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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年(2)


小 诗 六 首(六 首)

我爱美,酷爱一种纯净的美,新生的美。

我总是长久地凝望着露滴、孩子的眼睛、安徒生和韩美林的童话世界,深深感到一种净化的愉快。

我渴望进入这样一种美的艺术境界,把那里的一切,笨拙地摹画下来,献给人民,献给人类。

我生活,我写作,我寻找美并表现美,这就是我的目的。

在 夕 光 里

在夕光里,

你把嘴紧紧抿起:

“只有一刻钟了!”

就是说,现在上演悲剧。

“要相隔十年、百年!”

“要相距千里、万里!”

忽然你顽皮地一笑,

暴露了真实的年纪。

“话忘了一句。”

“嗯,肯定忘了一句。”

我们始终没有想出,

太阳却已悄悄安息。

远 和 近

你,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雨 行

云,灰灰的,

再也洗不干净。

我们打开布伞,

索性涂黑了天空。

在缓缓飘动的夜里,

有两对双星,

似乎没有定轨,

只是时远时近……

泡 影

两个自由的水泡,

从梦海深处升起……

朦朦胧胧的银雾,

在微风中散去。

我像孩子一样,

紧拉住渐渐模糊的你。

徒劳地要把泡影,

带回现实的陆地。

感 觉

天是灰色的

路是灰色的

楼是灰色的

雨是灰色的

在一片死灰之中

走过两个孩子

一个鲜红

一个淡绿

弧 线

鸟儿在疾风中

迅速转向

少年去捡拾

一枚分币

葡萄藤因幻想

而延伸的触丝

海浪因退缩

而耸起的背脊

凝 视

世界在喧闹中逝去,

你凝视着什么,

在那睫影的掩盖下,

我发现了我。

一个笨拙的身影,

在星空下不知所措。

星星渐渐聚成了泪水,

从你的心头滑落。

我不会问,

你也没有说。

窗 前

你轻轻地说:

春天不好,秋天

“是的,秋天再见”

等绿海退回南方

等太阳斜向西天

呵,只等不盼

是那么偶然,偶然?

梦魂又飘过

你的窗前

垂帘,静静的垂帘

安息着无数无数

黄金的叶片……

疑 惑

车,一辆、一辆,

过去了

载着失望。

我的希望还在路上。

你在路上,

我在路旁,

究竟有什么相像。

黄 山 随 笔(二 首)

猴 子 观 海

云海

无声地澎湃

石猴

默默发呆

多么像

我们的祖先

在那里

想象未来

莲 花 峰

假如平原

是一片绿萍

你就是一朵出水芙蓉

我在你那

巨大的花瓣间行走

就像一只

醉于芳香的小蜂

水 龟 出 游 记

一只水龟得意地爬出泥沼,

带着它的甲壳,

——祖传的城堡。

它不必躲避鳄鱼,

也不必害怕鹰雕,

祖先似乎已把一切危险料到。

它只需背负着,

先人的智慧,家族的自豪,

好像就可以自在逍遥。

于是,它爬上了乡间小道,

去看野花,去访蓬蒿,

不料却碰上一双农夫的大脚。

水龟赶快就……

缩头缩脑,缩手缩脚,

但还没想临阵脱逃。

农夫欣然拾起水龟,

两面瞧瞧,淡淡一笑,

顺便放进了手提的草包。

他把水龟带给寂寞的孩子,

作为生日礼品,

据说象征着长生不老。

也许象征得过于美妙,

孩子马上就在龟壳边上,

钻了个小小的孔道。

孔道中穿过了一条旧表链,

另一头拴在桌角,

从此水龟再回不了泥沼。

水龟呀,总默默地躲在壳中,

是气愤?是怨恨?是苦恼?

即使有上帝也难以知道。

但愿水龟不是在咒骂祖先,

没有告诉它这样的诫条:

坚固的城堡也会变成坚固的死牢。

失 恋 的 赖 草

盛夏的暴雨呵,好不凶狂!

就像万把飞剑自天而降;

农夫的家舍呵,却安然无妨,

因为有三重麦秸把雨水遮挡。

农夫为了感谢挡雨的麦秸,

便弹起六弦琴把它歌唱。

赞歌在雨花中快乐地飞舞,

却使下水道边的赖草心驰神往。

赖草为了赢得爱慕的赞歌,

便也努力学习麦秸的榜样,

拚命阻挡住奔流的雨水,

使庭院变成了一片汪洋。

农夫终于发现了堵塞水道的赖草,

忍不住厌恶和怒火满腔。

他一把找出赖草摔到一边,

据说是怕积水泡坍了土墙。

失恋的赖草倒在泥水之中,

心中无限冤屈,眼泪汪汪:

“我明明比麦秸挡住了更多雨水,

为什么却到到痛苦的‘奖赏’”。

孝 子 老 大

一个老人逝去了,在松林中安葬,

给两个儿子留下了一对大镐和长枪。

老大自诩为天之孝子,忠诚非常,

便把枪和镐照原样靠在门后、挂在墙上。

但他的孝心不满足于独善其身,

便与“逆忤”的老二展开了较量。

早晨,他见老二负枪去林中狩猎,

便推窗大呼:“喂!那会炸坏了枪膛!”

中午,他看老二杠镐去山边开荒,

便破门而出:“嘿!那会把镐刃碰伤!”

傍晚,老二买回了新的火药、铅弹,

他便火冒三丈:“这是离经叛道,实在狂妄!”

入夜,老二燃起炉火重新淬火加钢,

他便怒发冲冠:“这是篡改正统,否定祖上!”

老大“捍卫”了一天父道之后,总算躺在床上,

肚里装满了老二猎的野味,酿的酒浆。

他醉眼朦胧,却还在不断思想:

“我不用伤筋动骨,也不怕虎豹豺狼。”

车 间 和 库 房

呵,你问我工作的地方,

那可是个规模不小的工厂。

厂里有许多新建的车间,

同时也有陈旧不堪的库房。

要说那车间可实在漂亮,

新产品就像流水一样。

可惜这“水”并没有流进“大海”,

几乎都被锁进了库房。

那库房真算是风雨无阻,

耗子和野猫也常来常往,

产品一进去就不断降级,

但要说丢失可是非常现象。

这件事确实有点悲哀,

我也去问过主任、厂长,

可惜他们却总在学什么文件,

那眉头就和锈铁锁一样。

是呵,看见这种头脑就想起库房,

确实比双胞胎还要相像,

从不会像车间般生产、创造,

只会没完没了的积压、存放。

台 灯 与 路 灯

一只变向台灯华美又俊俏,

俯在主人的床头十分自豪,

有天它忽然动了怜悯之心,

恰好晚风又吹起窗帘一角。

它看见了一盏路灯,

冷冷落落地站在街角。

这下台灯找到了怜悯对象,

便发出一串同情的声调:

“路灯呵,你为什么沦落风尘?

就是因为盲目孤高。

你的光度不比我差,

可惜却都白白撒掉。

那来来往往的陌生行人,

谁会给你一丝恩报?

不如学我去找个主人,

安稳自在,风雨不着。

如果命运对你不加歧视,

也许你会获得一个更美的灯罩。”

尽管台灯说得真情切切,

路灯却仍然静静悄悄。

因为它觉得那些“肺腑之言”,

就像一缕蛛丝在空中乱飘。

它注意的只是满天星斗,

正向它露出会心的微笑……

它轻轻地嘘了口气,

喃喃地对自己说道:

“我正直地站着,

不为自己谋求酬劳,

更不为换一顶无聊的灯罩,

去向哪个人躬身折腰。

我的光属于千万人——

为他们照亮通向黎明的大道。”

马 驹

有匹大胆的马驹,

要逃脱一切人间苦役。

它想出个绝妙的办法,

就是去寻找上帝。

从日落走到星稀,

从平原踏入山地,

忽遇上一片迷蒙大雾,

把道路全部抹去。

小马驹有点迟疑,

不安地打了个喷嚏,

惊醒了一只八哥,

奉送了一番道理:

“不要害怕摔跤,

跌倒了还能够爬起,

只要勇往直前,

就一定会夺取胜利!”

小马驹受到鼓励,

抖擞精神,腾空而起。

谁知迷雾来自深谷,

马驹跌下了悬崖峭壁……

这个小小的故事,

并没有过深的喻意,

只是劝告青年,

不要太迷信勇气。

如果前途无法看清,

徘徊也许更加有益,

因为有些无情的存在,

明白时已经追悔不及。

自 负 的 猴 子 和 同 伴

一片绿荫,

遮断了炎热的小路。

一只猴子,

开始对同伴讲述:

“我们的头上,

悬挂着幸运的星宿,

稍等片刻

就可以大嚼大咀。

我的攀登本领

可以去全世界演出,

就是树高万丈

也没有半点踌躇。

那些瓜果桃梨

不管它长在何时何处,

都无法逃脱

我神通广大地追捕。

你只消在树下,

小心地仰头观望,

果实就会冰雹般,

从乌云中涌出……”

它的同伴

听罢并不欢欣鼓舞,

却把那自负的猴子

紧紧拉住:

“你的本领再大,

我看也是要枉然,

因为这里只有

不结瓜果的杨树。”

水 泡 骑 士

水泡骑着波浪,

穿过大半个海洋,

多少次翻身落马,

都转为一跃而上。

彩帆在紧紧追逐

海豚在远远护航……

水泡在胜利地跳荡,

渐渐萌发了异想。

它想去驾驭大陆,

在山顶上媲美月亮。

潮水诡秘而狂暴,

沙滩坦白而善良……

水泡跳上了沙滩,

眨眼间就破灭消亡。

只有动荡的海面,

才是它的天堂。

火焰在大地上闪动,

日月在晴空中发光……

杨 树 与 乌 鸦

有一棵杨树生长在山坳,

淡青的身影美丽又苗条,

树上还住着一只乌鸦,

一心一意营建自己的窝巢。

杨树呵,开始生得十分细小,

这却使乌鸦不断心焦,

因为常有些顽皮的村童,

舞枪弄棍地把它袭扰。

为此,乌鸦便虔诚地祷告,

祝愿小杨树快快长高,

小杨树没有辜负它的期望,

过了几年就长到了山腰。

有天,乌鸦卧在窝中四下瞧瞧,

发现自己的地位已很牢靠。

于是它便把祷告改为劝告,

叫杨树可以不再发枝抽条。

杨树似乎没有理解乌鸦的劝告,

继续长呵,长得比山还高。

山外的风云滚滚而来,

竟把鸦窝吹得东晃西摇。

这下乌鸦可恼不胜恼,

嘎嘎、啦啦、发出警告:

“我这就去唤那些村童,

叫他们把你砍成柴烧!”

不管乌鸦是劝告还是警告,

杨树却仍日日夜夜直奔云霄。

请不要谴责杨树漠视乌鸦的指导,

因为这种指导本来就毫无必要。

轻 浮 的 泡 沫

在海浪和礁岩的搏击中,

不仅产生了雷霆,

也产生了轻浮的泡沫。

泡沫自吹自擂,

鼓起空虚的胸膛,

涂抹着五颜六色。

一个偶然到来的潮涌,

竟把它推上天庭,

一刹那代替了太阳的闪射。

泡沫美得飘飘欲飞,

马上就命令万物跪倒,

来聆听它的就职演说。

可惜演说还未开讲,

泡沫却一失足从高潮上滑下,

被新起的巨波一口吞没。

大海是社会、是时代?

浪潮是矛盾、是生活?

那轻浮的泡沫呵,你又是什么?

极 乐 鸟

“极乐鸟、极乐鸟,

你是天空和大地的骄傲,

可你为什么不飞呢?”

养鸟人对着笼子说道。

“看呵,天气多好,

再没有闪电、冰雹,

天边的彩虹美得惊人,

也难比拟你的羽毛。

“飞吧,既然春天已到,

细细的锁链又怎能阻挠,

它只是软弱的铜丝编成,

而不是什么钢筋铁条。

“飞吧,把头昂得高高,

让所有巨塔向你倾倒;

飞吧,把翅张得大大,

让所有旗帜为你而飘……”

极乐鸟、极乐鸟,

听着听着似乎想要睡觉,

它瞄瞄养鸟人的腰带,

那有一把钥匙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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