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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一年(2)


童 年 的 河 滨

我们常飘向童年的河滨

锥形的大沙堆代替了光明

石块迸裂后没有被腐蚀

淡淡的起伏中闪动黄金

是孩子就可以跳着走路

把塑料鞋一下丢进草丛

铁塔锈蚀得凸凸凹凹

比炸鱼的脆壳还要诱人

那陈旧的遗憾会纷纷坠落

孩子们还是要向上攀登

在斜线和直线消失的顶端

乔木并没有让出天空

高处的娃娃在捕捉光斑

“真美呀”渔夫忽然叹息一声

他是我,也是你,都是真的

他在那代表着真实的我们

大自然宏伟得像一座教堂

深深的墨绿色是最浓的宁静

在蝉声和蜘蛛丝散落之后

自信的小木板就漂进森林

那发烫的河水总是拥挤

不知为什么都参观树洞

那银制的圣诞节竟然会溶化

滑冰的长影子也从此失踪

最好是用单线画一条大船

从童年的河滨驶向永恒

让我们一路上吱吱喳喳

像小鸟那样去热爱生命

窗 扇

一座古老的教堂,

站立在城市中央;

一页彩色的窗扇,

在秋风中吱吱歌唱。

蓝天像静默的阔海,

白云像自由的波浪。

那温和灿烂的秋日,

渐渐驶向南方。

早霞和晚霞升落,

好像旗帜飞扬。

候鸟为它们所吸引,

告别了草滩、苇塘——

大群大群地腾起,

飞向春天的家乡……

那扇彩色的小窗,

怎能忍受这一片苍茫。

它也想升上天穹,

去追赶太阳的金浆;

它也想飞向南国,

避开那酷寒严霜。

它?它扭断了所有螺栓,

开始实践梦想——

呵,这真是个不幸的尝试,

窗扇失去了依傍。

它并没有向上飞升,

反而是急速下降——

突然挂了下树枝,

就摔在石台阶旁。

那里有一个盲人,

吓得丢掉了细细的探杖。

古 老 的 问 题

有个青年

小小的年纪,

却撞上了

一个古老的问题。

他爱上了

一位美好的姑娘,

可姑娘的父母

决不同意。

青年写信,

要经过检查;

姑娘回信,

要等待审批。

于是,青年

和他心爱的姑娘,

只好猜些

小孩的谜语。

青年爱得

已经要昏迷,

满心的话

却说不上一句。

他难受得

只好到处乱跑,

生生跑坏了

三双鞋底。

最后这青年

越想越气,

就发誓赌咒

决不忘记;

“将来等我的

女儿长大,

我也不宽大

我的女婿!”

这个问题

真是个问题,

细细一算

也十分有趣:

青年最后

总要变成家长,

所以问题嘛,

只好古老下去。

呵,我 无 名 的 战 友

呵……

我生命的小舟,

又穿过了——

白絮飞舞的早春,

浓荫重叠的盛夏,

落叶喧哗的深秋……

冰湖的鸿雁,

水乡的黄鹂,

海滨的燕鸥,

又栖落在我的心头……

多少回

希望的帆页,

在梦雾里飘流……

多少次

向往的羽翼

在幻云中神游……

多少回又多少次呵——

我呆立在长安街上

纪念碑下

金水桥头……

又告别了

一个暂短的黑夜,

迎来了灿灿的白昼。

今天

不可一世的丑类们,

被押上了审判台,

被抓住了血手。

人民的目光,

像晴空下明亮的潮水,

把腐草抛向滩头……

战友呵!

无名的战友!

我们终于如愿以酬。

但我们——

哪一枚太阳,

能摄下

我们重逢的镜头?

别人也许会猜测

我们的友谊十分悠久

甚至可以溯寻到:

幼儿园——

布满“隧洞”的沙滩,

小学校——

没有玻璃的教室,

“知青点”——

嘎嘎作响的竹楼……

不、不呵!

可以说

我们只是萍水相逢,

不知姓名、不知住址,

没有寒暄、没有挽留。

但为什么一瞬间

就结成了最亲切的战友,

——胜过同胞骨肉?

在每一个

中国人的头脑中,

都有一道深深的纹沟,

那就是

惊天动地的一九七六……

一个

多么寒冷的拂晓,

冷雾凝成冰屑

撒进领口。

巨星陨落了!

像燃烧的钻石划破天幕,

像巨大的雷击震荡环球……

在冰雪的世界里,

得意的只是疯狂的寒流。

它冻结了泉水、

折断了树木、

封闭了田畴;

但却无法遮掩

天际绽开的片片红云,

那是人民心中

滴血的伤口……

难道冰川又应当覆盖

我们千万年放射光辉的

文明古国?

难道二十世纪的人类

还要学习躬腰曲膝的猿猴

用手行走?!

不、不能!

不能够!!

人民在回答,

人民在呐喊,

人民在战斗!

我们不幸而又有幸的

年轻一代呵——

也挣脱了窒息的噩梦,

像摇碎冰层的滚滚春流……

世界上何曾有

这样深沉的大海,

浮动着千百朵

爱的浪花;

自然界谁曾见

这般猛烈的闪电,

迸发出亿万把

恨的匕首。

呵——

地火冲破了地层,

野火席卷了荒原,

天火照亮了神州!

在这百万生命的核聚变中,

每颗微粒

都震撼了宇宙。

我们呵——人民

再不像软体动物那样

悄悄吞吐水流

吞吐那无尽的——

烦闷、困惑、绵绵之愁。

革命的原子之火呵!

一刹那

就把它们连同僵死的躯壳一起

化为乌有!

我们明白了!

我们再生了!

我们相识了——

在那飞瀑轰鸣的石阶,

在那海流汹涌的广场,

在那江潮倒灌的街口……

呵——在这里、这里,

我见到了你呵——

我们民族英武的儿子,

我无名的战友……

……

被盗空的广场上,

风暴在运筹;

人们在寻找——

用全部爱和恨扎成的花圈,

和被黑暗吞噬的亲友……

但,哪里有呵,

哪里有?

——踩碎的纸花,

撕毁的遗像,

星星点点

散落在松柏枝头……

呵!多么卑鄙、无耻

下流!!!

这帮践踏最圣洁灵堂的

禽兽。

那站岗的民兵,

悄悄地摘下胸章,

——感到愧羞;

那执勤的士兵,

也面色灰白,

——觉得内疚。

但是,

也确有那么些暗探,

那么些历史小丑,

还在东张西望、东闻西嗅,

谋划着饮血吃肉……

……

呵!骤然间,

你出现在

烟尘滚滚的墙头!

高举着

一个夺回的

辉煌的

花圈!

鲜血默默地

浸透了衣袖……

你高呼:

“总理万岁!”“中国万岁!”

回声响彻大地、

天空、

整个宇宙!

广场沸腾了

掌声像奔泻的洪流。

我来不及

擦拭迸溅的泪水,

就被人潮推到前面

——把你高举过头!

呵!呵!

我是多么幸福

多么骄傲,

握着你的脚、你的手,

每一下脉搏都应知着——

你心跳的节奏!

……为什么

太阳会被山影遮挡?

一片老鸦,

在空中念起了符咒;

狠毒的鬼蜮们,

纷纷爬出了阴沟。

带钉的棍棒闪动着,

像一排排鳄鱼的牙齿,

阴森的黑夜张大了血口。

我们知道,

到了履行誓言的时候。

忽然,

你把我紧紧地拥抱,

把一本温热的诗抄,

塞进我手。

低低地命令:

“不能让火种熄灭,

快——走!”

说罢便转身冲向

那群吃人的疯狗……

……呵……

又过了多久

多久……

又是第几次、第几回

故地重游?

广场变得更加壮丽,

巨大的铅锤

荡平了那血红的小楼……

春风中

一回又一回

涌来了诗的潮波;

阳光下

一次又一次

耸起了花的山丘。

我抚着怀中仍旧温暖的诗抄,

仍在默默地寻找

那无名的战友。

……呵……

现在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涟漪里,

甜美的睡莲,

露出了梦中的微笑;

细雨后,

袅娜的垂柳,

轻挥着绿色的长袖;

长风中

刚强的枫树,

把火星似的叶片

撒满了黄昏的街头……

无名的战友呵,

亲爱的战友!

到处都是——

你的心跳、你的呼吸,

你的召唤、你的歌喉……

我还会见到你吗?

我还会见到你吗……

满天星星

都向我惊奇地眨眼,

对那久久的询问

却未置可否……

呵……

我生命的小舟,

你不要——

在眩目的白絮中徘徊,

在醉人的浓荫下停泊,

在沉浮的落叶里逗留……

你应永远追寻那——

真理的飞瀑、

革命的江湖、

历史的海流。

(即使化为碎片

也胜似在死港中腐朽)

冰湖的鸿雁、

水乡的黄鹂、

海滨的燕鸥,

请从我心头

衔起这零乱的诗页吧!

捎上这微弱的歌讴,

把它带给

所有天安门的同志,

带给我那

日夜思念、寻求的

无名战友,

就说:

有这样一名士兵,

还在把命令等候……

青 色 的 枯 叶

——灵魂,你还年轻,为什么要流浪?

枯叶是青色的

没有血

也没有生命

没有!

也没有衰老

也没有丧失对春天的忠诚

风在偷盗

夜在谋杀

你用你破碎的声音

一路呼喊——

空荡荡的

西方小路上

你蜷缩着

躲避的不是痛苦

而是虚伪的阳光

梦散了吗?

远处还在喧闹

你还在拥护着什么?

蟋蟀

生命最后的歌者

唱着歌

歌唱头顶淡绿的篷帐

船停了,我看见白发苍苍的老人们在艰难地搬运。

笨拙的木箱,

在码头上缓行。

是谁给了它力?

给了它动的生命?

微风揭起垫布,

露出一团干枯的笑容。

在生活的故道里,

有多少这样的裂纹!

……

江水哗哗大笑,

在高堤中得意忘形。

贷轮贪婪地大嚼,

吞吃了留种的星星。

这时那遗忘的白发,

却悄悄升上夜空。

像一面撕碎的旗帜,

守护着母亲的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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