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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一年(7)


希 望 的 回 归

——赠舒婷

再没有了

巨大的西南风

已经登陆

已经覆盖了水鸟的天空

在海上

黄昏摇动着

波浪一点点,仔细地

卷起了不幸的帆

缺乏表情的马面鱼

未经允许

就游进了船的颅骨

它们分币一样圆圆的眼睛

使人不能不想起

一群客商

再没有了

人们手上的灯

已经变成了小甲虫

在黑暗中飞散

最后一只等待的蜡烛

也忽然昏倒在地

引起了一片惊喜地叫喊

引起了一阵大火

最后,怕黑的孩子

为了恐怖,发出一声怪叫

他们逃回家了

把火石藏在揉皱的梦里

哼催眠曲的妈妈

关上了百叶窗

再没有了

海变了,变得很黑

乌贼的阴谋

正在高空扩展

海鸥继续叫着

继续用尖利的声音

刺激着渐渐逼近的乌云

只有森林不能飞去

它受伤了

它被可怕的轰响击落在地

痛苦地拍打着羽毛

它不能飞去

一棵失常的棕榈树

想去轰炸天空

再没有了

没有了,没了

是吗?回答我,说!

土地温热地一闪

“会有的”

你出现了

你用低低的歌声回答

闪电的河流抽搐一下

又在寂寞中消失

“还会有的”你说

好像世界是一个黑孩子

已经哭够了

你哄着他,像大姐姐一样

抚平了他打湿的卷发

“还会有的”

你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世界放心了

睡了,失去妈妈的小鸟

也挤成一团,睡了

海靠在礁石的肩上

睡了,静静的

静静的……

在遥远的地方

荒凉的小星星却开始跋涉

它要走近

百页窗前的那片草地

它要和悄悄的小草一起

学习哑语

“会有的,会的”

世界会在

一个洁净的早晨醒来

他会长大

眼睛闪着蔚蓝的光芒

他会像成年人一样微笑

会的,在窗外

将有一轮轮太阳停泊

温顺地停在港口外面

东方,一点一点红了

红了,她看见了世界

她是个女孩子

她爱了

在湿湿的荆棘上将布满花朵

不用再问

希望已经归来

我 会 疲 倦

钟响了

我会疲倦,不,不是今天

当彩灯和三色堇一起

飞散

当得胜的欢呼

变得那么微弱,那么远

和干草的呼吸,混成一片

当冬天的阴云

被冻得雪白,被冻得像银块那么

好看

当发亮的军刀和子弹

被遗忘在草原上,生锈

远处是森林和山

当我走到你的面前

握着你的手,吻你凉凉的眉尖

当我失明了

看着你的灵魂,看着没有闪电的夜晚

当我对你说

永远,唯一

当你对我说

唯一,永远

当香蕉和橘子睡熟了

大地开始下陷

当玻璃爱上了蓝空

灰烬变得纯洁,火焰变得柔软

当我们的头发白了

海洋干了,孩子,做一小群铝制的鸽子

在远处飞散

当各种形状的叶子和

国家,都懂了我们的语言

当心不再想

钟哑了,历史不再遗憾

那时我才说,我会疲倦

会的,疲倦

慢慢,慢慢

像地下泉,一滴滴凝成了岩石

像一片小波浪,走向沙滩

1981年11月

远 古 的 小 船

千百年前,一只小船驶进赛纳河。

它疲倦了,在河心的小岛边停泊下来。

于是,小岛获得了生命,获得了一个渔村,获得了一个形象的名字——水上之屋。

伟大的巴黎,就是水上之屋的儿子。它没有忘记自己的过去。巴黎神圣的标帜——市徽,就是一只远古的小船。小船在波浪中行进,高扬着帆。

波浪传递着我的生命

传递着所有

不顾沉没的阳光

那掌心中温和的力量

使我前进

分开海和天空

去结识善良的沙洲和

怪癖的礁石

穿过海峡——两个大陆

渐渐接近的嘴唇

在最短的夜里

把一颗颗希望着的心

送给等待的眼睛

海狮好奇地

从极地游来

后面还有美丽的虎鲨

它朦胧的斑纹正在扩大

章鱼在强烈的拥抱后

又惶惶退去

使惊散的小鱼闪烁不定

只有凿船贝坚持着它的爱

在蜜吻中露出了牙齿

对于这些

我只有沉默

用傲慢或谦卑

来等待厌弃

我知道海的心情

知道它宽容的原因

墨色的暖流

从珊瑚林中涌出

邀请那透明的冰水

去参加舞会

无数神秘的感知

诞生又泯灭

游动和固定着的生命

一代又一代潜入岩石

它们用自己骨骼的图案

装饰着时间

使海的记忆成为一个象征

一群群华贵的云朵

从天际走来

银灰色的裙裾连成一片

在这骄盈的阶层下

我张开帆

张开所有索寻的手

我不是在求乞

它们并不足以

引起我的注意

我询问的

只是那些清贫的风

它们从森林中来

知道我同伴的消息

是的

我怀念那些同伴

正直的红松和白松

我们曾在天池边聚集

俯看着飞鸟

一起唱歌

最古老的月亮

都变成了孩子

和新生的菌子在绿梦中猜迷

呵,你们也许一生都在欢会

直到雷火降临

你们的灾难是升上天庭

而我的不幸却是沉入海底

也许我会安然地

到达晚年

告别流浪的宿命

在纤绳礼貌的引导下

驶入脉脉含情的内河

也许还有一小片沙洲

可供我俯卧

让阳光砭除痛苦的风湿

也许还有一对忘记世界的恋人

向我轻轻走来

搬动彩色的巨石

把我架起

在我的覆盖下安息

暴风雨瘫软了

躺在粗砂铺成的水洼里

一缕炊烟告诉天空

告诉一切属于天空的生命

我是屋顶

我仍在航行

但运载的再不是希望之花

而是在幸福中膨胀的果实

我在天海中航行

在生命的沿岸停泊

许多赤裸的孩子将从窗门间涌出

跳进阳光

和活泼的小蟹开始嬉戏

大 写 的 “我”

我直视着太阳

直视着明利的晨光

仿佛一把宽刃的匕首

在旋转中逼近

彩色犹疑的梦,新的海

都使我吃惊

金属没有幻想吗?

鲜血没有思念吗?

呵,我要跑,要叫

要一动不动地

看大海怎样遮去一半陆地

那润滑发凉的愉快

和燥热的朦胧,交替升起

迫使我,踏过山脉

像踏过错乱的琴键

每一步都有意外的回声

金黄的,向日葵花瓣

纷纷落下,像散开的音符

像一个皇族的溃灭

一支乐曲消失了

消失在青灰的走廊尽头

消失在时空中

但我却因为注视

而吸收了太阳

(真的,天空只留下一个

被称为月亮的白印)

巨大的能,使我上升

沿着断断续续

绿绒线一样的江岸

沿着一条无形的天轨

情感的热力

在向四面飞散

亮紫色的天幕起伏不定

固体在熔化

向我涌来,飞溅的

不是波浪,是云

是无边无际的拥抱、亲吻

由于蓬松的幸福

我被分散着,变成了

各种颜色、形体、原素

变成了核糖核酸、蛋白

纠缠不清的水藻

轻柔而恐怖的触丝

龟和蛙在游动中

渐渐发育的脊骨

无数形态的潜伏、冬眠

由于追逐和奔逃

所产生的曲线

血的沸热和冷却

哦,我嘲笑死

嘲笑那块破损的帷幕

它不能结束我的戏剧

我是人

分布在狭长的历史上

分布在各个大陆

彩色的岩石上

河流使我的歌悠久

地震使我的骨骼不断扩展

雨云使我的头发湿润

我是黑色的男孩

偷戴上熟铁的脚镯

我是棕色的少女

擦拭着陶瓶的细颈

我忽而又是雪白的老人

在疑问的网中安息

不,我是金黄的

像丰收的钟

像碧叶下成熟的橘子

像麦秸的光辉

像突然闪动炮火的海岸

我是金黄的

我的信念

在粗糙的碑石上熔化

使纯金一样不朽的历史

注视着每片黄昏

也许,我会沉默

因为一个已经临近的时刻

我将像太阳般

不断从莫测的海渊中升起

用七种颜色的声音

告诉世界

告诉重新排列的字母和森林

东方——不再属于传说

绿 地 之 舞

绿地上,转动着,

恍惚的小风车,

白粉蝶像一片旋涡,

你在旋转中飘落,

你在旋转中飘落……

草尖上,抖动着

斜斜的细影子,

金花蕾把弦儿轻拨,

我在颤音中沉没,

我在颤音中沉没……

呵,那触心的微芳,

呵,那春海的余波,

请你笑吧,请我哭吧,

为到来的生活!

为到来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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