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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4)


 古波付了众人的酒钱。但是,该轮到“烤肉”的时候,他扒在哥仑布大叔耳边低语了几句。只是那老板摇头拒绝他。“靴子”看明 白了其中的含义,便骂起难说话的哥仑布大叔。怎么了!这个老家伙胆敢给自己的一个哥儿们过不去?所有做生意的家伙都懂要招部主顾!来到这地方是为了遭受奚 落!哥仑布大叔叔仍然十分沉稳,摇着双手,在柜台上彬彬有礼地说:

“您可以借给他钱,这可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呀!”

“妈的!好吧,我就借给他,”“靴子”叫道,“喂‘烤肉’,拿着钱,把它们扔到那见钱眼开的老家伙的脏脸上去。”

接着当他看见古波把工具袋挎在肩上时,他把火气又发到了古波头上,他嚷道:

“你活像一个奶妈,快把你肩上的孩子卸下来,那会使你驼背的。”

古波犹豫了一会儿,像是深思熟虑了一番后,突然地把肩上的工具袋放在了地上,他说:

“现在要去也迟了。干脆吃过午饭再去布尔基农家吧。我就推说老婆肚子痛……哥仑布大叔,您听好,我把工具放在您店里的凳子底下,中午我会来取走的。”

朗蒂埃点了点头,赞成这个主意。人是应该去工作的,毫无疑问;不过,当朋友们遇在一起时,礼貌就重于一切了。这四个人渐渐 地生出了狂吃滥饮一番的念头,他们心迷了,手也提不起来了,相互张望着。眼下有五个小时的闲工夫。于是他们忽然快乐地鼓噪起来,相互打闹,绽开笑脸说起亲 热的话。尤其是古波,他心情像是放松了许多,感觉自己年轻了许多,他开始称其他几人“我的老哥儿们”大家又坐了一圈庄,喝过一巡酒之后,他们便去了一个名 叫“跳蚤坊”的地方,这是一个小小的咖啡馆,馆里有一张台球桌,朗蒂埃脸上却露出失望的表情,因为这里太脏了。这里的士尼克酒每瓶卖一法郎,两杯卖十个铜 币;这里的顾客看上去都十分肮脏,把那张台球桌弄得污秽不堪,以致球都会被粘在台子上。朗蒂埃是个非常喜欢打台球的人,只要球赛一开,他那风流、优雅的姿 态,和出众的幽默感便呼之欲出,每次击中球时,他便摇晃上身,摆着屁股显出得意的神色。

快吃午饭的时候,古波有了一个主意。他跺了几下脚,说:

“应该去叫上‘咸嘴’。我知道他工作的地方……咱们带他一起去路易大妈的店里去吃奶油猪蹄。”

大家都拍手赞同这个主意。是啊,那个“咸嘴”或许有福分去品尝奶油猪蹄了。于是男人们一起离开了台球馆。外面下着小雨,路 面上泛着黄色,因为台球馆的温度太高,现在小雨淋在身上倒也无妨。古波带着大家向马尔加代街的那座铁工厂走去,来到厂门口时,距下班的时间还差半个小时; 古波用两个铜币打发一个孩子进里面去报信,就说“咸嘴”的老婆病了,要他马上回家,不一会他便出现在厂门口,他一步三摇,却显出很平静的样子,因为,他的 鼻子已经嗅出了美味佳肴的气息。当瞥见他们躲在门后时,便嚷了起来:

“嘿!是你们这帮货色!我料到是你们……嗯?我们吃什么?”

在路易大妈店里,当大家吮着猪蹄的小骨头时,又重新诅咒起那些老板来。“咸嘴”说厂里有了一批客户的紧急订货。瞧!那猴子 一下子变得和善了许多,就是有人不听使唤,他仍显出客气的样子,因为有人回来干活,他已觉得很幸运了。再说,绝对可以放心,没有一个老板会赶走“咸嘴”。 因为,像他这样老到能干的工人眼下再也找不到了。吃过猪蹄之后,众人又吃了一盘炒鸡蛋。每人喝了一瓶酒,那是路易大妈从奥维尔涅弄来的,这种紫红色的酒味 道十分浓烈。大家自然又兴奋异常。饭后品尝果品时,“咸嘴”也嚷道:

“那猴子老板,他能把我怎样?最近他不是在厂里挂上一只大钟吗?好一只大钟,对待奴隶的工具……好呵!今天那钟会响,妈的!那又有谁敢把我扯回到铁砧上去干活呢?我已经卖了五天的命了,该是我消遣一番的时候了……他敢骂我一个字,我要他好瞧的!”

“我呀,”古波严肃地说,“我不得不撇下你们了,我得干活去了,我向妻子发过誓……你们在这里乐吧,我的心会留下陪伴我的好朋友的。”

然而,其他男人都嘲笑着他。他却显得态度坚决,所以当他要去哥仑布大叔店里先去取回干活工具的时候,众人便送他出了门。到 了酒店之后哥仑布从凳子下面把那工具袋拿了出来,放在他面前,然后,又陪大家喝了一杯酒,一小时过去了,男人们又一个个地争先恐后地请酒。古波一时又厌倦 起来,都是这伙人纠缠着古波,他只好又将工具袋放回到凳子底下,因为那工具袋碍手碍脚,让他无法靠近酒巴台。别太傻了!明天再去布尔基农家也不迟。其他四 个人正在兴致勃勃地争论着薪水问题,并不理会他;他也并不多作解释,只是向大家建议去大马路上溜达上一小圈,也好活动活动双腿。此时,雨已经停了。这群人 沿着一排房子甩着手行进了两百来步路;因为街上的风让他们有些不悦,始终找不出一句话来说。他们缓步而行,并不在意走到哪里去,不知不觉来到了鱼市街,进 了弗郎索瓦的店里,竟又喝起酒来。确实,他们需要的竟是如此这般的放松。街上满是泥泞,太让人扫兴了,这时候,恐怕警察都懒得上街值勤!朗蒂埃把哥儿们推 进一间小隔间,那里面只能容下一张桌子,一扇带磨沙玻璃的隔断把小间与店里的大厅隔开。他经常来此饮酒,这里更自由些。哥儿们聚在这里不是很惬意吗?这里 就像在自己的家里,想小憩一番也用不着拘束!他向店主要过一份报纸,尽其展开,紧皱眉头,聚精会神地浏览了起来。古波和“靴子”开始打牌,桌上散落着两只 酒瓶和五只杯子。

“喂!这报纸上都在放些什么屁?”“烤肉”问朗蒂埃。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然后,也并不抬起眼睛说道:

“我在看有关议院的报道。瞧这些不值钱的共和党派,好没志气的左派人物!民众们推举他们为议员是让他们光吃不干吗?……民 众们奉他们为上帝,可他们却与那班混账部长们暗中做交易!要说我,假如有人推举我为议员,我会登上讲坛说:‘他妈的!嗯!没什么好说的,这就是我的政 见。’”

“你们知道吗?前些天晚上,拿破仑三世当着朝廷里的众臣和老婆打起架来了,”“咸嘴”津津乐道地讲述着,“拿破仑三世喝醉了酒,并没有什么缘故,据说是一句玩笑话,便引起了争斗。”

“别谈论那令人作呕的政治了!”古波嚷着说,“念念那些凶杀案的消息,倒还有些奇妙之处。”

他边说着又回到了牌局上,他说:

“我出三张同九和三张‘王后’Q……晦,这些裙衩之流总围着我转。”

这时候大家喝下了杯中的酒。朗蒂埃高声念着一则报上的消息:

盖容市(位于高纳马尔内区)刚刚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命案,儿子用一把铲子打死了自己的父亲,为的是要抢他的三十个铜币……

所有的人都发出惊叫声,岂有此理!能去看他上断头台才算痛快!不,上断头台也不解恨,非把他剁成肉酱不可!还有一个溺死婴 儿的女子也让他们非常气愤;然而明蒂埃却恻隐之心大发,他认为那溺死婴儿的女人是可以原谅的,一切的罪过都源于那个引诱她的男人,如果那坏男人不在女人的 肚子里种下孽种,也就不会有她把孩子扔进茅坑里的事了。而最使他们兴奋不已的要数某侯爵非凡壮举的那则报道……那位侯爵夜里两点钟舞会结束后走到街上,在 荣军院街遇上三个歹徒,他勇敢地与他们搏斗,连手套都没有脱去,用脑袋撞他们的肚子就把其中的两个歹徒撞得四脚朝天,揪着第三个歹徒的耳朵送到了警察局 里。嘿!他多有力气呀!只可惜他竟是个贵族。

“你们再听这条,”朗蒂埃接着说,“我又要念有关贵族的消息了:‘伯莱蒂尼子爵夫人把长女嫁给御营副官瓦朗高男爵。结婚时送的礼品中仅花纱一项就值三十多万法郎……’”

“这与我们有何相于?”“烤肉”打断了朗蒂埃说:“谁管她们的内衣是什么颜色……那小丫头有再多的花纱,她的身子与别的女人不也是一个样吗?”

朗蒂埃扯着脸要读完那条新闻,“咸嘴”一把抢过那张报纸,放在屁股底下坐了上去,他说:

“嗨!别念了,够了!你看报纸的功用,不就是垫屁股吗?”

此时,“靴子”正用眼睛盯着自己手中的牌,原来他已做到九十三点了。

“老朋友,你输了。”大家对古波说。

大家又要来两瓶酒,这样酒杯就不至于总是空着了。大家的醉意也渐浓。将近五点钟的时候,局面渐渐令人厌恶起来,正因为如 此,朗蒂埃不再做声了,甚至试图溜开。到了酒客们耍起酒疯,把酒倒在地上的时候,他更会不自在了。正在这时古波站起身来做起醉汉画十字的游戏来。朗蒂埃趁 着大家对着古波起哄的时候,他悄悄地溜出了门。朋友们甚至没有察觉他的离去。朗蒂埃也喝了不少酒,到了外面待他活动了一番手脚,便清醒了过来;他安然地回 到了店里,并告诉热尔维丝,说古波正同好些朋友在一起。

两天过去了,古波并没有回家,他也许在区里到处闲逛,没人知道他究竟在哪里。有些人说好像在芭盖大妈的店里见过他,又有人 说在“蝴蝶咖啡馆”里;还有人说在“咳嗽的乖孩子”酒店里见过他。有人肯定说他是独自一人,但另一些人都说遇到他和七八个醉汉在一起。热尔维丝耸了耸肩, 显出容忍的神情。天啊!都惯出毛病来了。她并不去追逐自己的男人;即使看到他在一家酒店里,她便躲过去,免得让他生气;她只是等他回转来,夜里她仔细倾听 门外是否会有他的鼾声。因为他常常在夜里睡倒在一堆垃圾上,一张路边的长凳上,一块荒地里或是横躺在某个沟渠上。第二天早上,夜里酗酒的酒气都未完全退 去,于是酒兴又起,如同一只来回往复的活塞,放任地开始了新一轮的醉生梦死,在那些诱人的小酒杯和花花绿绿的酒瓶之中,与朋友重聚。他被欲望驱使着在令人 目瞪口呆的酗酒游荡中渡日。人们看到他在街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跳着醉汉舞,无论白天还是黑夜竟无目的地疯饮,在广场上让体内的酒精纵情发酵。一旦发酵到顶 点,他便醉倒不省人事。热尔维丝在第二天只得去哥仑布大叔的小酒店看看虚实;只听说他曾光顾过五次,都无法说他究竟到哪里去了。无奈之下,只得把那凳子底 下的工具先拿回家去。

当天晚上,朗蒂埃看到热尔维丝烦闷不安,便提议陪她到一家音乐咖啡店去散散心。她起初不肯,她说眼下哪有心思强颜欢笑。如 若不是这个理由,她绝不会拒绝他,因为朗蒂埃表现出的那般真诚的态度,使她绝对不会怀疑他会有什么不良居心。他似乎很关心她的不幸,并显出万般慈爱。古波 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在外面过了两夜,所以她十分担忧,每隔十分钟,她便不由自主地手持烙铁走到门口向街道两头张望,看自己的丈夫是否会出现。她形容自己, 说两腿像被什么东西刺痛一般,让她坐卧不宁。当然,古波倒可以自残躯体、跌到某辆车子轮下,永远不回来,这倒也让她省了心。她自我开脱说他既然自甘堕落, 就别怪我不讲夫妻的情分。现在让人恼火的是不知他何时回来,让人时时刻刻这样牵肠挂肚,真难以忍受。点着气灯时分,当朗蒂埃又一次提出去听音乐时,热尔维 丝便允诺了。无论如何,她感到拒绝快乐是再傻不过的事了;既然作丈夫的可以在外面放荡不羁三天未归,她也不妨出去走走,只要她不在乎,即使这房子着了火也 罢。当厌倦生活的恶魔向她步步近逼时,她的人格准则便会失衡。

他们匆匆地吃过晚饭。八点钟模样,热尔维丝催古波妈妈和娜娜赶紧上床睡觉。洗衣店也关门打佯。她与朗蒂埃手挽着手,从天井 的门走出去。把钥匙交给了博歇太太,说如果她那倒霉的丈夫回来,麻烦她开门让他进屋去睡觉。此时,朗蒂埃又去换了一身好衣服,嘴里用口哨吹着曲子,在门口 等她换衣服,她也换了一条丝质连衣裙。他们两人紧紧地挽在一起,在人行道上迈着轻柔的脚步,路旁店铺射出的灯光映在他们身上,他们微笑着低声交谈。

那家咖啡音乐店在洛歇舒尔街,先前是一家小咖啡馆,后来店主在院子里搭了一个木板棚,扩建为现在的音乐咖啡座。音乐厅的门脸被一串各色电灯泡装饰得分外显眼。几张广告张贴画粘在几块靠近阴沟的木牌上。

“我们到了,”朗蒂埃说,“今天晚上阿曼达小姐首次登台,她是一个卖杂艺的歌女。”

这时,他忽然瞅见了“烤肉”,他正在那里看广告。“烤肉”的一只眼眶上露出一道青痕,那是昨晚几只拳头给他留下的印记。

“喂!是你呀,古波呢?”朗蒂埃边问边四下张望,“你们和古波走散了吗?”

“是呀,已经很久了,昨天起就不在一起,”“烤肉”回答着,“昨天从芭盖大妈的酒店里出来的时候,我挨了一拳头。我吧,是 不喜欢打架滋事的……这你是知道的,那家伙是芭盖大妈店里的一个伙计。我们给他论理,为的是一瓶酒钱,他竟要我们付两次钱……于是,我就溜了,去找个地方 歇息了。”

他虽然已倒头睡了十个小时,然而却还打着哈欠。酒倒是完全醒了,可是神情还是那样呆滞,他那件旧衣服上满是绒毛屑,大概是昨夜睡觉时没有脱衣服。

“先生,您不知道我丈夫在哪里吗?”热尔维丝问。

“是的,我完全不知道……我们离开芭盖大妈的酒店时候,已经是五点钟了。呃,我想他也许是顺着马路向下走了。是的,我好像看见他和一个车夫模样的人进了‘蝴蝶馆’……嗨!太愚蠢不过了!确实,真是不该呀!”

朗蒂埃和热尔维丝在音乐馆非常快活地消了一夜。到了11点钟该关门的时间,他们俩人不紧不慢地散着步回家。此时,夜里的凉 风已微微刺痛皮肤,听音乐的人已三五成群地走了出来。路边树下的阴影里卖笑的姑娘们发出放肆的笑声,那是由于男人们走进她们开着粗俗的玩笑。朗蒂埃低声哼 着阿曼达小姐唱的那首歌,歌名是:《那是我的鼻子在发痒》。热尔维丝漫不经心,神情恍惚,也跟着他哼着唱里的复句。她感到很热。她喝了些饮品,再加上拥挤 的人群和烟斗里冒出的烟气的混合气味把她几乎冲昏了过去。尤其对阿曼达小姐留下了强烈的感触。她绝然不会像她那样当众裸露胭体。嗨!说真的,那女人的皮肉 着实令人爱慕!她怀着一种放荡的好奇心听朗蒂埃讲述有关这个姑娘经历的某些细节,而朗蒂埃的那副神情像是在说,只有他才特别了解那个女人。

热尔维丝按过三次门铃,博歇夫妇还没有来开门。“所有的人都睡了。”热尔维丝说。

门终于打开了,但是门洞里漆黑一团。她敲了敲门房的玻璃,要拿她的钥匙,博歇太太在睡意朦胧之中向她说了一通话,起初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后来她听明白了;原来值勤的警察布瓦松已经把古波送了回来。古波已是烂醉如泥了。那把钥匙应该插在门锁上。

他们进门之后,朗蒂埃嘟囔着:

“唉哟!他在这里干了些什么?竟然臭得这么厉害!”确实,那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恶臭。

热尔维丝去找火柴,一脚却踩在一片湿乎乎的东西上。当她点燃一支蜡烛之后,呈现在他俩面前的竟是一幕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古波像是把满肚子下水都倒出来了一般,卧室里到处都是呕吐物。床上,地毯上被吐得面目全非,甚至那横柜上也溅满了污物。古波躺在床上,可能是布瓦松扶他睡 下的;他倒在秽物之中发出如雷的鼾声。看上去活像一头猪倒卧在淤泥中,一半脸难看地扭曲着,半张的嘴里伴着鼾声喷出一阵一阵的臭气;脑袋的周围尽是吐出的 污物,他那看上去已经斑白的头发浸在一片肮脏的呕吐物当中。看到这一切热尔维丝气不打从一处来,不住地重复着一句话:

“嗨!这头猪!这头猪呵!他把一切都弄脏了……呀!不,即使是一条狗也不会这样,就是一条死了的狗也比他干净呀。”

两个人都不敢动,不知道如何插足其间。古波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大醉而归,狼狈不堪,把卧室弄得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同样, 眼前这一幕景象对妻子心中对他残留的一线爱慕像是迎面挨了当头一棒。从前,为他略有酒意回家的时候,她殷勤地服侍他,并没有厌恶感。然而,这一次他实在太 过分了,他不由地大发雷霆。她甚至都不想用夹粪钳子去碰他!她脑海中闪动的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想起这脏汉子的肌体会挨着自己的皮肉,憎恶感会一下子笼罩全 身,就像有人要追她在一个害了性病而死的尸体旁睡觉一样。她喃喃自语:

“我总得上床睡觉呀。总不能重回街上去安歇吧……对!我从他身上跨过去!”

她努力想要跨过那醉汉,为了不至于被秽物滑倒,她在横柜前面不得不止步。古波四仰八叉地躺满了整个床。朗蒂埃脸上露出微微一笑,他很清楚今晚她是睡不到自己的枕头上去的了,于是握住她的一只,压低声音,热烈地说;

“热尔维丝……你听我说,热尔维丝……”

然而她已经明白了一切,她挣脱对方的手,一时六神无主,她也像当年一时与他你我相称起来,没了客套。

“不,放开我……我求你了,奥古斯特,你快回自己卧室去……我自己想办法……我从他脚下跨上床去就是了……”

“热尔维丝,哎呀!别犯傻了。”他重复着,“这里的气味太难闻了,你万万不能睡在这里。来吧,怕什么?他听不到我们,放心好了!”

她仍在抗争着,使劲摇头不从,然而心中已是一团乱麻。慌乱之中为了表示她一定要留在自己屋里,她便开始脱衣服,她把丝质连 衣裙扔到一把椅子上,身上只剩一件白衬衫和一条白衬裙,皎白如皓的酥胸和臂膀袒露无遗。眼看就是自家的床,不是吗?她试图上床去睡觉,连试了两次,仍未找 到一块干净的地方可以过去。然而朗蒂埃也并不放松,他拦腰抱住她,用春情荡漾的话语激起她体内的热血。天啊!她一时无可适从,愣住了。眼前是不争气的丈 夫,阻挡着她诚实地钻进自己的被子里面;身后是一个淫邪的男人,他只想着趁人之危,重新把她掌握在手心里!朗蒂埃竟提高了嗓门,她求他闭嘴。她侧着耳朵朝 着娜娜和古波妈妈睡觉的小房间静听了一会儿。一老一少睡梦正酣,能听到她们响亮的呼吸声。

“奥古斯特,快放手吧,你会吵醒她们的,”她把手放在胸前重复着,“你该明白事理。改天,换个地方……不能在这里,当着我女儿的面就

他不再说话了,只是用微笑在等待着;然后他慢慢地吻她的耳朵,就像当年逗她玩时那般动作,让她头晕目眩,于是,她觉得浑身 娇衰无力,耳边嗡嗡作响,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然而,她又向前迈了一步,但又不得不退却了。晦!那简直不可能!令人作呕的气味能熏倒人。她如果睡进被子, 那气味会让她也醉了。再看古波躺在床上的样子,醉意已把他彻底击倒,四肢被酒液灌满,像个死人般直挺挺地睡着,歪咧着嘴喷出臭气,全街的人尽可以进来吻他 的妻子,他身上哪怕是一根汗毛也不会动一动的。

“算了!”她断断续续地说,“那是他的罪过,我不能……哟!老天啊!唉!上帝呀!是他不能让我上床。我没有了床……不,我不能呀,那是他的罪过。”

她浑身发抖,脑子里一片空白。然而,当朗蒂埃把她推进自己的卧室时,娜娜的脸正贴在小房间玻璃门上偷看发生的 一切。原来此时小姑娘恰巧醒来,她悄无声息地爬起,披了件衬衣,仍然是满脸睡容。她先注视着父亲在床上翻滚着呕吐,然后,把脸贴在玻璃上,直看到她母亲的 穿着衬裙消失在对面另一个男人的卧室里为止。她大惊失色,圆睁着那双带着邪气的孩童眼睛,她那充满肉欲的好奇心像在眼中被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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