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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仍然不是灵车,而是四个扛尸夫,他们一个挨一个鱼贯而入,脚步匆匆,脸色通红,他们都有一双僵硬而粗糙的脚夫式的大 手,身穿因时日过久被棺材划出印痕和破口的黄黑色工衣。巴祖热大叔走在最前面,他虽然醉意未退,但却举止十分得体,原来到了正经干活儿的时候,他立刻会变 成明白事理的人。他们一声不吭,稍稍低下头,早已用目光度量过了古波妈妈的身重,活计做得极快,只是打一个喷嚏的光景,可怜的古波妈妈已被包殓完毕。其中 个子最矮小,长着一对斗鸡眼的年轻扛尸夫早已把袋中的糠麸尽其倒进了棺材里,顺势摊开,并且揽了几下,像是要和面做面包似的。另一个瘦高个扛尸夫,脸上总 带着几分滑稽的神色,他把一条被单盖在了糠麸上。随后,在一!二!三!的齐呼声中四人合力,两人搬头,两人搬脚,忽悠之间便抬起了尸体,用比翻一张油煎薄 饼还快的速度放进了棺材。在近旁伸长了脖子观看的众人都以为是古波妈妈自己跳进了那棺材里。她溜进了这只大匣子,竟像是到了自己的家。哟!太挤了!简直太 挤了,人们都能听得到她身体挤擦棺壁新木发出的吱吱声呢,她的身子填满了棺材的所有空间,真像一幅画嵌入镜框里一般。总之,她是进去了,这让参加葬礼的来 宾们惊诧不已;那一定是昨晚她的身子缩小了些!此时四个扛尸夫站起身来等待着,那个斗鸡眼的矮个子把棺盖揭开,让丧家的人与死者做最后的告别;此时,巴祖 热大叔已嘴里咬着钉子,预备好了手中的铁锤。于是古波和他的两个姐姐,以及热尔维丝和其他的葬礼参加者跪下吻别临行的妈妈,大滴的眼泪落下,滚热的泪珠落 在死者僵硬冰冷的面颊上。一阵呜咽声骤起。棺盖砰然落下,巴祖热大叔姻熟的打包工般的技巧把根根铁钉钉入棺盖,每一枚只钉两下,便已严丝合缝;在这类似整 修家具般的嘈杂声响中,已听不到哭泣的呜咽声。一切都终结了,该起棺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何苦这样排场!”当罗利欧太太看见灵车来到门前时对丈夫这样说。
那灵车惊动了全区的人。那卖熟肠的妇人招呼杂货店的伙计来看,那钟表匠走出店门站在便道上,邻居们倚在窗口望着,所有的人 都在谈论那幅带边穗的白色横批。嗨!古波夫妇把那钱用来还债岂不是更好些吗?然后,正像罗利欧夫妇所说的,当一个人虚荣心太重的时候,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向 众人炫耀的呀。
“真不要脸!”几乎与此同时,热尔维丝重复着一句专指罗利欧夫妇的话,“这两个吝啬鬼甚至连一束紫罗兰都没给他们的母亲带来!”
确实,罗利欧夫妇是空手而来。罗拉太太却送一只纸质的手工制作的花圈。棺材上放着古波夫妇买来的一只非凋谢类鲜花制成的花 圈和一束美丽的鲜花。那四个扛尸夫要用很大的力才能把棺材抬起放在肩上。送葬的队伍要安排好一阵子,古波和罗利欧身穿礼服,礼帽拿在手中,他们是送葬队伍 的引导人;古波早上喝了两杯白酒又勾起了他的伤感,此时他挽着姐夫的手臂,双腿发软,脑袋沉甸甸的。他们身后走着一群男人。玛蒂尼先生一身黑装,神色凝 重;“靴子”在他的短工衣外面披了一件大衣,博歇的那条黄裤子格外引人注目,除此之外,还有朗蒂埃、戈德隆、“烤肉”和布瓦松等人。女人跟在后面。第一排 的罗利欧太太守着改过后的古波妈妈的裙子;并肩而行的罗拉太太用一条披肩盖住她草草做就的那件丧服,前胸上还点缀着一枝紫丁香。队伍再往后便是维尔吉妮、 戈德隆太太、福克尼太太、洛蒙茹小姐和其他的一些女友们,一个跟着一个。当灵车颠簸摇晃着沿金滴街缓缓而下时,沿路都有人脱帽画着十字。那四个扛尸夫两个 领头走在前面,另外两个一左一右跟在后面。热尔维丝为了锁门被留在了最后。她把娜娜托给了博歇太太,然后飞跑着去追赶送葬队伍。至于娜娜被女门房一把拽 住,只准她站在门洞下远远地看;她饶有兴致地注视着祖母乘着那辆漂亮的车子消失在马路的尽头。
恰好在热尔维丝气喘吁吁地赶上队伍时,顾热也赶来出现在她身旁,他加入了男人们的行列,然而他回过头来,向他点头致意,他 的表情是那样的温和,使她突然感到自己命苦,悲切之中眼里又涌出许多泪来。她不仅仅是为古波妈妈伤心落泪,也为一件使她痛心疾首的事情,但这事又无法说出 口,为此她有些气闷。一路上她用手帕捂住自己的眼睛。罗利欧太太板着那张毫无泪痕却带怒气的脸,用眼角瞟着热尔维丝,那神情像是嫌她假伤心,装腔作势。
在教堂里,葬礼仪式进行得很快。只是那弥撒稍稍拖长了一会儿,因为那神甫实在太恶了。“靴子”和“烤肉”更愿意留在外面, 因为怕给教堂交布施钱。玛蒂尼先生一直在悉心观察那些神甫们,并向朗蒂埃说着他观察的结果:这些滑稽可笑的神甫们,满嘴喷着唾沫星乱读那拉丁文,其实他们 也未见得知道自己在哇啦哇啦地说些什么;他们为您安葬一个亡者也如同给人施洗礼或者举行婚礼一样,他们的心里不会带一丝一毫哪怕是起码的情感。接着玛蒂尼 先生又非难起这葬礼仪式的繁文缛礼,瞧那许多烛光,哀怨的声音,那些在死者家人面前种种煞有介事的炫耀之举简直让人莫明其妙。的确,亡者竟像是要去死两 回,一次在家里,另一次则在教堂!所有的男人都说他言之有理,因为,这真是一个难挨的时候。当弥撒做完之后还要有一长串的祈祷要做,送葬的人还要排着队逐 个从棺材前走过,同时还要洒圣水。所幸的是墓地并不远,沙拜尔小穴墓从面对马尔加代街的那座小花园的大门穿过去就到了。送葬的队伍散乱着来到了墓地,大家 跺着脚,各自谈论着自己的事情。人们着意把硬鞋底踏在坚硬地面上发出响声。已掘好的墓穴张着大嘴旁边已停放着棺材,那墓穴也被寒气冻得结结实实,坚硬的像 座石灰窑。送葬的人们在满是瓦砾堆的墓穴旁围成了一个圈。刺骨的寒冷和那看上去令人讨厌的那个窟窿赫然在目。最后一个身穿宽袖白色法衣的神甫从一间小屋里 走了出来,他周身颤抖着,只见他每念一句祈祷词时,嘴里便冒出白气。他在胸前画过最后一个十字后,无心再继续下去,便走开了。于是一些掘墓人拿起铁锹铲 土,但是由于土已冻成了块儿,他们只得把大块的冻土拨下墓穴之中,那冻土落下的声响恰似异常悦耳的“音乐”奏起,像炸弹在棺材盖上隆隆作响。那一长串联珠 炮似的响动让人确信无疑那棺材是被砸裂了。即便十足的自私鬼,再闻这种特殊的“乐曲”,也不能不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大家又流出了伤心的眼泪。“靴子”对 着自己的手指呵出几口热气,大声说:“呀!妈的!怎么能这样?可怜的古波妈妈不会觉得太暖和了吗?”
古波对着停留在马路上陪伴家属们的亲友们说:
“太太们和诸位先生们,如果你们允许我们请大家叫一些东西……”
他边说边带头走进了一家名叫“墓地仙阁”的酒店,这小酒店位于马尔加代街上。热尔维丝停在马路上,她要叫回向她再次点头施礼后就要离去的顾热。为什么不肯喝上一杯酒呢?他说自己很忙,要立即回工厂里去。于是两人相互怔怔地凝视了半晌,无言以对。
“我为借您六十法郎而道歉。”热尔维丝终于怯生生地小声说,“那一阵子我像疯了似的,便想起了您……”
“噢!这没有什么,我已经原谅了您。”顾热打断了她的话,“要知道,要是您遇到了什么不幸,我会全力帮助您……不过请您不要对我妈妈提起这些,因为她有她的见解,而我又不愿意忤逆母亲。”
她始终用目光凝视着他;她看见他这般心地善良,又是这样悲伤,还有那一簇漂亮的金黄胡子。她甚至想到接受他先前的提议,与 他一起远走高飞,去一个人们不曾知晓的地方共渡爱河。随后,她心里又升腾起一个不良的念头,她想无论如何得向他借到那两季度的房租才是。她的心怦然跳动 着,再一次用温柔的口吻说:
“我们互相不再有埋怨,不是吗?”
他摇了摇头,回答说:
“当然不会,我们之间永远不会互相埋怨……只不过,您要明白,一切都完了。”
他说罢便大步离去,把思绪烦乱的热尔维丝留在那里。她听到的他那最后一句话,像嗡嗡作响的钟声在耳畔强烈地敲击着。当她走 进那家小酒店时,她又听见自己内心深处隐约的低吟声:“一切都完了!好呀!一切都完了!如果一切都这样完了,我就什么也不做了!”她坐了下来,吞下一口面 包和奶酪,举起面前满满地一杯酒,一饮而尽。
这里是位于楼下的一个长厅,天花板很低,有两张硕大的餐桌。桌上一字排开摆放着几瓶酒、一些面包、三碟子干酪。送葬的人们草草地吃着,即不用餐巾,也不用刀叉,远一些的地方,呼呼燃火的炉子旁边,四个扛尸夫已经用毕了午餐。
“我的上帝!”玛蒂尼先生解释道,“每个人都要走这一步,年纪大的会给年轻的腾出地方的……下一回你们回家时,会觉得房子空多了。”
“哎!”罗利欧太太连忙说,“我弟弟要退了租约。他那店铺已经破产了。”
大家刚才已经对古波用了功夫,所有的人都劝他把租约转让给别人。罗拉太太本人近一段时间来与朗蒂埃和维尔吉妮相处甚好,并 被他们两人眉来眼去的隐情挑逗起恻隐之心,暗地里顺水推舟,便努力做惊慌状,说着破产和坐牢的可怕。忽然间,古波生起气来,原来他喝了过多的酒,原来悲伤 的情绪变成了一股怒气。他对着妻子劈头就嚷:
“你听着,我要你好好听我说!你总是按你的主意行事!但是,这一回我可告诉你,我要按我的意愿做事了!”
“好!”朗蒂埃说,“如果好话她听不进去,就用木槌把这道理敲进她的脑袋里去!”
他们两人都数落了她一番。但是这并不妨碍嘴巴咀嚼食物的动作。那些干酪渐渐吃光了。瓶子里的酒也如同喷泉一样流进肚子。热 尔维丝也在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面前退却了。她不回答,嘴里被食物塞得满满的,匆忙地吃着,好像她先前被饿极了一样,当他们说得停了嘴,她才轻柔地抬起头 来,说:
“你们说够了吧,嗯?我并不在乎店铺!我也不要那店了……明白了吧,我不在乎,反正一切都完了!”
于是,大家又重新叫了些面包和干酪来说,大家严肃地讨论起来。布瓦松夫妇接手店铺的租约,而且由他们支付近两个季度的欠 租。另外,博歇欣然代表房东答应了这种转租方式。他又当场租给古波夫妇一个住所。那是七楼的一间没有人租用的空房,正好和罗利欧夫妇在同一个门廊里。至于 朗蒂埃怎么办呢,瞧呀!他表示说如果不妨碍布瓦松夫妇的话,他愿意继续住在那间卧室里,布瓦松点头答应:这并不妨碍他们,尽管他们意见不同,但作为朋友总 会相互包容的。朗蒂埃的小算盘已如意实现,也就不介入转让的具体事宜了,只管在一块很大的面包片上配上布里干酪;向后仰着身子,虔诚地吃起手中的面包,表 面平静,心中暗自窃喜,眨巴着眼睛在热尔维丝和维尔吉妮之间偷偷地瞟来瞟去。
“喂!巴祖热大叔!”古波叫道,“来喝杯酒吧,我们并不是那些骄傲的人,咱们都是干力气活的工人。”
四个扛尸夫已经走出店门,听此话又重新走进来与众人碰杯,并不是他们说埋怨的话,就凭他们刚才扛过的那尸体的重量,也配喝 下一杯酬谢酒。巴祖热大叔用眼睛盯着热尔维丝,却并未说一句不得体的话。热尔维丝觉得不自在,便站起了身离开了那些已微醉的男人们,古波又喝得烂醉,重新 又放声大哭起来,并说自己还在伤心呢。
是夜,热尔维丝回到家里,呆呆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愣神。她似乎觉得这所房子现在是那么冷清而空旷。确实,这么做倒也少了那一 大堆拖累。但是,她不仅是把古波妈妈真真切切地留在了那马尔加代街小园子的墓穴深处,她还失去了太多的东西,这一天她也埋葬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她的店 铺,她做老板娘的威风,还有其他种种情怀。是啊!屋子已空了,像她的心一样,就像搬家时腾空了一切似的,更像交易市场的股价跌到了终底。她感到筋疲力竭, 跌倒在地。将来也许会重新爬起来,如果她能够的话。
晚上十点钟时,娜娜脱了衣服时却跺着脚大哭起来。她要睡到古波妈妈床上去。她的母亲试图让她害怕;但这小丫头 过于早熟,对死人她只是充满着好奇心,并没有恐惧心理;如此这般,热尔维丝为图个清静,终于答应她躺在古波妈妈睡过的地方。这女孩喜欢大床,可以随意在上 面躺着打滚。这一夜,她在舒适温暖的羽绒床垫上睡得格外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