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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新的划分(2)


 然而,就在这时,禁闭遇到了另一个更深刻的危机。这个危机不仅使它的压迫职能,而且使它的存在本身都成了问题。这个危机不是从内部产生的,也不是 政治抗议的派生物。它是在整个社会和经济领域中逐渐出现的。贫困此时正在逐渐从以往的道德混合体中脱颖而出。人们已经看到在经济危机时失业与懒惰无关;人 们还看到贫困和游手好闲被迫向农村扩散,而人们原以为能够在那里看到最朴实、最纯洁的道德生活。所有这些都表明贫困也许并不仅仅属于罪恶世界:“行乞是贫 困的产物。而贫困本身则是由土地耕作中或工厂生产中的偶然事件造成的,也可能是由商品价格上涨或人口膨胀等等造成的……”贫困变成了一种经济现氛

然而,贫困虽非偶然,也不是注定会永远受到压制。有某些贫困是人们不可能消灭的。即使所有的闲人都被雇用,有些贫困也注定 要伴随各种社会的,直至世界末日。“在治理有方的国家里,只需要有生于贫困或因事故而陷于贫困的穷人。”这种基本的贫困在某种意义上是不可消除的,因为出 身和事故是人生中不可避免的部分。长期以来,人们无法想像会有一个没有穷人的国家。这种需要似乎已经深深地铭刻在人类命运和社会结构之中:19世纪以前, 在哲学家的思想中,财产、劳动和贫困这几个词一直是联系在一起的。

贫困这一角色之所以是必要的,原因在于它不可能被压制住,还在于它使财富的积累变得可能。如果穷人多劳动而少消费,就能使 国家富强,使国家致力于经营土地、殖民地、矿山。生产行销世界的产品。总之,没有穷人,国家就会贫穷。贫困成为国家不可或缺的因素。穷人成为国家的基础, 造就了国家的荣耀。因此,他们的贫困不仅不可能被消灭,而且应该受到赞颂和尊敬。“我的目的仅仅是使(政府的)一部分注意力转到人民中受苦受难的那些人身 上。…政府的后盾主要是帝国的荣誉和繁荣,而不论在哪里穷人都是帝国最牢靠的支柱,因为一个君主若不发展人,支持农业、工艺和商业,就不可维护和扩大自己 的版图。而穷人就是这些使民族真正强大有力的重要力量的必不可少的工具。”(侧)这是从道德上全面为“穷人”重新正名,也就是在一个更深的层次上对穷人的 作用和形象进行一次社会和经济的重新整合。在重商主义经济中,穷人既不是生产者也不是消费者,因此毫无立足之地:他懒惰、游荡、无人雇用,因此唯一的归宿 是禁闭,由此他被逐出社会。现在,新兴工业需要劳动力,他在民族中重新有了地位。

于是,经济思想在新的基础上阐释贫困的概念。过去,在整个基督教传统中,“穷人”是真实具体的存在,是一种有血有肉的存 在,是一种永远个性化的需要帮助的形象,是以人的形象出现的上帝的象征媒介。在禁闭的抽象作用中,“穷人”被消灭,与其他形象合而为一,隐于一种道德谴责 中,但是其特征并没有消除。18世纪的人发现,“穷人”并不是作为一种具体的最终的现实而存在着;在他们身上,两种不同的现实长期以来一直被混淆在一起。

一方面是“贫困”,即商品和金钱匾乏。这是与商业、农业和工业状况相联系的一种经济形势。另一方面是“人口”。这不是一个 受财富波动支配的消极因素,而是一种直接影响经济形势和财富生产的力量,因为正是人的劳动创造财富,至少是传送、改变和增加财富。“穷人”是一个模糊概 念。它把两种因素结合起来,一个是“人”这种财富,另一个是被公认为人类必不可少的“需求”状况。确实,在“贫困”和“人口”之间有一种明确的逆反关系。

重农学派和经济学家在这一点上是一致的。人口本身就是财富的一个因素。它确实是财富的某种用之不竭的源泉。在魁奈及其信徒 看来,人是土地和财富之间不可缺少的中介;“按照一条古代谚语,人与土地一样值钱。如果人没有价值,土地也就没有价值了。有了人,就能使所拥有的土地增值 一倍,就能开垦它,获得它。上帝能独自用泥土造出人来,但是在世界上只有通过人,才能拥有土地,至少拥有土地的产品,其结果都一样。由此可见,第一要有 人,第二要占有土地。”

在经济学家看来,人口是一种十分重要的。因为在他们看来,财富不仅出自农业劳动,而且出自工业加工,甚至出自商业流通。财 富与实际上由人进行的劳动相联系。“因为国家所拥有的实际财富仅存在于它的土地每年的产品和它的居民的产业中,所以当每亩土地和每个人的产业的产量提高到 最大限度对,国家的财富也将达到最大限度。”然而,人口越多越好,因为它将为工业提供廉价劳动力,从而降低成本,促进生产和商业的发展。在这个无限开放的 劳动力市场上,“基本价格”,即杜尔丹(Turgot)所说的工人生活费用,与供求关系所决定的价格最终是相吻合的。一个国家如果拥有可由它任意支配的众 多人口这一最大的潜在财富。它就将在商业竞争中取得优势。

因此,禁闭是一个重大错误,是一项铭设的经济措施,因与文明——理性时代的顶回曲为这是通过分离出一部分贫困居民并用慈善 事业维持这部分贫困居民来消除贫困。实际上,“贫困”被人为地掩盖起来,而且一部分“居民”受到实际的压迫,而财富总量始终不变。这样做是为了帮助穷人逃 避暂时的贫困吗?他们是无法逃避贫困的,因为劳动力市场是有限的,在危机时期这种有限性更为危险。相反,应该用廉价劳动力来降低产品的高成本,用发展工业 和农业来弥补产品的匾乏。唯一合理的解决办法是,使全部人口都重新进入生产的循环中,将他们分配到劳动力最短缺的地方。充分利用穷人、流浪汉、流放者和各 种“移民”,是在国际竞争中使国家富强的一个秘诀。塔克在论述新教徒的移民问题时问道:“对付在实力和工业方面有可能压倒我们的邻国,削弱它们的最好手段 是什么呢?是拒绝接受它们的臣民,不让他们成为我们的一部分,迫使他们留在本国,还是用高工资来吸引他们,让他们享受与我们的公民同样的好处?”

禁闭之所以受到批评,是因为它能影响劳动力市场,而且更因为它以及全部传统的慈善事业是一种有害的财政支出。与中世纪一 样,古典时期一直力求通过慈善基金体系向穷人提供帮助。这就意味着一部分土地资本或收入不能流通。而且这种状况是永久性的,因为人们为了避免慈善事业商业 化,采取了各种法律措施使这些财产不再回到流通领域。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财产的效用逐渐减弱,经济形势也发生了变化,贫困也改换了形象:“社会的 需求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自然界、财产的分配、人的阶层划分、舆论、习俗、国家及其各部分人的基本职业、气候、疾病以及人们生活中的各种意外,都在不断地 变化。于是,新的需求产生了,而旧的需求消逝了。”因此,慈善基金的限定性是与多变的、不确定的各种意外需求相抵触的。而按理说它是用于满足这些需求的。 如果基金会所冻结的这笔财富不返回到流通领域,那么随着新的需求的出现,就必须创造出新的财富。被搁设的资金和收入的份额不断增多,就相应地减少了生产资 金的份额。其结果必然导致更严重的贫困,也就需要更多的慈善基金。这种情况会无限循环下去。总有一天,“与日俱增的慈善基金最后会吞噬一切资金和一切私人 财产”。经过仔细研究,人们断定,古典时期的救济是导致贫困的一个原因,是对全部生产性财富的逐渐冻结,在某种意义上是慢性自杀。“如果每个人死后都有一 座坟墓,那么为了找到可以耕种的土地,就必须推倒这些不能生产的纪念碑,为了养活生青,就必须移动死者的骨灰。”

在18世纪的进程中,对待病人的非人道的严酷态度并没有消失、但是禁闭的表面理由,可以轻易地囊括疯人的总体原则以及那些 把他们编织成非理性的延伸部分的无数线索消失了。在皮内尔之前,疯癫早已获得自由,汉不是摆脱了将它关在地车中的物质任格,而是摆脱了使它受到非理性的模 糊力量支配的那种更严重的束缚,或许至有决定意义的奴役状态。甚至在法国大革命之前,疯癫就已经自由了:人们在感知上将它分离出来,承认它的特殊性,并通 过各种运作最终赋予它作为一个对象的地位。

由于脱离了原有的各种关系,被孤零零地留在令人窒息的禁闭高墙之中,疯癫便成为一个问题。它以前从未提出的问题现在纷至沓来。

最重要的是,它使立法者陷于困境。他们不得不用法令来结束禁闭,但是不知道在社会领域内何处可以安置疯癫:监狱,医院,还是用家庭救济?在法国大革命前夕和开始时采取的一系列措施就反映了这种犹豫不决的状况。

布勒特伊(Breteul)在关于“密札”的通知中要求各行政长官说用各种禁闭所中拘留情况的性质及理由。“那些自甘放荡 的人,如果没有做任何应该受到法律明文规定的严厉惩罚的事情”,最多拘留一至二年就应释放。另一方面,应该继续关押在禁闭所的犯人是“那些精神错乱者。他 们智力低下,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他们的狂乱行为会威胁社会中的其他人。鉴于上述情况,需要做的是确定他们的状况是否依然如旧。不幸的是,只要人们公认他 们的自由对社会有害,对他们本人也不利,那么就有必要继续拘留他们。”这就构成了改革的第一阶段,即在对忖道德离轨、家庭冲突、轻微的放荡等方面尽可能地 少采用禁闭措施,但是不触动禁闭的原则,完整地保留了禁闭的一个主要意义:拘留疯人。这时,疯癫实际上已经控制了禁闭,禁闭本身已丧失了其它功用。

第二阶段是在《人权宣言》公布后立刻开始的由国民议会和制宪议会进行的大规模调整。《人权宣言》宣布:“除*在法律所规定 的情况下并依照法律所规定的方式,不得逮捕或拘留任何人。……法律应该只允许确实需要的和明显必要的刑罚,任何人都不受在犯罪之后所制定和颁布的法律的惩 办。”禁闭的时代约束了。当时只有已定罪的和即将定罪的罪犯以及疯人依然遭到禁闭。制宪议会的乞丐问题委员会指定五个人视查巴黎的禁闭所。罗什宫科·利昂 库尔公爵于1789年12月提交了一份报告。报告声称,教养院有疯人这一情况使教养院具有一种恶劣的形象,而且会使被收容者陷入非人道的处境;这种“混 杂”受到容忍,表现政府当局和法官是何等轻率:’f这种轻率态度与对不幸者的开明而无微不至的怜悯相去甚远——不幸者能从后一种态度那里得到各种可能的帮 助和安慰……在寻求减轻贫困时,有人会赞成贬损人性吗?”

如果疯人使那些被轻率地与他们禁闭在一起的人受到污辱,那么就应该为疯人安排专门的拘留处。这种禁闭不是医疗性的,但必须 是最有效,最方便的救济方式:“在人类遭受的一切不幸中,疯癫状态依然是人们最应该给予怜悯和关心的不幸之一。我们对它的关注应该是毫不吝啬的。当毫无治 愈的希望时,仍然有许多的手段能使这些不幸者至少维持一种过得去的生活。”在这段话中,疯癫的地位是十分模糊的;既有必要保护被禁闭的人免受疯癫的危害, 又有必要对疯癫给予某种特殊的帮助。

第三阶段是1790年3月12日至16日颁布的一系列重要法令。这些法令是对《人权宣言》的具体应用:“自本法令颁布之日 起六个星期内,凡是被拘留在城堡、修道院、教养院、警察局或其他任何监狱的人,无论他们是根据‘密札’还是根据行政机构的命令被拘留的,只要他们不是已被 判刑者,不是被捕候审者,不是被指控犯有重大罪行者,不是因疯癫而被禁闭者,应一律释放。”这样,禁闭被明确地用于某些服刑的犯人和疯人了。但是,对于后 者,有一种特殊的安排:“因痴呆而被拘留者,将自本法令颁布之日起三个月内,由检察官提出起诉,由法官按正常方式进行调查,并且视其情况由医生进行诊断, 医生在当地总监的监督下宣布病人的真正状况。最后,在做出实事求是的判决后,他们或者被释放,或者被送到指定的医院加以照看。”表面上看,似乎问题从此得 到了解决。1790年3月29日,巴伊(Bailly)、杜波尔一杜特尔特(Duport-Dutertre)和一名警察长官到萨尔佩特利耶尔考察如何贯 彻这项法令。然后,他们又视察了比塞特尔。他们发现,实施该法令困难重重。首先,根本没有所设想的或者至少能腾出地方收容疯人的医院。

由于这些物质上的困难,再加上某些思想上的疑问,于是开始了一段很长时间的犹豫不决局面。四面八方都要求议会提供一个文 件,以便在所允诺的医院建立之前保护人们不受疯人的危害。结果出现了一次对未来有重大影响的倒退:疯人受到各种不受制约的断然措施的摆布。但是,这些措施 甚至不是针对危险的犯罪分子的,而是针对肆无忌惮的野兽的。1790年8月16日至24目的法律“要求市政机构注意并有权……防范和解决由获释的疯人和四 处乱窜的凶猛危险的动物引起的不愉快事件。”1791年7月22日的法律对此加以补充,要求病人家庭负起监管精神错乱者的责任,并允许市政当局采取一切行 之有效的措施:“精神错乱者的亲属必须照看他们,防止他们离家出走,违法乱纪,制造混乱。市政当局必须排除私人在履行这项职责时因疏忽造成的麻烦。”由于 在解放疯人问题上的这种曲折,这一次疯人在法律范围内再次获得了等同于动物的地位。过去,禁闭似乎就是根据这种地位来隔离他们。这时,当医生开始认为他们 具有某种温和的兽性时,他们又成了野兽。但是,尽管这种合法处置权交到政府当局手中,但是问题并没有因此而得到解决。为精神病人开设的医院尚不存在。

内务部收到的申请书不计其数。德莱萨在对一份申请书的答寞中说:“先生,我和你一样认为,我们必须为建成精神病院而不懈地 努力,以使精神病人这个不幸者阶层有安身休养之地。……至于那些因没有地方安置而送到贵省各监狱的精神病人,除了将他们暂时转移到比塞特尔外,我目前想不 出有其他办法可以使他们离开那些对他们不适宜的地方。因此,贵省政府可以给比多特尔写信,以确定接收他们入院的方式”贵省或病人原居住区支付赡养费的方式 ——如果他们的家属不能承担这些费用的话。”这样,比塞特尔就成为各方面送交精神病人的巨大中心,在圣拉扎尔关闭之后尤其如此。同样,女病人则被送往萨尔 佩特利耶尔;1792年,原来在圣雅克大街嘉布造会修女院住了五年的二百名疯女人被送到这里。但是,在偏僻省份,则不可能将精神病人送到以前的总医院。一 般来说,他们被拘禁在监狱里,如阿城城堡,昂热古堡或贝勒沃。这些地方的混乱情况是难以描述的,五一直持续到拿破仑帝国建立。诺迪埃(Antoin。 Nodier)描绘了贝勒沃的某些具体情况:“每天,附近的居民从里面传出的喧闹声中知道,被禁闭者们在互相斗殴、互相欺凌。卫兵在向他们冲过去。就像今 天一样,监狱卫兵是这些斗殴者的笑料。市政长官不断被请去进行干涉,以恢复治安。他们的权威受到蔑视。他们本人遭到污辱。这里已不再是一个执行司法的拘留 所。”

比塞特尔同样混乱,或许还更为严重。这里关押着政治犯,还隐藏着被通缉的嫌疑犯。许多人在这里忍饥挨饿。管理 部门不断提上抗议,要求将犯人隔离关押。此外,使得注意的是,有些人还在建议,主张把疯人也关进他们的拘留所。在共和3年雾月9日,一比塞特尔的财务官写 信给“行政和司法委员会委员格朗普累公民和奥斯芒公民”。信中说:“我认为,在人道已确定无疑地成为行为准则的今天,没有人在看到犯罪和贫困竟然并存于这 个收容院后会不感到心悸。”难道还有必要再重提九月屠杀和连绵不断的逃亡情况吗?还有必要向许多天真无邪的眼睛展示被绞死的犯人和悬挂铁镣的场面吗?在那 些穷人和老人的“眼前只有铁镣、铁栅和门栓。此外,犯人的呻吟还不时地传到他们耳中。……鉴于此种情况,我恳切地要求,要么将犯人迁出比塞特尔,只留下穷 人,要么将穷人迁出,只留下犯人”。最后,如果我们记住这封信写于法国大革命中期,比卡巴尼斯(Georges Cabanis)的报告要早得多,但是比通常所说的皮内尔“解放”比塞特尔的精神病人的时间晚几个月,那么信中下面这段话是非常关键的:“在后一种情况 下,我们也许能让疯人留在那里。他们是另一种不幸者,他们给人类带来可怕的痛苦。……奉行人道的公民们,为了实现这样美好的理想,快点行动吧。请相信,你 们这样做会赢得人们的口碑。”那几年的情况是多么混乱!在“人道”受到重新估价的时候,决定疯癫应在其中所占的位置是多么困难!在一个正在重建的社会领域 里安置疯癫是多么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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