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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3月29日,星期五,早晨8:00
早晨姍姍来迟。刚开始,朝阳用它那苍白的光线轻柔地勾划出瓷砖水槽的轮廓。杰克彻夜未眠。此时他坐在水槽前,看到越来越亮的天空映衬出一束蜘蛛网般的枯枝。
屋子里充满阳光。杰克漫不经心地回头看去。这光景却是说不上美妙。特瑞西和里查德死了,他俩那灰白色的嘴唇上挂着血迹。两个人都有些浮肿,尤其是特瑞西。杰克估计这是由于炉温造成的,这时的炉火已只剩下一些余烬了。
杰克绝望地回过头来,看着把自己牢牢钉死在原地的排水管。这真是一种始料未及的困境。大双和他的“黑桃王”可能已经上路了。就算没有那三千块赏金,这帮家伙也会杀了他,因为是他让他们的两个弟兄送了命。
杰克昂起头来,扯开嗓子呼救。他很快就接不上气了,指望这是无济于事的,便停止呼救。他哐啷哐啷地将手铐往铜管上砸,甚至把头伸到水槽下边,查看连接铜管与铸铁管的铅封。他试着用指甲剥去铅封,但毫无结果。
杰克终于瘫倒在地。他的焦虑,加上缺乏睡眠,又饥又渴,已经搞得他精疲力竭。现在很难做到思路清晰,但他必须尽力而为,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杰克考虑到了这样一种微小的可能性,“黑桃王”可能不会出面,他们昨天就没有露面,然而这种前景也美妙不到哪儿去。杰克将会被感染和脱水的痛苦折磨而死。当然,要是他不服用金刚乙胺的话,首先要他命的可能是流感。
杰克强忍泪水。他怎么会如此愚蠢,听任自己落入这样一种无可挽回的境地?他痛责自己呈匹夫之勇的念头和一定要向自己证明点什么的稚气想法。在整个这一事件中,他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这和他每天骑着自行车独闯二马路,蔑视死亡的行为没什么两样。
两小时过去了,杰克隐隐听到了死亡到来的声音:车轮碾过石子,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黑桃王来了。
在一阵恐慌中,杰克连连用脚去踢排水管,过去的一大半里他无数次这样作过,结果都是一样。
他停下来,又听了听。汽车更近了。杰克看看水槽,忽然想出了一个主意。这个水槽很大,老式的铸铁管粗大无比,上面有一个大盆和一个供餐具滴水的大平台。杰克估计这水槽有好几百磅,悬在墙上,由粗大的排水管支撑着。
杰克欠起身来,用上臂二头肌顶住水槽的下沿,想把水盆顶起来。水盆动了一下,几块泥灰从水槽与墙壁的接缝处落到盆子里。
杰克身子一扭,像柔软杂技演员一样用右脚顶住水槽的边缘。他使出浑身气力,猛地一蹬。
嘎地一声,接着又是一阵破裂的声音,水槽脱离了墙壁。泥灰粉沫雨点一般落在杰克脸上。水槽悬空了,晃晃悠悠地立在排水管上。
杰克又用双腿蹬了一下,水槽向前倒了下去。黄铜进水管砰的一声齐根折断,水涌了出来。排水管依旧纹丝不动,但上边的铅封断裂了。黄铜进水管顿时从铸铁管子上落下来。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像是砸碎了一把靠背椅似的,水槽结结实实地砸在木质地板上。
杰克让喷出的水浇了个透湿,但他获得了自由!农舍前边的走廊里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他挣扎着爬起来。他知道房门没有锁,“黑桃王”马上就会进来。他们肯定听到了水槽倒下来的声音。
杰克已经没有时间找那支手枪,他朝后门冲去。他疯狂地摸索着门栓,猛地把门打开。转眼之间,他已经来到室外,他几步跑下台阶,踏上布满露水的草地。
杰克弯下腰以免被人发现,尽力让仍旧带着手铐的双手保持平衡,快步离开农舍。前边有一个池塘。他估计池塘的位置就在他前天晚上来的时候曾以为是一片田野的地方。谷仓在池塘的左侧,离农舍大约一百英尺。杰克向谷仓跑去。这是他希望中的唯一的藏身之处。周围的树林只有一些光秃秃的枯枝,藏不住人。
杰克的一颗心咚咚直跳,他向谷仓的门伸出手去。他松了一口气,门没锁。他用力拉开门,跨了进去,又随手把门关上。
谷仓里边很暗,潮湿,环境很糟糕。唯一的亮光来自西墙上的一扇小窗子。一台老式拖拉机的已经生锈的残骸耸立在昏暗中。
极度恐惧的杰克跌跌撞撞地在黑暗中搜寻能够藏身的地方。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他探头往好几个废弃的笼子里看去,但里边是藏不住他的。谷仓里头有一个顶层,但上边没有储藏的干草。
杰克低头朝木质地板看去,想找出一个暗门,但没有找到。仓库的最里边有一个小房间,里边放满了园艺工具,可还是无处躲藏。杰克正打算放弃,却发现了一个像棺材一样大小的木头矮橱。他跑过去,掀开盖子。里边是一袋袋臭气熏天的肥料。
杰克的血猛地凉了。他听到外边有一个男人的嗓音吆喝着:“嗨,伙计,在这边!草地上有脚印!”
杰克已经别无选择,他取出矮柜里的一袋袋肥料,然后爬进去,关上盖子。
由于恐惧,加上浑身透湿,杰克索索直抖,但是汗却下来了。他呼呼地喘着粗气。他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如果这个藏身之地能起作用的话,他绝不能出声。
不多一会儿,他听见仓库的门哐地一声开了,紧接着是压低的说话声。地板上响起了脚步声,随后有什么东西哗啦一声掀翻了。杰克听到几声咒骂,接下来又是打碎东西的声音。
“你的自动手枪上膛了没有?”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
“你当我是什么,傻瓜?”另一个声音回答。
杰克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屏住呼吸,竭力克制着颤抖的身体,强忍住想要咳嗽的冲动。说话声停了一下,接着脚步声离去了。杰克长舒了一口气。
“这儿有人,我敢肯定。”一个声音说。
“住嘴,继续搜。”另一个回答说。
杰克躲藏的这个矮橱的盖子毫无预兆地打开了。这事来得如此突然,杰克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他发出一声压抑的悲叹。那个低头看着杰克的黑人也叫了一声,盖子又砰地关上了。
矮橱的盖子忽然又一次打开了。杰克看见那人的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把自动手枪,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编织帽。
杰克和这个黑人对视了片刻,接着这人朝同伴转过脸去。
“这不是大夫吗,”他喊叫着,“他在这儿呢。”
杰克不敢动弹。他听到了走过来的脚步声。他尽力做好准备,应付大双那种挪揄的微笑。但杰克的预料落空了。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的并不是大双的面孔,而是华伦的脸!
“见鬼,大夫,”华伦说道,“瞧你那样,就好像是你一个人打了一场越南战争似的。”
杰克一时张口结舌。他看了看另一个人,这才认出他也是篮球场上的常客。杰克的目光又转向华伦。他给弄糊涂了,生怕这全是幻觉。
“没事了,大夫,”华伦说着,伸过一只手来。“从这盒子里出来吧,好让咱看看你身上其他地方是不是也像脸上那么难看。”
杰克拉住华伦的手直起身来,站到地板上。他浑身让那根断裂的水管浇了个透湿。
“还行,其它地方看上去还都原封不动,”华伦说道,“可你的气味也太不招人喜欢了。我们还得把这两铐子去掉。”
“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杰克问道。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开车来的,”华伦说道,“你以为我们是怎么来的?乘地铁?”
“可我以为来的是‘黑桃王’。”杰克说,“有个家伙叫大双。”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伙计,”华伦说道,“你还得跟我结账呢。”
“我不明白。”杰克说道。
“我跟大双做了一笔生意,”华伦说道。“我们俩同意休战,以后兄弟不再残杀兄弟了。有个条件就是他们不能动你。后来大双给我打电话,说你给弄到这儿来了,我要是想救你,最好是到山里跑一趟。我们就这么来了:当了一回骑兵。”
“我的天啦!”杰克说着,摇了摇头。一个人要想弄清自己的命运在多大程度上是掌握在别人手里的,这可真是不容易。
“嘿,屋子里的那俩人看上去不妙,”华伦说道,“他们比你还难闻。怎么他们死了?”
“流感。”杰克说道。
“真他妈没法子!”华伦说道,“传染到这儿来了。昨儿晚上我听新闻来着。城里好多人得了这种病。”
“我完全相信,”杰克说道,“你最好还是给我讲讲你听到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