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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对她笑了笑。“我是要你考虑考虑这个问题,”他说。
“他真的干掉了六个?”恺问。
“报纸上是那样说的,”迈克说,“一直也没有人查对落实。他还有一桩事从来也没有人提起过。那桩事大概是太可怕了,连 我爸爸也闭口不谈。汤姆·黑根知道,可就是不给我讲。有一次,我同他开玩笑,我就说:‘我得长多大才能有资格听听路加的那桩事哪?’汤姆说:‘得等你长到 一百岁的时候。’”迈克尔把玻璃杯拿起,呷了几口酒。“那一定是个非同小可的故事。那一定也可以说明路加是个了不起的人。”
说真的,路加这个人,就是地狱里的魔鬼见了也会给吓一跳的。又矮又胖,脑袋很大,他的那副长相,到哪儿,哪儿就拉危险 警报。他的面孔像是戴着凶神的面具。他的眼睛是褐色的,但却没有通常这种颜色所具有的生气勃勃的活力,而更像棕黄色的死皮。他的嘴巴,虽说也冷酷无情,但 却更像死人:薄薄的,像橡皮做的,颜色像小牛肉。
布拉西凶恶残暴的名声令人闻之生畏;他对考利昂老头子的忠诚有口皆碑。他,他本身,就是支撑老头子的权力结构的巨大的支柱之一。他这种人很少见。
路加·布拉西不怕警察,不怕整个社会,不怕上帝,不怕地狱,不怕别人也不爱别人。但是他对考利昂老头子却甘心情愿地表 现得既怕又爱。令人敬畏的布拉西,来到老头子面前,却显得毕恭毕敬,拘束不安。他结巴巴地说了些词藻华丽的恭喜的话,还一本正经地表示希望第一个外孙会是 个男孩。然后,他递给老头子一个纸包,里面塞满了现钞,是送给新郎新娘的礼钱。
他这次来,事情就是这些而已。黑根看出了考利昂老头子态度上的变化。老头子接见布拉西就像国王接见一个立了大功的臣民 一样;态度绝不是亲热,而是带着国王的尊严。考利昂老头子的每一个手势和每一个词都表明了路加·布拉西是受到他器重的。把恭贺新婚送的礼亲自交给他本人, 对这一点他一点也没有表示出惊奇的样子。他心里明白。
纸包里装的钱肯定比别的任何人送的都要多。布拉西考虑了好几个小时才决定了这个数目,他心里曾反复同别的客人所可能送 的数目加以比较。他就是要用最疏财仗义的方式来表示他的最大敬意;这就是他亲自把钱包送给老头子的原因,这一笨拙行为老头子只字未提。他只说了一句悦耳中 听的表示感激的话。黑根看到路加·布拉西脸上原来的凶神的面目不见了,由于自鸣得意而显得眉飞色舞。黑根站在门口把门拉开,布拉西吻了一下老头子的手,然 后出去了。黑根小心谨慎地向布拉西友好地笑了一下,布拉西把他那小牛肉色的嘴唇礼貌地一噘,表示感谢。
当门关上之后,考利昂老头子如释重负似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布拉西是世界上唯一能使他神经紧张的人。这个人就像一种盲目 的力量,是不会真正屈服于控制的。对待他必须像对待炸药一样地小心谨慎。老头子耸耸肩。即使炸药,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让它爆炸而不造成损害。他看了看黑 根,像是在问什么:
“勃纳瑟拉就是最后一个了吗?”
黑根点了点头。考利昂老头子深思地皱起眉头,说:“慢一点带他进来,先给我把桑迪诺找来,好让他学点东西。”
黑根在外面花园里跑来跑去,急躁地寻找桑儿·考利昂。他告诉勃纳瑟拉再耐心等一等,然后就走到迈克尔·考利昂和他的女朋友那边去了。
“您刚才看到过桑儿吗?”他问。
迈克尔摇摇头。活见鬼,黑根想,要是桑儿在这个时候跟伴娘搞上了,那可真要惹出大乱子的。他的妻子,那个年轻姑娘的父母,要是他们知道了,闹起来,那简直就是一场灾祸。他焦躁不安地来到楼房的大门口。差不多在半个小时以前他曾看到桑儿进了大门,现在却不见了。
恺·亚当姆斯看到黑根进了大门,就问迈克尔·考利昂:“他是谁?你介绍他的时候,好像他是你哥哥,可是他跟你并不同姓,而且他看上去显然不是意大利人。”
“汤姆从十二岁起就一直住在我家,”迈克尔说,“他父母早死了,他眼睛受了严重感染,在大街小巷到处流浪。一天夜里桑儿把他领到我家,他就住下来了。他也没个去处。他一直住在我家,直到结婚才另立门户。”
“这真是传奇式的故事,”她说,“你爸爸肯定是个热情的人。他自己已经有那么多的子女还收养那样的人。”
迈克尔没有指出意大利侨民认为四个子女并不算多。他只是说:“汤姆不是收养的,而只是住在我们家而已。”
“哦!”恺叹了一声,然后好奇地问道:“那么干吗不收养他呢?”
迈克尔哈哈大笑起来:“因为我爸爸说过,要汤姆改姓有失他的尊严,也有失他亲生父母的尊严。”
他们看到黑根像赶鸡一样把桑儿赶进了老头子的办公室,然后向亚美利哥·勃纳瑟拉弯起手指。
“他们干吗在今天这样的日子还打扰你爸爸?”恺问。
迈克尔又哈哈一笑:“他们都知道,按照传统,西西里人在他女儿结婚的日子是不会拒绝别人提出的任何要求的,而另一方面,任何一个西西里人也不肯白白地放过这样的机会。”
璐西·曼琪妮把自己粉红色礼服提高地面,跑上了楼梯,桑儿·考利昂那张浓眉大眼的丘比特型的脸由于酒所引起的情欲而在 绯红中显示出了邪淫的凶相,把她吓了一跳。不过这星期以来她一直在逗弄他,最终也就是为了这个,她在学院念书时两次恋爱都没有切实感受,因为那两次恋爱都 不到一星期就吹了。她的第二个情人在同她发生口角时曾咕咕哝哝地埋怨她:“下面那儿太大了。”璐西明白了,从那以后直到学期结束她一直不同男人约会外出 了。
夏天,在为她最好的朋友康妮·考利昂准备办喜事的时候,璐西听到人们在叽叽咕咕地议论桑儿。一个星期天下午,在考利昂 家厨房,桑儿的妻子桑德拉在闲聊中说得直言不讳。桑德拉是个粗鲁的、善良的女人,生于意大利,但很小就被带到美国来了。她长得很结实,乳房很大,结婚五年 来已经生了三个孩子。桑德拉同几个娘儿们一道挑逗康妮,说什么洞房之夜是多么可怕。
“我的上帝呀,”桑德拉格格地笑着说,“当我第一次看到桑儿的那个东西时,我不禁大喊救命。当我听到他在同别家姑娘干这种事,我就到教堂去点一根蜡烛。”
如今,当她沿着楼梯往上跑的时候,一股强大的性欲的激流散到了她的全身。在楼梯口,桑儿一把抓住她的手,拉着她穿过大 厅,走进了一间空卧室,关上门之后,她两腿发软了。她感到桑儿的嘴凑在她的嘴上,有一股烟草味,很苦涩,她张开嘴,她立即感到他的手从她的礼服下面伸了上 来,听到她的衣服被他的手摸得沙沙作响,又觉得他那热乎乎的大手伸到了她的两腿之间,扯她的缎子做的紧身短衬裤……
他俩互相偎依着,上气不接下气。
本来可以多呆一会儿,但是他们听到轻轻的敲门声。桑儿急急忙忙扣上裤子,同时用身子堵着门,以防别人进来。璐西慌慌张张地理平自己粉红色的衣服,眼睛闪呀闪的,像在找什么……。然后,他俩听到了汤姆*黑根的声音,轻轻的声音:
“桑儿,你在里面吗?”
桑儿放心地松了一口气。他向璐西挤了挤眼:“是,汤姆,有啥事?”
黑根的声音仍然很低,说:“老头子要你到他的办公室去,马上。”
他俩听到他的脚步声,他走开了。桑儿等了几分钟,把璐西的嘴唇狠狠地吻了一下,然后溜出门去追黑根。
璐西梳理了一下头发,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衣服,拉展吊袜带,她感到身子像是给撞伤了,她的嘴唇感到软绵绵的,一触即痛。她没有去洗澡间洗一洗,而是径直跑下楼梯,跑过花园。她在新娘餐桌旁坐下来,紧挨着康妮。康妮有点愠怒地喊道:
“璐西,你到哪儿去了?你看上去是喝醉了,就坐在我身边,别走开了。”
那个白肤金发碧眼的新郎给璐西倒了一杯葡萄酒,然后带着深知内情的神色笑了一下。璐西故作镇静,端起深红色的葡萄汁, 凑到自己干渴的嘴唇上,喝了起来,她的身子在打哆嗦,她端着玻璃杯在喝酒,同时她的眼睛却转来转去,东张西望,如饥似渴地寻桑儿*考利昂,这里再没有别的 任何人是她想看到的了。她凑近康妮的耳朵,顽皮地说:
“再过几个小时,你就会明白那一切是怎么回事。”
康妮格格地傻笑起来,璐西把两只手的指头插在一起,搭在桌子上,显出得意洋洋的样子,宛若她把新娘的一个什么宝贝早已偷到手。。
亚美利哥·勃纳瑟拉跟着黑根走进了那问房间,看到考利昂老头子坐在大桌子后面。桑儿·考利昂站在窗口,向花园张望。老 头子很冷淡,他同客人不拥抱也不握手。这位脸色灰黄的殡仪馆老板之所以能得到请帖是因为他的老婆同老头子的老婆是最亲密的朋友。考利昂老头子对亚美利哥· 勃纳瑟拉本人一直是有反感的。
勃纳瑟拉开始转弯抹角地、巧妙地谈出自己的要求:“你得原谅我的女儿,你夫人的教女,她今天没有来向你们道喜。她还在医院里住院哪。”
他向桑儿·考利昂和汤姆·黑根瞟了一眼,暗示他不希望当着这两人的面进一步说下去。但老头子却一点儿也不理会。
“我们知道你女儿的不幸,”考利昂老头子说,“要是我可以帮什么忙的话,你只管说就是了。反正我老伴是她的教母。我从来也没有忘记这份荣誉。”
这简直是当头一棒。这也只怪这位殡仪馆老板从来不遵从惯例,竟不称考利昂老头子为“教父”。
勃纳瑟拉脸色发灰,忍不住单刀直入地问道:“我可以同你单独谈谈吗?”
考利昂老头子摇摇头说:“我信任这两个人,我把命也敢托付给他们。他们两个是我的左右手。我不忍心打发他们走开,侮辱他们。”
殡仪馆老板把眼睛闭了一会儿,然后才接着说。他的声音是沉静的,平时他就是用这种沉静的声音来安慰死者的家属。
“我把我的女儿培养成美国式的人。我相信美国。美国给了我搞到一点家业的机会。我让我女儿自由行动,但我也教导她绝不 可侮辱自己的家庭。她找到一个‘男朋友’,但不是意大利人。她跟他一道看电影,晚上很晚才回家。但他从来不来见见她的父母。这一切我都忍下来了,没有提出 反对,这都怪我。两个月之前,他坐汽车带她去兜风,跟他一道的还有他的一个朋友,是个粗壮的小子。他们先引诱她喝威士忌,然后企图捉弄她。她反抗,保持了 自己的荣誉。他们打她,不当人地乱打。我到医院去,看到她两眼都给打青了,鼻梁骨也给打断了,她的下腭成粉碎性骨折。人家只好用钢丝给她箍起来。她痛得直 哭:‘爸爸,爸爸,他们干吗这样?他们干吗这样对待我?’我也哭了。”
勃纳瑟拉再也说不下去。他哭了,不过他的声音还是很沉静,一直没有过分流露他的感情。
考利昂老头子好像是违背自己的意愿似的,做了个表示同情的手势;勃纳瑟拉接着讲,他的声音充满痛苦,因而也充满了人情。
“我干吗伤心得哭泣?她是我的生命之光,一个令人爱怜的女儿,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她原来相信人们,而现在再也不会相信了。她永远也不漂亮了。”
他浑身发抖,那灰黄色的脸变成了可怕的深红色;
“我以本本分分的美国人的身份去找警察,那两个小子被抓起来了。他们被带到法庭上受审,罪证确凿,他们也服罪。法官判 他们三年徒刑,缓期执行,在判决的当天他们就自由了。我站在审判室像个被愚弄了的人;那些王八蛋还对着我笑。然后我就对我的老伴说:‘咱们必须向考利昂老 头子寻求正义。’”
老头子低着头,对这个人的痛苦表示重视,但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吐出一个个词都像是尊严受到了冒犯而显得冷酷无情。
“你原来干吗去找警察?你干吗不一开始就找我?”
勃纳瑟拉咕咕哝哝地说:“你要我的什么?告诉我你希望要什么。但请你干我所要求你干的事情。”
他的话里带刺,简直有点傲慢。
考利昂老头子板起面孔,说:“那是什么意思?”
勃纳瑟拉向黑根和桑儿·考利昂瞥了一眼,然后摇摇头。老头子仍然在办公桌旁坐着,他把身子向着殡仪馆老板一倾。勃纳瑟 拉踌躇了一下,然后弯下腰,把嘴紧贴着老头子的毛茸茸的耳朵。考利昂老头子像神甫在忏悔室一样倾听着,凝视着远方,不动感情,态度冷漠。他们这样站了好 久,末了勃纳瑟拉说完了悄悄话才直起身子。老头子抬起头,严肃地打量着勃纳瑟拉。勃纳瑟拉脸色发红,但毫不畏缩地凝视着他。
老头子终于开口了:“那,我不能干。你是想入非非了。”
勃纳瑟拉提高嗓音,清清楚楚地说:“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黑根听到这句话,有点退缩,脑神经一阵紧张。桑儿·考利昂双臂交叉着抱在胸前,他从窗口回过头第一次注视到室内这一幕戏,冷笑起来。
考利昂老头子从桌子后面站起身。他依旧不动感情,但是他的声音听上去却像冷冰冰的死神一样。
“咱俩互相认识已经好几年了,”他对殡仪馆老板说,“但是直到今天你才来向我请教,要求帮忙。虽然我老伴是你独生女儿的教母,我并不记得过去你曾邀请过我到你家喝喝咖啡。咱们还是直话直说吧。你把我的友谊一脚踢开,惟恐受到我的恩惠。”
勃纳瑟拉咕咕噜噜地说:“那是因为我从前不愿意惹麻烦。”
老头子把手向上一扬:
“算了,别说了。你原来认为美国就是天堂。你的生意不错,生活不错,你就认为这个世界无忧无虑,你高兴怎么享受就怎么 享受。你从来都不要忠诚的朋友作为自己的后盾。有警察保护你,还有法院,你同你的妻小就不会什么亏。你原来就不需要考利昂老头子。好吧,我伤了感情了,但 是我这个人并不把自己的友谊强加于那些不重视友谊的人——那些认为我无足轻重的人。”
老头子停下来,对殡仪馆老板礼貌地却又是嘲弄地笑了一下:
“要是下次你来找我,说什么‘考利昂老头子给我主持正义。’而且,当你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态度还是不虔恭,你还是不要对我表示友谊的好。你在我女儿结婚的日子到我家里来,要求我去暗杀别人,你还……”
说到这里,老头子故意轻蔑地模仿勃纳瑟拉的声音:
“‘我愿意偿还你任何东西。’我听了并不生气,但是我要问你,我究竟干了些什么,你竟然对我如此无礼?”
勃纳瑟拉又痛苦又恐惧,高声说:
“美国一直对我很好。我要当个好公民。我要我的孩子具有美国风格。”
老头子“啪”地一下把两手并拢,表示坚决赞成。
“说得好极了。那,你就没有什么可以埋怨的了。法官有控制权。国家有控制权。当你到医院去看你女儿的时候,请给她带着 鲜花,一盒糖果。这样就可以安慰她。就这样,安下心来吧。再说,这究竟也算不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那两个男孩子还年轻,血气方刚,而且其中有一个还是一个 势力强大的政客的儿子。算了,亲爱的亚美利哥,你一直老老实实,尽管你践踏我们的友谊,我还是得承认:我相信勃纳瑟拉的诺言胜过我相信别的任何人的诺言。 因此,我请你答应一句话,你要打消那种疯狂的念头,这种念头与美国风格是不相符合的。宽容吧,忘掉吧,生活就是充满不幸的呀!”
老头子这一席按捺着愤怒的话里所包含着的残酷的挖苦及冷嘲热讽,折磨得这位殡仪馆老板直打哆嗦,六神无主。但是他还是鼓起了勇气,又一次说:
“我要求你主持正义。”
考利昂直截了当地说:“法院早就给你主持了正义。”
勃纳瑟拉摇摇头,固执地说:“不对。人家只给那两个年轻小子主持了‘正义’,而并没有给我主持正义。”
老头子点点头,表示赞同。同时,他对这种是非分明的态度表示欣赏,然后才问:
“你要求的正义是什么?”
“以眼还眼,”勃纳瑟拉说。
“但你的具体要求提得过高,”老头子说。“你的女儿还活着嘛。”
勃纳瑟拉勉勉强强地说:“我女儿受到什么苦,叫他们也要受什么苦。”
老头子等他进一步说下去。勃纳瑟拉鼓起最后的勇气,说:
“你要我付给多少?”
这简直是绝望的悲呜。
考利昂老头子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这就是逐客令。勃纳瑟拉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最后,考利昂老头子一面叹气,一面转过身来,面对着殡仪馆老板。殡仪馆老板现在的脸色就像他平时处理尸体的脸色一样灰白:像老头子这样的好心人是不会同一个误入歧途的迷了路的朋友长期生气下去的。他为人豪放,又有容人之雅量。
“你为什么不敢首先对我表示忠诚?”他说。“你告到法院,等了好几个月。你把钱花在律师身上,而律师也完全明白你最终 是要遭愚弄的。你接受法官的判决,而法官却像大街上最下流的妓女一样出卖自己。前几年,你需要用钱的时候,你到银行去借,付的是毁灭性的高利;当人家到你 那个猪窝里翻箱倒柜来确定你是否有能力偿还的时候,你恭恭敬敬地像个乞丐,站在一旁等着。”
老头子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说,声音更加严厉了:
“但是,要是你到我这儿来借钱,那我的钱准就是你的了。要是你早到我这儿来要求主持正义,那些毁坏了你女儿的社会渣 滓,今天就会流出辛酸的眼泪,哭个不停。如果像你这样的老实人得罪了谁,那么你的敌人也就会是我的敌人。”老头子说到这里,伸出胳膊;用手指指着勃纳瑟 拉,“那么,请相信我,他们也肯定会怕你。”
勃纳瑟拉低垂着脑袋,用压抑的声音说:“交个朋友,我接受你的意见。”
考利昂老头子把手搭在勃纳瑟拉的肩膀上。“好!”他说,“我负责你会得到正义。到时候,也许那一天永远也不会来,我可能要找你办点小事,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请把这主持正义的事,当作我老伴的恩赐,她是你女儿的教母嘛。”
当感激涕零的殡仪馆老板走出去,随手关上了门之后,考利昂老头子回头对黑根说:
“把这个任务交给克莱门扎,告诉他一定要有把握,要使用可靠的人,使用那些不会因为闻到血腥味而变得六神无主的人。随便怎么说,我们并不是谋杀犯,也不管那个伺候尸体的仆从的傻脑瓜里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现在才注意到他那个长子一直在凝视着窗外花园里的宴会。这真令人失望,考利昂老头子这样想。如果桑迪诺拒不接受指教,他就绝对不可能料理家务,绝对不可能当个老头子。他得另外物色人选,而且还得赶紧。因为他本人不能长生不老。
使三个人都大为吃惊的是,从花园里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桑儿·考利昂紧贴着窗子朝外张望,看到那种情景,他赶忙向门口走去,脸上流露出了欢笑。
“是约翰昵,他参加婚礼来了。我原来给你汇报了些什么?”黑根走到窗子跟前。“真的是你的教子,”他对考利昂老头子说。“要我给你马上把他带来吗?”
“不用,”老头子说,“让大伙儿见见他,开开心吧,等他准备好了再让他来见我。”他对黑根笑了一下:“你明白吗?他是个好教子。”
黑根感到一阵妒忌的刺痛,干巴巴地说:“已经两年了。很可能他又遇到了什么麻烦,要求你帮忙来了。”
“他不找自己的教父,该找谁?”考利昂老头子反问了一句。
第一个看到约翰昵·方檀走进花园的是康妮·考利昂。她竟忘掉了自己作为新娘的尊严,放声尖叫起来:“约翰昵——”
她把最后一个音拖得特别长。然后,她跑过去,一头栽到他怀里,让他拥抱。他紧紧地抱着她,吻她的嘴。当别人围过来问候 他的时候,他的胳膊也一直没有松开她。他们都是他的老朋友,都是在西边一道长大的老伙伴。康妮拽着他去见她的新郎官。约翰呢感到好笑,他看到那个白肤金发 碧眼的年轻人觉得自己不再是今日的明星,而流露出了吃醋的样子。约翰昵使出全部迷人的魅力,大大方方地同新郎握握手,又举起一杯葡萄酒向他祝贺。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音乐台上叫了起来:“给我们唱支歌,怎么样,约翰昵?”
他抬头一看,发现是尼诺·华伦提从高处向他微笑着。约翰呢·方檀跳上音乐台,挥起胳膊,抱住了尼诺。他俩原来形影不 离,在一起唱歌,在一起玩。约翰昵出名了,经常应邀到广播电台去唱歌,他们才分道扬镳了。约翰昵到了好莱坞拍摄电影之后,曾给尼诺打过两次电话,仅仅是谈 谈而已。他曾答应给他安排一个日子,让他到俱乐部唱唱歌,但是他却一直没有具体作过这样的安排。如今看到尼诺还是那样快快活活,好捉弄人,醉醺醺,咧着 嘴,他们以往的友情一下子又涌上了心头。
尼诺漫不经心地弹着曼陀林琴。约翰昵·方檀把一只手搭在尼诺的肩膀上。
“这支歌是献给新娘的,”他说。
接着他一面踢踢踏踏地跺着脚,一面反复哼唱一支猥亵的西西里情歌。他在唱,尼诺用他的身子按照歌词的含义做示意性的动 作。新娘难为情地脸红了,却又显出得意洋洋的神态;客人们齐声欢呼,表示赞成。在歌唱过程中,他们大伙儿都一面踢踢踏踏地跺脚,一面高声吼出每段歌词结尾 的一行双关妙语。唱完了,他们又不断地喝彩,直到约翰昵清清嗓子又接着唱另一支歌。
他们都因他而感到自豪。他们把他看作自己人;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名歌唱家,一个电影明星,又同世界上最吃香的女人睡过 觉。尽管如此,他还是对他的教父表现了恰如其分的敬意,不惜跋涉三千英里专程赶来参加这个婚礼。他仍然很爱像尼诺·华伦提这样的老朋友。人群中有很多人都 曾看到过约翰昵和尼诺还是小娃娃的时候就在一起唱歌,那时谁也不曾想过约翰昵·方檀长大后会把五千万妇女的心握在手中。
约翰昵·方檀伸手朝下拉住新娘康妮,把她拽到音乐台上,让她站在他和尼诺之间。两个男子汉都蹲了下来,面对面,尼诺挥 手弹起曼陀林琴,要来几支刺耳的三重唱了。这是他们的家常便饭,是一种求婚的模拟战。他们的声音就是剑,合唱就是每人轮流吼一会儿。约翰昵表现出了最微妙 的礼貌,他让尼诺的声音压过他本人的声音,让尼诺把新娘从他自己怀里夺过去,又让尼诺过渡到表示胜利的最后一段歌词,而他自己的声音却渐渐低下去了。消失 了。宴会上爆发起一阵阵喝彩声,他们三个人在未了互相拥抱在一起。客人们请求再来一支歌。
只有站在房子门口的考利昂老头子感到有点什么不妥当。他轻松愉快地以坦率而友好的幽默,并千方百计地设法不惹恼自己的客人,大声喊道:
“我的教子从三千英里以外赶来贺喜,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想到给他润润嗓子?”
话音刚落,就有十来个斟满葡萄酒的玻璃杯给约翰昵·方檀递了过来。他从每个杯子里都呷了一口,然后就扑过去拥抱他的教父。当他拥抱教父的时候,他对着这位长辈的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老头子把他领进房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