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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她穿著黑衣服在婚礼上露面,她这么做纯粹只是为了要激怒那个苏格兰人。然而刚踏进大厅,杰宓就知道她的计划失败了。因为一看到她的衣服,亚烈就朗声笑了起来。

  杰宓一定没想到她的叛逆多令他高兴,要不然她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地试图激怒他,亚烈想道。她的背挺直得恍如女王,似乎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她大概宁死也不肯显示出女性的弱点。

  而且即使穿了一身黑,她还是一样耀眼无比。他这一生会有不再为她的美丽而惊叹的一日吗?上帝!但愿他很快习惯。他不能容许任何人或事挡在他的责任之前。

  对他而言,这女孩是团谜。他晓得她是道地的英格兰女孩,但她的身上却找不到一丝懦弱。亚烈不知道这种奇迹怎么可能会发生,不过他猜测这可能和她从未在亨利王的宫廷里受到污染有关。

  为此他倒是必须感激那个有失父责的杰姆男爵。不过,亚烈自然是不会当真为此道谢,事实上,他也怀疑杰姆男爵听得进去。从他在杰宓踏入大厅之前便宣布将娶走杰宓开始,男爵就表现得彷佛三魂掉了七魄,现在还真地哭了起来。亚烈反感得根本不想和那个男人谈话,他从没见过哪个男人这么出丑过。

  “我们和爸爸很亲近,”当男爵哭得甚至无法在典礼进行时回答神父的问话时,杰宓低声解释道。“爸爸会非常思念我们,大人。这对他是很困难的事。”

  她没有抬眼看亚烈,但是那份希望他能谅解父亲的恳求清楚地写在她沙哑的嗓音里面。就因为她,亚烈强忍住了他不悦的评语。

  她的恳求也让亚烈瞥见了她天性中的另一点:她对家人很忠诚。在任何状况下,亚烈都会把这视为可敬的优点。再加上她的家人又是如此不堪,更令亚烈觉得她能这样忠于他们,

  简直就可以媲美圣人。

  杰宓怕得不敢抬眼,她和姊姊一直紧握着彼此的手互相安慰,而亚烈和丹尼则一左一右地夹住她们,亚烈甚至一手按着她的背,防止她临阵脱逃。老天,她多么不愿意害怕,她告诉自己那是因为他太巨大,像片愤怒的云般罩住她。他的身上有石南和一种很男性的味道,还有一点点皮革味,换个场合,她或许会觉得他的气息吸引人。如今,她对他的一切当然只有憎恨了。

  神父说完婚礼的一切祷词后,转向丹尼问话,然后才又转向玛莉问道:“妳愿意嫁给这个男人吗?”

  玛莉想了很久,才诚实地说道:“老实说,我宁可不要。”

  丹尼爆笑了出声。神父眉头一皱,要求玛莉给他一个象样些的回答。而杰宓则开始试图从亚烈身旁挪开。她越来越受不了这个故意紧贴在她的身侧的男人了。她有种推开他、飞快地奔出教堂的冲动。

  他一定是看出她的念头了,因为他以一只手臂圈住了她的肩,接着又在她来得及发出抗议之前,便把她紧紧揽在他的身侧。

  她试了几次想推开他,但总是不成功。最后她只好无可奈何地低声要求他放开自己。

  她对她置之不理。

  另一方面,玛莉也终于结束了和神父的争执,而说道:“哦,好吧!我说我愿意接受他,既然你坚持要我说谎。这样可以了吗?神父。”

  神父点点头。接着便迅速转向了亚烈和杰宓这一对。“大人,你的全名是?”

  “金亚烈。”

  问完亚烈那边的问题以后,神父对杰宓问道:“妳是否心甘情愿嫁给这个男人?”

  “心甘情愿?”杰宓答道。神父顺口加上去的这四个字引发了她所有积压的火气。她张开嘴,正准备痛快淋漓地说出她对这桩婚事的看法。但却在那一刻感觉到亚烈张手圈住了她的颈项。

  这个男人是存心想吓退她,杰宓伸手想拨开他的手指。

  他不当一回事地扣住她的手指,同时更依然故我地继续对她的颈子施加压力。

  杰宓很快就明白了他无声地传过来的讯息:如果她搞鬼,他会活活勒死她。而且她相信他是当真的,因为他是苏格兰人。

  她的颈子开始刺痛了。“我愿意。”她冲口说道。

  神父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立刻飞快地把剩余的祷词说了下去。

  他才刚祝福完两对新人,玛莉便试图奔出大厅。丹尼两个大步就追上了她,而且还当着神父和全部人的面一把把她拉到怀里,并以一吻堵住了她的尖叫。他终于结束他温柔的攻击的时候,玛莉软绵绵地瘫在他身上。杰宓觉得她看来就像一朵枯萎的小花。

  双胞胎再度开始啜泣,男爵也拚命抽着鼻子,而杰宓则恨不得当场死掉。

  所幸对于婚礼之吻这件事,金亚烈的态度倒是不像刚才那么蛮横。他只是走过去双手插在腰上,双脚微分地站在他的新娘的面前。

  他一个字也没说,但他坚定的姿势让杰宓晓得如果要这样站上一夜,她才抬头看他,他就会真的这么做。至少这次他不再威胁着要勒断她的脖子了,杰宓边安慰自己,边无可奈何地缓缓抬眼看向他的视线。

  他的眸子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古铜色,而且其中找不到一丝温暖。杰宓尽可能不发抖地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避开了视线。

  亚烈在那一剎那伸手将她拉入了臂弯。他的手扶住她的下巴的同时,他的嘴也覆上了她的唇。那一吻很有力,毫不退缩......而且温暖得不可思议。

  杰宓觉得自己彷佛被阳光包围住了。她还没想到该挣扎时,那一吻就结束了。

  她哑口无言地仰视着她的丈夫良久,暗自纳闷着这一吻对他的影响是否如同对她的影响一样大。

  杰宓眼中的迷惘令亚烈很高兴。显然她不常被人亲吻,她的脸蛋现在已经羞得通红,小手也攥得死紧。

  嗳,他很满意,而且发现那一吻对他也并非全无影响。他无法不凝视她。老天!他想再次吻她。

  玛莉的嚷嚷打破了魔咒。

  “现在?”玛莉尖叫。“杰宓,他们想要现在就出发!”

  “我姊姊一定是误解了你们的意思,”杰宓告诉亚烈。“你们不可能真的现在就要离开吧?”

  “我们正是这么打算的,”亚烈答道。“丹尼和我在家乡都有许多责任,我们将在一个小时之后动身。”

  杰宓注意到她丈夫的解释并未将玛莉和她包括进去,她几乎高兴地笑了出声。“你们愿意在出发之前和我们共进晚餐吗?”她试探地问道。

  亚烈很清楚她在想什么,因为她情不自禁地在“你们”两字加重了语气。这个呆女人当真以为他会把她留下?亚烈对她那认真又充满希望的表情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他摇了摇头。

  杰宓顿时心下一宽,原来这只是一场名义上的婚姻罢了。噢,她为什么早没想到呢?亚烈和丹尼已经奉行了他们的国王的命令。而今他们会回家乡去,并把两个满心感激的新娘留在英格兰。

  这种安排并非罕见,许多婚姻都是这样安排的,大家也都很满意。杰宓责备自己竟然笨得没早些想到这种可能性,同时又在心中默许要为此而连着诵经十二天。

  “你们以后会回来英格兰小住吗?”她假装随口问道。

  “只有战争才会让我回到这里。”

  “你不必说得彷佛这种可能性很令人兴奋似的。”杰宓不假思索地对他反驳道。她让他看见她微皱的眉头,而且一点也不在乎是否会冒犯他。如果这男人不表现得有礼些,她也不打算费事去保持礼貌。她把长发拂到肩后,背过亚烈,缓缓步开他的身边。“时候不早了。金亚烈,”她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们最好动身吧,我想在天黑之前,你们一定还有不少路要赶。”她丈夫坚定的命令传来的时候,她正好走到了桌边。

  “杰宓,利用我和丹尼准备坐骑的时候,去收拾一下妳的东西,并和家人道别。而且,动作快些。”

  “妳也一样,玛莉。”丹尼故意用那会使杰宓发疯的愉悦声音说。

  “为什么我们必须动作快?”玛莉尚未会意。

  杰宓却一下子旋过了身子。“金亚烈!你应该是要把我留在这里的呀!”她叫道。“这是个基于政治目的的婚姻,不是吗?”

  亚烈稳稳地回视她。“没错,老婆,这是一桩基于政治目的的婚姻──而且是为了我的目的,懂了吗?”他转身和丹尼一道走出大厅。

  他的身影一消失在视线之外,杰宓的眼泪就冒了上来。

  她和玛莉根本心烦意乱得无法收拾行李,是双胞胎代她们一手收拾的。爱丽并向杰宓发誓会小心地包扎好她的一切东西,然后在一个星期后派人送到苏格兰去。

  “谢谢妳,姊姊。”杰宓答道,然后她很快分别拥抱了一下双胞胎。“哦,我会很想念妳们的,妳们是这么好的姊姊。”

  “杰宓,妳好勇敢。”爱琳耳语道。“妳看起来这么冷静、这么端庄。要我是妳,一定早疯了。妳嫁了那个──”

  “妳大可不必提醒她,”爱丽喃喃道。“她绝不可能会忘记那个男人曾杀死他的第一任妻子。”

  杰宓只希望她们能不要再企图安慰她,她们让她的心情更是紊乱不堪。

  杰姆男爵扯扯杰宓的裙子,以争取她的注意。“我一个星期之内就会死去,我一定会的,谁来为我打点三餐?谁来听我讲话?”

  “别这么说,爸爸,爱琳和爱丽会好好照顾你的。”她边劝慰她父亲,边吻了吻他的前额。然后她又说道:“我和玛莉会回来看你的,我们会很......

  她无法说完她的谎话,无法骗父亲说她们会过得很好。她的世界已经毁了,所有熟悉、安全的一切都被扯开了。

  是爱琳出声说出了杰宓最大的恐惧。“我们永远也看不到妳了,对不对,杰宓?他不会让妳回家的,是不是?”

  “我向妳们保证我会想法子回来见你们的。”杰宓发着誓,她的声音微颤,双眼也被眼泪刺得发痛。老天!这种生离真叫人痛彻心肺。

  毕克来代迎杰宓的时候,男爵仍在哭哭啼啼地诉说自己的未来将会如何凄惨,杰宓愈安慰他,他愈哀号。他坚持拉住杰宓的手不放,毕克只好和他展开了一场小小的拔河对抗,最后在杰宓的协助之下,毕克终于让男爵放开了杰宓。

  “走吧,杰宓,最好不要惹怒妳的新丈夫,他正耐心地在前院等着。丹尼大人和玛莉小姐一刻钟之前就已经先出发了。跟我来吧,新生活正在等着妳呢!”

  毕克柔声的安慰安抚了杰宓。她接住毕克的手握住,开始向门口走去。她停下脚步想最后一次向家人道别时,毕克从身后推了推她。

  “不必再回头看,杰宓。还有,别再发抖了,想想妳快乐的未来吧!”

  “正是我的未来在让我发抖,”杰宓招认道。“毕克,我对我这个丈夫一无所知。那一切与他有关的可怕传闻都令我忧心,我不想嫁给他。”

  “已经覆水难收了。”毕克坚定的说。“妳只剩下两个选择,女孩:妳可以紧闭双眼、打定主意讨厌妳的丈夫来踏入这场婚姻,然后让余生在悲惨中渡过;或者妳也可以大大地睁开眼睛、好好接纳妳的丈夫,尽可能把日子过好。”

  “我不想恨他。”

  毕克笑了,杰宓的口气是如此的可怜而绝望。“那就不要恨他呀!”他劝道。“反正妳本来也不善于恨人的。妳的心肠太软了,女孩。”他继续推着她往前走。“他是个好人,这个金亚烈。我惦过他的斤两,杰宓,他会善待妳的。”

  “你怎能确定?”杰宓问道,她想停下来转身面对毕克,但他一直推着她。“如果你还记得,有个传闻说他杀了他的前任妻子。”

  “妳相信那个谣言?”

  她答得毫不犹豫。“不!”

  “为什么?”

  杰宓耸耸肩。“我说不上来,”她轻声道。“可是我就是觉得他不会....”她叹了口气。“你一定会以为我是疯了,毕克。但是他的眼睛......唔,他绝不是一个邪恶的人。”

  “那妳还担心什么呢?”毕克满意地说道。“告诉妳,我一看到金亚烈的坐骑,就知道他是一个好男人。他会以同等的细心对待妳的。”

  “老天,”杰宓咕哝道。“你当马夫太久了,毕克,马和老婆是不一样的。我看得出你是当真相信你自己的这番胡言乱语,而且你看起来还很高兴。”

  “我的确是很高兴,”毕克说道。“妳瞧,我不是连拖妳都不必,就把妳弄到外面来了吗?”

  杰宓正想顶他几句,却突然煞住了脚步。

  亚烈正站在他的坐骑旁边,从他的表情杰宓看不出他心里在什么。不过她敢说他绝不是如毕克所说的一样在耐心等着她,他不是有耐心的那类型人。

  亚烈也同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那一对眼睛是他所见过最多变的紫色,他要到什么时候才会习惯她的美?他敢说她一定会在高地引起不小的骚动。女人这么美其实是不好的,他得小心别让她俘虏了。

  她仍然害怕他。亚烈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一个妻子应该永远对自己的丈夫有些没把握,然而他也对她的惧怕感到几分愤怒。要不是见到了她眼中的神情,他一定会命令她快些上马的。她让他想起一只嗅到危险气息的小鹿。

  他该接过一切的控制权了,他决定。他一言不发地登上了他的坐骑。

  他的马信步走到“野火”身旁,杰宓的这匹马因不习惯身旁的雄性味道,开始焦躁起来。亚烈探手自不知所措的马夫手中拉过缰绳,并出声命令牝马安静下来。

  “野火”马上遵从了。这令杰宓吓了一大跳,也起了迎战的心理。

  杰宓撩起裙角,优雅地步向“野火”。毕克协助她登上马背,拍了拍她的手。“答应我这个老人妳会好好和妳丈夫相处,”他命令道。接着毕克又对亚烈微微一笑。“你会记住你对我的承诺吧,大人?”

  亚烈点点头。他决定从现在开始接手控制整个局面,所以便一促坐骑,径自往前骑走,留下杰宓呆呆地瞪着他的背影。她惊讶得甚至忘了追问毕克所指的承诺是什么。

  他不打算等她。杰宓稳稳地拉住缰绳,决心看看金亚烈会骑上多远才准备停下来等候她,结果他和他的坐骑就真的那样消失在她的视野之外,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去吧!女孩。”毕克叹了口气说道。

  杰宓摇摇头。“不,不急。”

  “妳是在故意磨时间,是不是?女孩。妳想激怒他?”毕克露齿笑道。“这样会让他很快看出妳的真面目的,那我帮妳说的那一堆谎话岂不是白说了?”

  “什么谎话?”

  “我告诉他妳是一个温柔、甜蜜的姑娘?”

  “我本来就是一个温柔、甜蜜的姑娘呀!”杰宓不太服气地为自己辩解。

  毕克嗤了一声。“妳发起脾气的时候,人可甜得和肥皂差不多。”

  “你还对他说了什么?”杰宓狐疑地问道。“你最好把一切告诉我,好让我心里有数。”

  “我告诉他妳很羞怯。”

  “你没有!”

  “我说妳很柔弱,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刺绣和上教堂。”

  杰宓开始笑。“你为什么要编出这些谎来,毕克?”

  “因为我要让妳占点小小的上风,”毕克解释道。“如果金亚烈以为妳很脆弱,他会对妳更有耐心,也更忙着想保护妳。”不等杰宓反驳,他就继续说了下去。“听我的准没错,杰宓,把妳那些本事隐藏上一阵子再施展出来。还有,我没让他知道妳会盖尔语。”

  对他的最后一句话,杰宓倒是没有异议。“我也不想让他晓得我懂盖尔语。”

  毕克点点头,然后再度忧虑地朝吊桥的方向看了一眼。“去吧!杰宓。”

  “不,毕克。长久以来我一直有句话想说,我要说完了再走。”

  “女孩,妳要说什么?”毕克几乎是吼着地问道。

  “我爱你,以我全部的心。你对我而言,就等于是一个好父亲,毕克。”

  毕克一愕,两眼不禁湿了。“我也爱妳,杰宓。我一直把妳当成亲生女儿一样。”

  “答应我你不会忘了我。”

  毕克捏了捏女孩的手。“我不会的。”

  杰宓点点头,泪如雨下地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家里如果出了什么事,一定要派人来通知我,千万别忘记了。”

  说完之后,她以手背抹掉泪水,背脊笔直地促“野火”上路出发。

  毕克站在原地目送他的女主人离开。他祈祷她不要回头,因为他不要她看见他的狼狈模样。上天明鉴,他就像一个刚刚失去独生孩子的男人一样痛哭着。因为在他心里,他很清楚一个事实:他永远不会再见到他的宝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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