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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仲明解下腾蛟宝剑,如巨鸟腾空,几个起落,己是落在车队之前。十多个帮匪舞动刀枪,上前拦阻,桂仲明圆睁双眼,大喝一声,腾蛟剑向前一抖,银虹 疾吐,把十多把刀枪全都削断,沙无定见状大惊,斜刺里一枪刺出,桂仲明一个旋身,又是一声大喝,宝剑起处,只听得“咔嚓”一声,沙无定四十二斤重的大枪, 也给斫断了,震得他虎口流血,拖着半截枪急忙奔命。
在桂仲明大显神威之际,冒浣莲也己赶到现场,那些帮匪正在撕绒幔、砸车门,冒浣莲扬手就是一大把夺命神砂,宛如洒下满天花雨。那些帮匪也都是老于江湖的了,一中暗器,只觉又麻又痒,有人叫道:“这是毒砂子!”
冒浣莲一声冷笑,玉手连扬,喝道:“不是毒砂子你们也不知道厉害!”帮匪发一声喊,四下奔逃。冒浣莲双眼滴溜溜的一转,只见第三辆车上,还有几个帮 匪,站在车顶,他们己抢出几名少女,用作掩护。冒浣莲大怒,放下神砂,拔出佩剑,一跃而上,剑走偏锋,捷似灵猫,娇叱两声,两名帮匪中剑扑倒,冒浣莲一腿 将他们从车顶扫下,挺剑便奔第三名帮匪,那名帮匪将挟持着的少女向前一推,冒浣莲手腕倏翻,剑锋左倾,向空档奔去,剑法迅疾异常,本意这名帮匪也易了结, 不料一剑刺去;只听得“当”的一声,碰了回来,原来是刺在一面盾牌上。
这名帮匪是柳大雄,他领头抢上中间的大车,砸开车门,只见六名少女美艳如花,眼都呆了。他看了一阵,将其中最美的少女挟出,冒浣莲已抢了上来。他舍不得放开,竟然在车上负隅顽抗。
冒浣莲连刺数剑,都被柳大雄巧妙挡开。他挟少女为质,以铁盾掩护,冒浣莲武功虽比他强,投鼠忌器,急切间却是奈何不得。柳大雄见冒浣莲一剑紧似一剑, 应付也感为难。蓦然间他抓起少女往外一抡,以进为退,引开冒浣莲的剑,哈哈大笑,往后一跃便待翻下大车。那料笑声未绝,后心忽然一阵剧痛,不由得双手松 开,人也像断线风筝一样跌了下去。原来桂仲明在追赶沙无定时,百忙中回头一瞥,见冒浣莲尚在大车上与人拼斗,随手发出一枚金环,打中了柳大雄后心穴道。
冒浣莲正自气红了眼,也待挺剑跃下大车,那少女刚好落下,她只好插剑归鞘,以手接下,轻轻抚拍少女,说道:“姐姐受惊了!”那少女惊魂稍定了,发觉自己在男子怀中,急忙双手一推,那料手所触处,却是软绵绵的一团东西。
冒浣莲扬砂拒敌,拔剑救人,紧张中竟自忘记了自己易钗而弃,是个“男儿”。给少女一触,才猛的醒起,急忙放开了手,在少女耳边低声说道:“姐姐,你别声张,我和你一样,是个女人。”
那少女裣衽致谢道:“多谢姐姐救命之恩。”冒浣莲红着脸说道,“你别叫我姐姐,我就领你的情了。”那少女也算机灵,急忙换过口道:“多谢公子!”冒浣莲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怎样来的?这些姑娘是你的姐妹吗?”
那少女眼圈一红,答道“我叫紫菊,是苏州城的歌女,给人买来的,这些姑娘,我早先都不认识,听说也是买来的。”冒浣莲还待再问,忽见下面乱成一片,帮匪四下奔逃,桂仲明向她大声呼唤。
那边,桂仲明在发出金环,打倒柳大雄之后,再向前追。帮匪畏惧宝剑,纷纷躲避。郝飞凤放开陆家兄弟,赶了过来,也兀自镇压不住。
郝飞凤未见敌人,先见剑光,心里一惊,已觉冷气森森,寒光劈面。他仗着身法轻灵,连避三剑,自知不是敌手,待第四剑斫来时,急忙向后一跃,铁扇子倏地出手,迎着剑锋扫去。
桂仲明正杀得性起,忽听得剑尖嗡嗡作响,火星乱飞,十几枝短箭向自己飞来,他双足一点,平地拔起三丈来高,宝剑在半空划了一道弧形,把那些短箭扫断,这才轻飘飘落在地上。
只这样被挡了一挡,郝飞凤已跑河边,扑通一声,借水而逃。原来这手是郝飞凤救命的绝招,那把铁扇子藏有机关,给宝剑截断后,十几条铁扇骨,都化成利 箭,向敌人发射。他以往曾有几次被侠义道追杀,就是仗着这手绝技,得以死里逃生的。幸好桂仲明武功深湛,要不然还真避不开这突如其来的暗器。
沙无定最先逃跑,却及不上郝飞凤迅捷,刚刚奔至河边,桂仲明扬手一圈金环,将他后脑打裂,登时毙命。帮匪呼啸,没命奔逃,桂仲明顾不得追赶,先自回来寻觅冒浣莲。
冒浣莲听得呼唤,跳下大车,顺手一剑,挑开孟坚的缚绳,孟坚淤红了脸,在道旁拾起那根铁烟袋,低声道谢,敲燃火石,狂吸旱烟,掩饰窘态。
陆家兄弟周围检视一番,只有两辆大车,被砸烂车门,撕破绒幔,其他全无损失。急忙拱手向桂、冒二人称谢,请问姓名。他们心中极其骇异,尤其对于桂仲明的武功,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看桂仲明年纪不过二十来岁,但剑法和暗器精妙,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桂冒二人未及答话,孟坚忽在背后冷冰冰他说道:“两位陆大爷,这趟镖我们退了。此去北京已是坦途,用不着我来保,也不需要我来保。”陆明将他一把拉 住。急忙说道:“孟镖头,这是怎么说的?全仗贵镖局威名,我们才能从苏州一直平安至此。在这个地方,虽然遭了一点挫折,胜败也是兵家常事嘛。咳,莫非你怪 我们兄弟两人,我们替你赔罪。”说罢兄弟两人双双作揖。孟坚尴尬得很,可又不能再发脾气,桂仲明也上煎来劝,孟坚叹口气道:“两位陆大爷武功真高,这两位 达官武功更高,武威镖局得保声名,全靠你们。回去我就禀告家父,把镖局歇了。然后再酬谢各位。”他这说的可是真话,他眼见今日诸人,武功一个比一个高,不 禁心灰意冷,再不想吃这口江湖饭了。
两陆微微一笑,将事揭过。桂冒二人,随便捏了个假名,寒暄几句,也待告辞,另走小路。陆家兄弟却拉着不放,力劝他们一道,同路进京。桂仲明瞧了冒浣莲 一眼,冒浣莲忽慨然说道:“既然两位这样热心,咱们就叨光托荫吧。”两陆大喜,立刻让出两匹马,修好大车,就请桂冒二人一同上路。
一路上两陆两拿话套问桂冒二人,冒浣莲机灵得很,含糊应过。她拿话套问两陆,两陆也含糊应过,问得紧时,只是笑道:“到了京城,我两兄弟自当请尊驾到 我主人家中,赔罪道谢。”冒浣莲知道“交浅言深”,乃是江湖大忌,也就不再追问下去。至于孟坚,则一路默不作声,兴趣索然,虽然满腹疑团,却不愿开口说 话。
走了十多天,到了北京,桂仲明见城墙高峻,西山巍峨,宫殿连云,屋宇栉比,端的是雄伟壮丽,气象万千。他久处深山,几曾见过如此景象。正自心胸舒畅,眼花撩乱之际。忽听得孟坚冷冷问道:“陆大爷,缥已押到京城了,请问在哪里交卸?”陆明扬鞭一笑,说道:“纳兰相府!”
孟坚吃了一惊,反覆问道:“纳兰相府?”陆明又微微笑道:“正是纳兰相府。”孟坚沉着脸道:“那么两位是相府的教师爷了。”陆明陆亮同声说道:“不 敢!”孟坚心中愤怒,口里可不敢说出来。陆明何等老练,早已看出,急忙陪话道:“不是我兄弟俩故意戏耍老哥。这是我们相府师爷的主意。我们只是依令而 行。”冒浣莲问道:“那么这三十六位少女,也是相爷买的了?”陆明道:“正是。相府的师爷叫我们出面,央求南京的童镖头,转请贵镖局保护,就是怕路上出麻 烦,所以借你们的镖旗镇压一些不三不四的小强盗。”孟坚“哼”一声,想道:“原来你们只是把我们看做纸糊的姜大公,顶看不顶用,只可用来吓小鬼的。真正碰 到硬把子,还得你们两兄弟出阵,所以你们不动声色地跟在车旁。只可惜真碰到硬把子时,连你们俩也抵挡不住。”他拨转马头,拱拱手道:“按规矩,我们该亲到 镖主家里交卸,但相府门高,我辈小民可不敢进去。两位教师爷替我们美言一句,这镖你们自己去押回吧。我孟坚领情了。”说罢,对桂冒二人,再深深一揖,表示 谢意。不听劝阻,拨马便走。他心中对二陆和童镖头都很不满,只是深深感激桂冒二人。
桂仲明见他负气而行,心中暗道:“这人倒也是个血气男子,”他拉着冒浣莲正想告辞,陆明却又上前拦阻道:“这次多得两位兄台出手,小弟交浅言深,如两 位兄台尚未有落足之处,就请到相府里去谋个差事如何?”桂仲明佛然不悦,几乎就要发作,不料冒浣莲却是喜形于色,连声笑道:“多得两位教师爷关照,我们也 不客套推辞了,若然得在相府安身,那可是求之不得!”桂仲明猛然会意,立刻装出笑容,连声道谢。
大车在京城街道上长驰而过,向相府前行,路上冒浣莲再问相府买这三十六个少女干嘛?陆家兄弟这时已把两人当做自己人,不再隐瞒,告诉他们道:“这三十 六个少女都是相爷暗中请人在苏杭两地搜买的,有些是出名歌女,但大多却是贫寒人家的标致女儿。也难为买的人选得个个都是这样如花似玉。至于为什么买的,那 我们可不知道了。”
列位看官,你道是为什么买的,说起来却有一段故事。原来纳兰容若虽是当时第一才子,尤以词名冠于全国,他的父亲纳兰明珠,却是个不通文墨,庸俗不堪的 人。他仗着是宗室内亲,又善奉承,从部曹微职一直升到当朝的大学士(宰相)。他见顺治和康熙两个皇帝都很注重文学,便暗地里招纳了许多文人供养在家,做了 许多文章,冒充是自己做的,献进宫去,博取皇帝欢心。纳兰容若自幼在许多人才熏陶之下,加以天资聪敏,因此年纪轻轻,便成一代才子。康熙皇帝和他年龄相差 不远,见他如此才学,宠爱异常。因此有人说,明珠之能做到大学士,得他儿子之力不少,可算是官场一件异事。
有一天纳兰明珠陪着康熙在西书房闲话,说起庄子南华经里的一段故事,记不清楚,叫内监取书来查,那内监错拿了老子的道德经,康熙跺着脚骂道:“蠢 虫!”又叹口气对明珠道:“这班蠢物真是讨厌,从来说的‘红袖添香夜读书’多么有趣,朕富有四海,就是缺乏那么几个冰雪聪明的女孩替朕添香夜读。想那有唐 李后主,虽是亡国之君,却有大小周后,娴熟词章,精通音律,风流韵事,万古流传。朕反而比不上他呢!”明珠听了,因事涉内廷,不敢作声,但心中却有了一个 打算。
明珠回府之后,想起苏杭二州,山川秀美,灵气所锺,素多美女,立刻打发家人到苏杭一带挑选那些体态苗条,面貌清秀的标致女孩儿,准备收在府中,请文人 学士教会诗书,琴师舞娘训练歌舞。训练成功之后,再偷偷献给皇上。但明珠为了沽名钓誉,不敢公然出相府之名,请地方官派兵护送。
因此,才由相府的师爷定下计策,叫陆明、陆亮两个武士出面,转请武威镖局,护送来京。
陆明陆亮将三十六名少女,送到相府之后,明珠自然十分高兴。但因他一心盘算怎样训练的事情,对陆明陆亮保荐桂冒二人,却不耐细听下去,随便把手一挥, 说道:“既然你有两个朋友要进来,就安插他们的在园子里看园吧。”这个差使,等于仆役,两陆对桂冒说及,都觉不好意思,却不料二人一口就答应了。
桂冒二人进了相府之后,一心想见纳兰容若,好探听张华昭的消息,不料一连两三个月,都没见着。看守花园,又不能随便出去,闷得桂仲明什么似的。冒浣莲虽然不时安慰他,但想起吴三桂举事之后,外头大局不知如何,亦是不禁心焦。
春来春去,转瞬到了榴花照眼的五月。一日清晨时分,桂仲明被遣去监督修理园子的工人,冒浣莲一人独自在花径徘徊。不知不觉,通过假山石洞,来到了园子 深幽之处,只见林木葱郁,奇花烂漫,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两边飞楼插空,雕栏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梢之间,景色美丽极了,也幽雅极了!冒浣莲 心中暗道:“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这话说得果是不错!”正呆想间,忽听得有音乐之声远远飘来。她不觉循着乐声寻去,绕过几处假山,只见面前豁然开朗, 一面水平如镜的荷塘横在面前,池塘上千百朵红莲,都已开放。四面红莲围绕中,池中心又有几十朵特别盛开的白莲,宛如素衣仙女,立在水中央。池塘周围有白石 为栏,池上有小桥九曲,婉蜒如带,直通到池中的一个小亭。上面有几个舞娘翩翩起舞,亭中有一个少年公子,独自弹琴。那几个舞娘,就随着琴声,且歌且舞。
冒浣莲妙解音律,远听琴声,只觉一片凄苦情调,不禁呆了。心想:纳兰容若富贵荣华已到了顶点,年纪轻轻,才名绝代,更是古今罕见,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的。她不觉步上小桥,向池塘中央的亭子走去。走到一半,亭上歌声戛然而止。只听得纳兰容若说道:“这一首不宜合唱,只宜清歌,紫菊你给我按谱唱吧。”说 罢,又弹起琴来,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走下小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