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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一曲箫声 竟成广陵散 多年梦醒 惭作未亡人(2)


 岳鸣珂的轻功与玉罗刹几在伯仲之间,追敌的卫士眼力好的,只见山坡上一团东西一掠即过,也不知是鬼是人,更说不到敢上去拦截了。

岳鸣珂奔入第一道山口之时,正是铁珊瑚刚踏入第三道山口,第一次吹萧向玉罗刹报警的时候,那次吹了几声,便被雪崩所阻,玉罗刹没有听见(玉罗刹听到的是第二次萧声),但岳鸣珂却听到了。

岳鸣珂一听萧声,心中狂喜,喃喃语道:“谢天谢地,果然是她!”猛然间山谷里响起了巨大的雷鸣声,万峰回应,震耳欲聋,岳鸣珂在西北长大,知是雪崩, 急向山顶高处跃去,过了一阵,雪崩渐止,岳鸣珂急急跃过几个峰头,遥见第三道山口已被雪封,再极目远眺,前方无人,想道:珊瑚妹妹必然是被困在下面的深谷 了,若然敌人在雪崩之前也有窜入,那可不妙!吸一口气,施展绝顶轻功,从山顶上滑走下来,就在此际,红花鬼母在山顶上,离他数丈之地掠过,岳鸣珂听得风 声,昂头一瞥,知是红花鬼母,颇为奇怪,心道:她才到清虚观,又来明月峡,奔奔波波,不知却是为何?但岳鸣珂救人心切,也懒得去理红花鬼母,手攀葛藤,脚 点危岩,片刻之间,滑到山腰,忽听得慕容冲大声喝道:“不许走来!”

岳鸣珂一眼瞧去,只见慕容冲一脸狞笑,胁下挟着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铁珊瑚,岳鸣珂又惊又怒,长剑倏的出鞘,叫道:“我与你拼了!”慕容冲提起铁珊瑚迎 风一晃,笑道:“很好,你进招吧!”岳鸣珂叫道:“你敢伤她一根毫发,今日我与你们三人同丧幽谷!”金独异忽然喊道:“咱们下去说。”原来金独异脚踝刺 痛,应修阳扶着他,两人都感吃力。金独异心想,若是不把被雪崩封着的山口掘出路来,要想生出此山,只怕比登天还难。看岳鸣珂如此情急,不如拿铁珊瑚来要挟 他,叫他代自己去央求玉罗刹,派女喽兵掘出一条路来。

慕容冲心中另有盘算:岳鸣珂乃是魏忠贤指定所要追捕的人,不但比铁珊瑚重要,比玉罗刹也重要得多。但岳鸣珂武功高强,自己虽不惧他,激战是难免,即算 合三人之力可以将他擒着,但也非一时半刻所能解决,倘若玉罗刹带兵杀到,那可是逃脱不了。因此他也想拿铁珊瑚来要挟岳鸣珂。

岳鸣珂随他们三人下了峡谷,慕容冲冷笑道:“岳鸣珂,你想怎么?”

岳鸣珂见铁珊瑚面色惨白,头发散乱,衣裳破碎,心中不由得一阵阵难过,大声叫道:“欺侮女子算什么英雄,你把她放了!”慕容冲冷笑道:“哼,你说得好 容易!你要我把她放走,除非你乖乖的随我回京面圣。”岳鸣珂瞧了铁珊瑚一眼,慨然说道:“随你入京,未尝不可,不过我要先知道她伤势如何?”

慕容冲拼指一戳,解开铁珊瑚的穴道,铁珊瑚叫道:“大哥,不要随他进京!”慕容冲笑道:“你看她不是好好的?咱们公平交易,我断不会把她弄成残废来骗 你入京。”岳鸣珂眼珠一转,心道:熊经略的遗书我己交给了卓一航,心中已是别无牵挂,拼着一死随他入京便了。只是珊瑚妹妹不知有否被他暗算,假如给他用内 力震撼心脏,那虽保得一时,十天半月,也会身亡,非得看清楚不可,若然是受了伤,那就得赶快给她救治。铁珊瑚又叫道:

“大哥,不要上他的当!”岳鸣珂道:“你吸一口气看看,看肋骨是否作痛?”

慕容冲叫道:“你岂有此理,我慕容冲岂是暗算妇人孺子之人!”铁珊瑚心念一动,吸了口气,故意说道:“好像有点痛。”慕容冲面色一沉,道:“你诈死!”铁珊瑚道:“你让我吹萧给大哥听听。”岳鸣珂道:“对啦,你吹萧试试,我听听你的萧声,便知你有没有受内伤。”

慕容冲道:“好,吹吧!”叫金独异道:“过来!”将铁珊瑚拉过一边,对金独异道:“你看着她,不要让她弄鬼!”金独异一手按在她肩头琵琶骨上,一手抵 着她的后心,金独异的毒砂掌天下无匹,轻功虽因伤削减,掌力还是雄劲异常,双掌按在铁珊瑚要害之处,只要她稍有异动,掌力一发,即算铁珊瑚武功再高十倍, 五脏六腑也要给他震裂!

慕容冲放开了铁珊瑚,抢在金独异与岳鸣珂之间,盯着岳鸣珂防他骤然发难,真可说是防范得十分严密,说道:“好啦,贱丫头,你怎么还不吹呀?”

铁珊瑚心中无限凄酸,把玉萧凑到唇边,轻轻的吹将起来,其声甚细,渐渐越吹越高,萧声先是一片欢悦之音,好像春暖花开之日,和爱侣携手同游,喁喁细语 一般。岳鸣珂不由得想起昔日和她万里同行,春郊试马的情景,不觉心神如醉。萧声一变,忽如从春暖花开的时日到了木叶摇落的深秋,有如孤雁哀鸣,寒蝉凄切, 岳鸣珂想到她在江湖浪荡,孤独可怜,心中益增内疚。萧声再变,音调越高,其声愈苦,真如鲛人夜泣,三峡猿啼,悲哀中又隐有愤激之情。岳鸣珂想道:我真不该 拒她婚事,弄得她如此伤心。萧声三变,音细而清,宛如游丝袅空,离人话别,若断若续,如位如诉,又如听入咽泪长歌柳永的词:“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别离,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萧声吹得人人都觉悲酸,连慕容冲那样的铁石心 肠,眼角也润湿了。岳鸣珂心中一片凄苦,想道:怎么她会吹出这生离死别之音,嗯,莫非她舍不得我去送死!人生得一知己,死可无憾。我是虽死犹欢,只恨她要 永生孤独!

萧声不歇,慕容冲大声叫道:“不要吹了,还未够吗?”

铁珊瑚心道:“练姐姐一定该听见了!”萧声一停,慕容冲喝道:“岳鸣珂你可听清楚了,她哪有半点内伤。”岳鸣珂道:“好,你把她放了,我随你去!”慕容冲忽然笑道:“你还得依我一事。”岳鸣珂道:“什么事?

你可不许节外生伎。”慕容冲道:“绝非节外生枝,你替我把你自己那只有手斩掉!”岳鸣珂惊叫道:“什么?”慕容冲冷冷道:“你武功高强,缚你缚不牢, 点穴你自己又会解,万里长行,老爷们可不耐烦尽看管你!你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你。把右手斩掉,大家放心。哈哈,你怕痛吗?”

铁珊瑚叫道:“大哥,不要,不要!你死了我也不能独活!”岳鸣珂叫道:“珊瑚妹妹,你的情意我心领了。你还年轻,千万要活下去。你和练姐姐一道,不要 挂念我。”慕容冲冷笑道:“哈,真是情意绵绵,你们还有多少话要说?”岳鸣珂叫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由你摆布,你可不许加害于她!”慕容冲道: “谁人反悔,贻笑武林!”岳鸣珂叫声:“好!”

左手执剑,向右手手腕一剑切下!

忽听得一声惨叫,岳鸣珂冷森森的剑锋已触手腕,倏忽停住,只见铁珊瑚与金独异都滚倒地下!原来铁珊瑚吹萧报警,用的原是缓兵之计,想等玉罗刹闻声来 救,哪知慕容冲又想出那么毒辣的办法,看看岳鸣珂就要把右手斩掉,铁珊瑚心道:“而今我已知他相爱之深,不死何待?”蓦然发难,手肘向后一撞,回身一按玉 萧,开动机括,三支短箭,全射进金独异身中,铁珊瑚是名武家之女,武功虽非上上,却有杀手绝招,这一下,肘撞心窝,箭伤要害,饶是金独异内功深湛,武艺高 强,也痛得眼睛发黑,掌力一发,两人都受了重伤,滚倒地上。铁珊瑚倒在地上,犹自厉声叫道:“大哥,你要闯出去,日后为我报仇,咱们来生再见!”

岳鸣珂一痛欲绝,金独异忍痛跃起,岳鸣珂猛然叫道:“报仇便在今日!”

长剑一翻,奔杀过去,慕容冲一拳捣出,见岳鸣珂双眼通红,势如疯虎,一拳击空,立即闪避,岳鸣珂身随剑走,疾若惊飓,金独异刚刚起立,岳鸣珂大喝一 声:“拿过头来!”腾起一脚,把金独异踢翻,慕容冲赶来相救,已是不及,只听得金独异惨叫一声,剑光一闪,金独异的头颅己拿在岳鸣珂手中!

慕容冲大吃一惊,岳鸣珂长剑杀到,喝道:“你要我回京面圣,我要你到黄泉去见阎王,”长剑风翻云涌,着着凶辣,慕容冲见他拼命相扑,知道今日之事,非死斗不能脱身,也豁了性命,玄功内运,双拳敌一剑,在鲜血染红的峡谷恶斗起来!

两人功力悉敌,岳鸣珂发剑似游龙,慕容冲出拳如虎豹,霎忽斗了二三十招,岳鸣珂拼了一死,着着抢攻,慕容冲不觉心怯。应修阳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慕容 冲道:“我若身死,你焉能独自逃生!”用意是叫他相助,哪知应修阳被他一言惊醒,心道:“看这岳鸣珂势如疯虎,不顾命的厮拼,我便上前相助,也未必能够胜 他。何况还要担心玉罗刹杀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手脚并用,攀上峭壁,慕容冲气得牙痒痒的,岳鸣珂越攻越猛,慕容冲就是想走也脱不了身。

再说上罗刹和红花鬼母一先一后,来到前面山峰,玉罗刹来快一步,听得下面厮杀之声,施展绝顶轻功,身子腾空下跃,看看要碰着突出来的石块,剑尖一点, 又腾空而起,再往上落,如此几番腾跃,已到山腰,应修阳刚刚窜上,玉罗刹哈哈笑道:“那次在华山绝顶,被你逃生,今回你可逃不了!”

应修阳心胆俱寒,拂尘一绕,缠剑斜闪,玉罗刹道:“哈,你还要动手!”

剑把一沉,一缕寒光,疾如电掣,不架敌招,反截敌腕,应修阳在乎地上尚远非玉罗刹之敌,何况现在面临深谷,身在危岩,心中一慌,脚下一滑,玉罗刹的剑锋尚未触及他的身体,他已咕咚咚直跌下去。玉罗刹一笑跃下,放眼一看,不觉大吃一惊!

荒谷中只见慕容冲与岳鸣珂拼命厮扑,一具无头尸身横在乱石茅草之中,离尸身不远之处,铁珊瑚扑卧地上。玉罗刹叫道:“珊瑚妹妹。”奔过去将铁珊瑚的身躯翻转,只听得一声微弱的叹声道:“练姐姐,你来迟了。

烦你告诉我爹,叫他不要挂念我。”

铁珊瑚声音虽然微弱,岳鸣珂听了,却如闻春雷复苏之声,心道:“唔,她还未死!”撤剑回身,向铁珊瑚疾跑过去。慕容冲正想跃上山壁,见山上红花一闪,急忙从另一面登山。

岳鸣珂道:“练女侠,你去追慕容冲,让我看看珊瑚妹妹。”玉罗刹凄然一笑,抱起铁珊瑚放在岳鸣珂怀中。

岳鸣珂轻吻铁珊瑚的眼皮,叫道:“珊瑚妹妹,你张开眼睛看看,我在这儿。”铁珊瑚星眸半启,微笑说道:“大哥,我很高兴。”岳鸣珂道:“我对不住你, 我来迟了!”铁珊瑚道:“你没来迟,是我要先走了。”铁珊瑚被金独异掌力震裂心脏,拼着最后一口气,和岳鸣珂见了临终一面,说了这两句话后,在他怀中,只 觉如睡在天鹅绒上一般,非常温暖,心满意足,又如回到儿时情景,父亲抱着自己在长安附近的温泉沐浴,暖得令人眼皮深重,就像要在温泉中睡去,身体往下沉, 往下沉,往下沉..

岳鸣珂手中却感到一片冰冷,铁珊瑚已经气绝了!这一刹那,岳鸣珂什么也不想,脑子空空洞洞的,什么都绝望了,只是感到冷,连心也冷透,周围的空气也好像要冷得凝结了。

再说红花鬼母从山上下来,远远望见玉罗刹追逐慕容冲,上了对面的山峰,大吃一惊,叫道:“金老大,金老大!”岳鸣珂被红花鬼母刺耳的叫声震动,好像从 恶梦中陡然醒转,把铁珊瑚轻轻放在地上,拾起金独异的人头,怒气冲冲的喊道:“你的金老大在这儿!”红花鬼母一瞧,也如岳鸣珂适才一样,从头顶直冷到脚 跟!再瞧了瞧,人头虽然血肉模糊,却万确千真是自己几十年的老伴!

红花鬼母颠颠巍巍的举起拐杖,颤声叫道:“是你把他杀了?”岳鸣珂道:“你的臭汉子十个也抵不上我的珊瑚妹妹!”红花鬼母怒道:“你是谁,我要把你杀 了填他性命!”岳呜珂怒叫道:“岳某人在千军万马之中几十次险死还生,在好阉追捕之下也早已把性命置之度外,哈哈,你要杀我填命?

熊经略的性命,我珊瑚妹妹的性命谁人来填?”红花鬼母顿时如受雷殛,玉罗刹的话竟然一句不假,这贱汉子果然是助纣为虐,迫害忠良的了!可怜自己几十年来苦心积虑。望他改好,仍然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红花鬼母只觉四肢无力,拐杖慢慢的垂了下来,岳鸣珂怒气稍减,道:

“你待怎么?”红花鬼母有气没力的问道:“你叫岳鸣珂?是熊经略的参赞?”岳鸣珂道:“我也知道你叫红花鬼母,哼哼,人们叫错你了,你的丈夫才是个 鬼!”红花鬼母一声长叹,心道:罢了,罢了!我还有何面目再见武林同道?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味儿。一时想不过来,骤然向石山上一头撞去,可怜红花鬼母一世 称雄,竟因误嫁匪人,累得她肝脑涂地,血溅幽谷!

岳鸣珂怔了一怔,忽而狂笑叫道:“大家死了倒也干净!”纵起了身,也向山石一头撞去!

再说玉罗刹追逐慕容冲,慕容冲已爬上高山,居高临下,把大石乱推下来,犹如冰雹骤落,满山乱滚,玉罗刹跳避闪跃攻不上去,忽闻得下面红花鬼母与岳鸣珂 骂战之声,暗道:不好,红花鬼母定要和他拼命。心中又悬挂铁珊瑚性命安危,叫道:“慕容冲,今日饶你一命!”转身奔回峡谷,忽见红花鬼母撞岩自杀,大吃一 惊,心道:糟了,糟了,从此又少一个对手了!

一掠而前,来得正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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