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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雪的主要特点是黑暗。在暴风雨的时候,大自然的颜色是陆地和海洋黑暗,天空苍白,现在恰恰相反:乌黑的天空,白茫茫的海洋。下面是泡沫,上面是乌黑的一片。天边笼罩着云雾,天顶好像蒙着黑纱。暴风雪好像一个挂满了丧慢的主教大堂。不过教堂里一点灯光也没有。浪头上没有电光,没有火花,没有磷光,除了一片漆黑以外,什么也没有。从赤道来的旋风会带来火光,从北极来的旋风却熄灭了所有的光芒,这是两者不同的地方。整个世界突然变成了地窖的圆顶。从黑夜里落下来的苍白的点子,在海天之间犹豫徘徊。这是雪片。雪片在空中飞舞,飘飘下降。好像成了精的僵尸布的眼泪。疯狂的北风吹着繁星似的雪片。黑暗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好像疯子在黑暗里暴跳如雷,有如坟墓里的喧闹,复棺布底下的风暴。暴风雪就是如此。
底下,海洋在深不可测的可怕的黑暗底下颤抖着。
北极的风像电一样,雪片还没有落下来就变成了冰雹。天空里到处都是冰雹做的子弹,海水像中了开花炮似的,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没有雷声。北极风暴的闪电也是静悄悄的。我们有时候说猫“在咒人”。也可以用这句话来形容这种闪电。它像一张半开半闭的无情大嘴似的威胁着人类。暴风雪是一种又瞎又哑的风暴。往往暴风雪过去了,船变成了瞎子,船员也变成了哑巴。
要想从这种危险中逃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如果认为非翻船不可,也是错误的。狄斯卡和卑尔新的丹麦渔民,捕捉黑鲸鱼的人,到白令海峡去寻找铜矿河河口的海尔纳,赫逊,麦根齐,温古华,洛斯,杜蒙·多斐尔等,都在北极地带遇到过很厉害的暴风雪,并且逃了出来。
单桅船张满了帆,骄傲地驶进这样的风暴。真所谓以毒攻毒。蒙高马利从卢昂逃出来的时候,也跟单桅船一样大胆,他划动所有的船桨,朝拦在拉波叶的塞纳河上的铁链子冲过去。
“玛都蒂娜号”走得很快。它侧着船身航行,有时船帆跟海面形成一个十五度的角,可是鼓膨膨的龙骨挺结实,像胶在水面上一样。龙骨在抵抗飓风的推动。船头上的那盏灯笼依旧在放光。圆球似的云朵裹着狂风,压在海洋上,越来越厉害的侵蚀着单桅船周围的海面。看不见一只海鸟,看不见一只海鸥。除了雪以外什么都没有。看得见波浪的地方越来越小,显得很可怕。现在只能看见三四个巨浪了。
一道道紫铜色的闪电不时在天边和天顶中间的层云后面出现。宽广的闪电照亮可怕的乌云。远处突然出现的火光,虽然只有一秒钟的工夫,却照亮了云和天上鬼影飞驰的混乱现象,使人好像远远地瞥见了地狱似的。雪片衬着火光的背景,变成一个个黑点,好像是在炉子里飞舞的黑蝴蝶。接着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第一阵暴风过去以后,总是紧紧地追着单桅船的狂风,低沉地吼起来了。这种低沉的吼声,好像是压低喉咙、狠狠争吵的声音。没有比风暴的独语更叫人惊心动魄的了。这种凄凉的吟诵声,仿佛两种神秘的交战力量的暂时休战,使人觉得它们在冥冥之中虎视眈眈地互相注视。
单桅船疯狂地向前疾驶。两张大帆使用得特别得力。天和海的颜色跟墨水一样,喷射的浪花比船桅还高。一个个浪头像泉涌似的冲上甲板,船每一次摇动,一忽儿是右舷的锚链洞,一忽儿是左舷的锚链洞,变成一个个往海里喷泡沫的嘴巴。妇女躲在舱房里,男子待在甲板上。乱飞的雪片不停地旋转。浪头跟雪花搅在一起。所有这一切都好像怒不可遏。
这当儿,这伙人的头目站在船尾的舵柄旁边,一只手抓住护桅索,另一只拿下他的包头布,在灯光里摇着,他沉醉在这一片黑暗里,得意,傲慢,一脸了不起的神气,披头散发的叫道:
“我们得救了!”
“得救了!得救了!得救了!”其余的逃亡者跟着喊道。
这一伙人手里拿着船索之类的东西,站在甲板上。
“乌拉!”头目喊道。
大伙儿也在暴风里跟着喊:
“乌拉!”
当叫声在暴风里停下来的时候,船的另一头有一个庄严的高嗓门说:
“静一点!”
大家掉过头来。
他们听出这是博士的声音。夜色更黑了;博士的瘦长身材倚着桅杆,所以别人看不见他。
这声音又说:
“你们听!”
大家都沉默了。
他们在黑暗里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