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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一朵莲花初会玉娇龙 半封书信巧换青冥剑(3)


这几天他们常在那地方练,一天挣的钱不少。那个小姑娘模样还不错,脚儿更可爱,就是跑惯了江湖,肉皮儿太黑,要是多搽一点儿粉,也真值几吊钱。你老哥打算怎么样?是想探一探吗?”刘泰保没有言语。秃头鹰却又笑着说:

“我 劝你老哥千万别费那事。那是江湖上的小玩艺,别看他们能踏软绳,要叫他们蹿房越脊可就不行啦!常常有这种人到北京来求钱混饭。前年还有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 带着个十七八岁的媳妇.夫妻俩耍十二口刀,也在北京耍了有两三个月,后来悄没声儿地就走了。你要疑惑那爸爸跟女儿是飞贼,那你老哥可是自找着白费事儿!”

刘泰保摇摇头,微笑着不言语。又喝了一碗茶,他就微笑着说:

“老 秃,多则十天,少则三日,我要叫你看看,我刘泰保不用官人帮助.要破这件案子!老秃你看看!”说话时,他解开衣服,露出了他那像石头一般的胸脯。只见肉皮 上用针刺的有茶碗口大小的一朵莲花,下面有荷叶托着。那荷叶却不像是用针刺的,是一块黑色的带着皱纹的疤,像是拿烧红了的铁器烙的。

刘泰保就指了指,笑着说:

“为什么我叫‘一朵莲花’,你现在明白了吧?五年前,我在一个地方当过官差,捉拿过大响马焦黑龟.破过谭子山,曾单身探虎穴,叫贼人在我的身上留下过记号!烙的时候,我连眉也没皱,后来伤好了,我瞧它像一个荷叶,挺好玩的,这才在上面刺了一朵莲花!”

秃头鹰还发着怔,刘泰保却扣好了钮子,站起身来,又微笑着说:

“我走了!事情我告诉你了,你可别满处给我宣扬。你一宣扬,把贼惊跑了,我可要割下你的鼻子来,叫你闻不得鼻烟!”

秃头鹰连连说:

“不能!不能!我一定嘴严,走了风声。刘爷找我。有什么分派我的地方,只要有一句话,我一定效力!”

刘泰保微笑着,说:

“少不了你!我这就跟打狐狸一样,没有你这条细狗哪儿成?”说着,刘泰保又扭头向那边的两个提督衙门的官人看了看,他就嘴一撇,表示出一种轻蔑的神态,然后离座向外走去。许多茶客又都站起来向他恭维了几句。

刘泰保出了茶馆,先回到府里去吃饭,然后换了一身青绸子的小棉裤袄,拿了两串钱提在手里,就又向府外走去。一直到了鼓楼,此时不过正午才过,他便向一个摆小摊的打听。那人就说:

“那耍流星锤的得过一点钟才能来,这两天都是在西边玉大人的门前耍。”

刘 泰保一听“玉大人”三个字,心里却又疑惑,暗想:莫非是我猜错了?那父女如果是盗剑的飞贼,他们如何敢在提督大人的宅门前卖艺呢?离了这个小摊,他便由鼓 楼向西去走,眼看快要走到德胜门了,他又转了回来。他见路北有不少家大宅第,可是不晓得哪座大门才是玉宅,心中不免又胡思乱想,暗道:若是再能看见那位嫦 娥一眼,才真算有缘呢!

来回走了两趟,忽然迎面正遇见那卖艺的父女从西边走来,刘泰保就注意地看他们。只见那个做父亲的穿着一件很破旧的 青布大棉袄,头戴毡帽,手中提着卖艺的兵器,除了流星锤之外,还有一对花枪。这花枪十分特别,枪杆是铁的,尺寸不太长,两杆枪共有四个枪尖。这种东西名叫 双枪,刘泰保只记得《八大锤》那出戏中的陆文龙是耍的这种枪,但还没见过练武的人有谁使用,当下他就十分惊愕。那女子今天换了一身红,弓鞋也是红的,纤腰 间系着一条白罗巾。头上的两个抓髻是又黑又亮,每边插着一朵绢做的玫瑰花。脸上也脂粉薄涂,朱唇微点,耳边还戴着一副镀金的耳坠。她手里提着铜锣和一盘粗 绳,袅袅娜娜地随着她父亲走,就像一条小金鱼似的。

刘泰保走过去了,又翻回头来,就在后面紧紧地跟随着这父女二人。往东走了不远,来到一 家大宅门前,这父女就止住了步。刘泰保仰目一看.这大宅门是在一座高坡上,门前有八株大槐树,十几个拴马桩,大门和车门前全都有上马石。那大门是新髹的朱 漆,上悬巨大的匾额,匾上是歌功颂德的几个字。向里一看,是雕砖的照壁,四周也是画栋雕檐,十分豪华阔绰。刘泰保心说:这一定就是那玉大人的府第了,那个 嫦娥就是在这里住了,这真是富埒王侯!也难怪那天我表兄抱怨我,在德家我跟那姑娘虽然是巧遇,可也实在是大不应当。以后再也别到德家去了!

此 时玉宅里有几个穿得很阔的仆人都下了台阶。色迷迷地盯住那姑娘看,并笑着问:“来啦?”卖艺的人点头微笑着,说:“来啦!凤凰不落无宝地。我们不敢说自己 是凤凰,不过是个老鹌鹑带着个小鹌鹑,可也愿意挑选有宝的地方儿来走。今天我要练几手‘流星赶月’,也叫我闺女练一套看家的本领,名叫‘喜鹊登枝倒衔 花’!”说着把家伙都扔在地下,回首向他的女儿说:

“伙计,敲起锣来!”立时行人驻足,连玉宅的仆人带刘泰保,围了半个圈子。

那女子扔下绳子,挽了挽红衣的瘦袖,就“铛铛铛”敲响了铜锣。卖艺的人脱去了外衣,向四下一抱拳,然后说:

“父女逃难到京城!”女儿敲锣答道:

“京城真是好京城!”卖艺的人又说:

“各路财神都在此!”女儿敲锣答道:

“八仙庆寿笑哼哼!”卖艺的人假作出发怔的神气,问道:

“八仙庆寿是应当笑腾腾,你怎会说笑哼哼呢?”女儿收住锣笑着答道:

“因为铁拐李的腿疼,何仙姑的肚子又疼,所以说是笑哼哼。”卖艺的人说:

“为什么何仙姑的肚子会疼呢?莫非吃蟠桃吃得太多了?”女儿摇头说:

“不是!”她脸上微微现出些红晕,媚笑了笑.说:

“因为何仙姑她要生小孩!”这样一说,把大家全都逗笑了。

刘 泰保却绷着脸儿,纳着闷,心说:厉害!看这样子,这女儿不单是卖艺,还许是卖身,不单是个贼,还许是个娼妓。此时那卖艺的人已然舞起了流星,那女儿在旁一 面敲锣,一面还飞起了媚眼,向那几个玉宅的仆人去掠。那几个仆人都笑着,直着眼,不去看流星,却专看那女儿的粉面和莲足。

少时,卖艺的人就收住了流星,又抱拳说:

“我耍的流星大概诸位全都瞧得腻烦了,现在还是叫我的闺女来踏软绳吧!”说着,他就把那根粗绳子系在两杆枪上,然后将两杆枪插在地下,就成了个软绳的架子。这卖艺的人由他女儿手中接过了铜锣,

“铛铛铛”敲了几下。那女儿就踢腿伸拳,打了几个姿势,是“柳穿鱼”、“连枝箭”、“金刚跌”.个个姿势都非常利落。又听卖艺的人敲锣说道:

“八仙庆寿笑腾腾.蟠桃会时显奇能,果老骑驴绳上走……”那女儿听了这句话,立时腰肢一拧,如同蝴蝶一般,翩然踏上了软绳。两只莲足灵巧地在绳上行走.双手腕叉在腰上,袅袅娜娜如杨柳迎风。旁观的人都齐声叫好。

刘泰保尤为惊讶,因为自己在江湖上也看见过几个绳妓,但她们踏软绳全是手中有东西,或是拿着两头重的一根竿子,或是手里提着两个沉重的东西,像如今这女子徒手在绳上跳跃,自己还是初次看见。于是他的眼睛也发直了。

卖艺的人又敲锣说道:

“湘子吹笛真可听!”女儿就在绳上蹲着行走,双手做吹笛之状。卖艺的人又敲了一下锣,说:

“采和的花篮献祥瑞!”女儿突然一翻身,手向上,头向下,在绳上连走几步,刘泰保也不禁叫道:

“好啊!”卖艺的人“铛铛”敲着锣,又说:

“铁拐李的葫芦显威风!”接着,锣鼓声紧,卖艺的人口中连珠一般地念道:

“曹国舅的鼓板叮叮响,汉钟离的扇子呼呼风,吕洞宾把莲花采了一朵……”

忽然他的女儿在绳上立定,说道:

“错了,吕洞宾是使宝剑,莲花却是何仙姑的。”卖艺的人说:

“他们二位神仙都把自己的玩艺玩腻啦。现在换着用啦!”他紧敲着鼓锣,又接着说:

“何仙姑的宝剑逞英雄。只见她,鹞子翻身鹰展翅,仙人照掌虎扑胸,剪腕点范双架笔……”只见那女儿随着锣声口令,就轻转纤腰,频挥玉手,宛转如飞燕,急快似流莺,在绳子上打了一套绝妙的拳法。最后卖艺的人把锣使力地敲了一下,随手按住了锣音,又说:

“金盘落月并无声!”那女儿翩然而下,一双莲足落地,真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围 观的人齐都连声叫好,这父女就拱手求钱。刘泰保把手中的一串钱向场子里一抖,哗啦哗啦洒了满地,不单那卖艺的父女齐向刘泰保来望.就是旁边的人也都转头看 这位“阔大爷”。刘泰保却高扬着脸儿,表现出一种全不在意的神气。旁边的人也都扔了几个钱,卖艺的人就作揖称谢,然后捡起钱来又练,又耍起了流星。那几个 玉宅的仆人回头看了看,大概是看见了管辖着他们的人,就一齐都回去了。可是这里围观的人仍然不少,那父女练得也很高兴。又待了一会儿,忽然有两个官人手摇 着皮鞭走了过来,驱散闲人,刘泰保便躲到了南墙角。就见那卖艺的父女捡起家伙来就跑,两个官人还拿着鞭子追赶。

刘泰保看着不平,就赶紧走过去拦阻,说:

“他们卖艺求钱也不容易,你二位老爷何必要把他们赶走?”那两个官人把刘泰保打量了一番,其中的一个就带着气问说:

“你是干什么的?”刘泰保说:

“我是铁贝勒府中的教拳师傅,姓刘,今天也是来这儿看看玩艺儿。”

两个官人一听,这才都转为笑脸。一个就说:

“刘 爷你不知道,我们哥儿俩是提督衙门的,这路北的大门就是玉大人的宅子。玉大人办事最严,好清静,连卖零食的人都不许在门前喊叫,这卖艺的家伙却带着他的女 儿整天在宅门口敲锣乱吵。前天宅里姑娘又出来瞧了瞧他们,他们就更得意了,索性天天来啦!在宅门口招这一群闲人,这算怎么回事儿呀?提督大人今天心里又正 不痛快!”

刘泰保笑着说:

“算了!算了!把他们赶跑也就行了,不必再追他们啦!,,说着向那两个官人点点头,就往东走去。

此 时那卖艺的人提着双枪和流星,他那女儿拿着绳子跟铜锣,往东随跑着随回头来望,有一群人还跟随着他们,刘泰保就也赶上了。这群人到了鼓楼后的一片广场,又 围了一个圈子,这父女就又练起了流星跟,软绳来。他们父女是练一会儿,歇一会儿,再练一会儿,围着的人是这个走了那个又来,不过是走的少来的多,所以越来 越显着人稠密。

刘泰保看了多半天,便在附近找了个小饭馆,喝了几盅酒,吃了两碗面。他心里寻思着:那卖艺的父女俩,他们要不是贼,我敢输脑袋!

有 那么灵巧的腰腿,精熟的武艺,他们能安分卖艺不偷盗?天下没有这么痴的人。说不定昨夜把我踹下房去的,就是那耍流星的家伙,斩铜截铁的宝剑一定在他们手 中。他们在玉宅的门前练把戏,一定就是为探道,也是预备到玉宅里去偷!他扔下酒饭钱,又挤进了场子。就见那女儿站在软绳上跳跃着,舞起了流星,比她的父亲 舞得还好.旁边的人没有一个不吃惊不发痴。

刘泰保看了一会儿,把手中的钱都扔完了,便又挤出去,躲到一边等着。直等到天色晚了,那父女才 收了场子,观众也都散去。那父女提着他们卖艺的家伙就走了,刘泰保就在后面跟随着。那父女是往西走,晚霞正映照着那女子的红衣裤和头上的红花。父女二人都 像是已很疲乏,走得很慢,刘泰保也就在后面有二十步之外慢慢地跟随。走的是鼓楼西大街,经过玉宅门前之时,那卖艺的人又往坡上看了一眼。刘泰保在后面却不 住地暗中冷笑。

一直往西走,过了德胜桥,再往西,眼前就展现出一片严冬的风景。只见一个七八顷宽阔的大湖,湖水都结成了坚冰。湖边扶疏地 有几十株古柳,柳丝在这时是一条也看不见了,只有歪斜的枝干,在寒风之中颤抖。在湖心偏西有乱石叠成的一座山,就仿佛是一座岛似的.上面树木丛生,并有红 墙掩映,里面有一座庙宇。湖的四周都是房屋.有的是雕梁画栋的楼房,似是富贵人家的别墅,有的却是蓬门土屋,是极贫穷的人家。地旷人稀,天色已晚,从城墙 那边吹来的风分外寒冷.暮鸦在枯枝上乱噪着。刘泰保夏天曾来过此地,他晓得这里是个北京的名胜,文墨人叫它“净叶湖”,俗名儿叫做“积水潭”。

此 时那卖艺的人是顺着东岸往北走着,他的女儿在后跟随,刘泰保又跟在那女儿的后边。前面卖艺的人并未注意,那女儿却走到一株枯柳树的旁边,忽然纤腰一转,回 过头来,用那明媚的两只小眼睛向刘泰保一盯,又嫣然一笑。她把锣跟绳子都放在一只手内,另一只手掠起了腰下垂着的白绸汗巾,耍了个花儿,又向刘泰保一笑, 媚眼儿乱转,然后转身颠跑了几步,就跟上了她的父亲。刘泰保心说:啊呀!这是向我调情呀?小娘儿们你别跟刘大爷耍这花样,刘大爷是铁罗汉,不受你这狐狸精 的迷惑!

又往前走了不远,路北就有一座破烂房子,屋顶是用稻草跟泥灰盖的,院墙是用碎砖头浮垒成的,街门只是荆棘扎成的,这人家一定很穷 寒。卖艺的人这时已推门进去了,那女儿临进去之时,又回首向刘泰保笑了一笑,轻佻地耍了耍汗巾,这才进去。刘泰保也向那女儿一笑,心里却说:小妹子!我在 这儿等着你,你快把宝剑送出来吧!

那父女都回家去了,刘泰保却仍在湖边闲走。天际的红霞已纷纷落下,四周遭都渐渐发黑了。刘泰保刚才喝的 那几盅酒的酒力已都消散。他身上觉得很冷,便一耸身跳到冰上,打算溜几下冰,然后到德胜桥找个小铺喝几盅酒,再想主意。不想才溜了两下,他就啪嚓一声,在 冰上摔了个大马趴。此时就听岸上有女子咯咯地一阵笑。刘泰保挺身而起,一耸身又跳到岸上,仔细一看,笑的人正是那卖艺的女子。刘泰保上前一把将她抓住, 说:

“小妹子,你还笑我?今天我赏了你多少钱?若不是亏了我,那提督衙门的人赶上你,至少也要在你这嫩肉上抽几鞭子!”

女子却笑着说:

“你别拉我!留心把碗打了!”

刘泰保低头一看,才见这女子的手中有一只粗碗,就问说:

“你要买什么去?”那女子笑着说:

“我到桥边去打酱油,回来好做晚饭。吃完晚饭我爸爸要到茶馆听评书,那时候大爷你可以去找我。”刘泰保笑着说:

“真的吗?”女子说:

“我冤你做什么?今天我一见你.就知道你是个做官的,又有钱,又爱做好事。”

刘泰保放了手,又拍拍女子的肩膀,笑着说:

“你捧我啦!你快买酱油快回去做饭,快叫你爸爸去听书。不到八点我准找你去,咱们拍手为记。”那女子笑着点头说:“好吧!你先回家吃点儿草料去吧!”说着她就顺着湖岸往南跑去了,一边跑一边还回头咯咯地笑。刘泰保的心里不禁起了点儿异样的感觉,仿佛魂都消了。

又站在这里受了半天寒风,忽然见由南边又来了一条黑影,迎近~看,正是那女子买了酱油回来了,刘泰保就笑着说:

“小 妹子你先别走,我要问你句话,你姓什么?”说着他就伸手抓去。那女子却向一旁去躲,真如流莺穿柳一般,嗖的一声就躲开跑过去了。刘泰保赶紧去追,那女子咯 咯地笑着,跑得极快,一霎时就进了那荆扉,跑回家去了。刘泰保追到门前,隔着破墙往里去看,就见院里东屋有很明亮的灯光,可是听不见有说话声。他便笑了一 笑,转身走去。

刘泰保嘴里哼着二簧,摇摇摆摆地到了德胜桥。摸摸里衣还有两张钱庄的票子,他就进了一家小酒馆,要了一壶白干,藉以消磨时 间。他心里总是忘不了那女子的身影,那明媚的眼睛,娇痴的笑,那灵巧的腰腿和精熟的武艺,由此又想到了那口斩铜截铁的宝剑。他便骄傲地想:看来我这回一定 能够成功,不但宝剑能追回,还得交上一场桃花运。

一壶酒他喝了多半天,这时候差不多就有八点多钟了,刘泰保心说是时候了,遂就给了酒钱, 出了门。迎面的北风一吹,他那微薄的酒力就涌了上来,觉着身子有点儿飘飘然。他就仿佛怀着新郎将要入洞房时的那种心情,可是又极力自制着,暗道:我可别忘 了,今天我来是为探案,不是要找什么风流便宜!否则不单贼捉不着,宝剑觅不回来,还许坏了我一朵莲花的名头。

当下他摇摇摆摆地又来到了积水潭边,顺着湖边往北去走,远远地就望见了那座破烂房子。有点儿灯光从砖头垒成的墙缝儿滤过来.可是一闪就过去了,刘泰保心说:怎么,那姑娘是拿着灯上茅房去啦?不然就是在院子里捉蟋蟀?可是这时候由哪儿来的蟋蟀呀?

他迈腿跑了几步,少时就来到了那破房子前,扒着洞往里看了看.见里面的东屋窗上有隐隐的灯光,可是听不见里边有人说话。刘泰保就

“吧 吧”拍了两下手掌,然后退后了两步,又“吧吧”拍了两下。这里夜静地旷,拍手的响声很是清脆,院里只要是有人,不会听不见的,可是刘泰保看了半天,那荆棘 的门户却不见启开。刘泰保就连声又拍了几下手,等了一会儿,依然是芳踪杳然。他心说:好丫头,你可别骗刘老爷呀!于是他便“吧吧吧”连气拍起手来,并且非 常有节奏,嘴里并唱着:

“哗啦啦又把门儿开,开门一看原来是张秀才,张秀才……”

忽然啪的一声,也不知是从哪儿飞来的一块小砖头,正正打在刘泰保的后脑瓢儿上。刘泰保吓了一跳,也不再往下唱了,回头向四下寻觅,却听在一株大柳树的后边有女子的格格笑声。刘泰保就说:

“好丫头,你敢戏耍我!”

追到柳树后,却见那女子收住了笑声,不住地顿脚抱怨,说:

“你可唱什么呀?我爸爸才走,院子里还有街坊呢!叫人家听见了算是怎么回事呀?”刘泰保说:

“谁叫你不应声呢?我拍了手你不应声,我就唱。”那女子娇声儿笑了笑,又说:

“拍手只许拍一下,你连气儿地拍,多讨厌!听见了我也不能理你。”

刘泰保也笑了,摸了摸后脑瓢儿,说:

“你这一砖头真打得不轻,都鼓起来一个疙瘩了!也就幸亏是你打的我,换一个别人,刘太爷能饶他?”

女子笑着说:

“哎呀刘太爷!真的,我还没问你姓什么呢?刘太爷你在哪个衙门里当差呀?”刘泰保说:

“先别问我。我得先问你姓什么?有名字没有?”女子笑了一声,低头思量了一会儿,才带点儿羞涩地说:“我叫蔡湘妹!”刘泰保说:

“好名字!

‘湘妹’叫出来有多么娇嫩呢!你爸爸名叫什么?告诉了我,以后我好请教!”蔡湘妹说:

“我爸爸他。没有名字,人家就叫他蔡九。”

刘泰保又问:

“蔡九爷出去听评书去了吗?”蔡湘妹笑着说:

“他不出去,我怎会出门来等你?”刘泰保点头说:

“好啦,那么外边太冷,咱们到你家里谈谈去好不好?”湘妹点头说:

“好!慢慢!你跟着我可别大声儿,小心被我们街坊听见!”刘泰保说:

“街坊还能管得着你往家里让朋友?”于是湘妹就在前边快跑着,刘泰保在后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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