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首页 | 我读过的 | 世界名著 | 诺奖作品 |
国学名著 | 科幻名著 | 言情名著 | 恐怖名著 |
历史小说 | 武侠名著 | 教育名著 | 传记名著 |
可是奇奇科夫的计划一件也没有完成.首先,他醒得比预计的晚.这是第一个不愉快.起床以后,他立即派人去看马车套好没有,一切是否准备妥当,得到的答复是马车没有套好,什么也没准备好.这是第二个不愉快.他发起火来,甚至准备给我们的朋友谢利凡一顿毒打哩,这时正在不耐烦地等待看谢利凡能提出什么理由来辩解.一会儿,谢利凡便站在门口,于是主人便有幸听到了需要马上出发的时候仆人在这种场合常说的那些话.
"但是,帕维尔.伊万诺维奇,马需要挂掌啊."
"哎呀,你这个蠢猪!混蛋!为什么不早说?莫非没有时间吗?"
"时间是有噢,还有,帕维尔.伊万诺维奇,车轮也不行了,需要彻底换个轮箍,由于现在道路不好,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另外,要是容我说:车辕子晃动得很厉害,也许走不了两站就得坏."
"你这恶棍!"奇奇科夫喊了一声,两手一合就朝他走过去,谢利凡怕得到老爷的"赏赐"便往后退了几步,躲到了旁边."你是想谋害我吧?嗯?你是想用刀杀死我吧?你是打算在大道上用刀捅死我吧,你这强盗,可恶的蠢猪,海怪!嗯?嗯?在这里住三个星期吧,嗯?你一声不吭,无用的东西,现在临走了,你来事了!等一切都几乎准备好要上车赶路了,你才来制造麻烦,对吧?嗯?你早不知道吗?嗯?你不知道吗?快说.不知道吗?嗯?"
"知道,"谢利凡埋下头答道.
"那为什么早不说,嗯?"
对这个问题,谢利凡找不到什么话来答对,但他却低下头,好象自言自语地回答:"你瞧,多怪:早知道却没有说!"
"你马上去找个铁匠来,两小时之内要把一切都做好.听见啦?必须要在两小时之内;要是做不完,我就把你,把你拧成绳子,不久再系成扣儿!"我们的主人公气得很厉害.
谢利凡刚要转身出门去执行任务,便又停下来说:
"还有,老爷,那匹花斑马真该卖了.因为这匹马,帕维尔.伊万诺维奇,实在太差了;这种马不要也好,只会碍事."
"好吧!等我将来到市场上去把它卖掉!"
"真的,帕维尔.伊万诺维奇,它只是长得漂亮,但实际上最滑.这种马哪儿"
"混蛋!什么时候想卖,我自己会去卖.你还胡扯什么!等着瞧:你要不立刻去把铁匠找来,在两小时之内要不把所有活计做得干净利落,我就狠狠地揍你叫你永远看不到自己的模样儿!去!滚!"
谢利凡出去了.
奇奇科夫的心情变得十分糟糕,把马刀扔到了地板上,这把马刀,他带在身边是为了在旅途上必要时令人望而生畏的.他同铁匠磨了一刻多钟才讲好了工钱:由于铁匠们照例都是一些十足的恶棍,他们看透这是件急事儿,便多要了五倍工钱.他咒骂他们骗子.强盗.拦路抢劫的土匪,甚至还提到了末日审判,无论他多么发火,可是铁匠却毫不让步:他们十分有主意不仅没有降价,而且两个小时也没把活儿干完,整整磨蹭了五个半小时.在这里,他有幸享受了每个旅行者都熟悉的愉快时光:这时行囊都已准备好,房间里只剩下了一些绳头.纸片和各种垃圾,这时人既未上路也没有坐在原地,而是站在窗前看着过往行人那些人一边漫步一边在争辨着鸡毛蒜皮的琐事,偶尔怀着愚蠢的好奇心扬起头瞥他一眼便继续赶路,这使可怜的尚未成行的旅行者恶劣的心情更加残酷.所有的一切,他所看到的一切窗户对面的小铺也好,住在对面房子里的老太婆走近挂着矮窗帷的窗户时露出的脑袋也好:一切都使他感到厌恶;可是他仍然不愿离开窗口.他站在那里,一会儿冥思苦想,一会儿又漠然看着他面前动的和不动的一切,这时一只苍蝇在嗡嗡地叫着往他手指下边的玻璃上愁着,他就顺手把这只苍蝇捏死以排遣心头的愁苦.可是一切都有个尽头,盼望的时刻终于到了:一切都准备完毕,车辕子修好了,新轮箍安上了,三匹马也饮完牵回来了,强盗般的铁匠也数完了到手的钞票.祝贺一路平安走开了.最终马车也套好了,两个新买来的热呼呼的白面包放到了应放的地方,谢利凡也往车夫座旁边的口袋里给自己装了点儿什么,我们的主人公也最后在仍旧身着那件线呢外套的店小二挥帽相送之下.在本店的和外来的.准备别人的老爷一走便去打瞌睡的仆人和车夫的围观之下,在出行所引起的各种其他情况伴随之下赶出了马车,这辆单身汉坐的.已在本市呆了那么久.也许已使读者厌烦的马车终于出了客店的大门."感谢上帝!"奇奇科夫心里想着,画了一个十字.谢利凡抽了一下鞭子,彼得鲁什卡先在脚踏板上站了一会儿,然后便坐到了谢利凡身旁.我们的主人公在格鲁吉亚毛毯上坐好之后,往背后塞了一个皮靠垫,挤了两个热面包一下,因此马车就开始颠簸起来,因为,大家知道,石铺马路是有弹性的.我们的主人公怀着一种茫然的心情看着车外的房屋.墙壁.栅栏和街道,这些房屋.墙壁.栅栏和街道也好似蹦蹦跳跳地慢慢地向后移去,谁知道命运还能否让他这一辈子再看到这一切呢.在一个街口,马车不得不停了下来,由于那条街上满街都是没有尽头的送葬的人群.奇奇科夫伸出头来,吩咐彼得鲁什卡问问是给谁送葬,打听的结果是在给检察长送葬.他浑身充满一种不快的感觉,马上藏到旮旯里,放下了皮幔.马车被迫停下以后,谢利凡和彼得鲁什卡虔诚地摘下了帽子,看着送葬者的身份.神态.衣着和车马,查着送葬者的人数,查着步行的和乘车的各有多少;老爷叮嘱他们不要暴露身份,不要向任何熟悉的仆人打招呼,然后自己也小心翼翼地透过皮幔上的玻璃观看起来:官员们都脱帽走在灵柩的后边.他开始担心起来,怕有人认出他的马车来,但人们这时已顾不上这些了.他们甚至连一般送葬时常常评论的日常琐事也不谈论了.他们这时都在聚精会神地想自己的心事:他们都在思考新总督是个什么人,他会如何就职视事,怎样对待他们.徒步的官员后边跟的是太太们坐的一些轿式马车,太太们戴着丧帽不时从车里探出头来张望.从她们的嘴唇和手势上可以发现,她们在热烈地交谈着.或许她们也在谈论着新总督的到来,在推测着新总督要举办的舞会盛况,现在就在为那衣服上永远不可缺少的牙子和绦带操心了.太太们的马车后边是几辆没坐人的轻便马车.送葬队伍终于走过,我们的主人公可以动身了.他揭开窗帘叹了一口气,由衷地说:"瞧这检察长!活来活去,接着就去世了!报上会刊载文章,说一个可敬的公民.罕见的慈父和模范丈夫与世长辞了,他的下属和全人类都深感悲痛,以及各种各样的歌功颂德之词;也许还会加上一句,说本市寡妇孤儿莫不悲恸欲绝,挥泪送葬;但要仔细分析起来,却只有那两道浓眉是实在的."说罢,便吩咐谢利凡快走,接着他心想,"遇到了送葬行列也好,人们常说遇到灵柩就会走好运嘛."
这时马车已拐到比较偏僻的街道上了;不一会儿看到的就只是一些接连不断的长栅栏了,这预示着快出市区了.石铺马路已到了头,拦路杆和城市也都抛在身后了,什么也没有了,又上了大道.大道旁边又开始闪现着路标,驿站,水井,货车,灰色的农村(在村里可以看到茶炊.农妇.拿着燕麦从大车店里跑出来的长着大胡子的机灵的店主东),已走了八百俄里的穿着破树皮鞋的行人,小城镇以及它那建造马虎的房屋.木造店铺以及店铺里陈列的面粉桶.树皮鞋.面包和别的零碎东西,正在修理的桥梁,色彩斑驳的拦路杆,路两边一望无际的原野,地主的桥式大马车,骑马运送写着某某炮兵连字样的炮弹箱子的士兵,原野上闪现着的绿色的.黄色的和刚刚耕过的黑色的地块,远处飘来的歌声,从松树顶梢,云雾缭绕中,传向远方的钟声,象苍蝇一样多的乌鸦,一望无垠的地平线俄罗斯啊!俄罗斯啊!我看得见你,我从这美妙的奇异的远方看得见你:你贫困,零乱而冷寂;你那里没有由争奇斗妍的艺术所装点的争奇斗妍的风光,城市里没有矗立在悬崖峭壁.窗牖密布之上的高楼大厦,爬满屋宇的长春藤,没有美妙如画的树木和房屋,旁边看不到瀑布扬起的水尘听不到瀑布的轰鸣,没有层层叠叠耸入云端的嶙峋怪石令人翘首仰望;没有爬满葡萄蔓和长春藤.点缀着千万朵野玫瑰的重重拱门,没有从这些拱门中隐约可见的的闪闪发光直刺银色晴空的远山.你那里荒漠茫茫,一览无余;你的城市没有高楼大厦,在广袤的平原上显得微不足道,象一个个圆点儿或符号;没有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的任何风光.但是一种什么不可理解的神秘力量在吸引着我神往你呢?为什么我的耳边总能听到你那飘荡在辽阔国土上的凄婉歌声?在这歌声里蕴涵着什么意义?是什么在悲泣,在召唤,在令人忧心忡忡?是一些什么声音痛苦地在我耳边回荡,钻到我的心灵深处,在我的心头萦绕?俄罗斯啊!你对我的希望是什么?在你和我之间隐藏着一种什么样的不可理解的联系?为什么你那样注视着我,为什么你那里所有的一切都向我投来充满期待的目光?在我尚茫然伫立的时候,我的头上已布满了厚重的孕育着风雨的乌云;面对着你那万里河山,我凝神思索着.这片广阔的国土在预示着什么?在你那里怎么会不产生出博大精深的思想来呢,因为你自己就是地大物博的呀!怎能在你那里产生不出勇士来呢,因为你有地方让他们大显神通!你的博大胸怀在威严地拥抱着我,在我的心灵深处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影响;我的眼睛被神意照亮了:噢!那是一个多么金壁辉煌世间还不熟悉的的奇妙地方啊!俄罗斯!
"拽住,拽住,混蛋!"奇奇科夫向谢利凡喊道.
"我给你一刀!"一个胡子有一俄尺多长的信使,坐在迎面驰来的一辆马车上使喊道."该死,没看见吗,这是官车!"
三套马车带着一阵轰鸣和烟尘象幻影一样消失了.
路,这个字眼里包含着多么奇异的令人心驰神往的美好含意啊!路上的一切多么美妙啊:晴朗的天空,凛冽的寒风,秋天的树叶把旅行大氅裹得紧一些,把帽子拉到耳朵上来,紧紧地舒适地往车厢角落里偎呀!身上刚刚打过一个冷颤,现在感到了一阵令人舒服的温暖.马在奔驰着梦神诱人地潜近身边,一双眼已是睡意了;在睡梦中听着有人唱《不是白雪》的歌声.马打响鼻的声音和车轮的响声,你挤在旅伴身上打起鼾睡来.一觉醒来:五个驿站已经过去;明月,陌生的城市,教堂以及它那黑糊糊的塔尖和古老的木造圆顶,发暗的木房和发白的石屋.到处都是皎洁的月光:墙上.路上.街上都好象披上了一方方白纱;片片墨黑的阴影斜着落到月光上;木板屋顶在月亮的斜照下象闪光的金属一样,熠熠闪光,寂静无声一切都入睡了.只有什么地方的小窗户里偶尔透出点点灯火来;是鞋匠在缝皮靴还是面包师在烤面包,管他们干么呢?啊,夜!我的天哪!夜空的景色多迷人!啊,那空气;啊,那又远又高的天在可望不可及的穹窿之中一望无际,万里晴空!冰冷的夜的气息清爽地拂着你的双眼,在催你入眠,于是你又瞌睡昏昏地进入梦乡,打起呼噜来;你那被你挤到旮旯里的可怜的旅伴,压得受不了,生气地翻转了一下身子.你醒来一看面前又是田地和草原,极目远望,一马平川,无遮无拦.一座里程碑迎面飞来;早晨来临了;一抹淡淡的金霞光出现在白的寒冷的天气;风更凉更刺人了:把大氅裹得更紧一些!…多么令人惬意的冷啊!再续残梦多美!颠了一下你又醒了.太阳已升到中天,你忽然听到有人在喊:"慢点!慢点!"原来车在下陡坡,山下是一道大堤,宽阔.清澈的池水在阳光下明晃晃的,象一块大铜板;山坡上是杂乱无序的农舍;旁边是村里教堂上的十字架在熠熠发光,象一颗星星;农夫唠叨着无法忍受的辘辘饥肠上帝呀!痛苦的路,你有时是多么美妙啊!曾有多少次,我象一个要淹死的人在万般无奈时抓住了你,每次你都仁厚地拯救我!在你的身上曾产生过多少奇特的构思.诗的憧憬啊,曾给人留下过多少美好的印象啊!这时我们的朋友奇奇科夫感受到的也决非全是普通的憧憬.让我们看看他的感受吧.起初,他只顾回头张望,什么感受也没有,想证实一下是否真地离开了N市;当他看到N市早已销声灭迹,磨房啊,铁匠铺啊,城市周围的一切都已看不到了,连石造教堂的白尖顶也早已进了地平线,他这才一心一意欣赏起沿途风光来,一会儿往右看看一会儿往左看看,N市在他的记忆中已模糊了,似乎是很早以前的童年时代去过似的.终于沿途风光也不再使他感兴趣了,于是他便微微地眯上了眼睛,把头歪到靠垫上.作者承认,这竟然使他感到了高兴,因为他得到了谈谈本书主人公的机会;到现在为止,作者不断受到干扰,正如读者见到的那样,一会儿是诺兹德廖夫,一会儿是舞会,一会儿是太太们,一会儿是传遍N市的流言蜚语,而且还有数不清的琐事这些琐事,当它们正在实际进行的时候却被认为是极端重要的大事而只有被写进书里以后才令人觉得似乎是琐事.不过现在且让我们闲话不说书归正传吧.
作者很怀疑他所选择的主人公会受到读者的欢迎.不过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奇奇科夫不会受到太太们的欢迎,因为太太们要求主人公必须十全十美,假如他的心灵或长相有什么缺憾,那就糟了!不管作者如何深入地窥探他的内心,哪怕他的形象比在镜子里反映得还清晰,太太们也是决不肯认为他有任何价值的.奇奇科夫的肥胖和中年,对他有很多不利:主人公肥胖决不会得到宽容,大多数的的太太会扭过身去说:"呸!多丑!"咳!这一切,作者都是了然的;然而他不能拿一个完美无缺的人来作主人公.可是也许在这部小说里会响起另一些迄今尚未拨动的琴弦,会出现一个具有天赋贤德的伟丈夫或全世界绝无仅有的独具一切女性美德.高尚情趣和献身精神的秀外慧中的俄罗斯少女会呈现出俄罗斯精神的无数宝藏来.其他民族的各种十全十美的人物在他们面前都会黯然失色,就象在活语言面前死书本黯然失色一样!俄罗斯精神将会得到展示读者将会看到从其他民族的天性上滑过的东西如何在斯拉夫人的天性中根深蒂固地扎下根可是为什么要说这些后话呢?作者经过潜心的深思早已成熟和苛刻的内省,象少年那样忘乎所以使他感到有失体面.一切事情都要按顺序.选地点.择时机来进行!然而完美无缺的人毕竟没被选作主人公.甚至可以说说为什么没选他.因为"完美无缺的好人"这个字眼儿在人们的嘴上已变成了一句空话;因为该让可怜的完美无缺的好人休息了;因为完美无缺的好人已被变成了一匹马,没有一个作家不骑到他身上用鞭子和随便抓到的任何东西驱赶他;因为完美无缺的好人被折腾得已只剩下了皮包骨,连美德的影子都没有了;因为人们在伪善地召唤完美无缺的好人;因为人们不尊敬完美无缺的好人.不,现在也该让坏蛋拉车了.好吧,我们就来让坏蛋拉车吧!
我们的主人公出身并不显赫,也不十分了然.他的父母是贵族,然而贵族封号是世袭的呢还是亲身博得的,却只有上帝晓得.他的长相不象父母,至少他生下来的时候有位在场的亲属一个瘦小通常被称为丑婆子的老太太把他抱到手里时喊过:"长相完全跟我想的不一样!要象外婆也好,可他生得就象俗语说的:'不象爹不象娘,倒象个过路的少年郎,".他最初看到的生活面貌就好象透过一个糊满积雪的幽暗的小窗口看到似的有些酸楚:他童年既无伙伴又无朋友!一间小屋子有几扇小窗户冬夏都不开,父亲是个病人,赤脚趿着一双编织的拖鞋,穿着一件长长的有羊羔皮里的外衣在屋里踱着,不停地叹息,往放在墙角的痰盂里吐着痰;他自己永远坐在桌旁,手里握着笔,手指甚至嘴唇上都是墨水,眼前经常摆着一本习字帖,那上边写着"不妄言,敬尊长,存善心";屋里总响着沙沙的拖鞋声,他每当对单调的课业感到无聊,在字母上加一个小钩儿或小尾巴的时候经常听到一种威严而熟悉的声音:"又胡闹!";随后,耳朵便被从身后过来的长手指拧得很痛,这给他留下了一种总不愉快.永远熟悉的感觉:这就是模糊记得的童年时代的可怜情景.但生活中的一切都在迅速而生动地变化着:桃汛泛滥.阳光明媚的早春的一天早晨,父亲领着儿子坐一辆马车离开了家门,拉车的是一匹褐色黄斑马;赶车的是一个驼背小老头儿,奇奇科夫的父亲仅有的一家农奴的家长,他几乎担任着奇奇科夫家里的一切职务.褐色黄斑马拉着他们走了一天半多;他们风餐露宿,涉水过河,最后在第三天早晨来到了一座城市.城市的繁华大街突然出现在小孩子面前,使小孩子惊得瞪目结舌,足有几分钟闭不上嘴.后来褐色黄斑马拉着马车下了一个大坑,进了一条向下的顷斜着的小胡同,积满了污垢.褐色黄斑马在污泥浊水里全力挣扎着,在驼背和老爷亲自吆喝下挣扎了好一阵子才把车拉进了一个小院.这小院座落在山坡上,院里是一座古老的小房,在房前有两棵鲜花盛开的苹果树,房后是一座小花园,花园里的树木又矮又小,全是花楸和接骨木,绿荫深处有一座木板亭子,那亭子上有一个发乌的小窗户.这小院里住着一个老太婆他们的亲戚.老太婆尽管老态龙钟,每天早晨还照样到市场上去,回来以后就在茶炊旁边烤袜子.这老太婆摸了摸小孩子的脸蛋儿,观察起他那胖乎乎的样子来.小孩子就要住在这里,每天到市立学校去上学.父亲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回去了.分手的时候,父亲没有落泪,给了他半卢布铜币买零食用,然而最重要的是那聪明的教诲:"记住,帕维尔,要好好学习,不要放荡,不要胡闹,最重要的是讨好师长.要是能讨好师长,即使学习不好,没有天赋,你依然会一帆风顺,压过所有的人.不要跟同学交往,那不会教你干好事;倘若需要交往,也要交那些有钱的,一旦有事,他们对你会有用的.自己不要请别人吃东西,最好叫别人请你,最重要的要攒钱;钱这东西在世界上最可靠.同学或朋友会骗你,遇到灾难会首先抛弃你,可是钱不会抛弃你,不管你碰到了什么灾难.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好办事."说完这段教诲之后,父亲就跟儿子分手,又由褐色黄斑马拉着回家去了.从此,儿子再也没见到父亲,可是父亲的教训却深深地扎下了根于他的心里.
小帕维尔第二天就去上学.他对任何学科也没有特殊天赋;他最大优点是整洁和勤快.但是他在另一方面,也就是说,在待人接物方面却很聪明.他突然变得通情达理起来;在对待同学的问题上,他果然做到了让他们请他,而他不仅从来不请他们,有时甚至还把他们给他的食品藏起来,然后再卖给他们.早在孩提时代,他就会克制自己的各种欲望.父亲给的半卢布,不仅一文未花,相反,当年就赚了不少钱,这显示出了他差不多可以说是非凡的经营才能:他用蜡作灰雀,刷上颜色,然后以很合算的价钱出卖.后来有一段时间他还从事其他一些投机勾当,比方说:在市场上买一些食物,带着到教室里坐到那些有钱的同学身旁,一看到哪位同学开始咽吐沫饥饿的前兆,他就从凳子下边装作无意似地偷偷递给他一点儿蜜糖饼干或面包,把对方的食欲引起来,然后就根据食欲的强烈程度要价儿.有两个月的时间,他在家里不休息,一直摆弄一只装在小木笼子里的老鼠,最后做到了使老鼠能听从号令做出竖立.卧倒和起立的动作来,这只老鼠后来卖的价钱也很合算.攒够五卢布,他就把小袋子缝起来,然后往另一个袋子里存.在对师长的态度上,他有他的更聪明的作法.坐在坐位上,谁也不如他老实.必须指出,教师是个极爱肃静和规矩的人;对聪明机灵的孩子,他无法容忍;他觉得这些孩子一定会耍笑他.一个孩子一旦被他目为机灵,只要动一下,只要无意中扬一下眉毛,他就会发怒.他就会把这个孩子撵出教室,严加体罚.他说:"老弟,我要打掉你的傲气和放肆!我把你看透啦,比你自己对自己还了解.你去给我跪着!你要给我饿一会儿!"可怜的孩子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被罚跪了一天一夜没吃上饭."天分和才能吗?全都无所谓,"这位教师说,"我只看品行.一个学生,只要品行可佳,哪怕他什么不会,我也要给他各科打满分.我要是看到谁淘,耍笑人,我一分也不给,哪怕他学富五车呢!"这位教师很不喜欢克雷洛夫在一篇寓言中说的"按我看,喝酒无妨,只要懂行",他总是眉飞色舞地讲他从前任教的那个学校如何肃静,他说那所学校要静得能听到苍蝇飞,说一年之中在教室里没有一个学生咳嗽过,拧过鼻子,在下课铃响以前连教室里有学生,没有都听不出来的.奇奇科夫突然领会了师长的精神,明白了自己应当如何做.在上课时,不管后边同学如何逗他,他连眼睛和眉毛也不动一动;下课铃一响,他马上跑过去抢先给老师递风帽(当时那位教师戴的是风帽);递过风帽,便第一个走出教室去,想方设法在路上遇到他三四次,每次遇到都要脱帽行礼.事情得到了完满的成功.在校期间,他一直保持第一名,毕业时他各科成绩优秀,得到了毕业文凭和用金字写着"品学兼优堪资模范"的奖状.学校毕业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仪表堂堂讨人喜欢.下巴需要常刮的小伙子了.这时他父亲去世.留下来的遗产是四件破烂不堪的绒衣,两件挂着羊羔皮里的旧外套,数目微不足道的现款.看来,父亲只懂得劝别人攒钱,自己攒的钱却不多.奇奇科夫马上把破旧的祖屋和寥寥无几的田产卖了一千卢布,并使那户农奴迁进了城,准备在城里定居下来,找个差事做做.此时,那个喜欢肃静和规矩的.可怜的教师不知是因为愚蠢还是其他过错被赶出了学校.教师穷愁潦倒喝起酒来,最后连喝酒的钱也没有了;他总是染病没有饭吃,无依无靠,落到了一个冰冷的.被人遗弃的破房子里.他从前的学生,那些因为聪明机灵而被他不断目为傲气和放肆的学生,知道了他的这种情况以后,便马上为他捐款,甚至把许多有用的东西都变卖了;可是奇奇科夫却推说没有钱,只给了五戈比银币,同学们马上把它扔了回去,说:"哎呀,你这个吝啬鬼!"可怜的教师听到从前这些学生的举动,不禁双手掩面大哭起来:暗淡无神的两眼里泪如泉涌,象一个软弱无力的孩子."快病死在床上了,上帝还要我哭一场,"他用脆弱的声音说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听完奇奇科夫的表现以后,马上又补充了一句:"咳,帕维尔!瞧,人多么善变!他在以前装得多么规矩啊,不吵不闹,多老实!骗了我,深深地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