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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果然,坚捷特尼科夫开始认真管理起家业来.通过实地考察,他看出那混蛋总管太婆婆妈妈,具有混蛋总管的各种特点,也就是说,对农妇们交来的母鸡和鸡 蛋.纱线和麻布的账目记得清清楚楚,可是对收割和播种情况却一无所知,而且还总怀疑农夫们要谋害他.他把胡涂总管赶走,精明能干的新总管走马上任了.他丢 开了鸡毛蒜皮之类的小事,一心扑到主要大事上,减轻了劳役,减少了农奴给主人干活的天数,使农奴增加了给自己劳动的时间,以为今后情况一定会不可比拟地好 起来.一切都由他自己过问;地里,打谷场上,烘干室里,磨房里,码头上,装船和发船的时候,处处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

"瞧, 他腿脚倒满勤快!"农夫们说着,甚至还挠了挠后脑勺,因为过去长期在原来那个总管的婆娘式的管理下,他们都已懒散惯了.可是这种情形维持的时间并不久.俄 国农夫是精明的,很快就看透了:老爷虽然机灵,也有心去抓许多事情,可是具体怎样抓,却还不懂,说话文绉绉的,满有趣,不絮叨,也不骂人.结果不知为什么 老爷和农夫不能说他们互相没有懂得对方的意思不过他们没能唱到一起,没能互相适应着唱出一个调子来.坚捷特尼科夫开始发现自家地里的庄稼比农奴地里的长得 差.下种早,可芽儿怎么也不肯抽.活计呢,好似干得还挺好他自己曾亲临现场,为了对农夫们的热心劳动表示犒劳,甚至还吩咐过赏给每人一杯伏特加酒.农夫们 的地里,黑麦早已抽穗,燕麦早已成熟,黍子早已分蘖了,而他的地里庄稼却还没抽穗,穗子还没有灌浆.一句话,老爷感觉,农夫们虽然得到了很多好处,却在骗 他.他刚要张嘴责备他们,这样的声音传来:"老爷,我们怎么会不好好给东家干活呢!您亲眼看到耕种的时候我们多么卖力气呀,您还吩咐人赏过我们每人一杯伏 特加酒呢."这种答复有什么可反驳的呢?"那为什么我地里的庄稼长势不好?"老爷逼着问."谁知道呢?下边准有虫子把根儿咬了.再说今年夏天吧,一点儿雨 也没有下."可是老爷看到农奴地里下边没有虫子咬庄稼,而且说来也怪,雨也挑地方,只往农奴地里下,雨一滴也不落老爷的地里.他感到农妇们更难管理.她们 常常抱怨劳役太重,请求少干些活计.奇怪!应当交的家织布.野果.蘑菇.榛子,他全给免了,其他活计,他也给减了一半,为的是想让她们空出时间用来搞家 务.给丈夫缝缝补补.多种些菜园子把家里搞好些.可是结果呢,事与愿违!懒散.打架.调嘴学舌.争吵竟在这些女人中间传播起来,使得丈夫们不得不找老爷来 请求说:"老爷,治治这些疯婆娘吧!简直是恶魔!搅得人没法儿干活了!"有几次,他本想狠狠心对她们严加管束.可是怎能管理得起来呢?瞧婆娘来见他时的那 副样子吧:哼哼唧唧,病病歪歪的,一些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出来的令人望而生厌的破烂儿身上披着.可怜的坚捷特尼科夫只好说:"走开,从我眼前走开!"可是随 后他却有幸看到那个病病歪歪的婆娘一出大门便同女邻居为了一个芜菁交起手来,把那个女邻居的肋骨差点儿打折,一个健壮的农夫也未必能把人打成那样.他曾想 给农夫办一所学校,结果却弄得焦头烂额,灰心丧气,没有这个念头倒要好些!所有这只会一切使他对管理家业.调解纠纷乃至一般活动的热情都大大地冷却下来 了.农奴们干活时,他虽到场监工,却心不在焉:心飞到远处,眼睛则东张西望.割草时,他不看六十把大镰刀一齐迅速地摆动着,高高的牧草随着镰刀发出轻快的 有节奏的沙沙声成排地扑在地上;而是朝弯弯曲曲的河边看,那儿有一只红鼻子.红腿的燕鸥在岸边逮住了一条鱼横叼在嘴里,一边好象在考虑吞还是不吞,一边顺 着河向远处看着,另有一只燕鸥在远处,那只燕鸥还没有捉到鱼,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已经捉到了鱼的这只燕鸥.收割的时候,他不看庄稼是被码成了园垛.十字 垛,还是胡乱堆成个尖堆.他全不在意,农奴们码庄稼垛是偷懒还是卖力.他把两眼眯缝起来,昂首向天,用鼻子去闻田野的芬芳,让耳朵去聆听鸟儿们的歌唱.鸟 儿们的歌声从天空.从地上.从四面八方配合默契地汇合成了一个声调和谐的大合唱.嘎嘎叫着,长脚秧鸡在草丛中拖着长腔,一群赤胸红顶雀唧唧喳喳地飞过头 顶,云雀沿着空中看不到的梯蹬撒着呖呖的啼啭.排成一队的白鹤在杳渺的空中发出吹银号般嘹亮的长唳.近处干活,他就躲得远远的;远处干活,他的眼睛就往近 处找东西看.他就象一个精神溜号的学生,一边看着书本一边却在瞧着同学向他做的轻蔑手势.最后,干活的现场他干脆不去了,审判啊.惩办啊也完全扔开了,整 天坐在家里,连总管有事禀报也不想听了.

从前,邻居中还有两个人偶尔来找他聊聊天.一个是带着满身烟斗味儿的退伍骠骑兵中尉,另一个是善于 且愿意谈各种题目的放火船上校.他们的来访也逐渐 使他感到厌烦了.他开始觉得他们的谈吐有些浅薄;他们的对他轻视的眼神,拍他的膝盖以及其他放肆的动作开始使他觉得太庸俗了.他决定不再同他们来往,他的 做法简直可以说是相当不留情面的.经过是这样的.某一天,最善于闲扯的放火船上校维什涅波克罗莫夫来访,想同谈一谈谈一番政治.哲学.文学.道德乃至于英 国财政状况,可是他却吩咐人出来说他不在家,而自己却在窗口看时显露了马脚.客人同主人的目光遇到了一起.一个当然是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畜生!"另一个 呢,也随即回敬了一个"蠢猪"之类的词儿.这样,两人就不再交往了.从那以后,再没有谁来看望他.家里变得十分冷清.主人穿起便袍来,整天足不出户,身子 无所事事,头脑则在构思讨论俄国问题的一篇大作.这篇文章的构思情况,读者已经看到了.时光日复一日地单调而地过去了.他逐渐从睡梦中醒来.每当邮差送来 报纸.新书和杂志以后,他在上面看到熟悉的老同学担任国家要职步步高升或对科学和世界教育事业做出应有的贡献时,在他的心头一种淡淡的惆怅便会上升.对自 己的无所作为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淡淡的悲哀.这时,他的生活就会使他感到厌恶.逝去的学生时代会异常鲜明地再现在他的面前,老校长亚历山 大.彼得罗维奇也会突然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他面前他涕泪俱下,几乎会痛哭上一整天.

这哭泣是什么意思呢?大概是痛苦的心灵发现 了自己患病的可悲的根源了吧,这根源就是他身上开始出现的伟大理想没有来得及形成和巩固就被摧残了;就是他小时候没有经受过战胜挫折的磨砺,因而没能达到 在困难和障碍面前泰然自若的境地;就是他身上藏着的伟大感情象金属一样被烧红了,但却没有得到最后的锤炼,因而如今他已变得缺乏韧性,脆弱无力;就是那位 伟大的老师对他来说去世太早,现在世界上没有一个能使不断受到动摇削弱的毅力和失去韧性的弱的意志坚强起来,能振聋发聩地对心灵喊出"前进"这个各个地 方.各个阶层.各种等级.各行各业的俄国人都渴望听到的鼓舞人心的字眼的人了.

能用俄罗斯心灵感到亲切的语言对我们说出"前 进!"这个万能字眼的人,素知我们秉性的力量.特点和全部奥秘并能振臂一呼让我们去追求伟大生活的人在哪儿呢?感恩图报的俄国人会用什么样的言词.什么样 的爱戴来报答他啊!可是时间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地过去了,五十万笨蛋.觉迷仍然沉睡不醒,在俄国是很少见能说出这个全能字眼的伟人.

有 一件事情差一些把坚捷特尼科夫从迷梦中叫醒,差一些引起他的性格的转变.这件事有些象爱情.可是结果他却依然故我.一位将军在离他村子十俄里远的地方住 着.这位将军对坚捷特尼科夫的评价不太好,我们已经看到了.将军家居仍有将军的派头,慷慨好客,喜欢邻居来吹捧,但从不回访别人,说话声音嘶哑,爱读书. 他有一个姑娘.这个姑娘是以前从未见过的怪人.如其说她是一个闺秀,倒不如说她是一个生活在梦境中的幻影.人有时在梦中看到一个什么景象,到死也不会忘 的,眼前总看到这现象,现实在他心目中再永远也不会存在了,这种人便会变得毫无用处.她的名字叫乌琳卡.她受的教育有些古怪.是一个英国女家庭教师教育她 的,一句俄语也不会.乌琳卡童年就失去了母亲.父亲没有时间管她.不过,他对女儿爱得要死,却只会惯她.描绘她的肖像很难.她象生活本身那么活泼,她比仙 女还妩媚动人,比才女还聪明灵巧,比古典美人还婀娜多姿.无论如何也难说明白是哪个国度在她身上留下了烙印,因为象她这样的容貌除了在古希腊罗马石雕上以 外,在别的地方绝对找不到.象任何在放纵中长大的孩子一样,她是十分任性的.如果有谁看到她突然怒火中烧,美丽的额头上遽然蹙起严厉的皱纹,同父亲猛烈辩 论的话,那他一定会认为她是一个十分爱使性子的人.可是只有听到什么不公平的事或对什么人残忍的时候,她才发怒.而且一旦看到惹她发怒的人处境可爱,她的 怒气就会立即烟消云散.即便那个人惹他发怒,只要张口求她帮助,她也会不假思索地把钱包扔给他,不管这样做是聪明还是愚蠢;假如那个人受了伤呢,她也会扯 下身上的衣服来替他包扎!她总好象在追什么似的.每当她开始说话,她身上的一切表情.神态.手势好象都在追赶着思路;连衣服上的褶子也好象朝那个方向皱 着,好似她自己也追随着自己的话飞去.她的一切都是不加掩饰的.她在任何人面前都能直言不讳;她要想谈论,没有什么能使她沉默.她走起路来步态独特优美, 那种一往无前的样子使任何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给她让路.在她跟前,不善良的人会感到羞愧,变成哑吧;而善良的人呢,尽管最腼腆的人,同她谈话者不会觉得拘 束,没谈过几分钟,他就会觉得奇怪的错觉!好象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见过她,那是遥远的童年时代一个欢快的夜晚一群孩子在家乡一幢宅子里兴高采烈地嬉戏的时 候,她在这群孩子旁边,被他见到了;从此以后,他曾久久地感到生活在有理智的成年人中间枯燥无味.

坚捷特尼科夫无论如何也讲 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认识她的第一天,他就感到好象已跟她结交了一辈子似的.在开始有了一种无法解释的新的感情充溢他的心房.刹那他的枯燥生活被照亮了. 便袍被暂时放了起来.他也不在床上磨蹭那么久了.米哈伊洛也不用托着脸盆站在那儿等他那么久了.房间里的窗户也经常开了,他也经常到花园的绿荫深处久久地 漫步了,远眺迷人的景色也经常使她感到流连忘返了.

起初,将军对坚捷特尼科夫的接待是相当亲热的,可是他们并没有能成为莫逆 之交.他们的闲谈往往以争论结束,弄得双方都有些不愉快.将军喜欢人家尊重和服从,虽然他也喜欢谈一些自己根本不懂的东西.坚捷特尼科夫呢,也是一个颇爱 挑剔的人.当然,看在女儿面上,对父亲的许多毛病都谅解了,到将军家里来了两位亲戚作客的时候他们的和睦关系.这两位亲戚是伯爵夫人博尔德列娃和郡主尤贾 金娜,一位是寡妇,一位是老处女,都在先皇宫中充任过女官,都爱饶舌搬弄是非,都不十分可爱,但是都在彼得堡颇有些门路,因此将军对她们便有些巴结.坚捷 特尼科夫觉得,她们一来,将军便好象对他冷淡了,眼里差不多没有他了,把他视为招来抄抄写写的品级最低级的小吏或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在谈话中称他一次竟对 他称起"你"来.这终于把他气炸了.他尽管怒火中烧,脸色铁青,但是仍然咬紧牙关,强压怒火,用非常客气温柔的口气说:

"将军,谢谢您对我的厚爱.您想用'你,这个字眼儿保持我们结交密友,责令我对您也称'你,.可是请允许我提醒您,我记得我们在年龄上的不同,这种差别十分妨碍我们这样随便."

将军感到一阵难堪.马上搜索枯肠,为自己找理由,结结巴巴地说,他用"你"这个字眼儿并不是由于职位,一个老人对年轻人称"你"有时是容许的(关于自己的军衔,他只字未提).

不 言而喻,这就中断了他们的交往,爱情也在刚一开始就结束了.光亮闪了一下就熄灭了,随后降临的昏暗就更加昏暗.这个懒虫又穿起了便袍,又整天躺着,无所事 事.家里又脏又乱.地板刷子和垃圾整天堆在屋子中间.客厅里甚至会放裤子.沙发前边讲究的茶几上放着一根油污的背带,好象要用它款待客人似的.他的日子始 终是那么单调,不仅下人开始不敬重他,就连家里养的母鸡也差一些要咬他了.他拿起笔来信手在纸上画木轭.小房.农舍.四轮马车.三套马车,几个小时地连续 画,或者用各种字体和笔法反复写"尊敬的先生!".但主人画得出神的时候,笔偶尔也会擅自画出一个娇小的女郎来,那清秀的面庞.那从发卡下掉落出来的一绺 微微翘起的秀发,那裸露的娇嫩的双臂,给人以要飞起来的感觉,主人会惊异地发现画出的那位女郎的肖像是任何一个画家也画不出来的.因此他便更加感到忧郁, 相信尘世间是没有幸福可言的,所以一整天就会闷闷不乐,一声不吭.

坚捷特尼科夫的情况就是这样.一天,他照常一手握着烟斗. 一手端着茶杯走到窗前,忽然看到院子里有点儿干扰.厨房小厮和扫地女仆跑着争着去开大门.大门口出现了三匹马,跟凯旋门上塑的或画的一模一样:右边一个马 头,左边一个马头,中间一个马头.在三个马头后边,车夫座上高高地坐着一个车夫一个亲随.那亲随穿一件肥大的旧外套,一条大手帕腰里别着.车夫和亲随身后 坐着一位先生,头戴便帽,身穿大领斗篷式大衣,脖子上缠着一条五颜六色的围巾.等车在台阶前磨过来以后,这才看清,原来是一辆带弹簧底盘的轻便马车.这位 仪表堂堂的先生极其麻利而敏捷地从车上跳到台阶上,跟那麻利敏捷劲儿差不多赶得上一个军人差不多了.

坚捷特尼科夫吓了一跳. 他把来人当成了政府官员.这里需要交代清楚,他年轻的时候曾险些被一件不明智的事件缠上身.那时有几个骠骑兵出身的哲学家.一个大学没毕业的青年和一个输 得精光的赌棍筹办了一个慈善会,让一个老骗子担任最高主持人.这个老骗子是个共济会员,也是个赌棍和酒鬼,能言善辩.他们的宗旨为从泰晤士河到堪察加的全 人类寻求持久的幸福.需要的基金是很多的;从慷慨的会员手里募集了巨额捐款.这些捐款都到哪里去了只有最高主持人知道.坚捷特尼科夫也混进慈善会的,他的 这两个朋友是忧国忧民的好人,但是因为常常为科学.教育和进步干杯,结果就变成了地地道道的酒鬼.坚捷特尼科夫不久就发现不妙,便退出了这个团体.但是慈 善会这时已经干了一些令贵族很尴尬的活动,因此后来警察局就找上门来因此坚捷特尼科夫虽然同这些慈善家们断绝了一切来往,但是心里并不踏实,这是不足怪 的.他总带着一点小气.如今看到有人推门进来,他仍不无惊慌之感.

客人头部微微歪向一边,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姿势非常潇洒地鞠 躬致意之后,他的惊慌心情便烟消云散了.来人言简意赅地说明他早年为俗事和好奇心所驱使在俄国各地游历;说我国各种出色风物极多,关于景色之优美.物产之 富饶.土壤之多样,那就不在话下了;说他对本村的景色极为艳羡;说要不是因为马车突然出故障需要找铁匠和木匠帮忙修理,尽管此地风景如画,他也决不敢冒昧 前来叨扰;说,尽管如此,既然他的马车不出任何毛病,他也不能不前来一聆雅教.

客人说完,优雅地把两脚一磕,又往后轻巧地跳了一下,他尽管体貌丰盈,但是跳的那轻巧劲儿却象一个皮球.

坚 捷特尼科夫断定来人一定是个勤奋的教授,他在俄国各地游历的目的也许是为了搜集植物或矿物标本.坚捷特尼科夫立即表示愿意尽力协助,让自己的手艺人.车轮 匠和铁匠为他修车,在他家就像自己家里一样不必客气,把彬彬有礼的客人安置到一张高背深座的圈椅上之后,就准备听他高谈阔论.他无疑是要谈论自然界的问题 了.

可是客人谈的更多的却是内心世界问题.他说命运多变,把自己的生命比作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不断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恶 风的追逼;他提到了他曾不得不多次变换差事,为了廉洁奉公曾屡遭迫害,甚至他的生命也曾不止一次险遭敌人毒手;他口若悬河,谈了许多别的事,这些话表明他 很象一个官场中的人物.讲完之后,他掏出一条白麻纱手帕来擤了一下鼻子,那拧鼻子的声音非常响,是坚捷特尼科夫从来没听到过的.这样的鬼喇叭有些乐队里 有,有时猛响一下,那声音好象不是在乐队里而是在你的耳朵里吹出来的.在这所昏昏欲睡的地主宅第的早已苏醒了的几个房间里发出来的正是这样一声巨响;一阵 香水的芬芳跟着这声巨响飘来,这是来客方才灵巧地颤抖白麻纱手帕时无形中飘散出来的.

读者也许已经想到,来客正是同我们暌别 已久的可敬的帕维尔.伊万诺维奇.奇奇科夫.他有些见老了;因此,在这期间,他未能幸免于惊涛骇浪的困扰.就连他身上穿的那件燕尾服也有些旧了;马车,车 夫,亲随,马匹,栀具也都好象磨损了,破旧了.看样子,就连财经状况也并不令人羡慕.但是表情.风度.待人接物的神态却依然如故.他潇洒地跷着二郎腿的举 止言谈甚至比从前更加招人喜欢;他坐在圈椅上.他说话的语气更加柔和动听,言谈措辞更加审慎得当,他更善于抑制自己,在各方面更有分寸了.他的衣领和罩胸 比雪还白净,他虽然刚才还在路上,可是他的燕尾服却始终那么干净,哪怕就这样去参加命名日宴会都可以!他的两腮和下巴刮得那么光,只有瞎子对这圆鼓鼓的惹 人爱的脸蛋儿和下巴才会不加以欣赏.

一场改革在坚捷特尼科夫家里立即开始了.他家的一半房间在这以前是暗淡的,百叶窗本已都 用木板钉死,现在也都打开,透进了亮光.人们从马车上往下搬行李.一切都开始往这几个变得明亮的房间里摆放,很快一切全都换了个样:一个房间规定做卧室, 容纳了夜间盥洗必需的各种器物;另一个房间规定做书房不过首先必须知道,这个房间里有三张桌子:一张是书桌摆在沙发前边,另一张是摆在两个窗户之间靠墙的 牌桌,第三张是角桌摆在一个墙角,介于两扇门之间;这两扇门,一扇通往卧室,另一扇通往一个不住人的大厅,一套破旧的家具那里面放着.从皮箱里取出来的衣 服即一条配燕尾服的裤子.一条配常礼服的裤子.一条灰裤子.两件天鹅绒坎肩.两件缎子坎肩.一件常礼服.两件燕尾服全都放在那张角桌上.(白凸纹布坎肩和 夏季穿的裤子,放进了五斗橱).所有这些衣裳都一件一件地放在一起,象个小宝塔似的,上边蒙了一条丝绸手帕.在门窗之间另一个墙角里齐刷刷地摆了几双皮 靴:一双全新,一双半新,一双新换的皮面,还有一双锃亮的漆皮短统皮靴.在这些皮靴上也蒙上了一条丝绸手帕,看上去它们好象根本不在那里似的.两扇窗前边 的那张牌桌,摆上了小红木箱.沙发前边的书桌,摆上一个公文包着.一瓶香水.一块封腊.几把牙刷.一本新台历和两本小说两本全是第二卷.干净内衣放在五斗 橱里,五斗橱已摆在卧室里;而需要让人洗的内衣呢,就包成一包,塞在床下.白皮箱里的东西用完之后,也扔到了床下.马刀挂在卧室离床不远的一颗钉子上.两 间屋子都显得异常整齐.不管什么地方连一块碎纸.一片羽毛.一根草刺也看不到.连空气好象也变好了:房间里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气味,只有健壮干净的男人才会 有这种气味,来客正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不等内衣穿脏就换洗,经常洗澡,星期天还用湿海棉擦身子.亲随彼得鲁什卡的气味刚要在做穿堂儿的那间屋子里停下,但 是按规矩彼得鲁什卡本人却很快安排到厨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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