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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财富生产的控制,就是对人类生活本身的控制。
——希莱尔·贝洛克
大多数曾经认真地考虑过其任务实践方面的计划者并不怀疑:一个受指导的经济必须或多或少地遵循独裁性的路线。如果要对那种互有关联的活动的复杂体系加以有意识的指导的话,就必须由一批专家来进行,而最后的责任和权力则必须置于一个总指挥之手,他的行动必须不受民主程序的束缚,这是中央计划的基本观念的很明显的结果,不会不博得十分普遍的同意。我们的计划者给我们的抚慰是,这种独裁主义的管理“仅仅”适用于经济事务。例如美国最著名的经济计划者之一蔡斯向我们保证说,在一个有计划的社会里,“政治民主是能够保持的,如果它把自已几乎仅限于经济事务的话”。这种保证往往伴随着这种暗示:只要放弃我们生活中属于(或应当是)比较不重要的方面的自由,我们就会在追求更高的价值方面获得更多的自由。因此,那些憎恶政治独裁这一观念的人往往叫嚷着要求有一个经济方面的独裁者。
这些论证常常能够打动我们最好的本能并往往能够吸引那些最有才智的人士。如果计划真正能够使我们摆脱那些不太重要的忧虑,因而使我们的生活成为不求奢华而思想高超的那种生活,那么,谁还会愿意贬低这样一种理想呢?如果我们的经济活动真的仅仅涉及生活中次要的或者甚至是比较低级的方面的话,我们当然就应当竭尽心力去找出一个途径,使我们不必过分关心物质的目标,而是让某种功利的机构去考虑这些物质的目标,使我们的心灵得以自由地追求生活中更高尚的事物。
不幸的是,人们从这样一种信念所得到的保证是完全不可靠的。这种信念认为,施加于经济生活的权力,只是一种施加于次要问题的权力,它会使人忽视我们从事经济活动的自由所面临的威胁;这主要是一种错误的观念所造成,即认为有一些纯粹的经济目的,与生活的其它目的是毫无关系的。然而,除开守财奴的病态案例以外,就不存在纯粹的经济目的。有理性的人都不会以经济目的作为他们的活动的最终目标。严格说来,并没有什么“经济动机”,而只有作为我们追求其它目标的条件的经济因素。在日常用语中被误导性称为“经济动机”的东西,只不过意味着对一般性机会的希求,就是希冀取得可以达到不能一一列举的各种目的的能力。①如果我们力求获得金钱,那是因为金钱能提供给我们最广泛的选择机会去享受我们努力的成果。因为在现代社会里,我们是通过货币收入的限制,才感到那种由于相对的贫困而仍然强加在我们身上的束缚,许多人因此憎恨作为这种束缚的象征的货币。但这是错把人们感到一种力量存在的媒介当作原因了。更正确地说,钱是人们所发明的最伟大的自由工具之一。在现存社会中,只有钱才向穷人开放一个惊人的选择范围——这个范围比在以前向富人开放的范围还要大。大量运用“非经济刺激”以代替“金钱动机”,许多社会主义者都有这种主张,这是他们的一个共同特点,如果我们考虑一下这种建议实际上意味着什么,我们就能够对货币所起的作用的重要性有比较深刻的了解了。如果所有报酬,不是采取提供货币的形式,而是采取提供公开荣誉或特权、凌驾别人之上的有权力的位置、或较好的住宅或较好的食物、旅行或受教育的机会等形式,这只不过是意味着,接受报酬者不再可以自行选择,而任何决定报酬的那个人,不仅决定报酬的大小而且也决定了享用报酬的特定形式。
①参阅罗宾斯:《战争的经济原因》(1939年)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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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我们了解到并没有孤立的经济动机,了解到一种经济上的得和失只不过是这样一种性质的得失,它还允许我们有权决定让我们的哪些需要或欲望受这种得失的影响,这也就使我们更容易理解那种普遍见解的真实的重要核心,这种见解认为,经济问题只影响生活中比较次要的目的,并且还使我们更容易了解人们对于那种“单纯的”经济考虑所常持的蔑视。在一定的意义上,这在市场经济的条件下倒是十分有根据的——但也仅仅在这样一种自由经济中才是如此。只要我们能够自由地处置我们的收入和我们所有的财产,经济上的损失永远只能使我们失去我们所能满足的那些欲望中我们认为最不重要的欲望。因此,一个“单纯的”经济损失就是一种我们仍能使其影响落到我们比较次要的需要上的损失,而当我们说,我们所损失的某一事物的价值远远超过它的经济价值,或者说,它甚至不能在经济的意义上加以估量的时候,它的意思是说,如果发现这种损失的话,我们必须承受它。对于经济上的得,也是如此。换言之,经济变化往往只能影响我们的需求的边缘或“边际”。有许多事情远比经济上的得失可能影响到的事情来得重要,对于我们来说,它们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受经济波动影响的生活上的舒适品,甚至超过许多生活必需品。和它们相比,“肮脏的金钱”,也就是我们在经济上是否拮据一些或是否宽裕一些的问题,似乎没有多大重要性。这就使许多人相信,像经济计划这类只影响我们经济利益的任何东西,并不能严重地干涉到更为基本的生活价值。
但是,这是一个错误的结论。经济价值对于我们之所以没有许多东西那么重要,正是由于在经济事务上,我们能够自由决定什么对我们比较重要,什么对我们比较次要的缘故。或者我们也许可以这样说,是由于在现在的社会中,必须去解决我们生活中的经济问题的,乃是我们自已。在我们的经济追求中受控制意味着,除非我们宣布我们具体的目的,否则我们将总是受控制。或者,因为当我们宣布我们具体的目的时,也必须使它获得批准,因而实际上我们将在每一件事上都受到控制。
因此,经济计划所引起的问题,并不仅仅是我们是否会按照我们所喜欢的方法满足我们认为是重要或不太重要的需要的问题,而是是否会由我们自已来决定什么对我们是重要的和什么是次要的、或是否这必须由计划者来加以决定的问题。当我们轻蔑地谈论纯粹的经济需要时,经济计划所影响到的,将不仅是我们心目中的那种边际的需要。它实际上意味着,我们作为个人将不再被允许去决定我们认为是边际需要的那种东西。
指挥一切经济活动的当局将不仅控制那种只牵扯到次要事情的我们的那一部分生活,它将控制用于我们所有的目标的有限手段的分配。而任何控制一切经济活动的人也就控制了用于我们所有的目标的手段,因而也就必定决定哪一种需要予以满足和哪一种需要不予满足。这实际上是问题的关键。经济控制不仅只是对人类生活中可以和其余部分分割开来的那一部分生活的控制,它也是对满足我们所有目标的手段的控制。任何对手段具有唯一控制权的人,也就必定决定把它用于哪些目标,哪些价值应得到较高的估价,哪些应得到较低的估价——总之,就是决定人们应当相信和应当争取的是什么。集中计划意味着经济问题由社会解决而不由个人解决,而这就必然也要由社会,或者更确切地说,由社会的代表们,来决定各种不同需要的相对重要性。
计划者们允诺给我们的所谓经济自由恰恰是指免除我们解决我们自己的经济问题的麻烦,以及是指这种事情常常包含的选择可以由别人为我们代劳了。由于在现代条件下,我们的每一件事几乎都要依赖别人来提供手段,因而经济计划几乎将涉及我们全部生活的各个方面。从我们的原始的需要到我们和家庭、朋友的关系,从我们工作的性质到我们闲暇的利用,很少有生活的哪一个方面,计划者不对之施加“有意识的控制”。①
①经济控制所造成的对全部生活的控制的程度,表现得最突出的莫过于国外汇兑方面。初看起来,国家管制外汇买卖对于私人生活的影响是再小不过的了,因此多数人对于这种管制都会采取漠不关心的态度。但是,多数大陆国家的经验,教育了富于思考的人们,把这一步骤看作是向极权主义道路前进的决定性的一步和对个人自由的压制。实际上,这是使个人完全屈服于国家的专制之下,是把一切后路都断绝的杀手——不只是对富人,而是对每一个人。一旦个人不再能自由旅行,不再能订购外国书报杂志,一旦一切对外联系的工具只限于那些为官方意见所认可的人,或者官方认为必要的人,则它对舆论的有效控制,将远远超过17和18世纪任何专制主义政府所曾经施行过的控制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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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计划者不拟用权力来直接控制我们的消费,他们控制我们私人生活的权力也同样是完整无缺的。虽然一个有计划的社会将可能在某种程度上使用定量分配以及类似的措施,但计划者控制我们私人生活的权力并不依存于这一点,并且即使消费者名义上能自由地随意花费其收入,这也并不减少这种权力的效力。在一个有计划的社会中,当局所掌握的对所有消费的控制权的根源,就是它对于生产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