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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安提斯说,我觉得很奇怪,第美亚,你对于宗教如此的虔诚,居然还主张神的性质是神秘的,不可了解的,并且还坚持神与人类并无任何相同或相似之处。我能欣然承认,神具有我们所不能了解的许多力量和属性;但是假如我们的观念,就其所能及,仍然是对神的真理不正当和不合适的,与它没有相应之处,那么我不知道这个论题中还有什么值得坚持的了。难道没有任何意义的名称能有如此巨大的重要性吗?而且,你们主张神的绝对不可了解性的神秘主义者,与那些主张宇宙万物的最初因不可知和不能了解的怀疑主义者或无神论者,又有什么分别呢?如果他们在反对世界为心灵所创之后,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他们反对世界为一个类似于人(因为我不知道是否还能类似其他)的心灵所创之后,还能确定地提出任何其他特殊的、可以了解的原因,它们真是极度的鲁莽了:如果他们不肯称呼这个普遍的、不知的原因为上帝或神,不肯把许多崇高的赞美词和无意义的形容词象你那么喜好地加在他身上,那么他们的心思实在是非常谨慎的了。
第美亚答道,谁能想象克里安提斯,宁静而具有哲学性格的克里安提斯,会替他的敌手们安上绰号,来企图驳斥他们呢?竟会象目前一般顽固分子或宗教裁判官一样,采用咒骂和叫嚷,而不采用推论呢?而且,这些说法是很容易被人反击的,神人相似论者这个称谓和他用来挖苦我们的神秘主义者这个形容词一样的惹人讨厌,一样的包含着危险的后果,他难道看不出这点吗?克里安提斯,请你考虑一下,当你说神与人的心灵或智力相似时,你实在是主强了什么。人的灵魂是什么?它是各种能力、情绪、意见、观念的一种组合,诚然是结合成为一个自我或一个人,但仍然彼此各别。当它作推理时,作为它的讨论中的部分的各种观念会自己排列于一定的形式或秩序下;而这种形式或秩序并不能完整地保存片刻,却立刻又变成另外的一种排列。新的意见、新的情绪、新的情感、新的感觉起来了,它们不断地变更心灵上的情况,并且在其中制造出极大的错综性,和可能想象的最迅速的递换。这个怎能和一切真正有神论者们归诸于神的完全不变性和单纯性相容呢?他们说,他用同一行为能察知过去、现在、和未来:他的爱和他的恨,他的慈悲和他的公正是同一个作用的发挥;他在空间上的每一点都是完全的存在;在持续上每一瞬的时间也是完全的存在。没有递换、没有变化、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他的实性中不包含差别或变异的任何影子。此刻他是什么,他过去也向来是如此,将来也永远是如此,没有任何新的判断、意见或作用。他固定在一个单纯的,完善的状态之中;你也绝对没有理由可以说,他的这个行为与他的另一行为不同,或者说,这个判断或观念是最近才形成的,并且由于渐次递换将来会让位于其他不同的判断或观念。
克里安提斯说,我可以一下于断言,那些主张至高存在具有完全单纯性——达到你所说明的那种程度的人们,乃是彻底的神秘主义者,并且要负起所有我从他们的意见中所得出的后果的责任。一句话,他们是无神论者,而不自知。因为虽然可以承认神具有我们所不了解的属性;但我们决不应孩将那种与作为他的本质的理智的性质绝对不相容的属性,归之于他。一个心灵,它的行为、意见、和观念都没有差异和递换;一个心灵,它是完全单纯的,完全不变的;这个心灵就没有思想、没有理性、没有意志、没有意见、没有爱、没有恨;或者用一句话来税,就根本不是心灵。将这个称谓加给它乃是名词的滥用;这就等于说没有形状的有限的扩张,或者说没有组合的数目。
斐罗说,请想想,你目前大肆攻击的是谁。你几乎是对于那些讨论过这个论题的所有的笃实的,正统的神学者,都加以无神论者的尊号;而最后,根据你的看法,你将发现自己是世界上唯一的笃实的有神论者。但假如偶象崇拜者是无神论者,这个说法我想是很恰当的,而基督教的神学家亦同样是无神论者;那么如此著名的、由人类的普遍承认而得来的宗教论证,变成了什么样呢?
但是因为我知道你不大会受名称和权威的影响,我要把你所拥护的神人相似论的困难更清楚一点地告诉你;并且要证明,假设世界的计划是由包含着不同的观念的(这些观念且有不同的排列的)神的心灵所构成,如同一个建筑师在他的头脑中构成一所他想要建造的房子的计划一样:这个假设是没有根据的。
我认为,无论我们用理性或用经验来判断,这个假设能有什么好处是很难说的。我们还必须往上推,替这个你所认为满意的、确定的原因,找寻原因。
假如理性(我是说由先天探究中得出的抽象理性)对于一切关于因与果的问题并不同样都保持缄默;那它至少敢于下这个判断:精神的世界或观念的宇宙与物质的世界或物体的宇宙同样要求一个原因;并且假如它有相似的排列,那就要求一个相似的原因。因为在这个论题中,有什么特殊条件使我们得出一个不同的结论或推论呢?抽象地来看,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是完全相似的;而且一个假设所遇见的困难,没有不是两个世界所共有的。
其次,我们如果强迫经验,即使对于这些超出她范围之外的论题,也要作出某种判断;她也不能在这一点上看出这两种世界有任何实质上的差异,只能发现它们受着相似的原则的支配,并且依靠着同样繁多的原因而活动。我们有这两个世界具体而微的标本。我们自己的心灵与其中之一相似:植物或动物体与其另外一个相似。所以,让经验根据这些样本下判断吧。没有比思想和它的原因的关系再精巧的了;因为这些原因从不用同样的方式在两个人身上起作用,所以我们找不出两个想法完全相同的人。同一个人也不能在任何两个不同的时期有完全相同的想法。年龄、他身体的情况、气候、食物、朋友、书籍、情绪等等的差异,其中任何一项,或其他更细微的事情,都足以改变这个奇妙的思想机构,引起它非常不同的活动或作用。就我们所能知,植物和动物体在它们的运动方面并不更为精巧,所依靠的动因和原则的安排也并不更为复杂而奇妙。
因此,对于你将那个存在的原因看作造物主,或者,按照你的神人相似论系统,把他看作是从物质的世界追溯出的一个观念的世界,我们怎样能够满意呢?我们不是有同样的理由,从那一个观念世界再追溯到另外一个观念的世界,或新的理智的原则吗?但是如果我们停住了,不再往前推;那么为什么偏偏要到这里才停住呢?为什么不在物质的世界停住呢?除非无穷地往前推,我们怎样能够满足自己呢?而在这个无穷地往前推的进程中,究竟有什么满足可说呢?让我们记起印度哲学家和他的象的故事吧。再没有比这个故事切合于目前这个论题的了。假如物质世界依存于一个相似的观念世界,那么这个观念世界必然依存于某一个另外的世界;以此类推,永无止境。所以,根本不把目光超出这个现存的物质世界倒还要好些。我们若假定这个物质世界的秩序原则包藏在它自身之中,我们就实在是断言这个原则就是上帝;并且我们达到这个神圣的存在,愈快愈好。当你超出这尘世一步,你就只是激起了一种无法满足的探究的心情。
说构成至高存在的理性的不同的观念,能由它们自己,并根据它们的本性,安排而成秩序,实在是没有任何精确意义的闲话而已。假如那样就是有意义的,我倒乐意知道,为什么不可以同样有理地说,物质世界的各部分能由它们自己,并根据它们自己的本性,安排而成秩序呢?难道前一个意见是能够了解的,而后一个意见就不能了解吗?
我们诚然经验过,观念能够没有任何已知的原因由自己安排成为秩序;但是,我相信,我们更多更多地经验过,物质也有这同样的情形。比方在一切生殖和发育的例子中,原因的精密的分析就超出所有人类理解力之上。我们也经验过,许多并无秩序的思想或物质的特殊系统;思想方面,如疯狂状态,物质方面,如腐朽状态。那么为什么我们要以为秩序对于思想,较之对于物质,更为根本呢?而若两者之中都需要找出秩序的原因,我们要是依照你的系统,从物体世界追溯到一个同样的观念世界,能得到什么呢?我们要是作了第一步,它就得让我们永远向前推。所以,把我们所有的研究限于目前这个世界,而不向更远处探索,在我们要算是聪明的。远超出人类智力的狭窄范围的这些思考,是永远得不到满足的。
克里安提斯,你知道,亚里士多德学派的人,当要求寻找任何现象的原因时,常常就归之于现象的能力,或神秘的性质,比方说,面包之能营养,靠它的营养的能力,山扁豆之能泻肚,靠它的泻肚的能力,但是我们已发现,这种遁辞只是愚昧的遮掩而已;而且这些哲学家所说的,虽然比较不坦白些,实在与那些坦然承认他们不知道这些现象的原因的怀疑主义者或一般常人所说的,是没有两样的。同样地,当问到,在至高存在的许多观念中引起秩序的是什么样的原因时,你们神人相似论者除了说这个原因是一个理性的能力,而这就是神的性质以外,还能提出什么别的理由吗?但为什么解释这个世界的秩序时,不采用你所主张的任何象这样的理智的造物主,而提出另外一个相似的答案就不能同样的满意,那是难以决定的。另外的答案只是说,这就是物体的本性,一切物体就原来具有秩序和比例的能力。这些假定只是用更深奥的和更巧妙的方法来承认我们的无知而已;前一个假定除了更能符合一般常人的偏见之外,不会比后一个假定有任何实际优越之处。
克里安提斯答道:你非常着重地来展开这个论证,你似乎不觉得回答这个问题是多么的容易。即使在日常生活中,假如我为任何事件指出一个原因;而我并不能指出那个原因的原因,又不能回答那些可以不断地提出的每个新问题,斐罗,这难道就能算是对于我的任何反驳么?而且什么哲学家可能服从这样死板的一条规律呢?那些哲学家,他们承认最后因是完全不可知的,并且觉得,他们从现象追溯而得的最精微的原则对于他们仍是不能解释的,正如这些现象自身之对于一般常人不能解释一样。自然的秩序与排列,最后因的奇妙的安排,每一部分和每一器官的明显的用途和目的;所有这些都用最清楚的语言表示出一个理智的原因或造物主。天与地联合着给予我们同样的证明:整个自然界合唱着颂扬它的创造主的赞美歌;你一个人,或者几乎是一个人,扰乱这个普遍的谐和。你提出玄奥的怀疑、强辩、以及反驳:你问我,什么是这个原因的原因?我不知道;我不在乎;那与我无关。我发现了一个神;我就在此停住我的探究。让那些更聪明、更胆大的人再往前探索吧?
斐罗答道:我既不自命聪明,亦不自命胆大;正因为如此,我也许根本不应该探索得这样远;特别是当我知道,我最后还得对于那起头就不用费更多的事,便可能使我满意的同一的答案,觉得满足。假如我对于原因仍将全无所知,又绝对不能对于任何事物加以解释,那我就不认为暂时把一个困难应付开有什么好处,这个困难,你知道,会立刻以其全力又来为难我的。博物学家用比较普通的原因来解释特殊的结果诚然是对的;虽说这些普通的原因到最后仍然是完全不能解释的;但他们确是从不认为,用一个并不比特殊结果自身更能解释的特殊因,来解释一个特殊的结果,会是满意的。说一个观念的系统,自己安排自己,并无一个先在的设计,比起说一个物质的系统用同样方式完成它的秩序,是同样地不能解释的;并且后一假定比起前一假定也并无更多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