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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拉黑尔还插手不属于她管的事情:美容、头发、皮肤、眼睛、耳朵、发式、鞋袜、内衣。她劝黑发的玛格蕾特穿深绿色衣服,劝金发的莱尼穿火红色衣服。参 加有天主教大学生宿舍成员在场的家庭舞会时,她劝莱尼穿朱红色的鞋子;她向莱尼推荐用杏仁皮作护肤剂,不一定要用冰凉的水洗脸,以能受得住为度。对她的总 倾向,这一切可以使人简而言之:她不是那种不爱打扮的老古董。此外,她不但不反对搽口红,而且———当然,数量和爱好因人而异———还加以提倡。由此可 见,她远远走在时代前面。完全可以肯定的是,她远远走在她周围的人前面。她极力主张保养头发,要求坚持用发刷使劲地梳头,特别是在晚上。

她 在修道院的地位是不明确的。大多数修女把她看作是一名介乎厕所女工和清洁工之间的人物,即使她是前者,那也够卑贱的了。许多人对她尊敬,有些人害怕她。她 同女校长保持着一种“永远敬而远之”(B.H.T.语)的关系。女校长是一个严厉聪慧的金灰色头发的美女,她在莱尼离校一年后脱下法衣,自愿到一个纳粹妇 女组织去服务。她甚至没有反对过拉黑尔在美容问题上违背修道院精神的主张。这位女校长外号“母老虎”,她教的主课是数学,副课是法语和地理,这就不难理 解,她认为肠卜僧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一种“粪便神秘教”,没有什么危险性,只是令人可笑而已。她认为,对一位淑女来说,对自己的粪便即使看一眼也有失身份 (B.H.T.语),认为那一套多少是“邪门歪道”,尽管(又是B.H.T.的话)正是“邪门歪道”才使她投入了那个纳粹妇女组织的怀抱。说句公道话(完 全按B.H.T.的话),她在离开修道院之后也没有出卖拉黑尔。莱尼、玛格蕾特和B.H.T.都说她是个“高傲的人”。根据所有能够搞到的介绍,虽然她很 美丽,肯定是个“姿色动人的人”(玛格蕾特语),但她在退出修道院后也一直没有结婚,很可能是由于高傲,因为她不甘示弱,自己的任何弱点不愿暴露。战争结 束时她年近半百,在伦贝格和切尔诺夫策之间某地失踪了,她当时正在该处以高级参议的头衔负责“文化政策”的领导工作。真遗憾,笔者多么想对她“就此案进行 审讯”啊。

拉黑尔在寄宿学校并未正式担任教学工作或医务工作,但她两者兼而有之。她的任务只是在发生重大情况———严重腹泻 并有传染危险———时作报告,也要报告消化方面的突出的不洁现象以及违犯常规的伤风败俗行为。她从来就没有做过后一种工作。她很重视在姑娘们入学的第一 天,就向她们谈一谈各种大便之后的净身方法。她首先强调保持肌肉尤其是小腹肌肉弹性和功能的重要性,建议为此目的从事田径运动和体操运动,然后立即谈到了 她最爱谈的题目:一个健康的———据她强调———聪明的人,这件事即使不用纸头也能完成。不过,由于这种理想境界根本无法达到,或者说实属罕见,她因此详 细介绍用纸的种种注意事项。

她———B.H.T.曾经在这一方面是独一无二的知情人———将有关这种事情的大量材料阅读过几 乎都是些囚犯和监狱文学。她深入钻研所有囚犯(刑事犯和政治犯)的回忆录。她在作这个报告时,对姑娘们大出洋相和吃吃痴笑是早有思想准备的。这里需要谈到 一点,因为玛格蕾特和莱尼都证明确有此事:拉黑尔看到莱尼首次由她检查的大便时欣喜若狂。对不习惯这种场面的莱尼她说:“姑娘,命运的宠儿你是一个——— 像我一样。”

莱尼几天后仅仅由于觉得这种“肌肉动作”好玩而达到“免纸”境界时(莱尼对马尔娅语,由玛格蕾特证实),一种永 不磨灭的好感便产生了。这一点给莱尼事先吃了定心丸,使她对以后还会在学业上遇到的种种挫折并不耿耿于怀。如果这里产生拉黑尔修女仅仅是位粪便领域的天才 这种印象,那就错了。经过漫长复杂的学习,她起初成了生物学家,后来成为医生,哲学家再往后又成了,改信天主教,进了修道院,想用医学、生物学、哲学和神 学的大杂烩去“教育青年”,可是她在授课的的第一年就被罗马教廷吊销了教学许可证,因为人们怀疑她有纯生物学和神秘唯物主义的观点;罚她做走廊工,目的是 使她厌倦修女生活。人们已准备让她“光荣”还俗(拉黑尔亲口对B.H.T.所说)。可把她这一贬谪当作高升,不但甘心接受,而且也是这样感觉和认为的。她 认为做走廊工远比上课来得方便,能更好地运用她的学说。她与修女团的纠葛由于正好发生在一九三三年,因此没有真正被开除,留下来当了五年“厕所女工”(拉 黑尔向B.H.T.谈拉黑尔)。

为了把洗涤剂、手纸、杀菌剂以及床上用品采购,她三天两头骑自行车到附近的大学城去,好几个 钟头在大学图书馆度过,后来又有好多天在那家拥有大批古籍的旧书店里度过,在那儿同那位B.H.T.结下了柏拉图式然而却是亲密的友情。他让她在老板的藏 书中任意翻阅,甚至违犯店规向她提供一份仅供内部使用的简明索引,让她在店堂的角落里呆着看书,还把自己的咖啡从暖瓶里倒给她喝,在她废寝忘食地埋头读书 时经常塞给她一片黄油面包。她主要对药理学、神秘主义和生物学著作感兴趣,也对草药学感兴趣。她通过对古籍书店收藏的大量神秘主义著作所提供的粪便畸变现 象潜心钻研,在两年时间内成了一个微妙的领域的专家。

笔者尽管竭力弄清拉黑尔修女的背景和出身,但获得的情况却未能比 B.H.T.、莱尼和玛格蕾特三人所提供的更多。对采齐莉娅修女的第二次和第三次访问,均未弄到有关她这位昔日修女同事的任何材料。笔者穷追不舍,只不过 让她一阵脸红———老实说,一位皮肤白皙的七旬老妪脸红的样子还是挺好看的。第四次拜访———由此笔者可见多么固执———在修道院大门口就失败了:不再接 待。至于他是否能从罗马教团档案和人事卷宗中了解到更多的情况,这取决于他是否有时间和旅费,而且最要紧的是他能否获准接触教团的秘密。现在就应当回顾一 下一九三七年至一九三八年的情况:一个身体矮小、勤奋好学的修女,迷上了神秘主义和生物学,有研究粪便学的嫌疑,被指责宣扬纯生物学和唯物神秘主义观点, 在一家旧书店的阴暗角落里坐着,一个年轻的、当时还毫无秃顶和发福迹象的小伙子在向她奉献咖啡和夹肉面包。这是一幅值得像弗美尔那样的一流荷兰大师创作的 风俗画。为了正确将国内外的政治氛围反映,这幅画需要猩红色的背景、血迹斑斑的云彩,因为法西斯冲锋队一直在什么地方行进,在一九三八年,比真正爆发战争 的下一年战争的危险更严重。人们不管对拉黑尔钻研消化问题的那种劲头感到多么不可思议,认为她研究内分泌(这种研究甚至发展到使她渴望知道那种叫做精液的 物质的具体成分)多么希奇古怪,却有一件事归功于她:根据她个人所做的(未经许可的)尿试验,她给那个年轻的古籍商出主意,使他得以逃避服兵役的义务。她 一面喝着他的咖啡(有时甚至把咖啡溅在古籍珍品上———她对任何书籍的外观都不大在意),一面仔细地讲给他听:他该吃什么,服用什么酊剂和片剂,喝什么就 能在入伍体格检查化验小便时得到不仅是马马虎虎的而且是经久不变的“不合格”;她还依仗自己的知识和从书本上学到的东西,为他的小便制订下了一个“分阶段 计划”(拉黑尔原话,由B.H.T.证实),即使在军医院住上一天、两天、三天,对他的小便作了种种化验,也能确保尿里始终含有足够的蛋白。这条信息,只 能使所有觉得它并不带有政治性的人感到安慰。B.H.T.胆量可惜太小,不敢把这个“分阶段计划”的全部细节转告有服兵役义务的年轻人。身为“公务员”, 他怕与自己的上级机关发生麻烦。

如果准许拉黑尔到一所只收男生的寄宿学校去,给男孩子们干同样的工作,察看他们的粪便,就像 她对女孩子们习以为常的那样,哪怕只去干上一个星期,大概她就会欣喜若狂的(笔者假设)。当时由于有关男女消化差异的著作寥寥无几,她只能进行推测,后来 逐渐形成了一种偏见:她认为差不多所有男人都是“大便干燥的人”。她的这种愿望如被罗马或其他什么地方获悉,当然,她会被立即革出教门的。

她 每天早晨以观察马桶的同样热情观察受她管的女孩们的眼睛,规定她们洗眼,为此准备了好几种洗眼杯和一罐矿泉水。她能立即发现任何炎症或沙眼的哪怕是最细小 的症状;她向女孩们讲解,视网膜大致有卷烟纸那样厚薄,却由三层细胞组成,即双极细胞、感觉细胞、神经节细胞,单是第一层———约有卷烟纸三分之一那样厚 薄———就有大约六百万个锥体和一亿个杆状体,而且它们并不是均匀的,而是不均匀地分布在视网膜表层。每次这都会使她如醉如迷。她告诫女孩子们说,她们的 眼睛是不可再得的宝贵财富,视网膜仅仅是眼球大约十四层中的一层,它本身又有七或八层,每层都不相连。当她进而大讲绒毛、乳突、神经节和睫状肌时,人们就 常常低声叫起她的另一个外号:绒毛修女或邋遢修女。要知道,拉黑尔只是偶尔有很少时间给女孩子们讲解什么。女孩子们的作息时间表规定得很死,而且她们中的 大多数都认为她确实不过是管管手纸而已。她当然也谈论汗、脓、月经以及———相当详尽地谈论唾液。几乎用不着说,她强烈反对过分用力刷牙,对于在起床后不 久使劲刷牙,她只是违心地而且也只是在家长们提出最强烈的抗议之后才加以容忍的。她不仅观察女孩子们的眼睛,也将她们的皮肤观察,可惜不是胸脯和腹部,只 是前臂和上臂,因为家长们有几次控告她无耻地触摸女孩子的身体。后来,她进而向女孩子们讲解,只要有了一些经验,其实只是看一看粪便,肯定一下起床时已经 有所感觉的东西:健康状况;有了足够的经验之后,差不多就不必再去看它了,对自己的状况除非没有把握,才需要看一眼加以证实(玛格蕾特和B.H.T. 语)。

莱尼装病时———她后来变本加厉地这样做———有时甚至跑到拉黑尔修女的小屋去抽烟,拉黑尔告诉她,像她这种岁数的女 人,每天抽烟不宜超过三至五支,长大后决不要超过七至八支,无论如何不得超过十支。至今四十八岁的莱尼仍遵守这一规定。她如今已开始在一张一点五米见方的 牛皮纸上(她目前的经济情况甚至买不起这样大的白纸)实现一个以前她没有时间去实现的心愿:逼真地将视网膜一层的横截画画出。她确实下定决心,要把六百万 锥体和一亿杆状体都画出来———全都是用她儿子留下来的儿童颜料,有时再购买一些廉价的调色盘。考虑到她每天最多能画五百个杆状体或锥体,每年二十万个大 约可画,那末,她还得再忙上五年,这样我们也许就会理解,她之所以辞掉扎花工作,就是为了去把杆状体和锥体画出。她称自己的这幅画为《化名拉黑尔的圣母马 利亚左眼视网膜局部图》。

莱尼喜欢边画边唱,知道谁会感到奇怪呢?她毫不在乎地把一些词句套上舒伯特和民歌的调子,或套用她 从“家里院里”(汉斯语)的唱片中听来的曲调,使得席尔滕施泰因“不仅仅感动、洗耳恭听和钦佩”(席尔滕施泰因语)。显然她会唱的歌比她会弹的钢琴曲要多 一些。笔者有一盘录音带,是格蕾特赫尔岑为他录制的,他听这盘录音没有一次不是泪流满面(笔者语)。莱尼唱得很轻,声音浑厚有力,只是由于羞怯把嗓音放 低。她就像是从一个地牢向着外面唱歌的人那样唱。她唱什么呢?

云鬓白如银

朦胧镜中影

朱颜无计驻

怨明镜已皓首

誓愿不贞又清贫

无辜心风流慰我

莫言世道多不平

白日青天无报应

这是一个最崇高的大河、生而自由的莱茵河的心声———可是有谁能像莱茵河那样得天独厚,终生保持自由,如愿以偿呢?

当战争第一年没有带来和平的希望时,军人就得出了结论,英勇就义。

对你我知之甚深,将对其他所有人超过了。我理解静谧的苍穹,却永远不懂人类的语言在花间我学会爱情

最后那一段她经常唱,在录音带上可以听到有四种唱法,有一种甚至具有强烈的节奏,犹如披头士音乐。

可以看出,对通常被人们视为神圣的诗篇莱尼是满不在乎的,她随心所欲地把各种曲调和歌词拼凑在一起:

生而自由的莱茵的心声———上帝保佑!

生而自由的莱茵的心声———上帝保佑!

在花间我学会爱情———上帝保佑!

砸烂暴君的枷锁———上帝保佑!

誓愿不贞又清贫———上帝保佑!

我少女时代与天空神交———上帝保佑!

它施予我男性的爱,美好热烈———上帝保佑!

日久天长祖先的墓碑———上帝保佑!

心中久藏的秘密我才道出———上帝保佑!

可见莱尼不仅忙忙碌碌,而且忙得颇有成效。

每 次莱尼例假时都大吃一惊,而拉黑尔向她详尽讲解了房事的过程,无需采取任何不合适的象征手法,无论是莱尼或拉黑尔都用不着有一丝脸红。只是这种讲解必须保 密,因为拉黑尔这样做,自然就将她的职权范围超越了。也许这就是莱尼一年半以后听到正式宣讲“草莓掼奶油”时气得满脸通红的原因。甚至拉黑尔不惜使用“古 典建筑”这一概念来形容排便的形状(B.H.T.语)。

在寄宿学校的第一个月莱尼还结识了另一位终生好友玛格蕾特蔡斯特。当 时玛格蕾特就已背上了“荡妇”的名声。她是一对极其虔诚的夫妇的桀骜不驯的女儿。对她,如同所有教过她的老师一样,父母也不知“怎么办”才好。整天玛格蕾 特乐呵呵的,外号“乐天派”。她黑发,身体矮小,同莱尼相比显得嘴快话多。对玛格蕾特的皮肤(肩膀和上臂),拉黑尔观察了十四天后说,她同男人有过暧味关 系。这些事唯一证人是玛格蕾特自己,因此这里也许就谨慎一些,但笔者本人的印象是,玛蕾特的话绝对可信。玛格蕾特说,拉黑尔说这话不仅是依靠她那“十拿九 稳的化学直觉”,而且是根据这种皮肤的物理特性。后来拉黑尔在同玛格蕾特谈心时声称,她的皮肤“将被人疼爱和疼爱别人的迹象显示出了”,玛格蕾特一听 ———为了玛格蕾特的名誉,这一点非说不可———脸就红了,这不是她一生中头一次脸红,更不是最后一次脸红。她还承认她在夜里用她不能透露的方法溜出修道 院,与村里的男孩而不是与成年男子幽会。她讨厌成年的男人,说他们身上有一种难闻的气味,这是她的经验之谈。她接触过一个男人,就是那位声称对她无可奈何 的教师。“嘿,”她用她那单调的莱茵语调补充了一句,“他可有办法对付我呢!”她说,她喜欢男孩子,同龄的男孩子,男人身上有股味道,而且———她坦率地 补充说—男孩子那种快活劲头真是妙极了,有的快活得叫起来,于是她也跟着叫,而且,那种事男孩们要是“单独干”,那是不好的。给他们快乐,她,玛格蕾特, 也感到快乐———这里必须提到,我们首次看到拉黑尔突然痛哭流涕。“她哭得很厉害,我吓坏了,今天我已经是四十八岁的人了,害了梅毒等一身病在这里躺着, 现在我才明白当时她为什么哭得那么厉害”(玛格蕾特在医院谈)。拉黑尔的眼泪流干了以后———据玛格蕾特谈,这一定用了好长时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 她,并非不和颜悦色地说:“是啊,你真是个使人快乐的姑娘。”“我当时自然不懂这个暗示是什么意思”(玛格蕾特语)。她不得不———而且十分严肃地——— 答应不把莱尼引上同样的道路,也不向她透露溜出寄宿学校的办法。莱尼虽说天生要给人许多快乐,但她不是一个使人快乐的姑娘。玛格蕾特对此起了誓,并且说到 做到,“再说莱尼从来也不存在此种危险,她自己有主意”。此外,拉黑尔言之有理,玛格蕾特的皮肤,特别是她胸脯的皮肤受人疼爱,使人动情,至于那些男孩同 她都干了哪些事情,则完全令人难以置信。拉黑尔问到她是同一个人还是同几个人搞时,在二十分钟之内玛格蕾特第二次红了脸,并且———仍以她那单调无味的莱 茵语调———说:“一次总是只同一个人。”听了,拉黑尔又哭起来,低声说:“玛格蕾特这样做不好,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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