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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亚克从溪谷中爬上来,嘴里叼着什么东西——斯图的毛毯。它把毯子搭在斯图的大腿上。“嘿1斯图轻轻地抱着它说,“你真是条有灵气的狗,你知道吗?”
科亚克摇着尾巴表示它明白了。
斯图把毛毯裹在身上,向火边挪了挪。科亚克躺在他身边。很快,他们都睡着了。但斯图睡得很轻,很累,不时地说着胡话。午夜时分,他突然唤醒了科亚克,神志不清地大喊着:
“哈泼,”斯图叫道,“最好把油泵关掉!他来了!来抓你了!最好关掉油泵!他就在那边的旧雪佛莱车里1
科 亚克不安地叫着。主人病了,这一点,它闻都能闻出来。但现在似乎从他身上又散发出另一种气味,一种邪恶的气味。这种气味他在逮住那只野兔时闻到过,在阿巴 盖尔妈妈的房子旁杀死那只狼时闻到过,和格兰·贝特曼去博尔德的一路上都弥漫着这种气味,那是死亡的气味。如果它扑得着,咬得着,科亚克一定会冲上去,把 它从主人身上赶走。但它无影无形,藏在主人体内。主人吸入干净的空气,却散发出濒临死亡的气味,而科亚克束手无策,只有眼睁睁等到最后时刻的来临。科亚克 又“呜呜”地叫了两声,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斯图醒来时,烧得更厉害了。腭下的淋巴结肿得像高尔夫球一样,两只眼睛像一对炙热的弹子球。
我要死了——是的,毫无疑问。
斯图叫来科亚克,摘下钥匙环,从硬塑料壳中取出信,详细地将昨天的一切加在信的末尾。然后又把信放了回去。做完这一切,他又躺下睡着了。天快黑了,西面的天空中,美丽而恐怖的落日燃烧着,徐徐而下。科亚克捉回一只金花鼠做晚餐。
“这就是你能捉到的最好的食物吗?”
科亚克摇着尾巴,不好意思地咧着嘴。
斯图把金花鼠烧熟了,分成两半,努力吃完了自己的一半。肉很硬,有一股怪味,他吃完后,胃里泛起一种难闻的味道。
“我死后,希望你回到博尔德去,”他嘱咐着科亚克,“你回去找法兰妮,要找到法兰妮,明白吗,你这只大笨狗?”
科亚克困惑地摇了摇尾巴。
一小时后,斯图的胃突然剧烈地蠕动起来,仿佛是一种警告。他用一只胳膊支撑着刚翻过身,胃中的金花鼠肉就一下子涌了出来,差点吐了自己一身。
“他妈的。”斯图生气地骂了一句,又睡着了。
没过一小时,斯图又醒了,用双肘支撑着身体半坐起来。他的头烧得昏沉沉的。火已经灭了,不过没关系,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黑暗中一个声响使他警觉起来,“沙沙”的碎石磨擦的声音。可能是科亚克从溪谷里爬上来。
科亚克就睡在身旁!
斯图刚扫了科亚克一眼,它就醒了,头从前爪上探出来。停了一阵,它突然站起来,注视着溪谷,喉咙里低吼着。
又是一阵碎石磨擦的声响。有人——有东西——朝这边走过来。
斯图费力地坐起身来。是他,斯图想到,他应该在拉斯维加斯,但他逃出来了。现在,他就在这里,准备在流感病毒杀死我之前先把我干掉。
科亚克的吼声越来越大,它低着头,颈毛竖了起来。“沙沙”声越来越近,斯图可以听到轻微的喘息声。突然,声音停了,斯图趁机用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一会儿,一个黑影出现在溪谷边缘,头和肩膀挡住了天空的星星。
科亚克吼叫着直挺挺地向前跳了一步
“嘿,”传来一个迷惘而又熟悉的声音,“嘿,是科亚克吗?是吗?”
吼声立刻停止了,科亚克欢快地摇着尾巴向前跑去。
“不,”斯图用嘶哑的嗓声喊道,“这是诡计,科亚克。”
但科亚克在身影旁欢快地跳着,而那个身影——那个身影,仿佛十分眼熟。那个人一步步朝斯图走过去,科亚克跟在他后面,欢快地叫着。斯图舔了舔嘴唇,准备在必要时展开搏斗。他想自己可以攒足力气打出一拳,或是两拳。
“谁?”他喊道,“谁在那里?”
黑影停住了。“是我,汤姆·科伦。那是谁?我的上帝,那是谁?”
“斯图,”斯图回答,声音微弱得仿佛是从远处传来。现在,一切都似乎很遥远了。“你好,汤姆,真高兴见到你。”斯图并没有看到汤姆——他昏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10点,斯图醒了。今天是10月2日,但汤姆和斯图都记不清日子了。汤姆已经生起一大堆篝火,将斯图用睡袋和毛毯包裹起来。汤姆自己坐在火边烤着一只野兔。科亚克满足地躺在他们中间。
“汤姆,”斯图艰难地说道。
是 汤姆。汤姆长了胡子,看上去已不像5周前离开博尔德时的样子。汤姆蓝蓝的眼睛欢快地闪动着。“斯图,我的天,你终于醒了,是醒了!我真高兴,朋友,真高兴 见到你。你的腿怎么了?我想是伤着了。我也弄伤过自己的腿。有一次,我从草垛上跳下来,把腿摔断了。我父亲是不是因此打了我一顿?我的天,是的。”
“我的腿也断了,汤姆,我渴极了……”
“噢,这儿有水,各种水,给你。”
汤姆递给斯图一个以前用来装牛奶的塑料杯。里面的水又清又纯,没有沙子。斯图贪婪地喝了一大口,但马上又都呛了出来。
“慢而稳,这才是决窍,”汤姆说,“记住,慢而稳。朋友,见到你真太高兴了。腿受伤了,是不是?”
“是,摔折了。一周前,也许更早些。”斯图喝了口水,这次咽了下去。“但有比这更糟糕的。我现在病得很重,汤姆,听我说,我发烧了。”
“是, 汤姆在听。告诉我该怎么做?”汤姆向前探了探身。斯图想到,怎么回事?他看起来聪明多了,这可能吗?汤姆这一段干了什么?他知道法官的事吗?还有戴纳?要 谈的事情太多了。但现在没有时间。他的病越来越重,胸口处不时传来深沉的“咯咯”声,极像是感染了超级流感病毒后的症状,这真是可笑。
“我必须想办法退烧。”他对汤姆说,“这是最要紧的事,我需要阿斯匹林,你知道阿斯匹林吗?”
“当然,阿斯匹林,用来做紧急……紧急……紧急的救护。”
“太对了,你沿着这条路向上走,碰到车就翻翻它的后备箱,看有没有急救箱——很可能箱子上画着个红十字。如果在里面找到阿斯匹林就拿回来。要是找到一辆车里面有野营用具,带顶帐篷回来。好吗?”
“当然,”汤姆站起来说,“带回阿斯匹林和帐篷,斯图就会好起来,对吗?”
“嗯,这只是个开始。”
“好,”汤姆说道,“尼克怎么样了?我做梦一直梦见他。梦里他能说话,是他告诉我去哪里。梦真有意思,是不是?但只要我一想跟他说话,他就消失了,尼克还好吗?”汤姆焦急地望着斯图。
“现在不谈这些,”斯图说,“我,我现在不能多说话,先不谈这些。记住带回阿斯匹林,好吗?过会儿我们再谈。”
“那好吧……”汤姆脸上露出一丝恐惧,“科亚克和汤姆一起去吗?”
科亚克答应了。他们一起向东边走去。斯图又躺下来,用胳膊挡住眼睛睡着了。
破晓时分,斯图终于苏醒过来。汤姆一边摇晃着他的身体,一边呼唤着:“斯图,醒醒!斯图,醒醒1
时 间似乎总是这样一闪而过,仿佛生命齿轮上有几个牙已经磨秃了,时不时地要打滑一下,斯图真感到有些害怕。他在汤姆的帮助下坐了起来,头垂在两腿之间,长时 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差点又背过气去。汤姆急切地望着他。慢慢地,斯图缓过劲来,感到自己又在颤抖,伸手拉住毯子把身体裹得更紧一些。
“找到了什么,汤姆?”
汤姆拿出一个急救箱,里面有绷带,红药水和一大瓶阿斯匹林。斯图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拧不开瓶上的盖子,只好把它交给汤姆。汤姆帮他拧开了盖子。斯图就着塑料瓶中的水服下了3片。
“我还找到了这个,”汤姆说,“有辆车里满是野营用具,就是没有帐篷。”汤姆拿出一个巨大蓬松的双人睡袋,外罩是亮黄色的,接缝处印着炫丽的星条状花纹。
“噢,太好了,和帐篷一样有用。干得好,汤姆。”
“还有这些,都是在那辆车中找到的。”汤姆伸手从怀里掏出6个罐头盒。斯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浓缩食品,鸡蛋,豌豆,南瓜,牛肉干。“食物,是不是,斯图?上面有食物的图案。”
“是食物,”斯图感激地说道,“正是我吃得下的。”他的头有点晕,只觉得在大脑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嗡嗡作响。“我们能煮点水吗?就是没有锅和壶。”
“我去找。”
“好吧。”
“斯图……”
斯图望着汤姆那张布满愁云的脸,那张尽管长了胡子却仍显稚气的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死了,汤姆,”斯图轻声说道,“尼克死了,大概在1个月前。是因为……因为政治上的原因。暗杀,我想你可以这么认为。我也很难过。”
汤姆低下头,映着熊熊的篝火,斯图看见泪水滴落在汤姆的大腿上,像一串银色的雨珠。但汤姆并没有哭出声。终于,他又抬起头,蓝蓝的眼睛似乎更加明亮。他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我知道他死了。”汤姆用沙哑的声音说,“我不愿去想,但我心里知道。上帝啊,是这样。他在梦中总是一扭头就走了。他是我的主人,斯图……你明白吗?”
斯图握住汤姆的大手说:“我明白,汤姆。”
“是,他是我的主人,我太想他了。但我在天堂里会见到他的。汤姆·科伦在天堂里会见到他的。在那里他能说话,我也能思考,是不是这样?”
“我想是的,汤姆。”
“一定是那个坏人杀了尼克,汤姆知道,但上帝惩罚了那个坏人。上帝之手从天而降,无所不在。”一阵凉风从犹他州的荒原上吹来,斯图抖得更厉害了。“为他对尼克和可怜的法官所犯下的罪行而惩罚他。”
“法官出了什么事,汤姆?”
“死了,在俄勒冈州被人用枪打死了。”
斯图又是无奈地点点头,“还有戴纳,你知道她怎么样了吗?”
“汤姆见过她,但当时没有认出是她,他们给我找了个清洁工活,有一次我碰到她也在干活,在给路灯换灯泡。她看着我……”汤姆沉默片刻,接着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她看见汤姆了吗?她认识汤姆吗?汤姆不知道。汤姆……想……她知道。但之后汤姆再没见过她。”
一会儿,汤姆带着科亚克找炊具去了。斯图又睡着了。
斯 图本来以为汤姆最多能带个大罐头盒回来,却没想到他竟然找到了一个平锅,大得可以盛下一只圣诞火鸡。这真是沙漠中的珍宝。尽管斯图烧得嘴唇都起泡了,他还 是高兴地笑了。汤姆说他是在一辆涂着“U”字的桔红色卡车上找到的。斯图猜想,这可能是有人在躲避流感病毒时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带上了。
半小时后,饭做好了。斯图吃得很小心,只吃蔬菜,将浓缩食品泡在水里做成薄粥喝了。他强忍着把食物都咽了下去,吃完感觉好多了,至少暂时感觉好多了。晚饭后不久,他和汤姆都睡着了。科亚克依然睡在他们中间。
“汤姆,听我说。”
第二天清晨,汤姆蹲在斯图蓬松的大睡袋旁。早餐斯图只吃了很少一点,他的喉咙发炎了,肿得厉害,浑身关节都在隐隐作痛,咳嗽也更凶了,阿斯匹林没能退烧。
“我必须到镇上去找点药,否则我死定了。今天就得去,不能再耽搁了。离这最近的城市是格林里弗,在东面60英里处。我们必须驾车去。”
“汤姆·科伦不会开车。斯图,天哪,汤姆不会1
“我知道。这对我来说也很困难,因为我不仅病得很重,还折断了右腿。”
“你说什么?”
“嗯…… 现在先不管它了。一时也解释不清。不必担心,这不是首要问题。首要问题是找辆车把它发动起来。多数车在路上都停了3个多月了,蓄电瓶里的电早已耗荆我们要 碰碰运气。我们需要在山顶上找一辆手动换档的汽车。成功的希望是有的,这个地区山很多。”他没有提那辆车还必须保养得较好,油箱里还要有一点油……另外, 车上还必须有钥匙。电视剧里似乎人人都懂得如何不用钥匙起动一辆车,但斯图不会。
斯图扮头望了望天空,天空中飘动着棉絮状的云朵。“大部分工作都要靠你了,汤姆,你要成为我的双腿。”
“没问题,斯图。我们有了车,是不是要回博尔德去?汤姆想回博尔德,你呢?”
“这也是我最想做的,汤姆。”远处的地平线上,落基山脉只是一个依稀的轮廓。山口那边开始下雪了吗?估计肯定下了。即使没有,也快了。在这高高的荒原上,冬天来得很早。“也许要花一段时间。”他说。
“我们怎么开始?”
“先做一个背袋。”
“背……”
斯图递给汤姆他的小刀。“你先在睡袋底部挖几个小洞,一边一个对称着挖。”
做背袋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汤姆找了几根较直的棍子,从睡袋的口上插进去,再从底部的洞里穿出来,然后又从那辆涂有“U”字的卡车里找回几段绳子。斯图用绳子把棍子固定祝做好后,斯图觉得它不像印第安人通常用的背袋,倒像是一个古怪的人力车。
汤姆扛起棍子的一头搭在肩上,扭头怀疑地问到:“你行吗,斯图?”
“行,”斯图思考着睡袋的接缝处到底能支持多久,“我有多沉,汤姆?”
“不太沉,我可以拖着你走很远。走啦1
他 们启程了。斯图摔断腿的山谷——他本以为自己肯定会死在那里——渐渐被甩在身后。尽管很虚弱,斯图仍感到一丝狂喜。终于离开那里了,他可能会死在别的什么 地方,可能会很快,但不是孤单一人呆在那个泥泞的水沟里。睡袋前后摇晃着,像是婴儿的摇篮。斯图睡着了。厚重的乌云下,汤姆拖着斯图艰难地跋涉着。科亚克 跟在他身边。
汤姆把斯图轻轻放下时,斯图醒了。
“对不起,”汤姆抱歉地说,“我得让胳膊歇一会儿。”他先转了转关节,又弯曲了几下胳膊。
“想 休息就休息,”斯图说,“慢而稳才能取胜。”他的头嗡嗡地响。斯图拿出药瓶,干吞下两片阿斯匹林。他感觉喉咙上像是贴满了砂纸,还有个虐待狂在上面擦火 柴。斯图查看了一下睡袋的接缝。不出所料,有些地方已经开线了,但还不是很严重。他们正走在一个长长的缓坡上,这正是斯图要找的坡路。在这条两英里多长的 坡道上,汽车打开离合可以滑很远。你可以趁机打火起动,甚至可能挂上2档。
他满怀希望地向路左边望去,一辆桔红色的“凯旋”牌轿车歪斜地停在停车道上。一具尸骨斜靠在车轮后,外面还罩着一件亮色的羊毛衫。“凯旋”牌轿车应该是手动换档,但他无法将上了夹板的腿塞进它狭小的空间里。
“我 们走出多远了?”斯图问汤姆,汤姆只是耸了耸肩。斯图想:不管怎样,他们肯定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汤姆一直拖了他3个小时才停下来休息,真是力大非凡。以 前的路标都已看不见了。壮得像头牛犊的汤姆在他熟睡时一定拖了他六七英里远。“想休息就休息,”斯图重复道,“别把自己累坏了。”
“汤姆OK着呢,O-K,拼起来就是OK,嘿,人人都知道。”
午 饭汤姆狼吞虎咽地吃了很多,斯图也努力吃了一些。饭后,他们又上路了。道路蜿蜒向上,斯图突然意识到他们必须在这个山头就得找到一辆车。如果他们爬到山顶 还未找到,再爬到另一个山头上又要2个小时,到那时天就黑了;从天色来看,很可能下雨甚至下雪;接下来是在冰冷的夜晚湿漉漉地过一夜;接下来,再见,斯 图·雷德曼。
他们又碰上一辆“骑士”牌轿车。
“停下来,”斯图低声说道。汤姆把背袋放下来。“过去看看那辆车,数数前面有几个踏板,告诉我是2个还是3个。”
汤姆走过去打开车门。一具穿着碎花裙子的干尸从车内滑落出来,仿佛是什么人开的恶意的玩笑。她的钱包也随之掉出来,化妆品、纸巾、钱币洒了一地。
“2个。”汤姆回头冲斯图喊道。
“OK,我们还得接着走。”
汤姆走回来深吸一口气,抓住背袋的把手提了起来。又走了1/4英里左右,他们看到一辆货车。
“要我去数数踏板吗?”汤姆问道。
“不,不用了。”那辆车3个轮胎都没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