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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7章(5)


他们一起生活了14个月,一切都很完美,直到最后6个星期左右。当时伊冯已病了,部分原因归结于拉里当时 正忙于那套世界专辑。他整天呆在书店里,然后又到约翰尼·麦考尔的家里,整个小组仅在周末才练习一次,因为另外两个家伙还要上夜班。他们中的两个人对一些 新东西感兴趣,或许只是想在老古董中发现一些新东西吧。约翰尼称这套专辑为“真正的”作品,音调像“除我之外没别人”和“我珍贵的爱情双镜头”。

后 来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伊冯已把晚饭准备好了。那是一顿真正的家常饭。这位姑娘经过很好的训练,烧得一手好饭菜。饭后他们来到起居室,打开电视机,看连续 剧。再往后就是莋爱。这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一切似乎都属于他,没有什么事能使他的思路混乱。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如此美好的事了,再也没了。

他意识到他哭了一会儿,甚至有一阵儿对自己坐在中央公园的长凳上,像一个依靠养老金生活的人一样在太阳下哭泣感到烦恼。随后他想到的是,他有权为失去的东西哭泣,他有权对发现事情的本来面貌感到震惊。

他 母亲是三天前死去的。她是躺在默西医院门厅里的一张吊床上走向另一个世界的。当时那里挤满了成千上万也急着要死的其他人。当她要离去时,拉里就跪在旁边。 看到妈妈的死,以及身边升腾起的屎尿的恶臭味,昏迷者的胡话,快要窒息者的呼哧声,精神错乱者的胡言乱语,失去亲人者的哭喊,他认为自己可能会疯的。妈妈 最终还是没能认出他;没有最后的告别时刻。她的胸腔最后停在半鼓状态,就像汽车的重量压在了内胎上一样,非常缓慢地往外泄气。他在她身边蹲了十来分钟,不 知道该做些什么,以完全混乱的方式想他应等到死亡证书签了字,或有人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为止。但显而易见的是事情已经发生,而且随处都在发生。这里已成了 疯子之家。也没有面孔严肃的年轻医生走过来表示同情,然后开动这架死亡机器。早晚他的母亲也会像袋燕麦一样被运走的,他不想见到这一幕。她的手包放在吊床 下。他发现其中有一支钢笔和一个小发夹,还有支票簿。他从支票簿的背后撕下存款单,写上她的名字、住址,计算了一会儿后又把她的年龄写了上去,用小发夹把 它夹到了她的外套兜上,开始哭了起来。他边哭边吻了吻她的面颊就逃开了。他感到自己像一个逃兵。尽管街上满是疯狂的人群,病人和来来往往的军队巡逻兵,在 街上他就感到情绪好了一些。现在他可以去坐在那张长椅上,为更多的普通事而伤感了:在洛杉矶的这段时间里,他已失去了退休金,他也丢掉了自己的专业。当他 同伊冯在一起看那世界专辑时,他已意识到应为鲁迪准备一张床和迟到的爱。在鲁迪这件事上,他最感伤心,他希望能归还给鲁迪他保存了6年的25块钱。

那只猴子是在2点15分死去的。

它呆在那根栖木上,面无表情地坐着。双手托着下巴,眼睑开始乱抖,然后就掉了下来,叭地一声摔在了水泥地上。

拉里再也不想坐在那里了。他站了起来,漫无目标地朝通向大型音乐台的林荫道走去。约15分钟前,他还远远地听到了那鬼哭狼嚎的叫声,但现在公园里的唯一声响,似乎就是自己鞋后跟敲击水泥地的声音和鸟叫声。那些鸟显然没有传染上这场流感。它们真是太幸运了。

当他走到音乐台附近时,发现观众席的长凳上坐着一个女人。她可能有50岁了,但看上去要年轻一些。穿着看来非常昂贵的灰绿色便裤和丝质无肩外套……听到拉里的脚步声,她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她手里拿着一粒药丸,像扔一粒花生米一样,漫不经心地把它扔进了嘴里。

“您好1拉里问候说。她面色平静,眼睛发蓝,闪烁着机警的光芒。她带一副金框眼镜,笔记本点缀着一些看来像貂皮的东西。手指上有四只戒指:一个结婚戒指,两个钻戒和一个猫眼绿宝石戒指。

“噢,我不是一个坏人。”他说道。滑稽的是他想说,据他猜测,她手上带的东西可能得值两万块钱。当然了,它们可能是假的,但她看上去并不像一个戴人造宝石的女人。

“不,”她说,“你看上去就不像坏人,而且你也没得玻”她的声音在最后一个词上提高了一些,使得这句话有了半询问的性质。她并不像第一眼看上去那样平静;她一边脖子有点儿抽搐,在那蓝色双眼的敏锐目光后面,也有拉里今天早上刮胡子时在自己眼中所发现的那种悲哀。

“是的,我想我也没生玻您呢?”

“没什么事。您知道鞋上粘了一块冰淇淋包装纸吗?”

他低头看了一下,确实如此。这可把他弄了个大红脸。他单腿站着,试图扯掉那张包装纸。

“您怎么像只鹤一样,”她说,“坐下试一试。我叫丽塔·布莱克莫尔。”

“很高兴认识您。我叫拉里·安德伍德。”

他 坐了下来。她伸出手,他轻轻地握了下,手指压着了她的戒指。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从鞋上扯下那张包装纸,一本正经地把它扔进长凳旁边那个会说“这是您的公园, 请保持清洁1的垃圾筒内。这使他感到滑稽,于是他就仰头大笑了起来。这也是他自从那天回到家发现妈妈躺在房间的地板上以来第一次真正开心的笑,又发现这样 笑一笑的快感并没变化,感到极其宽慰。这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大笑,而不是抿嘴微笑。

丽塔·布莱克莫尔盯着他微笑着,他又一次被她的平易近人而且雅致大方的风度所吸引。她就像一个来自欧文·肖小说中的女人。但那个女人是妓女,也可能是他还是个小孩时人们为电视创造的一个人物。

“听到你走过来时,我都想躲起来了,”她说,“我以为您是那个带着破眼镜满口奇谈怪论的人。”

“那个鬼哭狼嚎的人?”

“是你这样称呼他还是他这样称呼自己的?”

“是我称呼他的。”

“他非常聪明,”她说道,边打开她那饰有貂皮(可能的吧)的包,从中取出一包薄荷味香烟,“他让我想起了疯掉了的第欧根尼。”

“是吗?但看起来却像个真正的恶魔。”拉里这样说着,又笑了起来。

她点着烟,深吸了一口,然后将烟吐了出来。

“他也没生病,”拉里说道,“但其他大多数人都病了。”

“我们楼里的这位看门人看起来很健康,”丽塔·布莱克莫尔说,“他仍在坚守岗位。早上出来时我给了他5美元。我自己也不明白,是因为他很健康,还是因为他在坚守岗位?您怎么想?”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是 的,您当然不知说什么好了。”她把烟盒放回包里,他看见里面有一支左轮手枪。她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这是我丈夫的。他是纽约一家大银行的总经理。即使出席 鸡尾酒会他也随身不离地带着它。有人问他为什么总是带着这家伙,他就会说:‘我是纽约一家大银行的总经理。’他是在两年前死去的。得的是中风玻后来他用领 带上吊了。您会认为我们这一代人等同于用靴子自杀的那老一代人吗?但哈里·布莱克莫尔却是用领带自杀的。我喜欢这支枪,拉里。”

一只燕雀落在他们面前的地上,在地上啄食吃。

“我丈夫对盗贼有一种神经质的恐惧,所以买了这支枪。开枪时真的会产生后座力,发出很大的响声吗,拉里?”

拉里没有打过枪,他说:“我觉得后座力不会很大的。这是0.38口径的吧?”

“我想是0.32口径的。”她从包里拿出枪,他看到包里还有好多小药瓶。这一次她并未注意他的目光,她盯着约15步远处的一株楝树。“我想试试它。您认为我能击中那棵树吗?”

“我不知道,”他忧心忡忡地说道,“实际上我并不认为……”

她扣动了扳机,手枪发出砰的一声。一个小洞出现在楝树上。

“10环。”她说道,像枪手那样吹着枪管里冒出来的硝烟。

“真棒1他说道。当她把枪放回手包里时,他的心才重新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我不会向人开枪的。我能肯定。这儿很快就不会再有人开枪了,是吗?”

“哦,这我可不知道。”

“您在看我的戒指。您喜欢吗?”

“啊?不1他又开始脸红了。

“我当银行家的丈夫相信钻石,就像施洗礼者相信《启示录》一样。我有好多钻石,全都保了险。但如果有人想要我的钻石,我会交出来的。不过都是些石头,不是吗?”

“我想您是对的。”

“当然了。”她说道,脖子上的痉挛又跳了几下。“如果有人想抢,我是不会交出来的,我会把卡蒂埃的地址交给他。他们收集的石头比我们的更名贵。”

“您现在打算做什么?”拉里问她。

“您有什么建议?”

“我也不知道。”拉里说道,并叹了一口气。

“我的回答很正确。”

“您知道些什么事?我今天早上看见了一个家伙儿,他说,他打算到扬基体育场去,而且……而且要在本垒上做手淫。”他能感觉到自己又红了脸。

“对他来说是一段多么可怕的步行啊,”她说,“您为什么不向他建议一件近一些的事呢?”她叹了口气,这声叹气又变成了战栗。她打开手包,拿出药片瓶,往嘴里扔了一粒胶丸。

“什么东西?”拉里问道。

“维生素E。”她闪烁其辞地假笑了一下。脖子上的痉挛又跳了一二下,然后就停了。她又变得安详下来。

“酒吧都没人了。”拉里突然说道,“我去过43街的帕特酒吧,那里空无一人。他们有张大红木吧台,我走到吧台里面,倒了满满一茶杯红方酒。不一会儿我就呆不下去了,把杯子放在那里,就出来了。”

他们就像合唱一样一块儿叹了口气。

“您是一个很容易相处的人,”她说道,“我非常喜欢您。您没有发疯真是好极了。”

“谢谢您,布莱克莫尔太太。”他感到惊喜和高兴。

“丽塔,叫我丽塔。”

“好吧。”

“您饿了吗,拉里?”

“说真话,我确实饿了。”

“您不介意带我去吃午饭吧。”

“那可太荣幸了。”

她站起来,带着稍为勉强的微笑向他伸出了胳膊。当他挽起她的胳膊时,他闻到了一种使他立刻感到舒服的味道。同这样一位风韵犹存的老年女子在一起,他又觉得有点儿不安起来。

不 一会儿他就忘了这件事,他们走出公园,上了第5大街,远离了死猴子和鬼哭狼嚎的人,以及坐在横墙厕所里变黑发臭的家伙。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后来他已记不 得她都说了些什么(对了,只有一件事他还记得:她说,她总是梦见她挎着一个标致的年轻人的胳膊,在第5大街上散步,那是一个足可做她儿子但又不是他儿子的 年轻人),他仍能经常回忆起那场散步,记得她那美丽的微笑,轻快、愤世嫉俗而又不拘礼仪的喋喋不休和便裤的飒飒声。

他们进了一家牛排馆,拉里掌勺,虽然有点儿笨手笨脚,但每道菜都赢得了她的喝彩:牛排、法式煎肉、速溶咖啡、草莓蛋黄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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