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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图慢慢放开了拉尔夫的衬衣。
“这个理查德森,他想知道我们有多少个怀孕的妇女,我说我们现在只知道一个。他问她已经怀孕多久了,我说4个月。是吗?”
“现在5个月了。但是拉尔夫,他肯定那两个孩子死于超级流感吗?他肯定吗?”
“不,他不能肯定,你应该把这也告诉法兰妮,好让她明白。他说可能有好几个原因……妈妈的饮食……一些遗传因素……呼吸系统感染……也有可能他们本身就是 有毛病的孩子。他说有可能遗传因素,不论它是什么。他说不清,孩子们生在第70号州际公路的野地里。他说他和另外三个负责人夜里通宵达旦地讨论了这个问 题。理查德森告诉他们,如果是“上尉之旅”杀死了这两个孩子,那意味着什么,还告诉他们,对他们来说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多么重要。”
“格兰和我谈到了这个,”斯图神情惨淡地说,“我遇到他的那一天,就是7月4日。那好像是很久之前了……无论如何,如果是超级流感杀死了孩子,那就意味着在40到50年后,我们就可以把全部家当交给老鼠、苍蝇和麻雀了。”
“我猜这就是理查德森对他们说的话。无论如何,他们当时在芝加哥西边40英里,他劝说他们同意第二天回去,把孩子的尸体带回大医院,好让他做一次解剖。他说他能找出真正的致死原因是否超级流感。他在7月底看够了这个。我看所有的医生都看够了。”
“是埃”
“但到了早上,孩子的尸体不见了。那个女人把他们埋了,她不肯说埋在什么地方。他们以为她刚生过孩子,又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埋得太深或是离宿营地太远,于是花了两天时间到处挖。但无论如何找不到,而不管他们怎样解释这件事的重要性,她都不肯说出在哪里。那个可怜的女人完全失去了理智。”
“我能理解。”斯图说。他想起法兰妮是多么想要孩子。
“医生说,即使是超级流感,也许两个有免疫力的人也能生出有免疫力的孩子。”拉尔夫充满希望地说。
“我看,法兰妮的孩子的亲生父亲有免疫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斯图说,“他肯定已经死了。”
“是啊,我看没什么希望。斯图,你摊上这种事,我很难过。但我认为你还是知道好。这样你可以告诉她。”
“我实在不想干这件事。”
但等他到家时,他发现别人已经说了。
“法兰妮?”
没有回答。晚饭在烤炉上——几乎全烤糊了——但公寓里一片黑暗,静悄悄的。
斯图走进起居室,四下看看。咖啡桌上有一个烟灰缸,里面有两个烟头,法兰妮不吸烟,烟头也不是他的牌子。
“宝贝?”
他走进卧室,她在那里,在朦胧的光线中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她的脸有些浮肿,满是泪痕。“嘿,斯图。”她静静地说。
“谁告诉你了?”他愤怒地问,“是谁简直等不及散布这个好消息?不管他是谁,我要打断他的胳膊。”
“是苏珊·斯特恩。她从杰克·杰克逊那里听来的。他有电台,他听见了医生和拉尔夫说的话。她想她得赶在别人把事情弄糟之前告诉我。可怜的小法兰妮。小心点。在圣诞节之前不要手术。”她短促地笑了一声。她的笑声中有一种凄凉,斯图听来像哭泣一样。
他走过房间,躺在她身边,把她的头发从前额拂开。“亲爱的,不一定是那样的。还无法确定是不是那样。”
“我知道。也许即使这样,我们还是能有自己的孩子。”她转过身来看着他,眼皮红肿,目光哀伤,“但我想要这一个。这不对吗?”
“对,当然对。”
“我一直躺在这儿等着他动。自从拉里来这里找哈罗德的那个晚上起,我就没感到过他动。记得吗?”
“记得。”
“我觉得孩子动了,但我没有叫醒你。现在我希望当时叫醒了你。我真希望叫醒了你。”她又哭了起来,用一只胳膊遮住脸,免得斯图看见她哭。
斯图把她的胳膊挪开,在她身边伸展开身体,吻了她。她使劲地拥抱了他,然后乖乖地挨着他躺下。等她说话时,因为嘴贴着他的脖子,话都听不太清。
“不知道情况让人更难受。现在我只能等着看。好像还要等那么久才能知道你的孩子会不会在出生前就死去。”
“你不会一个人等的。”他说。
为他这句话,她又一次紧紧地拥抱了他。他们一起躺着,很久没有动。
纳迪娜·克罗斯在她以前的屋子的起居室收拾东西,收拾了将近5分钟,才看见他坐在角落里的椅子里。他除了内裤什么都没有穿,大拇指放在嘴里,奇怪的中国式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她。她吓坏了——既是因为发现他一直坐在这里,也是因为他的突然出现——她的心在胸膛里恐惧得提了起来,她尖叫了一声。正打算塞进包里的平装本书掉在地上,散了一地。
“乔……我是说利奥……”
她用一只手捂住胸口,仿佛是要压住心脏的狂跳。但不管她用手压还是不压,她的心跳还不打算减速。突然看见他很糟糕;看见他穿着做派像当初她第一次在新罕布什尔州认识他时一模一样就更糟了。这太像往事重来了,这就像是失去理智的上帝恶狠狠地把她装进时间隧道,惩罚她再把以前那6周过一遍一样。
“你把我吓坏了。”她有气无力地把话说完了。
乔一言不发。
她慢慢地向他走过去,准备着看见他的一只手里像从前一样拿着一把长长的菜刀,但这次他没有放在嘴边的那只手安静地放在腿上。她看到他的身上的古铜色已经变浅了。以前的累累伤痕已经不在。但那双眼睛依然如故……那是一双令人难忘的眼睛。自从他到火边听拉里弹吉他后,他的眼睛里一天天多了的东西,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他的眼睛就像她初次遇见他时一样,这令她毛骨悚然。
“你在这里干什么?”
乔一言不发。
“你为什么没和拉里和露西妈妈在一起?”
没有回答。
“你别待在这儿。”她想跟他讲道理,但还没开口就不禁想,他在这里已经待了多久。
现在是8月24日上午。她前两天晚上都在哈罗德那里过夜。她忽然想到,他可能这样坐在椅子里,拇指放在嘴里,就这样过了40个小时。这样想很可笑,他一定得吃东西,喝水(不是吗?),但一旦她有了这个想法,就无法摆脱。她又一次感到毛骨悚然,这时她绝望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多么大的变化了:她曾经毫无畏惧地睡在这个小野蛮人身边,当时他带着凶器,而且危险。现在他手无寸铁,自己却惧怕他。她曾以为他(乔?利奥?)已经彻底干脆地抛弃了以前的自我。现在他又回来了。就在这里。
“你不能待在这里,”她说,“我是回来拿东西的。我要搬出去了。我要搬去和……一个男人祝”
哦,这就是哈罗德吗?她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嘲讽地说。我想他只是一个工具,达到目的的手段。
“利奥,听我说……”
他摇摇头,动作轻微却明确。他的眼睛闪闪发光,严峻地凝视着她的脸。
“你不是利奥?”
他又一次轻轻摇摇头。
“你是乔吗?”
他点点头,动作同样轻微。
“好吧。但你得明白,你是谁并不要紧,”她努力说得耐心一点。她仍然有那种进了时间隧道的疯狂的感觉。这使她觉得不真实,心中非常恐惧。“我们生活中的那个部分——我们在一起,只有我们的日子——那个部分已经过去了。你变了,我也变了,我们没法再回去了。”
但他那双奇怪的眼睛仍然凝视着她,仿佛在否认她的话。
“别再盯着我了,”她厉声说,“盯着人看是不礼貌的。”
这时他的眼睛似乎在责备她。它们似乎在说,抛弃人也是不礼貌的,当别人仍然需要而且依赖你的爱时收回是更不礼貌的。
“你又不是只剩下自己了。”她边说边转身开始捡刚才掉在地下的书。她不顾形象笨拙地跪在地上,两只膝盖瑟瑟发抖。她开始胡乱把书塞进包里,塞在她的卫生巾、阿司匹林和内衣上面——只是朴素的棉内衣,和她为了取悦哈罗德穿的那些完全不同。
“你有拉里和露西。你需要他们,他们也需要你。好吧,拉里需要你,这是关键,你想要的,她都会同意的。她就像一张复写纸。乔,对我来说,事情已经不一样了。这不是我的过错。这根本不是我的过错。所以你最好别再想让我觉得内疚。”
她开始把包带系上,但她的手指失去控制地颤抖着,几乎不听使唤。他们周围的沉默氛围越来越沉重。
她终于站起来,把包甩在肩上。
“利奥,”她努力平静而理智地说话,用她以前对班上发脾气不听话的孩子说话的方式说话。这简直不可能。她的声音在发抖,当她用利奥这个称呼时他微微摇了摇头,使她的声音更加失去了控制。
“不是为了拉里和露西,”纳迪娜恶狠狠地说,“如果就是这样,我倒还能理解。但你离开我其实是为了那个老东西,是不是?那个愚蠢的老太婆坐在安乐椅里,用她的假牙对着世界狞笑。现在她走了,于是你就跑回来找我。但这没用,你听见了吗?没用1
乔仍不作声。
“而当我乞求拉里……跪下来求他时……他顾不上我。他忙于扮演大人物呢。所以,你看,这不是我的过错。根本不是1
男孩子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她的恐惧又回来了,她毫无条理的愤怒消失了。她倒退着走到门口,把手伸到背后去摸索门把手。她终于摸到了把手,拧了一下,拉开了门。门外的凉风吹着她的肩背,很舒服。
“去找拉里吧,”她喃喃道,“再见,孩子。”
她笨拙地倒退着走出去,在台阶上头站了一会儿,努力使自己头脑清醒过来。她突然想到,也许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内疚感带来的幻觉……她内疚,因为抛弃了那个男孩子,因为让拉里等得太久,因为她和哈罗德所做的事情,还因为更糟的事情即将发生。也许那所房子里根本没有男孩子。就像爱伦坡的幻像一样根本不存在——那个老人心脏的跳动,听起来就像棉花里裹着的手表,或是栖居在帕拉斯雕像上的渡鸦。
“敲打着,永远敲打着我房间的门。”她不觉大声念了出来,这使她嘎嘎地短促地笑了一声,与渡鸦的声音大概没什么两样。
然而,她必须知道这到底是否是真的。
她走到前门旁边的窗前,向曾是她的房子的起居室里看去。这其实从来不曾是她的房子。如果你在一个地方住过,而你走时,想带走的东西用一个包就能装下,那这个地方压根就不是你的。她看到已经死去的主妇的地毯、窗帘和墙纸,死去的丈夫的烟斗架和几份《体育画报》杂乱地散放在咖啡桌周围。壁炉上有死去的孩子们的照片。死去的女人的小男孩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只穿着内裤,他坐在那里,仍然坐在那里,像他以前那样坐在那里……
纳迪娜跌跌撞撞地落荒而逃,几乎绊倒在窗户左边用来保护花床的低矮的小门上。她跨上哈雷,发动了车。她不顾一切地高速驶过前几个街区,一路上左扭右拐地躲过仍然堆在小路边的破车。但她渐渐冷静了下来。
到哈罗德家时,她已经能控制自己了。但她知道,她必须尽快结束在自由之邦的生活。如果她想保持理智,就必须快点离开这里。
在穆星格礼堂的会议进行得很顺利。他们又一次以唱国歌开始,但这次他们中大多数人并没有热泪盈眶;这很快就将仅仅是例行程式了。按例行程式投票选举出了人口统计委员会,由桑迪·杜西安主持。她和四个助手立即开始统计听众,计算人数,记录名字。会议结束时,在热烈的掌声伴随下,她宣布现在自由之邦里有了814个活人,并保证(后来事实证明这个保证做得太仓促了)到下一次自由之邦开会时有一个完整的“花名册”——她希望这个花名册以后每周更新一次,其中包括按字母顺序排列的人名、年龄、博尔德住址、以前的住址和以前的职业。后来发现,由于不断涌进自由之邦的人太多,而且毫无规律可循,她总是比形势落后两到三个星期。
会上谈论了自由之邦委员会的选举任期,人们提出了一些夸张的提议后(有人建议10年,还有人建议终身制,拉里说这些说法听起来更像是坐牢的刑期,而不像是任期,引得大家哄堂大笑),人们投票决定任期为1年。哈里·邓巴顿在大厅靠后的地方挥手,斯图认出了他。
为了让人们听到自己的话,哈里用力大声吼道:“就连1年都可能太久了。我对委员会里的女士们和先生们毫无怨言,我认为你们干得很棒”——欢呼声和口哨声——“但如果我们这里的人不断地越来越多,很快就会失去控制的。”
格兰举起手来,斯图让他发言。
“主席先生,这个问题并不在议程上,但我认为邓巴顿先生的话很有道理。”
斯图想,我就知道你认为他有道理,因为你一周前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想提出一个建议,搞一个代表政府委员会,这样我们就能真正让宪法开始生效。我认为邓巴顿先生应当担任委员会主席,而我本人将在委员会任职,除非有人认为我不称职。”
又一阵欢呼。
在最后一排,哈罗德转身对纳迪娜咬耳朵:“女士们,先生们,现在公众联谊宴会开幕了。”
她缓慢地给了他一个阴郁的微笑,他顿时感到头晕目眩。
在雷鸣般的欢呼声中,斯图被选为自由之邦执法官。
“我将竭尽全力,”他说,“如果我抓到了你们之中有些现在为我欢呼的人在做不该做的事情,你们以后可能会改变调门的。里奇·莫法特,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一阵哄堂大笑。醉醺醺的里奇也跟着一起笑了。
“但我看不出为什么我们会有真正的麻烦。我看执法官的主要任务是制止人们互相伤害。我们之中没有人想这样干。受到伤害的人已经够多了。我就说这些。”
人们长时间地为他起立欢呼。
“现在进行下一项,”斯图说,“就是帮我做好执法官的工作。我们需要5个人在法律委员会工作,不然万一需要把人关起来时,我会觉得不对的。有人提名吗?”
“法官怎么样?”有人喊道。
“对,法官,太对了1另一个人喊道。
人们期待着法官以他平时的洛可可风格站出来接受这个责任,纷纷伸长了脖子;人们又一次讲述着他把一枚别针扎进飞碟头上的气球的事,大厅里一片交头接耳。人们把议程表放下,准备着鼓掌。斯图和格兰交换了一个懊恼的目光:委员会里该有人预先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他不在。”有人说。
“谁看见他了?”露西·斯旺不安地问道。拉里坐立不安地扫了她一眼,但她仍然在大厅里四处看,寻找法官。
“我看见他了。”
大厅里人们饶有兴趣地交头接耳,这时特迪·魏查克从大厅靠后约3/4的地方站了起来,看上去很紧张,用他的大手帕痉挛般擦拭着钢架眼镜。
“在哪里?”
“他在哪里,特迪?”
“在城里吗?”
“他在干什么?”
特迪·魏查克在这一阵问题的围攻之下明显地有些畏缩。
斯图拍响了他的木槌。“请大家静一静。保持秩序。”
“我两天前见过他。”特迪说,“他开着一辆罗沃尔。他说他那天要去丹佛,没说为什么。我们开了几个玩笑。他似乎情绪很高。我就知道这些。”他坐了下来,还在擦拭着他的眼镜,满脸涨得通红。
斯图再次敲桌子,要求大家遵守秩序。“法官不在这里,我很难过。我想他干这个工作正合适,但既然他不在,我们能不能再提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