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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到了这个故事里最奇怪的一部分。也许,这算不上是奇怪。这一天发生的所有的事情,直到我在樱草山上赞美上帝为止,我都清楚而生动地记得。但是以后的事我就都忘记了。
我对后面三天的事一无所知。有人告诉我说,我还远远不是第一个发现火星人死亡的人,有几个向我一样的流浪汉在前一天的晚上已经发现了这一切。有一个人——第一个——去了圣马丁-拉-格朗,设法向巴黎发了电报,而我那时还呆在马车夫的房子里。自那时起,这个令人开心的消息就传遍了全世界;上千个曾经担惊受怕的城市,刹那间灯火辉煌;当我站在山顶的时候,远在都柏林,爱丁堡,曼彻斯特和伯明翰的人们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人们流着欢乐的泪水,停下了手边的工作,欢叫着,相互握着手。人们逼着火车向伦敦开去,甚至附近的克鲁威的火车也开到了伦敦。自从得到火星人进攻的消息之后,教堂的大钟曾经停息了两个星期,而现在钟声响彻了英格兰。形容枯槁,蓬头垢面的骑车人在各处的乡村小路上飞驰,向绝望的人们报告着这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得救的消息。但是食物呢?谷物,面包和肉从海峡,爱尔兰海和大西洋的对岸运送过来,来给我们帮忙了。那些日子里,好象全世界的船都开到伦敦来了。但是这些我都记不得了。我的神志模糊了。后来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好心人的家里,我在圣约翰树林的街道上流浪了三天,一边不停地哭泣,还说着胡话。他们告诉我,我一直拖着长腔唱着“最后一个活着的人!呼哈!最后一个活着的人!”
虽然他们自己要处理很多事情,但是这些好心人(我甚至都没有记住他们的名字,所以也不能在这里向他们表示感谢)仍然悉心地照料着我,让我住下。显然,在我昏迷的几天里,他们已经从我的口中了解到了所发生的一些事情。
当我的思路重新清醒以后,他们委婉地把他们听说的关于莱瑟海德的事告诉了我。我给禁闭在房子里的第二天,一个火星人就把小镇摧毁了,一个活人也没有留下。就象一个孩子捣毁蚂蚁窝一样,他无缘无故地把这个地方彻底毁灭了。
我现在孤身一人,而他们对我非常好。我感到孤独无助、抑郁寡欢,所以他们尽力地安慰我。我康复以后,又和他们住了四天。在那段时间里,我感到一种模模糊糊的,日益增长的渴望,想再看一眼我曾经拥有过美好生活的地方留下的东西。那只是一种毫无希望的渴望,想从对苦难的回忆里寻找一些安慰。他们劝阻了我,他们想方设法地让我放弃这种病态的想法。但是最后,我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冲动,答应我还会回到他们身边,含着眼泪告别了我的朋友们,我又一次来到了不久前还是一片黢黑,空空荡荡的街上。
我还记得,当我向着沃金的小房子走回去的时候,仿佛是跟我开玩笑似的,这一天充满了欢乐的气氛,我四周的大街上人们忙忙碌碌,充满了勃勃生机。到处都是人群,做着成百上千样事情,简直不能相信许多居民给杀死了。但是后来我注意到人们都面黄肌瘦、头发蓬乱,眼睛又大又亮,仍然穿得破烂的衣服。他们的脸上只有两个表情——压抑不住的狂喜或者一脸的忧郁。要不是人们脸上的表情,伦敦简直就是一个流浪者的城市。教区在向人们分发着法国政府送来的面包。几匹马的肋骨都显露了出来。形容憔悴的特别警察,带着白色袖箍,站在每条路口上。我几乎没有看到火星人破坏的痕迹,直到走到惠灵顿街,才看见红草已经攀爬到了滑铁卢桥的桥墩上。
在桥边,我还看到了一个与这个时期极不相称的东西——一张报纸给一根木棍钉在红草丛里。这是张关于第一张报纸“每日邮报”恢复发行的告示。我从衣袋里摸出一个发黑的先令买了一份报纸。大部分报纸都是空白的,但是那个唯一的排字工人开了个玩笑,在最后一作了一个大幅广告。报上印的消息充满感情;新闻机构还没有恢复正常工作。我没有看到什么新的消息,上面只是说经过一个星期的检查,对火星人的机器已经有了突破性的发现,其中有一篇文章宣称“飞行的秘密”已经被发现,当时我根本就不信。在滑铁卢,我找到了免费的火车送人们回家。火车上没几个人,我也没心思和他们闲聊。我找到一个单间,双手抱在胸前,闷闷地看着一片片废墟从窗外的阳光下闪过。刚出了车站,列车就开上了临时的路轨,路轨的两边的房子都成了黑色的废墟。虽然下了两天的雷雨,在克拉波海姆交汇处的伦敦一侧仍旧覆盖着黑烟留下的黑灰,在克拉波海姆交汇点的铁轨也给毁了;几百个无事可干的书记员和商店的伙计,与普通的铁路工人并肩工作着,在铺设一条临时的铁轨。
从那里经过以后,沿途是一派荒凉的奇特景象;温布尔登受到的毁坏最为严重。沃尔顿因为留下了一片没有烧掉的松林,似乎是沿线遭受损失最小的地方。温特尔河,莫尔河和其他的小河上都漂着一堆堆的红草,好象是屠夫铺子里的肉和腌过的卷心菜那样。不过秀兰的树林太干燥,红草的枝条没有爬上去。在温布尔登的远方的苗圃里,一堆堆的土围在第六个圆筒的周围。一群人在旁边,几个工兵在土堆中间忙着。在土堆的上面飘着一面米字旗,在早晨的微风里欢快地舞动着。苗圃里到处都是红草的红光,一大片火红色里散布着一些紫色的阴影,非常的刺眼。从眼前烧焦的灰色土地和阴沉的红色放眼朝远方望去,是绵延的绿色山岗,让人的眼睛倍觉轻松。
在伦敦这边的沃金车站,铁路线仍在检修之中,所以我在巴爱福利特车站下了车,走上了通往梅勃来的大路,我路过了我和炮兵跟骠骑兵说话的地方,还有我在暴风雨中看见火星人的地方。在这儿,完全是处于好奇心,我转到了路边,在缠绕在一起的红草叶子中间,发现了那辆破碎的马车,旁边散落着一副给啃光的马骨。我站了一会儿,看着这个景象……接着我回到了松林里,四处都是齐颈深的红草,斑犬酒店老板的尸体已经给埋掉了,我走过了东方学院,回到家里。我路过一所农舍,一个男人站在打开的门前,叫着我的名字,跟我打招呼。
我怀着一丝希望,朝我家的房子打量了一眼,但是这个希望立即就消退了。门已经给打开过;门没有上锁,当我走近的时候,门就慢慢地开了。
大门又关了起来。书房的窗帘给吹出了窗外,我和炮兵曾经在这个窗口看着火星人。窗子到现在为止还没给人关上过。给踩坏的灌木还和我四星期前离开的时候一样。我走进了客厅,房子里空空荡荡的。楼梯上的地毯皱巴巴的,灾祸来临的那天晚上,我在暴风雨里淋透以后蹲过的地方已经褪色。我们泥泞的足迹还留在楼梯上。
我顺着足迹来到了书房,发现在我的书桌上仍然躺着圆筒打开那天下午留下的一张纸,上面还压着镇纸。我站了一会儿,重读我没写完的观点。那是一篇有关文明的进步对道德思想影响的文章;最后一句正是一个预言的开头:“在两百年里,”我写到,“我们会预见到——”句子在这里突然结束了。我想起了不到一个月前那天早上无法集中精力工作,想起了自己怎样放下手边的工作,从报童手里买《每日记事报》的情景。我还记得报童跑来的时候,我怎样地到花园门前,听着他“从火星上来的人”的奇怪故事。
我下了楼,来到了光线黯淡的餐室。羊肉和面包早就长了霉,一个啤酒瓶躺在地上,和我和炮兵离开时的样子一样。我的家里一片凄凉。我开始意识到了自己心里那个渺茫的希望是多么愚蠢。然后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没用了,”一个声音说。“房子已经给遗弃了。十天里没有人来过这里。别站在那里折磨自己。只有你一个人逃出来了。”
我吃了一惊。我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吗?我转过身,身后的落地窗给打开了。我朝里面迈了一步,站在那里看去。
在那里,站着我的堂姐和妻子,他们和我一样吃惊——我妻子脸色苍白,没有眼泪。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我来了,”她说。“我知道——我知道——”
她把手放在喉咙口——摇晃了一下。我往前跨了一步,用双臂接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