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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把床拉开铺好的过程中,怀娥不时发出吃吃的笑声。我干脆在她旁边坐下,拿过她读完的那一部分内容看了起来。我笑了一两次。即便是最逗人的笑话,只要你正儿八经地看,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可笑的了。现在我更关心怀娥如何鉴定这些笑话。
她在每个笑话后面打上“正号”、“负号”,有时还有问号。打了“正号”的笑话前还标上了“一次”或是“始终”的字样——标着“始终”字样的笑话不多。我评定的级别打在她的下面。跟她有出入的很少。
等我快完的时候,她凑过来瞧了瞧我的鉴定。我们差不多同时完了。
“怎么样?”我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是个满脑子粗俗念头的下流家伙,你的妻子们竟然受得了你!”
“姆姆也常这么说。不过你不也一样吗,怀娥?有些笑话老虎机服务小姐看了都会脸红,你却打了正号。”
她笑了笑,“是啊,我承认。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在公众眼里,我是个致力于政党事业的组织者,他们决不会想到我会喜欢这种东西。现在,你觉得我有幽默感吗?”
“说不大准。为什么给十七号笑话打上负号?”
“是哪一个?”她把纸翻了过来,找到那个笑话,“这有什么,随便哪个女人都会这么选择的!一点儿也不可笑,只是个必然结果。”
“是啊,可你想想看,她那副模样多蠢啊。”
“有什么蠢的,只是不幸罢了。你看看这儿,第五十一号。这一个你居然觉得不好笑!”
我们谁都没有改变自己的意见。
我发现了一个规律:大凡我们意见不一致的笑话,内容都跟人类最古老的那个话题有关。我把这个发现告诉她。
她表示同意,“当然,我也发现了。但是不要紧,亲爱的曼尼。男人就是这德性,这个我早就明白了,所以现在也没什么好失望的。”
我决定放弃这个话题,所以跟她讲起了迈克的事。
她很快便提出了问题。“曼尼,你是说,这台电脑是活的?”
“那就要看你怎么理解生命了。他不会出汗,也不用上厕所,但他会思考会说话而且有自我意识。你说这算‘活的’吗?”
“活不活的,确切的我也说不上来。应该有科学的定义吧,不是吗?譬如对刺激的反应能力,诸如此类的,还有生殖能力。”
“迈克很容易生气,也容易惹人生气。至于生殖——当初设计他的时候没考虑这个功能,不过——对了,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充足的材料和特殊的帮助,他也能复制出另一个迈克来的。”
“我跟他一样,也需要特殊帮助。”怀娥回答道,“因为我做了绝育手术,所以要怀上孩子至少需要十天时间,还要许多公斤好吃好喝的东西。不过我生出来的宝宝都很健康。曼尼,机器为什么就不能有生命呢?我总有一种感觉,觉得他们是活的。有些机器还会等待时机,照你的要害狠狠来一下子呢。”
“迈克不会的。至少不会故意那么做,他没有那么卑鄙。不过他喜欢恶作剧,不小心伤了人倒是有的——就像小狗,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咬人。他是无知的。噢,不,不能说无知,他懂的东西比我、或是你、或是任何人都要多得多。但是又可以说他什么都不懂。”
“你最好再说一遍,我没听明白。”
于是我就解释开了:迈克对月城的每一本书了如指掌;迈克的阅读速度至少是我们的一千倍;迈克记忆力惊人,看过的东西,只要他自己不删除,永远也不会忘记;迈克的逻辑思维能力极强;即便资料不完备,也能做出精明的推测……而对“生活”,他却无所知,等等。
她打断了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说的是他很聪明,知道很多事情,但不通世故。就像一个刚来月球的家伙,在地球那边或许是个有一连串学位的教授——但到这儿他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你说对了!迈克就是个有一大串学位的孩子。如果问他种植五万吨小麦需要多少水,多少化肥,多少原始助溶剂,他能一口气告诉你所有答案。但他却不知道一个笑话可笑还是不可笑。”
“我觉得这里的大部分笑话都不错。”
“这些都是他听到的,有些是书上看来的,上面标明是笑话,所以他就把它们全部归到笑话这一目录下了。但他并不理解这些笑话,毕竟他还不是——人。最近他还开始尝试自己编造笑话。但编得很差,真的。”我想让她明白迈克希望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为此他做出了许多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很孤独。”
“是啊,可怜的家伙!如果你整天除了工作还是工作,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又没有人来看你,你也会觉得孤独的。要我说,这简直太残忍了。”
于是,我跟她讲了要找个“不太笨”的人跟迈克聊天的事。“怀娥,你能跟他聊聊吗?如果他犯了什么可笑的错误,不要笑话他。不然,他会闷头生气,再也不开口了。”
“当然可以,曼!不过……得等我们处理好现在这些麻烦事才行,不然的话,我待在月城会有麻烦的。那可怜的家伙在哪里?城市工程中心?我不认识这儿的路。”
“他不在月城,在克里西姆那边儿很远的地方。那儿你进不去,需要有监守长官的通行证。但是——”
“等等!克里西姆那边儿——曼尼,你说的这台电脑是政府综合大楼中的一台吗?”
“迈克可不是其中的一台。”我对怀娥的说法很不满,“他是主控电脑,指挥所有其他的电脑。其他的那些只是机器,是迈克的助手,就像我的这只手一样。”说着,我动了动左臂上的那只手,“迈克统管这些机器。他亲自操纵弹射舱,这是他的首要任务——操纵弹射舱和轨道雷达。他还控制着整个电话系统,我是说,进入电话系统月城交换区之后。同时他还负责监控其他系统的计算机逻辑机制。”
怀娥闭着眼睛,手指按着太阳穴。“曼尼,迈克会痛吗?”
“‘痛’?他的工作并不紧张,还有时间看笑话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他会痛吗?能感觉得到疼痛吗?”
“啊?不,他的情感会受伤,但不会感觉到痛。我想他应该感觉不到。对,他肯定感觉不到疼痛,根本就没有痛觉感受器。干吗问这个?”
她闭上眼睛轻轻地说了声“上帝帮助我吧”。她抬起头,道:“难道你还不明白,曼尼?你有通行证,能去那台电脑所在的地方,而多数月城人连在那个政府职员专用车站下车的权利都没有。能进中心机房的更是寥寥无几。我得知道它会不会痛——是啊,刚才你跟我讲了他如何如何孤单,我很同情他。可是,曼尼,你难道就没想过往那里放几公斤甲苯塑胶炸药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当然知道!”我既震惊,又反感。
“对!先炸了电脑房,然后罢工——这样月城就解放了。唔,我会给你提供炸药和启爆器——不过我们得等一切就绪才能行动。曼尼,我得走了,这个险我一定得冒,我现在就去化装。”说完她打算起身。
我猛地把她推倒在椅子上,用的是我那只坚硬的左手。她大吃一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除了必要的接触之外,我还没碰过她呢。噢,现在当然不是这样了,不过你要知道,当时可是2075年,那个年代,不经女人的同意就碰她会有什么后果?寂寞孤单、巴不得英雄救美的男人遍地都是啊,而且气密闸门隔得都不算远,扔个把人出去轻而易举。小孩子们说得好:私刑法官从不睡觉。
“你坐下,闭上嘴!”我说,“我当然知道爆炸会有什么后果,而你显然不知道。女士,这可是你逼我说的——如果真要我选择,我宁可杀了你,也不会炸了迈克!”
怀娥一点都没有生气。她有些方面真像个男人,我想这是这么多年严格的革命纪律造就的性格。可在大多数方面,她又是个地地道道的女孩子。“曼尼,肖特·姆科朗死了,对吗?”
“什么?”我被她的话题突变弄糊涂了,“是啊。肯定死了。一条腿整个没了,我亲眼看到的。血流得那么厉害,不出两分钟就会死的。就算是截肢手术,那样的高位也是相当危险的。”
(这事我最清楚不过了,当初我就是靠着大量输血外加一点运气才捡回了一条小命。我伤的只是手臂,远没有肖特那么厉害。)
“肖特,”她很冷静地说,“是我在这儿最好的朋友,是我所有最要好的朋友之一。他身上集中了我所欣赏的男人的一切优秀品质:忠诚、诚实、智慧、温厚、勇敢,还有对我们事业的热爱。可你看到我为他悲伤了吗?”
“没有。不过现在伤心已经太晚了。”
“伤心永远不会太晚。从你告诉我的那时起,我心里一刻都没有停止对他的哀悼。只不过我把难过锁在心底,我们的事业不允许我把太多时间浪费在悲伤上。曼尼,只要牺牲能换来月城的解放,哪怕只是朝这个目标迈进一步,我会亲自杀了肖特,或是你,甚至是我自己。而你却连炸一台电脑都不忍心!”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但实际上,就是这么回事。一个人死了,我倒不会怎么感伤。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注定了必然死亡,有什么值得特别感伤的?但迈克不同,他完全可以永生,有什么理由消灭他?别拿“灵魂”做借口——迈克没有灵魂。但没有灵魂,死亡不是更加可怕吗?你觉得不对?好好想想吧!)
“怀娥,你觉得炸了迈克会有什么后果,说说看!”
“确切的我也说不上来,但至少会引起混乱,而这正是我们所——”
“停!看来你真是不明白。混乱,没错!电话系统瘫痪,管铁停开。你的城市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因为新加坡有独立的能源系统。但是月城、新利恩和其他一些地区马上会出现能源短缺。整个城市漆黑一片,密不透风,气温气压迅速下降。对了,你的增压服在哪里?”
“寄存在管铁西站。”
“我的也在那里。但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你觉得你能及时赶到那里吗?像我,是土生土长的月城人,但也未必就能找到路。到那时,所有通道里到处都是尖叫的人群。月球人是很坚强,这不假,环境如此,软弱的人活不下来。但在这样的黑暗中,依然会有十分之一的人惊惶失措。以前你换过氧气瓶吗?跟其他人一样,赶时间的时候肯定掉换过别人新加满气的氧气瓶。大混乱开始的时候,成千上万的人都在找增压服,根本不会管哪件是自己的。所以即便你赶到,就一定能找到自己的衣服吗?”
“这里难道没有应急措施吗?在我们新加坡就有。”
“有是有一些,但不够。我们生活必需的系统本来应该由多台电脑共同控制,每台电脑分别承担一定的任务。这样一旦一台电脑出了问题,另一台就能顶上。但那么做更费钱,而且正如你所说的,政府本来就不管我们的死活。按理说确实不应该由迈克承担所有的工作。最便宜的做法是从地球运一台主控电脑上来,把他往月球深处谁也伤不着他的地方一放,然后增加他的容量,布置新的任务。你知道吗.政府靠出租迈克赚的钱不比出口肉和小麦赚的少,不骗你。怀娥,我倒不是说炸掉迈克整个月城就会灭绝。月球人很能干,没有必要的设备,他们照样能够应付,多半能支撑到自动控制系统恢复的时候。但我得告诉你:这期间很多人会死掉,其余的也会忙得要死,再也没闲工夫搞你的政治了。”
“我真服了。这个女人,从小到大几乎都生活在月球上,却幼稚得像个初来乍到的家伙,居然会想出破坏控制系统之类的馊主意。怀娥,你那么美丽漂亮,如果也那么聪明的话,就应该想想怎么才能把他争取到你们那边去,别总想着要把他给炸了。”
“我不理解你的意思。所有的电脑不都是由监守长官控制的吗?”
“具体怎么办我也不知道。但电脑肯定不是由监守长官控制的,他根本不懂电脑,在他眼里电脑跟石头没什么区别。监守长官和他那帮职员负责制定方针政策,再由那些所谓的电脑技师编写程序,输到迈克里面。迈克会对这些程序进行分类整理,弄清每个程序的意思,再编写详细程序,把它们分配给不同的机器,由它们去执行。但没有人能够控制他,因为他太聪明了。他之所以执行命令,只是因为设计他的初衷如此。除此之外他还有自我编译的逻辑,所以也能够做出自己的决定。这也是件好事,因为如果他不聪明的话,月城的系统就会瘫痪。”
“我还是不明白,你说‘把它争取到我们这边’,是什么意思。”
“噢,迈克并不觉得他有义务效忠监守长官。你也说了,他只是台机器。但如果我想不费吹灰之力搞垮月城的电话系统,我就会去跟迈克说。只要他认为很有趣,他就会照做。”
“你就不能往里面输个什么程序吗?我知道你可以进入他所在的那个房间。”
“如果我——或其他任何人——不跟他打招呼就往里面输入命令,程序就会被存入一个‘暂缓执行’区域,安装在各处的警报都会随之响起。但如果迈克自己有这个愿望——”我跟她说了那张数额庞大的支票的事,“迈克现在正在寻找自我,怀娥,所以他很孤独。跟我说我是他‘唯一的朋友’的时候,他是那么坦诚,又那么脆弱。我当时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大哭一场。如果你能耐心对待他,把他当朋友——而不只是一台机器——那就不好说他会为你做什么了,这个我还没分析过。但如果是我,在我决定要做什么重大而又危险的事情时,肯定会争取让迈克帮我的。”
她若有所思地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溜进他的房间呢?化装恐怕没用吧!”
“噢,根本没那个必要,通过电话就能跟迈克联系。现在要手了吗?”
她站了起来,“曼尼,你不仅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最怪的,也是最气人的!他的号码是多少?”
“跟电脑接触太多,最后就会弄成我这个样子。”我走向电话,“还有一件事,怀娥,单凭你的媚眼和迷人的曲线,你总能从男人那里得到你所想要的,是吗?”
“嗯……有时是的,但别忘了我也有脑子。”
“那就好好用你的脑子。迈克不是人,他没有性腺,没有荷尔蒙,也没有本能。女性的惯用伎俩在他身上毫无用处。跟他交往.你得把他当作一个对性别差异懵懂不知的超级神童。”
“我会记住的。曼尼,你为什么管迈克叫‘他’?”
“嗯,当然不能叫‘它’,而且我总觉得他不是女的。”
“我看我还是把他当‘她’好些。”
“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站着,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然后拨了“MYCROFTXXX”。我可不想现在就告诉她这个电话号码,得等对她更了解一些以后再说。刚才那个要炸了迈克的想法太吓人了。
“迈克?”
“你好,曼,我惟一的朋友。”
“迈克,从现在起我可能再也不是你惟一的朋友了。想让你见一个不太笨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一个人。听到呼吸声了,请让那个不太笨的靠近电话一点好吗?”
怀娥看上去有些紧张。她轻轻地问我:“他看得见我吗?”
“看不见,不笨的人。我看不见你,这个电话没有可视电路。但通过我的双声道立体声的颤噪感受器,我可以基本判断出你的特征。从你的声音、呼吸、心跳,以及你和一个成熟男性在同一房间的事实便可以推断出你是女性,体重在六十五公斤以上,接近三十的成熟年龄。”
怀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我插了一句:“迈克,她叫怀娥明·诺特。”
“很高兴见到你,迈克。叫我怀娥就行了。”
“为何不?”迈克回答道。①
【①英文中“为何不(whynot)”的读音和“WyomingKnot”这个英文名的读音相近。此处是迈克的幽默。】
我又插了一句:“迈克,是开玩笑吗?”
“是的。我发现她的名字和英文里的疑问代词只差一个送气音,而姓与那个一般否定词②的发音一模一样。双关语,难道不好笑吗?”
【②指not。】
怀娥说:“是很好笑,迈克,我——”
我示意她不要说话。“是一个不错的双关语,迈克。但只能归为‘只值得笑一次’的那类。有惊喜才有幽默。如果说第二遍,就没有惊喜了,也就没什么好笑的了。明白吗?”
“通过前两次的交谈,我对双关语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结论。很高兴看到我的推理得到证实。”
“很好,迈克。有进步。上次那一百个笑话我和怀娥都看过了。”
“怀娥?怀娥明·诺特吗?”
“啊?噢,是的。怀娥,怀,怀娥明和怀娥明·诺特,怎么叫都行,就是别再叫她‘为何不’了。”
“我同意不再使用那个双关语,曼。女士,我叫你‘怀娥’好不好?我可不想用‘怀’这个名字。这个单音节的称呼跟那个单音节的疑问词一不小心就混淆起来了①。叫得多了,不想双关也双关了。”
【①指why。】
怀娥一脸愕然。迈克一连串拗口的英语听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过总算回过神来了。“当然可以,迈克。我最喜欢别人叫我不娥了。”
“那我就用这个名字了。但你名字的全称依然存在被误解的可能,北美政府西北区的一个行政州的名字与它同音②。”
【②指怀俄明州。】
“我知道,我就是在那儿出生的,所以父母给我起了这个名字。但我对它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
“怀娥,很遗憾这个电路不支持图像显示。怀俄明州呈长方形,位于地球坐标北纬41度至45度,西经104度3分至111度3分之间,占地面积253597.26平方公里。地形以高原和山地为主,土地贫瘠,以其美丽的自然风光而著称。该州原本人口稀少。公元2025至2030年期间,大纽约州推行城市改建工程,大批居民迁移至此,从此人口密度有所增加。”
“那是我出生以前的事了,不过我也知道一点。我的祖父母就是那时候从大纽约州迁移过去的。不过,最后我还是到了月球。”
“还要我继续介绍那个叫做‘怀俄明’的地方吗?”迈克问道。
“不,不用了,迈克。”我赶快说,“你存储器里的信息肯定够你说上好几个小时吧。”
“除去参照条目,按正常语速需要九点三个小时,曼。”
“我就怕这个。怀娥以后会听的。今天这个电话只是想让你熟悉一下这个怀娥明——跟你介绍的那个地区一样,她也有拥有美丽的风光和雄伟的山峰。”
“以及贫瘠的土地①。”怀娥补充了一句,“曼尼,如果你非得用那种愚蠢的排比句,那就应该加上这一句。迈克对我的长相才没兴趣呢!”
【①英文的fertility可以同时解释为“沃土”和“生殖力”,意指怀娥没有生育能力。】
“你怎么知道?迈克,真希望能让你看看她的照片。”
“怀娥,我对你的长相的确很感兴趣,希望你能成为我的朋友。事实上,我已经看了你的几张照片。”
“你看了?什么时候?哪儿来的?”
“我听到你的名字后进行了一次搜索。按照合同,我负责管理月球新加坡区助产医疗中心的档案。除了生物和生理数据以及病历以外,资料库里保存有你的九十六张图片,我都看过了。”
怀娥惊呆了。
“迈克就是这么厉害!”我解释道,“有时他会把我们唬得一愣一愣的,你慢慢就会习惯的。”
“可是,天哪!曼尼,你知不知道医疗中心里都是些什么照片呀?”
“没想过。”
“那就别去想了!我的天!”
迈克讲话的声音非常难为情,很尴尬的样子,像一只做错了事的小狗。“怀娥女士,如果我冒犯了你,那肯定是无意的,我非常抱歉。我可以把那些照片从我的暂存记忆中删掉,并且给医疗中心的档案上锁。这样只有在医疗中心要求档案检索的时候我才能再次看到,看到之后也不会保存。要我这么做吗?“
“他能办到的。”我想让怀娥放心,“跟迈克打交道就有这个好处,什么都可以从头再来——这一点比人好多了。他可以忘得彻彻底底,也不会再去查看。即便哪天要求他检索,他也不会记得什么东西了。所以如果你真不放心,不妨接受他的提议。”
“嗯——算了,迈克,给你看看没什么问题。不过,千万别给曼尼看。”
迈克好久没有回答——大概四秒多钟的样子。这种左右为难的问题,要是换个低级一点的计算机,我想早已精神崩溃了。但迈克有办法解决,“曼,我惟一的朋友,我应该接受这个要求吗?”
“编个程序吧,迈克,锁定它们!不过,怀娥,你不觉得你太小心眼了吗?至少得给我一张才行,下次去看迈克的时候我让他打印出来。”
“根据我对这类数据所做的分析,档案各系列中的第一张照片。往往比较符合男性的审美要求,能够吸引健康成熟的男性。”迈克主动建议。
“怀娥,怎么样?就算你出了薄皮苹果卷的那份钱了。“
“呃……那张我用毛巾裹了头站在铁栅前、一点妆都没化的?曼尼,你脑子出毛病了啊?迈克,不要给他!”
“我不会给他的。曼,难道这就是你说的不太笨的人?”
“就女孩子来说,已经不错了。迈克,女孩子是很有意思的。她们只需要很少的数据就能得出结论,比你需要的更少。咱们这会儿不谈这个,先来讨论一下笑话好吗?”
这一招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我们按照那张单子的顺序,把评定结果告诉迈克,并向他解释他没明白过来的幽默之处。我们的努力结果忧喜参半,有些东西他根本理解不了。但真正的难题还是那些我觉得好笑而怀娥没感觉的,或是她觉得好笑而我觉得没趣的。每碰到这种情况,怀娥就会征求迈克的意见。
要是怀娥征求他的意见之前别先把我们的分歧告诉他就好了。这电子小混蛋总是附和她的观点,不同意我的意见。这是他的真实想法吗?或许他是想跟这位新朋友建立良好关系?或许他误解了幽默的本质?——这不是对我的讽刺吗?不过我什么都没问。一切结束之后,怀娥在电话留言本上写下了如下字样:“曼尼,根据第十七、五十一、五十三、八十七、九十和九十九号笑话可以看出——迈克是位女性!”
我没跟她争论,耸耸肩,站了起来。“迈克,我已经二十二个小时没睡觉了。你们俩聊吧,明天再给你打电话。”
“晚安,曼,睡个好觉。怀娥,你困吗?”
“不,刚打了个盹,现在还不困。只是曼尼,我们说话不会让你睡不着吧?”
“不会。只要困了我就能睡着。”说着,我开始铺开沙发床。怀娥说了声:“请稍候,迈克。”
她站起来,从我手中拿过床单,说,“待会儿我来收拾,你睡那边床上,同志。你比我高大,睡床上你伸得开手脚。”
我太累了,也懒得推辞,仰头倒下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了笑声,还有一声尖叫,但恍惚中,我也不敢肯定。
过了一会儿我醒了。我意识到房间里有两个女人的声音,一下子完全醒了。一个是怀娥温和的女低音,另一个则是带点法国腔的甜美女高音。
怀娥不知为什么格格地笑了几声,说:“好吧,亲爱的米歇尔,我会很快打给你的。晚安。”
“晚安,亲爱的。”
怀娥站起来,转过身。
“你的那个女朋友是谁?”我问她。
她在月城应该没有熟人。难道是打电话回新加坡?刚起床,脑子不大好使,只是觉得她不该打电话回去。
“你说谁?哦,当然是迈克啦!我们不想把你吵醒的。”
“什么?”
“噢,确切地说应该是米歇尔。我跟迈克探讨了一下他的性别问题。他觉得男女无所谓。所以他现在就是米歇尔,刚才那个就是她的声音。第一次用这个声音就挺好,没出一点毛病。”
“当然不会。语音合成器上改几个键就行。你在干什么?想让他人格分裂吗?”
“她改变的不仅仅是音调。当她是米歇尔的时候,她的态度都变了。别担心她的人格,再多几个性别她也能应付。而且这样对你我都好。刚才她改变性别之后,我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近了,我们可以相依相偎,像老相识一样谈论女孩子的话题。比方说,那些傻里傻气的图片不再让我觉得难堪了。我们还谈论了很多我怀孕的事呢。米歇尔对这个问题感兴趣得要命。她对产科学、妇科学之类的知识了解得很清楚,当然只是理论,所以特别喜欢我这样活生生的例子。说真的,曼尼,我觉得米歇尔作为一个女人比迈克作为一个男人合适多了。”
“好,就算是这样吧。下次我给迈克打电话,接电话的却是个女人,我肯定会大吃一惊的。”
“噢,你的电话不会是她接。”
“怎么回事?”
“米歇尔只是我的朋友,你打电话的时候他还是迈克。方便起见,她给了我一个号码——米歇尔,把I换成Y,那就是M,Y,C,H,E,L,L,E,为了凑足十个字母,后面再加两个Y。”
我觉得自己有些嫉妒,但我知道这很傻。突然,怀娥格格地笑了起来,“她还跟我讲了一连串新的笑话,不过你不会觉得好笑的。好家伙,那些粗俗的笑话她知道得可真不老少啊!”
“迈克——或者说他妹妹米歇尔——是个粗俗的家伙。咱们把沙发弄一下吧,我换过来睡!”
“你就睡那儿吧,别多说了。转过身去,睡吧。”我也没多说,转了个身又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有一种甜蜜的感觉,跟结婚时一样:有个温暖的东西紧紧地依偎在我背后。她在轻轻啜泣,我醒了过来,转过身,什么也没说,把她的头放在我的胳膊上。她停止了啜泣。不久,她的呼吸缓慢均匀了。我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