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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


教授仰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气,开口道:“真是绝妙的享受。吃完之后觉得世界好多了。啊,对了!昨天晚上——我目击的过程并不长,你们两位英勇撤退 了,我也一样,想保存实力来日再战——我溜了。一个箭步钻进厢房。等我冒险朝外窥探时,派对已经结束,大多数人走了,所有穿黄外套的警卫都死了。”

(注: 我得更正一下。我后来才知道,麻烦开始时,我设法把怀娥带出门,教授则掏出一枝手枪朝一大堆脑袋上方开火,干掉了后面大门边上的三个警卫,包括拿扩音器的 那个。不知他是怎么夹带武器来到月球的,也可能是登月之后搞到的。不管怎么说,教授的火力再加上肖特的大打出手,这一下局面大变,黄外套没有一个活着出 门:四个死了,还有几个受了伤,然后刀子、拳头加脚后跟一转眼就把他们全收拾了。)

“也许我应该说,‘除了一个人之外,大家都平安无事。’”教授继续道,“就在你们离开的那扇门边,我们勇敢的战友肖特·姆科朗把两个警卫送上了西天……可是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们,肖特也和他们一起倒下了——”

“我们已经知道了。”

“情 况就是这样。门边有个警卫脸部被打烂了,可是还能行动。我对他的脖子作了一番诊治,在地球的专业圈子里,这种疗法叫‘伊斯坦布尔绞勒’。于是他也跟他的同 僚作伴去了。到那时大部分活着的人都离开了,除了我、我们昨晚的主席芬·尼尔森、一个被称作‘大妈’的战友,她丈夫们都这么叫她。我和芬同志商量了一下, 把房门一插。剩下的就只有点儿清理工作了。你知道会场后面是什么吗?”

“我可不知道。”我说。怀娥也摇了摇头。

“那 边有个厨房,还有个食品储藏室,是供宴会时使用的。我怀疑大妈一家是开肉铺的,处理尸体之快,芬和我简直是供应不上。惟一稍稍耽搁的只是决定把尸体的哪些 部分绞碎冲进下水道。那一幕着实看得我快昏过去了,只好到前面会场去擦地板。难处理的是衣服,尤其是类似军装的制服。”

“你们是怎么处理那些激光枪的?”

教 授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枪?哎呀,一定是不见了。我们从遇难战友们的遗骸上取下了所有私人物品——为了他们的亲友,为了鉴定他们的身份,也为了能够缅怀他 们。最终我们把整个现场清理干净了——当然骗不了国际警察组织,不过外人看不出发生过什么事。讨论之后,大家都觉得最好暂时不要露面,于是我们分头离开 了。我是从会场上方一扇通向六层的压力门走的。后来我打电话给你,曼尼尔,担心你和这位可爱的女士。”教授向怀娥欠了欠身,“这就是故事的全部经过。当天 晚上我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过夜。”

“教授,”我说,“那些警卫是新来的,还没适应过来。不然的话咱们赢不了。”

“有这个可能。”他赞同道,“不过就算他们不是新来的,结果还是一样。”

“怎么会?他们有武器呀。”

“孩子,你见过斗犬吗?我想没有,月球上没有那么大的狗。斗犬都经过精心选育,平时又乖巧又聪明。可只要有事,它会立即变成致命的杀手。

“我 们这儿培育的生物比斗犬更古怪。我从没见过地球上有哪个城市的人像月球人一样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处处考虑到别人的感受。与月球相比,地球上的城市——大 城市我大都很熟——只能说野蛮。但是,月球人其实和斗犬一样凶狠。曼尼尔,九个警卫,不管怎么全副武装,跟这样一伙斗犬般凶猛的月球人对抗,他们一点机会 都没有。我们主子的判断力真是糟透了。”

“嗯。看了今天的早报了吗,教授?或者电视新闻?”

“看了电视。”

“昨晚的新闻什么都没说。”

“今天早上的也没有。”

“奇怪呀。”我说。

“这有什么奇怪的?”怀娥道,“我们当然不会说出去,月球上每家报社的关键职位上都有我们的同志。”

教授摇了摇头。“不,我亲爱的。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这是

报刊审查。你知道我们的一份份报纸是怎么印出来的吗?

“不是很清楚。都是机器完成的。”

“教 授的意思是这样,”我告诉她,“新闻在编辑室打出来,之后的流程就要租用政府综合大楼里的主控电脑的分时服务时间。”——希望她没意识到“主控电脑”就是 迈克——“原稿通过电话线路打印出来并输入电脑内部的一个区,由它审读、定下印数,再发往不同地点打印。比如《月球日报》,如果是新利恩的版本就在新利恩 打印,电脑会自动换上当地新闻和适合当地的广告。教授的意思是,报纸在政府综合大楼打印出来之后,监守长官就可以插手干预。同样的手段也用于通讯社所有进 出月球的新闻——都得从电脑室过一遍。”

“关键是,”教授接着道,“无论什么新闻监守长官都是可以砍掉的,至于他们砍没砍倒无关紧要。曼尼尔,我说错了请你指正,你知道我对机械的事儿一知半解。监守长官也可以插入一则新闻,不管我们在报社有多少战友。”

“当然,”我赞同道,“综合大楼可以添加、删除或更改一切。”

“通讯是至关重要的。而这一点,女士,正是我们事业的薄弱环节。那伙打手并不重要。至关重要的是,决定一则新闻是否该被报道的,是监守长官,而不是我们。对革命者而言,通讯是必不可少的先决条件。”

怀娥看着我,我能看出她的神经突触噼噼啪啪响个不停。于是我转移了话题。“教授,为什么要处理尸体呢?这活儿不仅恐怖,而且危险。不知道监守长官手下有多少警卫,但你们处理尸体时随时可能冒出来更多警卫。”

“相信我,孩子,我们也怕。可是尽管当时我帮不上忙,这个主意却是我出的。我不得不说服其他人。哦,这不是我的创见,只不过我还记得过去的事。从古至今,这是一条原则。”

“什么原则?”

“恐 惧!一个人可以面对已知的危险,未知的危险却会让他惊恐万状。我们处理了那批打手,连牙齿和趾甲盖都没剩下,目的就是要使他们的同伙感到恐惧。我也不知道 监守长官有多少手下,不过我敢说,他们今天不会有那么高的效率。因为他们的同伴昨晚出去执行一项简单的任务,到头来却有去无回。”

怀娥个寒战,“这种事我也怕。他们不会再急巴巴地闯进杂乱拥挤的场所了。可是,教授,你说你不知道监守长官手下有多少警卫护卫。但组织上知道,一共二十七人。如果有九个死了,就只剩十八个了。也许武装起义的时机已经到了。难道不是吗?”

“不。”我答道。

“为什么,曼尼?现在是他们力量最薄弱的时候。”

“还 不够薄弱。我们干掉了九个,因为那些蠢货闯进了我们的地盘。可是如果监守长官留在自己老窝里,身边一大群护卫……当然啰,昨晚肩并肩的瞎嚷嚷嗓门倒是不 小。”我转向教授,“不过监守长官只剩下了十八个护卫,这一点我其实还是很感兴趣的。你说怀娥不能回新加坡月城,我也不能回家。可是如果他只剩下十八个护 卫,我们能有多大危险?也许在他得到增援之后,情况会不一样。可是现在,嗯,月城有四个主要出口,另外还有很多小出口,他们能看守几个?怀娥可以大摇大摆 去管铁西站,拿上压力服回家。”

“或许她可以。”教授表示赞同。

“我想我必须走。怀娥说,”我不能永远留在这儿。如果真要潜伏起来,新加坡其实更好,那儿我人头熟。”

“或 许你可以平安脱身,我亲爱的,但我不能确定。昨晚在管铁西站有两个黄外套。我亲眼看到的。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了。先假定他们不在了。你去车站——大概得乔装 打扮。你拿到了你的增压服,然后搭管铁到贝鲁迪入口。你刚刚爬出管铁舱去搭开往恩斯维尔的公车就会被逮捕。还是通讯问题。用不着在车站布置黄外套,只要有 人见到你出现在那儿就足够了。一个电话就可以搞定。”

“可是你才说过,我已经乔装打扮了。”

“身高没法子掩饰,有人会注意到你的压力服,你则压根儿不会怀疑他跟监守长官有什么牵连。此人很可能还是咱们的某个战友哩。”教授微笑着,脸上露出了酒窝,“地下工作的麻烦就在于它会从内部腐烂。人数只要上了四个,其中之一便极有可能是个间谍。”

怀娥愁闷地说:“听你说来,我们是毫无希望的了。”

“那倒不是,亲爱的。或许还有千分之一的成功几率呢。”

“我不相信。我绝对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几年来我一直投身运动,我们的人员正在成百成百地增加!各大城市都成立了我们的组织,我们还获得了民众的支持!”

教 授摇头。“每增加一个新成员,你就多了一分被出卖的风险。亲爱的怀娥明女士,靠招募群众是无法取得革命胜利的。革命是一门科学,只有少数人有能力胜任。它 得依靠正确的组织,更要依靠有效的联络。然后,在时机成熟的情况下,才可以行动。如果时机合理,组织得当,成功将会手到摘来,毋须付出一滴血的代价。倘若 时机尚未成熟,组织又不得力,结果只能导致内战、暴乱、整肃和恐慌等一系列灾难。到目前为止,这次行动的组织应该说并不漂亮,这么说希望你不介意。”

怀娥看起来有些困惑:“你所谓的‘合理的组织’是指什么?”

“精干实用的组织,只要能有效活动,组织越小越好。电动摩

托车是怎么设计出来的?你会不会在车上装个浴缸,仅仅叠手头有个浴缸?或是一束花?一堆石头?当然不会!你哭足其功能所必需的部件,以保证它的体积不至过分庞大——当然你也会考虑安全因素。功能是目的,设计只是手段。功能决定设计。

“革 命也一样。组织不应过分庞大,满足需要就行——千万不能毫无取舍,来者不拒。也不要试图说服别人接受你的观点。时机成熟,他自然会接受……如果不是这样, 只能说明你错误估计了历史时机。当然,也需要单纯承担教育群众任务的组织,但它必须是独立的。宣传机构也不应该是基础机构的一部分。

“至于基础机构,由于革命总是以密谋为开始,所以它应该小巧,隐秘,同时又严密有序,从而尽可能地降低背叛所能带来的损害——被出卖的危险总是无时不在的。建立支部制度就是方案之一,就目前看来,这一方案还是最好的。

“有关支部构成的最佳人数,已有大量理论探讨过了。我认为历史已经表明,三人一组是最佳组合——一旦多于三人,连诸如吃饭这样的问题上都会产生分歧,至于何时采取革命行动就更难达成一致了。曼尼尔,你是大家庭出来的,你们需要投票才能决定何时开饭吗?”

“开玩笑,当然不会!这事由姆姆决定。”

“啊。” 教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便笺本,在上面画了起来,“这是三人一组的支部制度结构示意图。如果我要控制月球,就会从我们三人开始,其中一人会成为主席。我们不 会投票;因为选择谁应该是明显的——不然只能说明我们还不是合适的搭档。我们会知道下级三个支部的九名成员……但是它们中的每一个却只能知道我们当中的一 个人。”

“看上去挺像个电脑程序——一个三进制逻辑。”

“真的吗?下一级的支部可以通过两种不 同的方式建立联系:这位二级支部的战友除了知道他的支部领导人之外,还知道同一支部的另外两名成员,以及在他领导下的子支部的三名成员——方案一,他可以 知道同一支部另外两人所领导的两个支部;方案二,他不知道。第二种结构安全性更高,但一旦出现问题,第一种结构的修复速度无疑更快。我们假定他不知道另外 两个子支部——曼尼尔,他能出卖几个人?别说他不会叛变。如今,他们能对任何一个人洗脑、上浆、熨烫,并进行利用。几个?”

“六个,”我答道,“他的头儿,两个同支部成员,还有子支部的三个。”

“七个,”教授更正道,“他还出卖了他自己。这样就有三级中的七个环节被打破。怎么修复呢?”

“那还怎么修复啊,”怀娥反对道,“整个系统已经完全崩溃了。”

“曼尼尔,你呢?这是给你这个学生的习题。”

“呃……这些家伙得有个法子能把消息上传到三级以上的上级支部。传给谁不重要,关键是要知道传到哪。”

“很好!”

“不过,教授,”我继续说道,“还有更好的法子。”

“真的?这可是很多革命理论家努力的成果,曼尼尔。我对他们很有信心的,所以我敢跟你打个赌——我出十块,你一块?”

“那 我可赢定了。同样这些支部,排列成由四面体组成的开放型金字塔的结构。顶点汇合处就是不同支部联系的环节。每个成员都认识毗邻支部中的另一个成员——知道 如何向他传递信息,除此之外,他不必了解其他任何内容。这样信息不仅可以横向传递,也可纵向流动,因此联络不会中断。有那么一点像神经系统!你可以在人的 脑袋上敲个洞,取出一大块脑子,但并不影响他的正常思维。性能超强的系统,少了一块,信息还能改变传递路线,所以尽管少了一些东西,他照样活得挺好。”

“曼尼尔,”教授半信半疑地说,“你能画幅示意图吗?听起来不错——但是它跟传统的方式太不一样,我有点理解不了,得看看才行。”

“哦……要是有立体绘图仪就好了。试试吧。”

(别以为画一百二十一个四面体,组成一个五层的开放型金字塔,并清楚表明彼此之间的联系是件容易的事,要不你自己来试试!)

过 了半晌,我说道:“瞧这底部的草图,除了角落的点之外,每个三角形的顶点其实都是与相邻的一到两个三角形公用的顶。顶点交汇处即各三角形之问进行联系的环 节,这一联系既可单向也可双向——像这样一个通讯网络,其功能已远远超出实际需要,其实单向联系就够了。角落里的这几个点没有与其他三角形公用,因此它的 联系对象就应该是紧靠其右的相邻角落的那个点。万一某个点为其他两个三角形所公用,则应选择右边那个进行联系。

“现在用人来做演示。看第四级,以D为代号。这个点代表战友丹。算了,干脆再往下一级找个例子,让你们看看万一上下三个级别的联系被切断,结果会怎么样——用E作下一个级别的代号,埃格贝托同志就是这一级别的一员。

“埃 格贝托在唐纳德的领导下工作,与他同支部的还有爱德华和埃尔默(姓名头一个字母都是E,代表同属E级)。在他领导下的有F级的弗兰克,弗雷德和法索三人 (第一个字母是F)……他知道如何把信息传给与他同级但不同支部的埃兹拉,对埃兹拉的姓名、面部特征、地址,其他任何事情却一无所知——但在紧急情况下可 以通过某种方式,譬如电话,跟埃兹拉取得联系。

“现在看看这个组织如何运作。第三级——C级的卡齐米尔,向警方告密,出卖了同支部的查理和科克斯,他的上级贝克,还有下级支部的唐纳德、丹、和迪克。这样E级的埃格贝托,爱德华和爱尔默,以及他们以下级别的所有人都与上级失去了联系。

“三 个人都报告了此事——信息的冗余重复对任何一个联络系统都是必要的——就拿埃格贝托为例。他打电话给埃兹拉请求支援,不巧的是埃兹拉的领导是查理,因此也 与上级失去了联系。埃兹拉继续传递信息,把这两个问题通报给了她的安全联系人埃德蒙。埃德蒙碰巧又是科克斯的下级,也跟上级断了联系。于是消息继续横向传 递,等到通过恩赖特……最后绕出了机构中已损坏部分,向上传到多弗尔(D级)、钱伯(C级),比维克斯(B级)到达亚当(A级),最后到达领导办公室…… 领导办公室又通过金字塔的其他途径向下传递消息,消息到达级后,通过横向传递,埃格贝托从埃斯特处得到消息,于是向埃兹拉通报,最后到达埃德蒙。消息上下 左右地传递,迅速到达组织的每个角落。不仅如此,凭借它们传递的途径,指挥办公室可以准确定位遭受损害的环节,并了解损害的严重程度。这样整个组织不仅能 够继续运作,而且可以迅速进行自我修复。“

怀娥勾画着线条,试图让自己相信这个结构的可操作性——她会相信的,这不过是个” 傻瓜型“的结构而已。如果让迈克研究几个毫秒,他肯定能设计出一个更棒、更安全、更简单的联系网络,或许——我敢肯定——它会找到法子,在加快传递速度的 同时,还能防止叛变的发生。可惜我不是电脑。

教授一脸茫然地盯着图纸。

“怎么了?”我说,“放心,这东西能用,我可是吃这碗饭的!”

“曼尼,我的孩子——哦,奥凯利先生……你愿意领导这次革命吗?”

“我?开玩笑,当然不行!我可不是什么愿意为理想抛头颅洒热血的烈士!刚才我只是把这个当程序玩玩而已。”

怀娥抬起头来。“曼尼,”她严肃地说,“你当选了。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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