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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个洞已经被封住了,成了一堆松散的石头。第二个洞附近没有虫族活动迹象。我命令参哈派一个副班长和一个士兵看着这个洞口,碰到少量臭虫可以把它们干掉。如 果它们大量拥出,就把洞口封住——太空元帅大可以舒舒服服待在天上,下达什么不准封洞的命令。可我眼下必须面对现实,而不是理论。
接着,我察看起第三个洞来,就是那个吞没了我的副排长和半个排的臭虫洞。
这 是一条臭虫的通道,接近地面的部分长二十英尺,它们只需要把五十英尺长的一截坑道的顶部掀掉就行。顶部岩石层没有了,怎么还会传来“油炸熏肉”的声音?我 不知道。坑道壁歪歪斜斜,上头还有一道道的凹槽。通过对照地图,我们可以看出究竟发生了什么:另外两个洞来自小型支线坑道,而我正在看的这个坑道是它们主 干道的一部分。所以,其他两个洞的拥出只是佯攻,它们的主攻来自这里。
臭虫们可以透过厚厚的岩石层观察到地面的情况?洞里面 什么都看不到,既没有虫族,也没有人类。参哈指出二分队消失的方向。副排长已经下去了七分四十秒,布隆比跟下去找他也过了七分钟多一点。我朝黑暗深处望 去,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心里直发毛。“中士,管好你的分队。”我说,努力使我的声音轻松一点,“如果需要支援,联系科罗申少尉。”
“有什么命令,长官?”
“没有,除非上头有什么命令下来。我要下去寻找二分队,所以我可能会有一阵子联系不上。”随后我纵身跃进洞里,动作很快,因为我觉得自己的勇气正在迅速消失。
我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全分队!”
“一班!”——“二班!”——“三班!”
“以班为单位,跟我来!”——参哈也跳了进来。
至少我不再感到孤单。
我 让参哈在洞口留下两个人,守住后方。一个在坑道口,另一个在地面。随后我率领大家以最快的速度顺着二分队消失的方向前进——但是速度并不快,因为坑道顶部 刚好碰着我们的头。穿着动力服时可以用类似溜冰的方式前进,不需要抬脚,但这种方式既不简单也不自然。不穿着动力服的话,我们反而能跑得快点。
我们需要立即戴上红外仪。此刻,我们确定了一个早已存在的理论:臭虫们通过红外线观察。黑暗的坑道在红外仪里显得很亮堂。至此,这里面还没有特别的地方,只有光滑的岩石壁,呈半圆形罩在光滑平整的地面上。
我们到达了坑道内一个十字路口,我不禁停下来思索。条令中有如何在地下分布进攻力量的内容,但是管用吗?惟一能确定的就是,写下这部分内容的那个人自己从来没有执行过它……因为在皇家行动之前,没有人活着钻出洞口,告诉大家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
条令要求我们守卫每一个碰到的十字路口,就像我们面前的这一个。但是我已经用了两个人守住我们的逃生口;如果每个十字路口都得留下十分之一的攻击力量,很快就会全体死翘翘。
我决定大家待在一起……还决定我们之中任何一人都不能被俘虏。不能成为臭虫的俘虏。最好能成为一次漂亮干净的地产争夺战。打定主意之后,我卸下了思想包袱,不再左右为难。
我小心地向十字路口的各个方向张望。没有臭虫。我通过士官线路呼叫道:“布隆比!”
结果令人震惊。平常使用动力服无线电时,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因为你与你发出的声音被隔开了。但是在这儿,地下一个光滑的通道网中,我发出的声音被反弹回来,整个建筑仿佛是个巨大的扩音器。
“布—布—隆—隆—比—比—比—”
我的耳朵在轰鸣。
紧接着又轰鸣了一次。“里—里—克—克—先—先—生—”
“别那么大声。”我说,迫使自己尽可能轻地发声,“你在哪儿?”
布隆比回答了,声音不再那么震耳欲聋。“长官,我不知道。
我们迷路了。“
“好吧,别急。我们来接你。你离我们不会很远。副排长和你在一起吗?”
“没有,长官。我们一直——”
“等一下。”我切换到私人线路。“军士长——”
“我听到你了,长官。”他的声音很平静,音量也较小。“布隆比和我取得了无线电联系,但我们一直未能会合。”
“你在哪儿?”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长官,我建议你和布隆比分队会合,然后回地面上去。”
“回答我的问题。”
“里科先生,即使你在这底下待上一个星期也仍然可能找不到我……我目前也无法移动。你必须——”
“闭嘴,军士长!你受伤了?”
“没有,长官,但是——”
“那为什么无法移动?被臭虫包围了?”
“很多。它们现在无法接近我……可我也出不来。所以我认为你最好——”
“军士长,别浪费时间!我相信你很清楚自己拐了哪几个弯。
现在,趁我手里拿着地图,好好跟我说说。并告诉我你的方位仪上的游标读数。这是命令。报告。“
他作了报告,简洁又精确。我打开了头盔灯,把红外仪翻上额头,对照着地图前进。“好,”我说,“你差不多在我正下方两层——我知道怎么到你那儿去。我们找到二分队之后马上赶到你那儿。”我切换了线路,“布隆比——”
“有,长官。”
“碰到第一个坑道十字路口时,你是向右、向左,还是直行?”
“直行,长官。”
“好,参哈,把人带过来。布隆比,你那儿有臭虫吗?”
“没有,长官。但是我们迷路的原因就是碰上了臭虫。我们干掉了它们中的一伙……战斗结束时,我们已经拐了几个弯。”
我准备问问伤亡人数,但转念一想,最好晚些再知道坏消息。
我 的任务是把我的排聚在一起并离开这儿。不知怎的,一个没有臭虫的臭虫城市比遭遇臭虫本身更令人不安。布隆比指引我们又拐过两个弯,我则朝着那些我们不会进 入的坑道里扔了几个烈酒炸弹。“烈酒”是过去我们用来对付臭虫的神经毒气弹的衍生产品——它不会杀死臭虫,但是每个路过它的臭虫都会颤抖直至瘫痪。
这次行动中我们专门装备了这种炸弹,但我情愿拿一吨这玩意儿换几磅真家伙。尽管如此,它也许可以保护我们的侧翼。
在一段长长的坑道中,我和布隆比失去了联系。我猜可能是由于无线电某种古怪的物质反射了回来,因为在下一个十字路口,联系又恢复了。
但是,到了那里,他就不知道该让我向哪儿转弯了。这地方,或是这儿的临近区域,就是臭虫们向他们发起进攻的地方。
也是臭虫进攻我们的地方。
我不知它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刚刚还是一片安静,紧接着我听到从纵队后方传来大叫声,“臭虫!臭虫!”,我转过身——突然间到处都是臭虫。我怀疑那些光滑的坑道壁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结实。我只能这么想,否则便无法解释它们怎么能够忽然间出现在我们的周围和中间。
我们无法使用火焰喷射器,也不能使用炸弹,因为很容易误伤自己人。但臭虫却不会受到类似的良心谴责,它们想做的就是把我们干掉。好在我们还有手,还有脚——战斗持续时间肯定没超过一分钟,接着那里便不再有臭虫了,地板上仅剩下它们破碎的肢体……还有四名躺倒的星船伞兵。
其中一个是布隆比中士,他死了。战斗过程中,二分队加入了我们。他们就在离此不远的地方,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以防在这个迷宫中陷得更深。他们听见了战斗声,尽管无法用无线电和我们联系,但还是循声找了过来。
参哈和我确认了躺下的队员确已死亡,随后把两个分队合并成一个由四个班组成的分队,继续向下搜寻,找到了已经被臭虫包围的副排长。
那场战斗根本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他事先已经警告过我将看到什么局面。他活捉了一个脑子,把它臃肿的身体当作挡箭牌。他出不来,但是臭虫也不能攻击他,这么做等于向自己的脑子开火,无异于自杀。
我们没有这种限制。我们在它们的身后开了火。
之后,我看着他活捉的那个令人生厌的家伙。尽管我们有所损失,但我仍然欣喜若狂。紧接着,我听到一阵“油炸熏肉”声向我逼近。一大片坑道天花板砸在我的头上。我的皇家行动就此结束。
我在床上醒来,以为自己还在军官学校,之前只不过做了一个又长又复杂的臭虫噩梦。但是我不在学校里,我在阿贡号运兵船上临时养伤。我的的确确在战斗中指挥过自己的排,时间总共不超过十二小时。
现在我只是一个病人,病因是一氧化二氮中毒,外加在没有动力服保护的情况下遭受过量核辐射,暴露过程大约为一小时,直至我被回收。另外还有几根折断的肋骨,头上的一记重创,正是这记重创使我失去了知觉。
过了很长时间我才大致弄清皇家行动的整个状况,但有些事我恐怕永远都弄不明白了。例如,为什么布隆比会带着他的分队钻进洞去。布隆比死了,奈蒂紧随其后也阵亡了。我庆幸他们两人事先都得到了一条杠杠,并且在那天佩戴着它参加了P行星上那场完全不像按计划进行的战斗。
最 后,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我的副排长决定钻进洞去。他听见了我给布莱克斯通上尉的报告,知道了那个“大拥出”其实只是个幌子,让大量工人出来送死。当真正的 士兵从他所在之处拥出来时,他得出了结论(正确的结论,比参谋们得出结论的时间还要早几分钟),认为臭虫在作垂死挣扎,要不然它们不会轻易把工人赶出来送 死。
他看到来自虫族城市的反击力量较为薄弱,于是推想出敌人的储备力量已经不多了——并且进一步决定,趁这个天赐良机,单独 一个人或许就能发起进攻,搜寻“皇室成员”,并将其俘获。请记住,那才是整个行动的惟一目的。我们有足够的部队,可以肃清整个P行星,但我们的目标是活捉 皇室成员,并在这个过程中学习洞穴战。因此他尽力一搏,抓住机会,同时达到了上述两个目标。
这样一来,第一排可以自豪地宣称 “任务完成了”。好几百个排中,只有少数几个才有这样的资格。没能抓到女王(臭虫们先把它们打死了),脑子也只抓到了六个。这六个当中没有哪个实现了战俘 交换,它们只存活了很短一段时间。但是心理战部队的小伙子们确实取得了活体组织,因此我觉得皇家行动应该算是个胜利。
我的副 排长得到了火线提拔。我没能得到(即使得到了,我也不会接受)。我没有为他的提拔感到惊奇。布莱基上尉早就跟我说过,我得到的是“整个舰队最棒的军士 长”。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话。副排长我很早以前就见过,但我想黑卫士中没有人知道这一点——至少不会从我这儿得知,更不可能从他那儿。我怀疑布莱基本人 是否知道这一点,但是我从成为新兵的第一天起就认识我的副排长了。
他的名字叫兹穆。
在我看来, 我在皇家行动中的所作所为并不合格。我在阿贡号上待了一个多月,首先作为病人,随后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直至他们返航把我和其他十几个人送回“避难 所”。整个航程给了我太多的思考时间,其中大部分用在思考伤亡上。我责备自己在地面担任排长的短短一段时间内做了多少蠢事。我知道我的指挥算不上一个好军 官,我甚至没能在战斗中负伤,只被一块大石头把自己砸晕了过去。
至于伤亡——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我只知道合并小队时,我带出来的六个班只剩下四个了。我不知道兹穆带领他们回到地面,等着黑卫士被换防和回收之前,还会倒下多少人。
我 不知道布莱克斯通上尉是否还活着(其实他还活着——事实上,差不多就在我钻进洞里时,他就返回了指挥岗位),也不知道如果一个考察对象还活着,他的主考官 却死了,像这种情况该走什么样的程序。但是我觉得,我的31表肯定会把我打回一个中士。连我的数学书都被扔在了另外一条飞船上,但这已经无所谓了。
尽管如此,在阿贡号飞船上我获准下床的头一个星期里,大量闲逛和沉思之后,我从一位低级军官那儿借来几本书,开始学习。数学是不容易对付的,它会占用你大部分脑子。而且,不管你是什么军衔,多学点东西总是有好处的。任何有点用处的东西都建立在数学的基础上。
当我最终向军官学校报到并交回我的肩章时,我得知自己又成了一个学员,而不是中士。我猜是因为布莱基上尉无法找出我不合格的确凿证据,只好推想我合格了。
我的室友,安琪儿,正待在我们的屋子里,他的脚跷在桌子上——脚前有个包裹,那是我的数学书。他抬起头来,吃了一惊。
“你好,乔尼!我们以为你死了!”
“我?臭虫没那么喜欢我。你什么时候走?”
“我已经出去过了。”安琪儿抗议道,“你走之后的第二天。我总共空降了三次,回来刚刚一个星期。你怎么用了那么长时间?”
“回家的路太长了。当了一个月乘客。”
“有些人就是走运。你参加了哪次空降?”
“没有空降过。”我承认道。
他瞪着我。“有些人真太走运了。”
或 许安琪儿说得对。我终于毕业了。他把他自己的幸运分了一些给我——通过耐心辅导我的数学。我猜我的“幸运”大多都来自于他人——安琪儿、果冻、中尉、卡尔 和杜波司中校。是的,还有我的父亲和布莱基……还有布隆比……还有尖子——当然少不了兹穆中士,他已经获得上尉的荣誉军衔和中尉的永久性军衔。
这很好,我觉得,如果我到头来军衔比他还高,未免有点不对劲。
毕 业后的一天,我的同学贝尼·蒙泰兹和我一起站在飞船降落场上,等待着登上我们各自的飞船。我们是崭新出炉的少尉,还不大习惯。别人向我们敬礼让我们很不自 在,于是我假装看着环绕在“避难所”轨道上的飞船航班表——名单那么长,肯定是在准备一次大战役,尽管他们认为我还不适合与闻机密。我感到激动。我有两个 最真挚的愿望,也可以说是一个:一是被派回到我的老部队,我父亲仍然在那儿。现在我实现了第二个,不管这个大战役是什么,它意味着在这次重要的空降作战 中,我可以在果冻·杰拉尔中尉率领的队伍中间接受磨炼。
这个念头占据了我的心,我不敢把它说出口,所以只能研究这个名单。嚯,这么多飞船!幸好按照类型分类列在航班表上,否则我们别想找到某条船。我浏览着伞兵运输船,只有这些船才和机动步兵有关。
名单上有曼纳海姆!有机会见到卡门吗?或许没有,但是我可以发封信,查询一下。
大船——新型的福吉谷号和伊珀尔号,马拉松、阿拉曼、硫磺岛、加里波利、莱特岛、马恩、图尔、葛底斯堡、黑斯廷斯、阿拉莫、滑铁卢①——是士兵使这些名字无比辉煌。
小船都以英雄的名字命名:贺雷修斯、阿尔文·约克、沼泽之狐、还有我亲爱的罗杰·扬、鲍威上校、德弗雷克斯、威辛格图里斯、桑蒂诺、奥布里·考森斯、卡梅安哈、奥迪·墨菲等等。
我说:“应该有条船叫作麦格赛赛。”
贝尼问道:“什么?”
“拉蒙·麦格西西②。”我解释道,“是个了不起的人,真正的战士。要是活到今天,准能当上心理战部队的司令。你学过历史吗?”
“是这样,”贝尼承认道,“我是个粗人,只知道一个英雄人物西蒙·玻利瓦尔③。他建造金字塔,打败了无敌舰队,第一个登上了月球。”
“还娶了克里奥佩特拉,你忘了。”
“噢,那个啊。是的,好吧,我猜每个国家都有各自版本的历史。”
“我想是的。”我说完之后,又嘟囔了一声,贝尼问道:“你说什么?”
“对不起,贝尼,是我母语中的一句老话。大致翻译出来,我想应该是‘心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是什么语言?”
“塔加路语。我的母语。”
“你的老家不使用标准英语吗?”
【①均以人类历史上各次重大战役命名。】【②菲律宾政治家,曾挫败一次兵变。】【③南美洲的解放者。下面的话是开玩笑,把其他人的业绩安在他头上。】
“噢,当然用。生意和学习之类的事都用标准英语。我们只是在家里偶尔说说自己的母语。这是传统,你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我父母在家也常说西班牙语。可你是从哪儿——”喇叭里突然想起了“牧场”的曲子,贝尼容光焕发。“该和我的船约会了!伙计,自己保重!再见。”
“小心臭虫。”我转身继续浏览着航班表:蒙哥马利、格雷尼莫——接着响起了世上最动听的声音:——让这个名字光芒闪耀,让罗杰·扬的名字响彻四方!
我抓起行李急匆匆奔去。“心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