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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德对这些问题都如实一一做了回答。尽管如此,一顿打却没能躲过。这次打得更厉害,先是打耳光,后来又被人吊起来抽马鞭,最后在迷糊中被人放了下 来。行德再也不敢说什么了。他心中暗想,不弄懂这些人的方言看来是要吃大亏的。行德这次挨打后,衣服也给人家剥了去,结果给换了一身兵服。穿上这身新兵 服,他就与这些当兵的没什么区别了。行德被带到不远的一所房子里,房里全是当兵的。其他兵士都在外面的空场上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边吃饭边聊天。
行德被推到空场的一角,站在那里。兵士们过来将他围在中间。行德做好了挨打的准备,所以一声也不吭。一个兵士从人群中走出来,递给他一个馒头,说道:
“快吃,马上要出发了。”
“到哪里去?”
行德问道。但是这些兵士也不知道去向,只知道此次前去是要与回鹘人作战。行德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这支军队是何方的军队,但他非常明白,他是被人抓来当了兵。
赵 行德今晚是少不了要参与与回鹘人的战斗了。他感兴趣的是与其他十几个兵士到城外的牧场去站岗。到了那里他才知道这支军队是一支由汉人组成、但又属于西夏国 的前锋部队,而现在他们所在的这座城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凉州,只是已经被西夏人占领了。昨天晚上的那一仗正是西夏军与前来救援的回鹘军之间展开的战斗。
西夏军冒着有可能与宋军作战的危险,向凉州发起猛攻,仅用了三天的时间,就将凉州攻了下来。
赵行德当了兵,被分配到西夏的汉人军队里,从天圣五年春直到这一年的年底,一直驻扎在凉州。他们在凉州城迎来了天圣六年的春天。
赵行德自从进入凉州城以来,在城内除了军人就没有见过其他的人。西夏占领凉州之后,将城里居民中身体尚好的男人都编入了自己的军队。没有什么用的老人、女人和小孩都被赶到城外去种地,或者到草场上去放牧。
凉 州地方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城外的良田和牧场一望无垠。西夏人占了河西第一粮仓。这一带出产的马又是堪称天下第一良种,就连中土环庆的马也不能与之媲美。 秦渭流域的马更是骨格太大,作为军马,失于呆笨。从凉州的城楼上远望,但见广袤的草原上,牛羊成群,骏马奔腾。西夏人深知,他们的人力有限,所以占领凉州 后,一个人也没伤害,要么将他们编入自己的军队,要么让他们去城外种地放牧。
其实,不仅是凉州的居民如此这般地劳作生活,西 夏人自己也过着完全相同的日子。西夏年满十五岁的男子都要当兵,身体好的编入正规军,身体不济的当随军杂役,被人称作“负担”。正规军的士兵每人发给军马 和兵器,全副武装。实在当不了兵的人要到灵州、兴庆附近土地肥沃的地方去从事耕作。
攻入凉州一带的正规军号称五十万之众,另外还有由各种民族的俘虏组成的杂牌军十万,灵州和兴庆长驻二万五千,边境一带还布置了七万。
赵 行德所属的汉人部队称作正规军的前锋,由汉人中选拔出来精壮汉子组成。打仗的时候,这支汉人部队总是被安排在最前线。这支部队中的兵士有从宋军中俘虏来 的,也有当地土生土长的汉人,都是勇敢善战的年青人。赵行德正好赶在开战的第二天进了凉州,一到城里就被抓了,分配到这支队伍中来。
行德每天都要到城外去受训。他生来体质羸弱,操练对于他而言真是生来未曾受过的累,但行德还是蛮认真地操练。如果一个兵士被发现已经没有用场了,就会被调到黄河以远的地方去开垦荒地。与其被派往黄河开外那些杳无人烟的地方,还不如在凉州当一个受苦的兵士。
赵 行德在这一年间参加了三次与回鹘人的战斗。行德在三次战斗中都昏迷不醒,而且还两次负重伤,总算每次都被战马驮了回来。西夏的骑兵为了在昏迷后不至于从马 背上掉下来,他们用一根钩索将自己的身体缚在马背上。所以战斗结束之后,经常会有战马将战死的、负伤的和昏迷的士兵驮回营来的事。
赵行德在队伍中担任炮手。在他的马鞍上备有一门旋风炮,他用这种武器一边将石块投向敌方,一边向敌阵冲杀。赵行德是个书生,他无力在马上舞刀弄枪。好在操作旋风炮并不十分费力,所以他还勉强可以胜任这个角色。
在 赵行德经历的三次战斗中,他都充当炮手。当时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身子伏在马背上,也不朝前看,一个劲地朝前面投石块。本来,不惜性命地冲锋陷阵对于初次 参战的行德而言并非易事,好在他的战马久经沙场,骑在背上的主人又身材瘦小,所以无须加鞭,它总是拼命地朝前奔跑。每次行德都是人事不省,等到苏醒过来 时,已经回到自己的营中,被人从马背上放了下来。到底是怎样从战场上回来的,他自己并不知道。
在第三次战斗中,身上受了几处刀伤。醒来时,其他人已经帮助包扎好了,他也不知道何时负的伤,心想,可能是昏迷之后负的伤吧。经历了几次战斗后,他觉得打仗也不过如此而己,有何难哉。投几个石头,然后就昏死过去,听天由命。能否回营,那要由他的老马来决定了。
不 打仗时,一有闲暇行德就到处打听谁能够认识西夏的文字。但是,他所属的这支部队中竟无一人有这个本事。有人甚至连文字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他想,也许上级 军官中有人认得吧,只是身为一个无名小卒,又怎么有机会与他们说话呢?在他周围的下级军官中,别说是西夏文,就是汉字,也是斗大的字只认得几箩筐。
要是在灵州和兴庆,想必有很多办事的衙门和经商的店铺,人们在生活中肯定会使用文字。而在作为前线的凉州,与文字可能是无缘相会的了。
赵 行德在凉州当了一年兵,又迎来了天圣六年。近来,队伍中很多人都在议论,说是要对甘州大举行动了。其实这也是大伙心里早就想到了的。西夏先是夺得了兴庆和 灵州,现在又出兵跨越沙漠,一举攻克凉州,它目前正在踌躇满志之时,当然想乘胜追击,再拔掉每每与之作对的回鹘人营造的小王国甘州。赵行德也认为攻打甘州 的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
三月一过完,城外立即变得热闹起来。每天都有新的军队开进城来,也不知道来自何方,城里城外的驻军越 来越多。驻扎的军队夜间点起一堆堆篝火,登楼远眺,火光向城东南方向延伸,照亮了一望无际的旷野。城内的部队也成天忙于检查和准备兵器。刚刚进入四月,一 天,忽然接到命令,要求城内驻扎的各路军队全部都到城外去集合,说是西夏国君李德明的长子、三军统帅、太子殿下李元昊要来亲自检阅部队。
赵行德所属的汉军前锋,在这种场合,按顺序却被排在最后,所以行德他们从清晨到黄昏一直排着整齐的队列,站在那里等候。
待 到太阳落山时,李元昊才来检阅这支汉人队伍。金乌西沉,余辉映照着古老的城墙、草场和远方的原野。行德他们队列整齐,肃立在广场上,每个人饱经风霜的脸上 都泛着古铜色的光。行德早就听说过这位年青的统帅的名字,但是直到今天才有缘亲眼目睹他的风采。看上去李元昊大约有二十四五岁,身高五尺余,不算魁武,但 双眼中透着一种令人敬畏的目光。李元昊在夕阳的残照中显得英俊、潇洒。
李元昊步履沉稳地慢慢走到行德他们的队列跟前,将一个兵士从头到脚地打量一番,然后微微一笑,又转向下一个人。这是一种沁人心脾的微笑,大凡是见过这种微笑的人,无不为之感铭肺腑,就是为他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李元昊具备一种超人的魅力。
赵行德毕竟是读过书的明白人,他为他自己在此时此地也成了这个人的部下而感到匪夷所思。自己竟然也要为他出生入死,到沙场上去拼个你死我活,而且对此还能够做到置之度外,想到这里,行德为自身的变化觉得有点莫明其妙。
检阅完毕后,他们又回到城内。赵行德被叫到管着百十号人的顶头上司佰长朱王礼的跟前。朱王礼曾在军中立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战功,虽然已年过四十,听大家说,他勇猛善战,军中无人匹敌。
“听说你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号服上了?”
朱王礼一边说,一边盯着行德的衣服看,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在行德的衣服上找到了什么,目光停在一处问道:
“这是你写的吗?”
他用手指指着衣服上的“赵行德”三个字。
“正是小人写的。”
行德答道。
“我要是认得字,早就升官了。立了再多的武功也是白费力,吃了不认得字的亏,总也得不到提拔。既然你认识字,我以后会对你另眼相看。必要时,可到我这里来,帮我读大本营发来的军令。”
“若是要读军令,小人随时听命。”
行德一边答道,一边心里想,如果能够与这个勇猛的上司搞好关系,也是件好事。
“那好,先读一下这一份吧。”
朱王礼说着,顺手递给行德一枚布片。
行德向朱王礼身边走近一步,仔细一看,原来写的不是汉字。很明显,这就是他神往己久的、奇妙的西夏文字,看上去像汉字,但又不是汉字。行德竭力辨认,看了半天,就连大致的意思也没弄明白。最后他只好说,并非汉字,无法识别。
“不是汉字就不认得吗?”
朱王礼瞥了他一眼,反问道。
“既然是这样,你还是回去吧。”
他不耐烦地大声说。行德心里不服气,辩解道:
“这是西夏的文字。如果能够有机会遇到懂这种文字的人,略加请教,两三日内便可学会。小人原本就有心要学西夏文,如蒙长官恩准,差小人去兴庆一趟,则不久即可学成归来,届时定可效力于麾下了。”
“嗯。”
朱王礼用锐利的目光盯着行德看了一会,哼了一声,接着又说:
“那好,这一次仗打完了,要是你命大,还能够活下来,我一定请求上面让你去学西夏文。我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你我要是都能活下来,我保证兑现我说的话,记住了。”
行德还有一点不明白,他又问道:
“长官既然说不识字,何以又认得小人号服上的字呢?”
“不是我认出来的,是李元昊。”
朱王礼微微一笑答道。
从此以后,赵行德经常被传到朱王礼的跟前,商量一些军中的事情。因为知道了赵行德能够识文断字,朱王礼对他不由得产生了几分敬意。
时至五月,李元昊决定亲自率领全军攻打回鹘人的据点甘州。最近,朱王礼刚被擢升为队长。开赴战场的前夜,行德被叫到朱王礼的帐中。见面施礼毕,就听朱王礼说道:
“我想把你调到我跟前来,在战场上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我的队伍从来没有打过败仗。即使八成的人都战死了,剩下的人也会夺得最后的胜利,所以我让你到这里来。”
“承蒙大人错爱,行德敢不遵命。”
行德答道,心想,这也不是一件坏事。
“这次仗要是打赢了,我想为我的队伍树一块碑。这当然要让你来写了。”
“碑将树在何处?”
“现在还不知道,也许在沙漠中,或者甘州的哪个小村子里。以前也有过几乎人都死光了的战役,但是后来我们还是打赢了。这种情况下,就要在那里树一块碑。”
“要是阵亡了,又该作何打算?”
“你说谁,说我?”
朱王礼目光炯炯地反问道。
“我死了没关系,碑还是要树的。”
“要是在下也死了呢?”
“你要是死了就不好办了。不行,无论如何,你都要想办法活下来。不过,打起仗来,生死在天,谁也不知道。出发前夜和我谈过话的人总是在第二天的战斗中死去,也许你这家伙也是一样。”
朱王礼刚一说完,行德就想,出言不利。但是他那种谈到死时的轻松口吻却使得行德觉得死也并非那么可怕。行德还有一事不明,他接着问道:
“碑文是用汉字书写,还是用西夏文书写?”
“混蛋!“
朱王礼大声怒吼道。
“碑文当然要用汉字写。我们不是西夏人。西夏文字只在读军令时才用。”
朱王礼原是一名驻扎在灵州藩镇的宋军,灵州被西夏人攻陷后,当了西夏人的俘虏。从那以后,他就被发配到西夏的这支前锋部队中来了。朱王礼对这段历史深以为耻,谁也不敢当着他的面提起这件事。赵行德无意中伤了他的自尊心,所以把他气得暴跳如雷。
赵行德却开始对这位壮年汉子产生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