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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1)


海军中将南云在战时拍的照片上是个严肃的秃顶日本老绅士,穿着欧洲式中将制服——很厚的金色肩章、斜挂的绶带、一排排勋章——看上去穿得气都透不过来,一副拘束相。南云在军阶和成就方面都远远超过雷蒙德。斯普鲁恩斯。他没参加珊瑚海战役;这场混战是由些次要人物弄糟的。他那支突击舰队从珍珠港直到印度洋的胜利战绩是没一点污点的。武士阶级出身,他是赫赫有名的驱逐舰和巡洋舰的专家,是世界上航空母舰作战方面的老资格大师。

从掩护了他一个星期的叫人忧郁的雨和雾中驶出来,南云在拂晓发动了对中途岛的袭击,派出了每条航空母舰上半数的战斗机、俯冲轰炸机和97型鱼雷轰炸机;最后这一种是两用飞机,装上了用来袭击陆上目标的杀伤炸弹。他然后命令把四条航空母舰上留下的一百零八架飞机在甲板上各就各位,随时准备袭击任何可能露面的敌方舰只;其中97型飞机象往常那样配备着鱼雷,俯冲轰炸机则配备穿甲炸弹。但南云和他的参谋人员并不认为会和敌人遭遇;这不过是个稳健的预防措施而已。

在即将起飞出击前,南云亲笔草拟了一份《情况估计》:—一旦中途岛登陆行动开始,敌方舰队可能出动应战。……

四敌方尚未发觉我方计划,迄今尚未发现我特混舰队。

五附近海域没有敌方特混舰队的任何踪迹。

六因此我方有可能袭击中途岛,摧毁以陆地为基地的飞机,并支援登陆行动。我们然后能转过头来,迎击前来的敌特混舰队,并摧毁之。

七敌方以陆地为基地的飞机可能发动的反攻,当然能被我截击机和高射炮火击退。

一份份司空见惯但仍使人振奋的捷报,由袭击中途岛的飞行员用无线电不断拍来。环礁派了一支庞大的战斗机队伍升上天空,但零式飞机把它们象草般击落,轰炸机则一无损失,把中途岛的两个小岛炸成一片焦土。飞机库、发电厂、营房一片火海,大炮寂静了,弹药和燃料库被炸得飞上天空,而整个驻军营地成为一片浓烟滚滚、流血遍野的场所。

有一点叫人失望。跟偷袭珍珠港时不同,美国佬的飞机没在地面上受到突然袭击;它们事先接到警报,紧急起飞,不见了踪影。飞机库和跑道看上去都是空的。当然啦,这些飞机不久将不得不降落加油,这将是歼灭它们的好机会。因此出击机群的指挥官通过无线电说:“有必要作第二次打击。”

这是当天的第一个意外障碍。中途岛的空中力量必须予以粉碎,否则登陆行动将拖长时间,增力伤亡。但是如今分布在甲板上的飞机配备的是打击舰只的武器。97型飞机当然得调换武器;鱼雷对袭击陆上目标是不适用的。俯冲轰炸机上的穿甲炸弹也没有燃烧弹和杀伤炸弹那样合用。

南云和他的参谋人员正议论这个麻烦问题,空袭警号响了,驱逐舰喷出团团黑烟,作为发现敌机的信号,只见敌机低低地掠过浪峰。轰隆隆地直扑过来,错不了,正是蓝色的美国歼击机,机翼上漆着白色五角星。没有战斗机护航,敌机在高炮和零式飞机的攻击下象中了枪的野禽般纷纷下坠。有几架着火坠落前发射了鱼雷,但这些武器在水中上下左右摆动,被风浪搞乱了走向,要不,一碰水面就炸裂成为碎片。没一颗击中目标或正常地运行。这幕可怜的景象表现出美国人的无能,是南云的战斗巡逻机群的一次全面的辉煌胜利。有架飞机当着南云的面轰的一声坠落在“赤城号”飞行甲板上,打横里一个跟头翻下舰舷,一点没损伤这条航空母舰。中将和他的参谋人员看到它的双引擎、燃烧着的蓝色机身上的白色五角星和座舱罩内那浑身鲜血的驾驶员,说不定已经死了。这架飞机很大,无法从航空母舰上起飞。这是架B-26型中型轰炸机,只能来自中途岛。

对南云,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他不得不发动第二次打击。至于附近有没有敌方舰队的问题,侦察机一大早就上天了,报告说没发现什么情况。必须取消不切实际的预防措施。如今在甲板上的飞机将用来袭击中途岛,而为了加快步伐,只消调换97型鱼雷轰炸机上的武器就行了。他那个分队的两艘大型航空母舰“赤城号”和“加贺号”,得赶紧把这繁重的任务完成。第二分队那两条较小的“飞龙号”和“苍龙号”上的97型飞机都飞到中途岛去了。它们的甲板上只有随时准备出发的战斗机和俯冲轰炸机。所以命令是下达给南云的那个分队的。升降机嗖嗖地上上下下。那些大型的97型飞机被送到下面机库甲板上。顶派派的舱面人员涌来涌去地调换武器。

七点半,传来一条确实惊人的消息。重巡洋舰“利根号”转达它一架侦察机发来的消息:在东方两百英里光景的地方发现十条“显然属于敌方”的舰只,正背对南云和环礁,朝东南方行驶。电文对航空母舰只字未提。两百英里外的水面舰只如今已援救不了中途岛。一旦环礁上的空军被消灭,这些舰只可逐个加以解决;可是最要紧的事得最先干。给97型飞机换上用作攻击陆上目标的炸弹的工作,飞速地进行着。

接着,不知是南云还是哪一位参谋再仔细一想,不由得吃了一惊。敌人的航向朝东南——这航向是迎着风的。会不会那架水上飞机的驾驶员看见了航空母舰,却由于愚蠢而没识别出来?

命令各航空母舰:“暂停重装炸弹!97型轰炸机上的鱼雷不要卸下!”

命令水上飞机:“查明舰种,保持联系。”

因此,由于战争中的偶然因素,由于一架行将报废的巡洋舰载侦察机上一个年轻驾驶员的难以捉摸的行动,整个庞大的日本军事行动就此停顿了。有一半97型飞机已经装好了炸弹,重新在飞行甲板上就位。其余的依旧装着鱼雷在下面。这时又响起了空袭警报,驱逐舰喷出团团黑烟,只见天空中的小点逐渐变大,变成一架架道格拉斯俯冲轰炸机,它们从中途岛的方向飞来——又没战斗机护航——,而且违反美国俯冲轰炸机惯常的战术,角度小得出奇。

这些飞机实际上是由最后关头增援中途岛的海军陆战队的生手驾驶着第一次飞上天的,而他们的司令官要试一试滑翔轰炸。接着是第二场大屠杀;在日本舱面水兵和炮手们一片欢呼尸中,零式飞机把这些蓝色飞机一架架击落,它们爆裂成团团烈火,象一朵朵漂亮的玫瑰花,冒着浓烟划出弧线扎进海去。一颗炸弹也没击中目标。

在这第二次没有战斗机护航的空袭中,美国驾驶员的生命被这样残酷地糟蹋,也许使南云感到吃惊。一个软弱而腐化的民主国家会这样做,真出人意料。话可说回来,零式飞机可能已经把中途岛原来的战斗机全部击落了。有一点是非常突出的:天空在今天是属于他的。美国人尽管勇敢,还是被击败了。

这时候,远方水上飞机上那个糊涂蛋答脏了:敌舰有五艘巡洋舰和五艘驱逐舰。好啊!没有航空母舰!可以继续调换97型飞机上的武器啦。可是空袭警报又响了。这一次是一个编队的巨大的陆上基地飞机隆隆地在高高的上空飞来,看外形是B-17型,即令人害怕的“空中堡垒”。小小的中途岛象个狰狞的魔影,说来也怪,竟被安排来作空战的场所!然而这批怪物的高空水平轰炸,究竟能拿行驶中的舰只怎么样呢?这些大型轰炸机在两万英尺的高空进逼,那个在和平时期长期争执不下的问题面临考验了。

它们没有战斗机护航。它们有惊人的固定的机枪座舱,用不着护航。零式飞机并不飞上高空去跟它们较量。四条航空母舰笨重地散开,这时,清清楚楚地可以看到黑色的重磅炸弹阵雨般落在两条较小的航空母舰“苍龙号”和“飞龙号”上。爆炸激起的深色水柱一再把它们吞没。巨型飞机在高空中隆隆地飞走了,溅起的水花平静了,但见这两条母舰完好无缺地驶出烟雾,驶到阳光下!

歼灭了两批低空的轰炸机群,加上这次防御战取得了历史性的胜利,南云扬扬自得了。然而,中途岛上显然还密布着轰炸机。第二次打击是绝对必要的。他把飞机装上炸弹,做得很对,如今必须加速进行这个工作。

他还来不及采取行动,四桩突然事件几乎同时发生,使这位老英雄再度慌了手脚。

在作战行动中,南云周围总是一片惊人的喧嚣——当当当的升降机警铃啦,飞行甲板上扩音器的号叫啦,引擎发动时的轰鸣啦,收音机中的唠叨声啦,旗舰舰桥上信号兵的叫嚷声啦。多年的习惯使他能丝毫不受这片熟悉的喧闹声干扰,但是如今象洪水般涌到他头上来的一连串危急情况和混乱现象却是前所未有的。他不得不匆忙而没有把握地在急风暴雨般的一片喧闹、惊恐、混乱、烦恼和相互矛盾的建议声中一次次地作出决定——有些决定关系到他祖国的前途,甚至世界大局的前途。一位高级司令官所以活着就是为了这种时刻,他开始用老战士的沉着心情来应付这场风暴。

首先,又有一批轰炸机从云端里俯冲下来。

其次,正当响起警报、甲板上剩下的战斗机都紧急起飞去支援战斗巡逻机群时,一个脸带伤疤的军官给南云送来“利根号”上的飞机驾驶员发来的补充报告:敌舰队似乎有一艘航空母舰殿后。

第三,正当南云在仔细考虑这惊人的消息时,整个特混舰队突然传遍一个不同的报警信号:“潜艇!”

第四,恰恰在这关头,他自己的第一批出击的飞机开始从中途岛返航,出现在视线内,燃料快用完,有几架被击伤了,遭了难,要求在拥挤的母舰甲板上降落。

南云发现自己走投无路了。对中途岛进行第二次打击吧?不,眼前可不行;在航程内有条满载着精锐的驾驶员的敌方航空母舰哪!他那两个战斗任务的次序一下子被颠倒过来了。他不再打算去袭击环礁了;他自己正受到以陆地为基地的轰炸机和航空母舰载飞机夹击的威胁。首要的任务是,他必需干掉这条航空母舰。

那场空袭不过是有几架老式的侦察轰炸机来俯冲骚扰屏护舰队中一条战列舰,在零式飞机的拦击下,就飞进薄云逃走了。驱逐舰纷纷涌往据说发现潜艇的地点,结果什么也没找到。现在该怎么办呢?明摆着的措施是立刻进击那条航空母舰:掉头迎风,命令“苍龙号”和“飞龙号”把所有就位准备出击的飞机起飞,并把挤在他自己甲板上的97型飞机派出去。当然啦,这些飞机如今都装着炸弹,不是鱼雷——装着鱼雷的在下面——然而炸弹总比没有炸弹好些。这样可以腾出甲板来回收第一批出击的飞机,同时紧紧追击敌人。

可是对南云这支大舰队来说,这一手未免太软弱了!只使出他力量的一小部分,没有鱼雷作打击,没有战斗机护航,因为战斗机大多数在空中,燃料快耗尽了。整个早晨,南云一直看着没有护航的敌方轰炸机被歼灭。那么那条关于战争的基本原则,集中兵力,又怎么说呢?

因此,他大可以保持平心静气,召集些头脑冷静、手脚麻利的人手;把飞机都送下去,出清所有的甲板,包括“苍龙号”和“飞龙号”;回收从中途岛返航的全部飞机,以及所有的战斗巡逻机;给所有的飞机加油添弹,同时以最高速率进逼敌人;然后遵照军事原则所规定的协同进攻的方式,集中他全部空中力量去打击敌人。

这当然需要时间;也许要多达一小时吧。航空母舰对抗战中,拖延能带来风险。

南云中将在旗舰舰桥上被他那些脸色焦急的参谋人员包围着,再三权衡着这个非同小可的抉择—一这时候,特混舰队上依然处处响起高射炮声,舰只在平静得出奇的蔚蓝色海面上向一边倾倒、拐弯划出一道道错综复杂的白色交叉尾迹,从中途岛返航的飞机在低空轧轧地飞来,绕着“赤城号”一圈又一圈地飞行,零式飞机把最后的那些敌方慢速轰炸机驱走,他周围掀起一条航空母舰在战斗中的千百种响声——就在这生死关头,南云从他的下属,“苍龙号”和“飞龙号”那个分队的司令官那里收到一份电讯:急件。可取办法为立即投入攻击机群。

说不定那位把电讯递给南云的军官不敢正眼望他的脸。在世界上任何海军中,下属在激战中拍发这样的电讯会被看作是侮辱行为;在日本帝国舰队中,这是自杀性的胆大妄为。这个人山口,被看作除山本以外海军中最卓越的军官,他是注定要继任山本的。他当然明白自己这一行动的严重性。他显然认为,战役的胜负可能取决在这一刹那,因此拿自己的前程做牺牲也在所不惜。

上了年纪的人是不能被这样推着上阵的。南云马上干出截然相反的事来:命令把所有的飞机——包括山口手下的飞机——送下去,并指示整个特混舰队回收飞机。事情就这样定局了;将作一次全面的协同进攻。

这时,他第一次打破了无线电禁令,报告那个带着主力舰队的七条战列舰和一条航空母舰在三百英里外闲荡的山本元帅:他正出发去歼灭一支由一条航空母舰、五条巡洋舰和五条驱逐舰所组成的敌方舰队。从广岛湾出发以来,直到这时,已经过了漫长的十天,这个总司令对他进攻计划的执行情况始终全不知晓。

因此97型飞机又被推到升降机上;它们又下降到机库甲板上;换装武器的工作又开始了。起先是用炸弹来替代鱼雷,现在是用鱼雷来换下炸弹,而这些飞机始终没离舰起飞。扩音器里号叫着旗舰舰桥上播发的训令,在这些训令的驱使下,有些日本兵一边干着装弹手的繁重活儿,一边可能禁不住咕哝着埋怨“上边那帮白痴”。不过即使这样,他们一定还是心平气和的。这些水兵亲眼看到美国俯冲轰炸机在空中迸裂,朝海里直掉,燃烧着下坠,象流星般划出一条线,一批批地被歼。他们看到B-17型轰炸机为了使零式飞机无法对付,胆怯地飞在高空,扔下大炸弹,一点也没造成损害;还看到不中用的美国鱼雷歪歪斜斜地前进,迸裂开来。他们听到上空传来从中途岛胜利归来的第一批出击的飞机的轰隆隆声音。一场比偷袭珍珠港更辉煌的胜仗就在眼前啦!这些打着赤膊、汗流如注的苦干着的小伙子,一边把一千七百磅重的炸弹杂乱无章地卸在甲板上,并且发狂似的安上重磅鱼雷,一边毫无疑问地会这样想。

一小时不到,四条航空母舰上的人员回收了所有的飞机,给它们再装上武器,灌满了燃料,安在飞行甲板的规定位置上,准备起飞。南云无疑对这出色的成绩、对自己那绝不仓卒行事的坚决打算感到满意,他朝东北方向飞驶,为了摆脱中途岛上的轰炸机的骚扰,为了去打击那条美国航空母舰。

这时太阳升起已经快四个半小时了。

“企业号”上那些没有护航的俯冲轰炸机,飞到参谋部导航人员预测会与敌人遭遇的地点,一看四面八方五十英里以内什么都没有,只有云影斑驳的洋面。他们继续朝西进发。华伦的油表指针在半满的标志下面颤动着。他计算了一下,如果二十分钟内就折回,他们也许能赶回“企业号”,因为这母舰也在稳步前进,缩短双方向的距离。但是带着满满的炸弹架回去怎么行啊!多少年来,他幻想着在实战中朝一条敌人的航空母舰俯冲,如今眼看快实现啦!从斯普鲁恩斯少将直到麦克拉斯基少校那些负责人中,有谁知道自己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吗?这种冒冒失失的穿过云端的“轻骑兵的冲锋”,可不是日本野蛮职业军人作风的对手啊。他能不掉在水里,再看到“企业号”吗?

一个庞大的俯冲轰炸机编队,排成井井有条的梯队队形,满载着炸弹出击,从空中呼啸而下,可是没有目标,只有一片水——这好象真是个又可怜又笨拙的圈套。敌人已经掉到后方和东北方去了。这一点华伦是拿得稳的。布朗宁的参谋部导航人员准是以为日本人会继续以全速向环礁进逼,但是为了避免挨到中途岛来的轰炸机的袭击,也许也为了打发自己的飞机起飞,他们显然放慢了速度。他受到不准用无线电通话的限制,怎样把这一点通知麦克拉斯基呢?此人这时正在前面几百码外的上空,驾机率领这批密集的蓝色轰炸机。华伦有资格这样做吗?再说,这位大队长到底会不会听他?

他冲动地把沾有一条条油迹的座舱罩朝后推开。稀薄而凛冽的空气把懊热的座舱里的香烟烟雾和隔宿的机油气味吹掉了。他呼吸困难,如同在高山顶上一般,但是他不想使用氧气;湿漉漉的面罩叫人难受,他呢,情愿抽烟。燃料用尽的问题并不叫他太担心。那回轰炸马尔库斯岛回来,被打坏的发动机停了,只得被迫降落,砰的撞击在浪花四溅的大浪上,如同在陆地上坠毁一般;可是他和他那后座机枪手,科尼特的前任,从下沉的轰炸机里取出了救生筏,吃吃巧格力,谈谈说说,漂流了六个小时,才被一艘驱逐舰救起。水面迫降虽然不愉快,却是种容易掌握的手段。

两个俯冲轰炸机中队就这样白白转游着,使他怒火中烧。他冷漠无情地希望“大黄蜂号”和“约克敦号”上的飞机,或者吉恩。林赛的鱼雷轰炸机中队,会发现该死的日本鬼于,给他们一些厉害看;或者希望麦克拉斯基不再把三十三架无畏式飞机抛弃不管,而是转向东北,或者拐回去,装满汽油后再来。

在这关头,韦德。麦克拉斯基倒当真下令转向东北了。

华伦无法知道——对他说来倒也是好事——这次美国的整个出击正沦为一出糟糕透顶的滑稽戏。

日本人这次对中途岛的进攻,由四条航空母舰上的一百零八架飞机——战斗机、俯冲轰炸机、97型飞机——一合并起来,作为一个攻击大队一起出击,按部就班地完成了战斗任务,排着整齐的队形返航。但在这次美国的出击中,每条航空母舰在不同的时间零零碎碎地派出自己的飞机。速度较慢的鱼雷轰炸机大队不久就跟战斗机和俯冲轰炸机失去了联系。没有一个美国驾驶员知道除他自己的中队以外其他中队在干些什么,更不用说日本人在哪里了。简直不可能再有比这更无组织的情况了。

“大黄蜂号”上的俯冲轰炸机和战斗机,全然空忙了一阵,已经退出了战斗。飞到那一无所有的截击地点,他们的大队长下令朝南拐弯指向环礁,这样背离了南云的舰队。这大队跟着就散了摊儿,有几架直飞中途岛去加油,其余的折回“大黄蜂号”。后者中的大多数将因发动机没油而溅落在海面上。

当麦克拉斯基率领的“企业号”上那两个中队冒冒失失地朝西进发时,“约克敦号”上的飞机终于起飞了,那时九点已过了好久——不过它只派出了一半飞机。弗莱彻少将保存了另一半以防万一。南云的几条航空母舰这时正朝北破浪前进,他那支完好无缺的空中部队加了油,重新配备了武器,准备用一百零二架飞机在十点半起飞,进行一次全面的协同进攻。

这场几乎快打完的牌局中只剩下一个不可捉摸的因素,就好象是一张“百搭”:那三个速度较慢的美国鱼雷轰炸机中队。它们在彼此看不见的情况下,无计划地随意行动。每支鱼雷轰炸机中队都一点不知道另一支在哪儿。这些脆弱而过时的飞机的指挥官,名叫沃尔德伦、林赛和梅西,是三头顽强的迷路的牛,在各自为自己领航。发现日本人的正是他们。

“十五架鱼雷轰炸机,方位130!”

南云和他的参谋人员并不觉得意外,尽管没有战斗机护航——又是这么样!——这一点准使他们震惊。这方位说明这些飞机正是从南云在迫近而企图歼灭的那条航空母舰上飞来的。十五架飞机,一个中队;美国佬的航空母舰当然企图先下手啦。但这位中将自以为在舰只和飞机方面拥有四比一的优势,并不担心。他哪里知道他正在驶近三艘航空母舰呢。“利根号”巡洋舰上那个水上飞机驾驶员始终没报告还有另外两条。

冥冥中叫人啼笑皆非地安排了这个侦察机驾驶员。他起飞迟了半个小时,因此他那关键性的发现也相应地推迟了。他起初看见了一条航空母舰没认出来;此后也没提起那另外的航空母舰。作出了这番拙劣的表演,他在历史中消失了;象咬死克莉奥佩特拉的那条毒蛇,他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物,但一个帝国的命运在短时期内竟令人悲痛地取决于他。

这十五架朝南云扑来的飞机是“大黄蜂号”上的第八鱼雷轰炸机中队。中队长约翰。沃尔德伦是个性情暴躁、意志坚强的飞行员,根据要求,率领他的部下穿过一层高射炮弹片和烟雾的厚幕,以及零式飞机的密集进攻,笔直地以慢速度飞来——我们无法记下他当时的心情,因为他是第一批阵亡者之一。沃尔德伦的这些飞机企图展开队形,朝这两条航空母舰的头部袭击,却一架接一架地着火,迸裂开来,掉在海里。只有几架来得及发射鱼雷。发出鱼雷的也没什么战果,因为没一颗命中。几分钟之内就结束了战斗,日本人又一次大获全胜。

就在第十五架飞机在“赤城号”舰首附近猛地燃烧起来,冒着浓烟扎进蓝色海水的当儿,从一条护卫舰上传来一个刺耳的警报,使旗舰舰桥上的人个个不知所措:“十四架鱼雷轰炸机来犯!”

又来十四架?难道正象某些叫人毛骨惊然的古老传说中那样,死人从海里爬起来,乘上被打烂的飞机为他们的祖国继续作战吗?日本人的头脑是富于诗情的,这种想法很可能在南云的头脑里闪现过,但是实际情况却是相当清楚而令人震惊的。美国每条航空母舰上只有一个鱼雷轰炸机中队;这就是说至少还有另外一条航空母舰在前来对付他。“利根号”上那架可恶的水上飞机的报告当然是一文不值啦。可能还有四条航空母舰,或者七条呢。谁说得准那些诡计多端的美国人在搞什么鬼名堂?日本的情报工作彻头彻尾地失败了。就象南云一度偷偷地袭击珍珠港一样,敌人难道不能把几条新的航空母舰偷偷地开进太平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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