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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在身后留下一点纪念:至少是给后人留下科科·拉库尔和埃斯梅拉达的名字。今夜有我照看着他们。但能持续多久?没有了我,他们将会怎样呢?他们是 我唯一的伴侣。像羚羊一样,温柔、沉静而脆弱。我想起来,我曾在一本杂志上剪下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只刚刚被人从水中救起的小猫。浑身湿淋淋的,还淌着泥 水。一条绳子一头拴住它的脖子,另一头栓着一块石头。我从未见过像它那样善良的目光。科科·拉库尔和埃斯梅拉达就和那只猫一模一样。请你们听清楚:我并非 动物保护协会的会员,也不是人权组织成员。那么我干什么呢?我走在遭受劫难的城市街道上。夜晚,城市在灯火管制下隐没,而总督、菲利贝尔和其他人将我围在 中间。天气异常燥热。我必须找到一块绿洲,就是对科科·拉库尔和埃斯梅拉达的爱,否则我会立刻死掉。我猜想希特勒也需要放松一下,抚摩他的狗。我保护着他 们。若谁想伤害他们,就是想伤害我。我摸着总督给我的无声手枪。我的口袋里满是钞票。我有法国最美丽的名字(是窃取的,但在目前的境况下,这根本算不上是 一回事)。我空腹体重九十八公斤。我有天鹅绒般的眼睛。是“前途无量”的小男孩。什么样的前途?所有的仙女都曾飞到我的摇篮前。她们可能喝醉了。你们的对 手可不是好惹的。你们可别碰他们俩一根毫毛!头一次碰见他们是在格雷耐尔地铁车站。我立刻明白,只要碰一下,吹一口气,他们就会粉身碎骨。我真奇怪是凭借 哪种神奇力量,他们还活在世上。我想起了水中救起的那只猫。高个子棕红头发的盲人叫科科·拉库尔,小女孩——或是小老太婆——叫埃斯梅拉达。面对这两个生 命,我萌生了恻隐之心。一股苦涩、凶猛的潮水将我淹没。然后是眩晕,像随之而来的拍岸巨浪将我攫获:把他们推到铁轨上去吧。我当时准是把指甲都攥进了手心 肉里,浑身僵硬。潮水再次吞噬我,汹涌的浪头竟是那么温柔,我闭上了眼睛,陶醉在其中。
我每晚都极轻地推开他们的房门,看他们安睡。我感受到了第一次见他们时的眩晕:真想在兜里抠响无声手枪,将他们击毙。我要砍断最后一根缆绳,抵 达北极;在那里,人已无泪,因为泪水会冻在睫毛上。孤独感也不再能减缓了。一种干枯的悲伤。圆睁的双眼只能面对荒枯的植被。既然我还下不了决心摆脱这个盲 人和这个小女孩——或这个小老太婆——,那么至少,我能出卖中尉吗?他的不利之点,是有勇气、自信心,以及一举一动所现出的威严。那直勾勾的蓝色目光使我 恼火。他属于令人讨厌的那类英雄人物。但是,我却情不自禁把他看成是一个慈祥的老奶奶。我并不认真看待男子汉。终有一天,我看待所有男子汉,包括我本人, 会用现在注视科科·拉库尔和埃斯梅拉达的目光,那些最强硬、最自负的人,在我看来都要成为需要保护的残疾人。
我也有自己的抱负,虽然这种抱负并不远大:只是在巴黎近郊一家旅馆当一名酒吧招待。那里应有高大的门庭,鹅卵石甬道,周围到处都是绿草地,还有高大的围墙。天气晴朗时,从四楼顶上,可以望见远方地平线上矗立的埃菲尔铁塔。
酒吧招待。会习惯的,但有时心里也很痛苦,尤其人在二十岁左右,总以为能有些作为。我没那个命了。要干些什么呢?配鸡尾酒。星期六晚上的顾客很 多,点菜要酒的速度越来越快。加泡金酒。亚力山德拉巧克力奶酒。玫瑰夫人酒。爱尔兰威士忌冲咖啡。柠檬片。两杯马提尼潘趣酒。越来越多的顾客坐在柜台前。 我在柜台里把五颜六色的饮料混合在一起。可别让他们久等。我怕稍有懈怠,他们就会扑向我。我急忙添满他们的酒杯,完全是为了同他们保持距离。我不大喜欢人 与人之间的接触。要波尔图——弗利卜酒?要什么就给什么。我给他们灌酒。这不过是防备自己同类,或者说摆脱自己同类的一种办法。来杯玛丽·布利扎尔酒?他 们的脸已变成猪肝色,步履蹒跚,呆会儿就会烂醉如泥了。我将双肘撑在柜台上看他们沉睡过去。他们伤害不了我了。终于宁静下来了。我的呼吸总是急促。
我们真没有什么好怕的。世上的喧嚣与疯狂斗消失在乙3号的台阶前。时间悄悄流逝。科科·拉库尔 和埃斯梅拉达上楼就寝。很快就会进入梦乡。埃斯梅拉达吹出的肥皂泡中,还有一只仍漂浮在空中。它浮游不定,飞向天花板。碰。我屏住呼吸。它碰碎在吊灯上。 于是,一切都完全结束了。世上从未没有过科科·拉库尔和埃斯梅拉达。我独自一人,站在客厅中央,聆听似雨的燃烧弹。最后又动情地想了一下塞纳河岸码头、奥 塞车站以及小环城路。继而,我又重新处于衰老的尽头。是在西伯利亚的勘察加地区。那里寸草不生。气候干冷。夜晚那么幽深,几成白色。在这个纬度里人无法生 存。生物学家已经观察到,那里的人体将在止不住地狂笑中分化瓦解,笑声尖利得就像玻璃瓶碎片。原因是:在这极低的凄凉之中,你会觉得解脱了尘世的最后一点 点联系。惟有一死。要大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