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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母亲(5)


“我们会去的。”

“我们将重整旗鼓。”侯爵说。

这时,阿尔马洛用手按按那块旋转的石头,发现它纹丝不动。洞口再无法合上了。

“老爷,”他说,“咱们快一点,石头不动了。我打开了通道,但再也关不上了。”

石门长期废弃不用,铰链都似乎锈住了。再无法使它动一动。

“老爷,”阿尔马洛说,“我原想再将石头合上,蓝军进来时找不到一个人,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以为你们化作青烟了。可是石头不听话,敌人会发现这个洞口,会追赶你们的。一分钟也不要耽误了。快,大家都下楼梯。”

伊马纽斯将手搭在阿尔马洛肩上说:

“伙计,从这里出去,到达森林中的安全地带,得需要多少时间?”

“没有重伤员吧?”阿尔马洛问道。

他们回答道:

“没有。”

“那么,一刻钟足够了。”

“这样说,”伊马纽斯又说,“如果敌人在一刻钟以后来……”

“他们可以追我们,但是追不上。”

“可是,”侯爵说,“再过五分钟他们就来了。这个旧箱子挡不了多久,用枪托敲几下就能把它打烂。一刻钟!谁能牵制他们一刻钟?”

“我。”伊马纽斯说。

“你,喧闹者古田?”

“是我,爵爷。您听我说,你们六个人中间有五个人负伤。我可一点皮也没有碰着。”

“我也一样。”侯爵说。

“您是首领,爵爷。我是士兵。首领和士兵可是两回事。”

“我知道,我们的职责不同。”

“不,爵爷,您和我负有同样的责任,就是拯救您。”

伊马纽斯转身对同伴们说:

“伙计们,必须压住敌人,尽量拖住他们。听我说,我身强力壮,没有流一滴血,我没有受伤,能比你们坚持更久。你们都走吧。把枪留给我,我会派上好用场的。我负责拖住敌人半个小时。有几支上了膛的手枪?”

“四支。”

“放在地上。”

人们照他的话做了。

“好了。我留下。我会给他们颜色看的。现在你们赶快走吧。”

形势危急,人们顾不上道谢,只是匆匆与他握手。

“回头见。”侯爵说。

“不,爵爷。但愿不,不要回头见,因为我会死去。”

大家一个跟着一个走下窄狭的楼梯,伤员们先下去。这时,侯爵拿起小记事本上的铅笔,在那块再无法转动、敞开洞门的石头上写了几个字。

“来吧,老爷,就剩您了。”阿尔马格说。

于是阿尔马洛走下楼梯。

侯爵跟着他。

伊马纽斯独自留了下来。

十三刽子手

四支手枪放在石砖地上,因为这间房没有地板。伊马纽斯拿起两支枪,一手一支。

他朝被木箱堵塞和遮住的楼梯口斜着走过去。

进攻者显然害怕突然袭击,害怕会引起爆炸,使双方同归于尽。第一次进攻如急风骤雨,这次进攻则缓慢而谨慎。他们未能击倒木箱,也许是不想这样做吧。他们用枪托把箱底打掉,再用刺刀在箱盖上戳几个洞,在冒险进来以前,可以从洞里窥视室内的情况。

为楼梯照明的灯光也从洞里射了进来。

伊马纽斯看见洞里有只眼睛在注视他,便猛然用枪对准洞,扣动扳机。子弹射出去了,伊马纽斯兴奋地听见一声可怕的呼叫。子弹打烂了眼睛,打穿了脑袋,窥视的那个士兵翻身倒在楼梯上。

进攻者在箱盖下部挖了两个相当大的洞,作为抢眼,伊马纽斯将手臂伸进其中一个洞,朝人群胡乱地射出第二枪。子弹可能弹跳了好几下,因为传来好几声呼喊,似乎有三四个人被打死打伤。楼梯上一片嘈杂,人们在让步、退却。

伊马纽斯扔掉用过的两支枪,拿起另外两支,接着,他双手持枪,从箱洞里往外看。

他看到了头一个效果。

进攻者回到了楼梯下面。几个奄奄一息的人螨卧在楼梯上。伊马纽斯能看见楼梯拐弯处以上的三四个阶梯。

他在等待。

“我在拖时间。”他想道。

此刻,他看见有人正贴着楼梯往上爬,同时,在更下方,在螺旋楼梯的主柱旁露出了一个士兵的脑袋。他瞄准这个脑袋开了一枪。一声惊叫,士兵倒下了。伊马纽斯将最后那支手弹上膛的手枪从左手转到右手。

这时他感到一阵剧痛,也嚎叫起来。他的腹部中了一刀。一只手,刚才匍匐爬行的那个人的手,从木箱下部的第二个枪眼里伸了进来,往伊马纽斯的腹部刺了一刀。

伤口很可怕,腹部被刺穿了。

伊马纽斯没有倒下,他咬紧牙关说道:

“很好!”

接着,他拖着身体,摇摇晃晃地靠近铁门旁的火炬,放下他,取下火炬,左手托着流出来的肠子,右手将火炬垂下,好点燃药线。

药线被点着,燃烧起来。伊马纽斯扔开火炬,火炬继续在地上燃烧。他又抓起枪。他倒在石砖地上,但又抬起身来,用仅存的一口气吹旺药线的火苗。

火在蔓延,从铁门下过去,抵达桥一小城堡。

这时,伊马纽斯看到自己可憎的功绩,微笑了。罪行比德行更使他感到满足。他刚才是英雄,现在是杀人犯。他快要死了,喃喃说:

“他们会记住我的。杀害他们的孩子,这是为我们的孩子,被关在唐普勒塔的小国王报仇。”

十四伊马纽斯也逃掉了

轰然一声,木箱被猛地推倒,一个人手持马刀冲了进来。

“是我拉杜。谁上来?我等得不耐烦,豁出去了。反正我捅了你们一个,现在向你们所有的人挑战。不管你们愿意不愿意,反正我来了。你们有多少人?”

这的确是拉杜,单枪匹马的拉杜。伊马纽斯刚才在楼梯上打死了人,戈万惟恐还埋有炸药,便让手下的人撤回来,自己和西穆尔丹商量对策。

拉杜手持马刀站在门口。几乎熄灭的火炬在黑暗中发出微光。他又问了一次:

“我是单独一个人。你们有多少人?”

没有回音,他往前走。熄灭前的火炬光像回光反照一样,照亮了整个大厅。

拉杜看见挂在墙上的一块小镜子,走过去,照照自己血迹斑斑的脸和耷拉的耳朵,说道:“散了架的丑八怪。”

他回转身,惊讶地发现大厅空无一人。

“这里没有人!”他惊呼起来,“兵力是零。”

他看见那块旋转的石头,洞口和楼梯。

“呵,明白了。溜之大吉!你们都来呀!伙计们,来呀!他们走了,溜了,滚了,钻洞了!这座老塔是个破罐子,这些混蛋就是从这里跑掉的。开这种破玩笑,我们就治不了皮特和科布尔?魔鬼的仁慈天主来救援他们了!他们跑光了!”

一声枪响,子弹擦过他的臂肘,打在墙上。

“不。这儿有人。是谁在好心向我问好呀?”

“是我。”一个声音说。

拉杜向前探头,看见昏暗中有个东西,那就是伊马纽斯。

“呵!”他喊道,“我抓住了一个。别的人都跑了,你可跑不了。”

“是吗?”伊马纽斯回答说。

拉杜走了一步,站住说:

“喂,你这人趴在地上,你是谁?”

“我是趴在地上的人,我才瞧不起站着的人哩。”

“你右手上是什么?”

“手枪。”

“左手呢?”

“肠子。”

“你被俘了。”

“未必吧。”

伊马纽斯朝燃烧的药线低下头,用最后一口气吹旺火苗,断了气。

片 刻以后,戈万、西穆尔丹,还有所有的人都进来了,都看见了那个洞口。他们搜索各个角落,察看那个楼梯,它通往一条沟壑。这的确是逃跑。他们摇晃伊马纽斯, 他已经死了。戈万举灯观察那块使被围困者得以脱身的石头,他也曾听人说起这块转动的石头,但是他也以为是无稽之谈。他看见几个铅笔字,把灯凑过去,看到下 面这几个字:

再见了,子爵先生。

朗特纳克

盖尚也来到戈万身边。追击显然是白费力气,逃跑已经完结了,完成了。逃跑者可以自由自在地去整个地区:灌木丛、沟壑、矮林和房屋。他们肯定已走远了,无法抓住他们,何况整个富热尔森林就是一个无边的藏身所。怎么办?一切又得重头来。戈万和盖尚彼此交换着失望和臆测。

西穆尔丹严肃地听着,一言不发。

“对了,盖尚。”戈万说,“梯子呢!”

“它没有来,指挥官。”

“我们不是看见一辆由士兵护送的大车吗?”

“它运来的不是梯子。”

“那是什么?”

“是断头台。”西穆尔丹说。

十五别把怀表和钥匙放进同一个口袋

德-朗特纳克侯爵并未如他们所想的走得很远。

但他已十分安全,他们是追不上的。

他跟着阿尔马格。

他 们在其他逃跑者后面走下楼梯,楼梯尽头是离沟壑和桥拱不远的。窄狭的圆穹通道。通道出口处有一条天然裂缝,它的一端是沟壑,另一端通往森林。裂缝在繁密茂 盛、人迹难到的草木下境蜒,外面是看不见的。在这里找人更是不可能。逃跑者一旦来到这条裂缝,便可像蛇一样溜掉,无处可寻。秘密坑道的出口长满了荆棘,所 以修地道的人认为不必再装什么门了。

侯爵现在只要逃走就行了,不用考虑伪装。来到布列塔尼以后,他一直穿着农民衣服,认为这样更像大领主。

他只是摘掉了剑,将皮带解开,扔掉了。

当阿尔马洛和侯爵从通道出来,到达裂缝时,其他五个人:吉努瓦佐、金枝瓦斯纳尔、痴情汉、夏特内和蒂尔莫神甫已不知去向。

“他们飞得可真快。”阿尔马洛说。

“你要像他们一样。”侯爵说。

“老爷让我先走?”

“不错,我早对你说过,只有单独行动才能逃掉。一个人能逃掉的地方,两个人就逃不掉了。我们在一起会引人注意的。你会连累我,我也会连累你。”

“老爷熟悉这地方?”

“是的。”

“老爷在戈万石的约会按时举行?”

“明天正午。”

“我会去的。我们会去的、”

阿尔马洛稍作停顿,又说:

“呵,老爷,想想我们曾经在大海上单独相处,我想杀您,而您是我的领主,您本可以告诉我,但您没有说!您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侯爵说:

“英国。只有英国能帮助我们。十五天内英国人必须来法国。”

“我有许多事要向老爷汇报。老爷交我办的事,我都办了。”

“这事明天再谈吧。”

“明天见,老爷。”

“对了,你饿了吧?”

“好像是的,老爷。我急着来,忘记今天吃过东西没有。”

侯爵从口袋里掏出一长块巧克力,一分为二,一半给了阿尔马洛,自己吃起了另一半。

“侯爵,”阿尔马洛说,“右边是沟,左边是森林。”

“好的,你走吧。走你的吧。”

阿 尔马洛顺从地钻进了黑暗。只听见荆棘在籁籁响,接着就没有声音了。几秒钟后再很难找到他的踪迹了。博卡热地区崎岖不平、草木茂盛,是逃亡者的最佳帮手。他 们不是逃跑,而是消失得无影无踪。正是由于能迅速化整为零的特点且战且退的旺代、精于逃遁的旺代战士才使得我们的军队迟疑不前。

侯 爵一动不动地呆着。他属于那种尽量不动感情的人,但他也不能不激动,因为在这么多的流血和屠杀以后,他终于呼吸到自由的空气。走投无路时又脱离险境,死在 旦夕时又完全获救,绝处逢生,即使对朗特纳克这样的人来说,这也是震动。虽然他有过类似的经历,但他那冷静的心灵也不免感到瞬间的震憾。他承认自己感到高 兴,但很快就控制了近乎欢乐的情绪。他掏出怀表,让它报时。现在几点钟?

他大吃一惊,刚刚十点钟。一个人刚刚经历了生死存亡 的生命大转折,总以为如此充实的时刻比其他时刻更长,因此对实际情况感到惊讶。那枚警告性炮弹是在日落前不久发射的。半小时后,七时到八时之间,夜幕初降 时,图尔格就遭到突击队的攻击。这样看来,这场大战是在八时开始,十时结束的。全部史诗只持续了一百二十分钟。有时,灾难急速如闪电。巨大事件总是出人意 外地简捷。

但是仔细想想,如果情况相反倒会令人吃惊。这么少的人在两小时里抵御了这么多的人,这已经很了不起了。十九人对付四千人,而战斗时间并不短,并不是一打就垮。

现在该走了,阿尔马洛肯定已走远。侯爵认为不必再留在这里。他把怀表放进另一个口袋,因为他发觉原来的口袋里还有伊马纽斯交还的铁门钥匙,它可能碰碎怀表玻璃。他准备去森林了,但当他向左转时,似乎有一道朦胧的光射到他身上。

他向后转身,目光越过红色背景前轮廓清晰、脉络突然显得分明的荆棘,看到沟壑那边有一股强光。他高沟壑不过几步路,他朝它走去,但又转念一想,自己何必暴露在强光中哩。不论这是什么光,毕竞与他无关。他又按照阿尔马治指出的方向,朝森林走了几步。

他藏在荆棘深处,突然听见头顶上一声可怕的呼喊。呼声似乎来自深沟上方的高原边沿。侯爵抬起头,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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