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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1)


刘炎打开手帕桥鼻涕,刚擦干净的脸又流下两行泪。

“你们还有机会。”我说,“要是我,我就可以只当什么都没发生。”

“你装的了我装不了。”刘炎看着我微眼一笑。“你能装多久?这也是在劫送逃,就是我们这次不来以后也会来,就是你们拿故事诱我们,别人也会拿别的故事诱我们,我们自己也不会安生。”

这时,房间门开了,乔乔探进头来“哟”了一声又连忙缩了回去。

我站起来,欠到门口往外看,走廊里没人,我听到对面房间高洋,高晋他们在高声谈话,便走过去敲了敲门,夏红把门打开,见是我便把我放了进去。房间里他们正在翻一个搁在床上的皮箱,长统袜尼龙衣衫扔了一床。高晋沮丧地看着这些廉价玩艺说:

“好容易麻着爪儿玩回心跳,又赶上个香港劳动人民。”

我回到房间,刘炎正在灯下对着墙上的长镜勾脑搽口红,她背上挎包拎着雨伞对我说:

“雨停了,我想回去。冯小刚一定还没睡。今晚我真没了情绪,十分抱歉下回吧。”

“没关系,”我说,侧身给她让道。“本来还想和你多聊会儿。”我看着她,笑,“你聊的让我”。“说不上来,不是滋味儿。”

“别跟你的哥们儿说去。”刘炎看着我笑。“他们会笑话你。”

“不会。”我说“我谁也不说。”

“也别为我难过,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值当。”刘炎笑了一下,向门口走去。

“哎!”

“什么?”刘炎在门口停下来回头瞅着我。

我笑:“别来找我们了,我们这儿都是坏兆。”

“知道了,谢谢。”刘炎凝视着我的眼睛,微笑。

“找个好人不容易。”

“我记着了。”刘炎点点头,拉开门疾步走出去。

“有个好人不容易。”我在房间里自言自语。“好人不容易。”

那天晚上,我在雨后寂静黑暗的城里走了很远。一路上我没遇到一个人,空气潮湿清冽,我脑子清醒得异乎寻常。我被一种幼稚的情感所支配,像个孩子似地一会儿热泪盈眶,一会儿兴奋地笑,毫不害羞。正是这种情绪使我迟迟不敢回住所,我怕面对我的朋友们。

泪眼中的城市一片朦胧绰约,我记不得我走过了哪些街见到了哪些建筑。我只记得天上有个蹬黄的月亮,地上有些橙黄的路灯,在那些一模一样的街道上投下昏暗的光晕,暗得睁不开眼。

我知道此刻使我热血沸腾、激动不已的想法和念头只能烂在我心里,一旦说出去只会显得可笑,无论对谁。

我知道我很荒唐,现在这副样子很愚蠢,这种东西谁也不需要,包括我自己。我应该平静下来,尽快若无其事地回去,不露马脚地回去。

我对我自己这么失态很厌恶,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那天拂晓我回到旅馆的样子很正常,像是狂欢了一夜回来。

第六天

烈日下的街头车水马龙,到处停着支着白色凉篷的冰车。

我看到我的朋友们坐在一条大街旁的摈榔树下的草坪上,说着笑着,吃着蛋卷冰激凌,指点着无辜的过往行人品头论足。

“要宰就应该宰这号的,这肯定是个‘大款’。”

一个挎着个前挺后撅的妖娆女郎的大肚皮秃顶老头儿走过去,许逊指着他说:“瞅丫那操行,三分之二的身子三分之一的腿,一肚子民脂民膏还挎着妞儿。”

“是比较气人。”高洋吃完蛋卷冰激凌抹着嘴说,“那么大岁数也不知道颐养天年真他妈找打。怎么着,咱祸害了他吧?”

“祸害了。”汪若海站起,叉着腰歪着头说,“高洋、许逊你们俩先上去给老东西一个绊,踩住他别让动,冯、高晋搜他兜,我背那妞儿。”

“你这样抢不着多少东西。”高晋说,“那脏扭儿你背她干吗?也不怕虱子隔着衣裳钻你裆里。咱应该告他那是那妞儿的哥哥上去就抽,连妞儿一起抽,抽晕了算。然后讹老东西接着就上派出所,要不就上你们家。”

“对对,这可以,再让老东西写个悔过书,那就等于有了个活期存折。把那妞儿就近找个马捅按进去冲了,要不脑门子上贴张八分邮票远远地寄黑龙江去。”高洋说,“这么干有意思先得弄清老头和那妞儿什么关系,别是父女俩。”

老头儿和女郎已经走远。“父女俩也一样按,就告他们乱伦让咱逮着了。”

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走过来。

“这怎么样?”许逊也斜着眼睛问。

众人一看那中年人。高洋说这也按得过。

“这得乔乔或夏红上。”许逊说,“跟他起腻,看他上不上套儿,上套儿咱就一抹而上,全告是娘家亲戚,都八小时没吃饭了,先宰丫一顿饭再说。”

“你那么着急干吗?一顿饭有什么劲呀?”高晋说,“要宰就往狠里宰,让乔乔跟他发展,咱们后发制人。先让他占点便宜,占完便宜咱们就到他家找他老婆去。汪若海你就装委屈的丈夫,问他老婆你说怎么办?你丈夫把我老婆搞了,要不拿钱我们就把你搞了。”

“搞完还得拿钱,不拿钱咱们就伙在一起过,只当给你孩子再添对小爹小妈。”高洋笑着对乔乔说,“怎么样乔乔?干不干?给你找个吃饭地方,那孙子他们家肯定吃得不错。”

“行呵。”乔乔坐着嗑着瓜子说,“哪儿吃不是吃?”

“能勾搭上么?”

“没问题。”乔乔瞧瞧走远的那个中年人,“一勾一准。”

“哎哎,又来一个你们看这个怎么样?”高晋低声说。众人一起偏头,一个娃娃脸的姑娘走过来花枝招展。

“这对你们胃口”。乔乔笑着说。

“这个我看这么办。”高洋说,“高晋、许逊你们俩装流氓上去纠缠她,然后我冲出去把你们打跑。”

“不不,还是你和高晋装流氓,我把你们打跑。”

“我不跑。”高晋说,“我把你们打跑,咱看谁真能把谁打跑。”

“这就没劲了,咱真打就没劲了,那得打一会儿,这姑娘早跑了。现在这人,你挺身而出他扭头就撒,把你和流氓撂一起。”高洋说,“我让你们当流氓是有道理的。你们手腕比我差。谈姑娘爱听的理想人生你们行吗?你们侃得出我那境界么?咱先得把这姑娘精神升华了,让她觉得物质金钱都是特肮脏特鄙俗的,然后再把她抛弃的都拣过来,露出特伪善的嘴脸,让她觉得特厌恶,自个就颠了,钱也不要了,一辈子特瞧不起咱,再见面也不打招呼。”

众人笑。高洋说,“不知你们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众人大笑。那姑娘闻声往这边看来,高洋也看着她大笑:

“完了,让她看见咱跟流氓是一伙了。”

“你别做梦了。”高晋说,“你那一套早过时了,现在都明白着呢,谁上你的当?能跟你侃理想的都是穷人,有钱的谁不知道钱好?”

“你得这么想呵,有那钱多了烧包的想拯救一下自个灵魂。”

“瞧瞧,又过来一个,这你冲上去吧,这我们给你当流氓。

瞧她手上还戴着金戒指呢。“

一个穿着黑色香云纱的老太大蹒跚走过来,脸皱得跟个核桃似的。众人忍不住看着老太大就乐。老太太知道这帮年轻人在笑自己,直翻白眼,众人愈发地乐。

“不知你们拿老年人开什么心?”高洋批评大家。“人家老太太多老实,长得跟王母娘娘似的,一辈子没招谁没惹谁。大妈您慢走。

老太太听不懂高洋的话,见高洋冲她喊又翻了个白眼。

众人乐得人仰马翻,一个赤脚穿凉鞋扛着扁担的乡下小伙子走过来,众人瞧着他,许逊问高洋:“这怎么样?”

“这不怎么样。”高洋说。“比咱们还惨。”

“这你就臭了,现在老帽都有钱。”许逊说,“别看人家脸上那泥还没搓净,炕席底下一沓一沓的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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