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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4)


“我想起来了。我那七天去广州了,向一个朋友借了笔钱去广州贩衣服了。这事高晋、许逊他们全知道。我带回来的一些衣服曾放在他们那儿卖,后来全让他们送‘罪名’了。这事我做的不对,贩衣服算犯法吧?

“这是第二年的事,第二年你又跑了七天,去贩衣服,赔了本。我问的是你参加工作第一年你跑了七天去哪儿了?”

“想不起来了。”我说,“实在想不起来了。我那会儿心情不好,怀才不遇,经常不欠上班,哪儿也不欠,满大街溜达,所谓踟躅街头。”

“好好想想,这很重要。”警察站起来踱步,拿起我书桌上的大理石笔筒端详,又把目光落在积满烟蒂的大理石烟缸和旁边的两把大理石镇尺。

“我慢慢想可以吗?时间过去这么久,我又没干过惊天动地的事可以作为一个个里程碑。”

“你欠过云南吗?”警察问我。

“没有,可我一直特想欠,听说那儿的少数民族洗澡让人看,姑娘一辈子不找丈夫,淌可儿‘罪名’,不犯错误,比咱汉族居区洒多了……这些大理石玩艺儿是别人送的。”

“谁?谁送的?”

“高洋。”

警察的六只眼睛顿时象通了电的灯光一样亮了起来。

“哟哟哟,怎么啦?”

“这些东西他什么时候送你的?是在那次吃饭前还是之后?”

“肯定是前啦,那次饭后我再没见过他。送我东西的日子我记不清了。除了这些玩艺儿他还送我一把长刀,号称那鞘是包银的我美滋滋地跟人家四处乱吹,后来碰上一个首饰厂的告诉我那鞘上包的是白铁皮。什么云南姑娘大白天在河里洗澡,一双臭胶鞋换五缸子白糖都是高洋跟我说的。”

“那刀在哪儿?”

“你们可不能没收,那不算凶器是工艺品。”

“我们不没收,就看看。”

“看看可以,说话算话。”

我去卧房床下拿出一把银色的长刀给警察们看。“这柄把的做工够细的吧。”我告诉他们鞘身上镶嵌的不是宝石而是彩色玻璃,“这是那些小返鱼目混珠的伎俩。我抽出长刀,刀身光泽黯淡,镂刻着花卉和浅槽,刀刃并不锋利。我舞将起来,作出种种劈刺的雄壮动作。

警察们散开,喊“放下,快放下。”

我笑嘻嘻地说:“放心,我就是真杀你们也不会用这种刀,这种刀都是样子货,钢很次。”

“不是怕你杀我们,是怕你伤着自己。”警察小心地围扰过来,从我手里接过刀仔细端详。

“这些刀刃的缺口是怎么回事?”一个警察问。

“噢,那是我劈老百姓的甘蔗林锛的,知道了吧,这刀劈甘蔗都锛刀。”

“甘蔗?哪儿的甘蔗?”警察们看着我,一脸狐疑的警觉。

“说着玩呢。”我说,“不是劈甘蔗就是劈树,手里拿把刀总想砍点什么。”

“你瞧,这块乌黑印渍不是血?”一个警察小声地对另一个警察说。

“鸡血。”我对警察说,“我用这把刀砍过老乡的鸡,象日本兵进村那样,特好玩。”

我伸手去拿刀,警察缩回手把刀入鞘交给另一个警察:

“这刀我们要带走。”

“说好光看看,怎么,说话不算话?以后我还信不信你们?”

“不是没收。”警察向我保证,“看完我们会还给你。”

“不够意思,太不够意思了。”

警察结束对我的盘问时,天已经拂晓,天边露出鱼肚白。

我 们都累坏了,抽了一屋子烟熏得大家都泪汪汪的象亲人相聚不忍分手。警察后来集中问我在那不知去向的七天里干了什么,我赌发誓说实在想不起来不是耍花枪。警 察也灰了心,答应给我时间细想,过几天再来找我,让我把复员后到工作前这段时间都干了什么,见过什么人,去过哪里都写下来,到时候他们来取。我对他们说, 这够写成一本长篇小说还有余,流水帐也得记三大本子。“你可别给我演义。”警察告诫我,“我们找你可不是寻开心培养文学新人,胡写只能是你自己倒霉。”后 来我饿了,去厨房给自己下鸡蛋面条并问呵欠连天收拾东西的警察们要不要也“来上一碗”。警察们说啦,我们该走了。我说别烙气,反正你们回欠也是吃饭睡觉干 不了别的,一夜都混过来了早睡晚睡也就那么回事了。“要是你们怕我下框或腐蚀你们那就算了。”“你要这么说那我们就只好吃了。”

领 头警察笑着说。“就是。”我说没听说过用鸡蛋面条当糖衣炮弹的。警察们重新坐下,我煮好面条格外给三位碗里多放了些香油。我们围坐一团踢里吐噜吃面条时气 氛相当融洽。警察吃得唉声叹气——香的,吃罢还给我上了根烟。他们问我没工作钱从哪儿来?我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总能有钱。“可别干违法的事。”一个警察好 心地规劝我,“不是正路来的钱你就吞下肚也早晚得吐出来。”我说我这辈子没干过违法的事,老实交待,树叶掉下怕砸头,只知一味行善,远近都知道我是有名的 “方善人”。警察提起我贩衣服的事,大家都笑。我说那时年轻,“少不更事”,再说现今贩衣服也不犯法,“只要不贩人一切都是政策允许的。”警察说我胡说, 我说您别跟我认真。警察又问我当年一伙人花天酒地的钱从哪儿来的,我们那点复员费“不够三天踢腾的。”我说当年我们大仿花的都是高洋的钱。“高洋家有在海 外去世的孤老吗?”我说没有,他家祖祖辈辈是内地的放牛娃,到他爸那辈实在活不下欠,卖了壮丁,先当国军又当伪军最后当了八路军;倒是有个叔叔被日本人抓 过劳工,在北海道下了二年煤窑,别的,连“猪仔”也没福当过。

“那他哪来的钱?”

“管他。”我笑着说,“偷来的抢来的骗来的爱怎么来的怎么来的,我们只管花。

警察们走时天已经亮了,院里有些早起的老头在跑步打极拳围着树转原地摇头摆尾瞎抖落,我把警察们送到吉普车旁亲亲热热地和他们握手特别。他们仁都把姓告诉了我,一个姓赵一个姓钱一个姓孙。

“下回公安局有事我可找你们。”

“瞧,一碗面条吃出毛病来了吧。”

“吓的,跟你们说着玩呢,咱公安局有哥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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