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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2)


6

克利马与茹泽娜通了电话后,巴特里弗挽着他的胳膊,引他去马克思楼,斯克雷托医生的诊所和住处就在那里。几个女人正 坐在候诊室里。巴特里弗径直朝诊疗室走去,在门上短促地敲了四下。过了片刻,一个高高的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出来,他的眼镜架在非常突出的鼻梁上。"请等一 下。"他对候诊室的女人们说,然后引着两个客人上楼,到二楼他的住所去。

"你好,我们的大艺术家,"等他们都坐下后。那人向小号手问候,"你什么时候再给我们举办一次音乐会?"

"这辈子我再也不想在这里开音乐会了,"克利马回答,"这地方使我倒透了霉。"

巴特里弗向医生讲了小号手的困境。克利马说:"我将非常感谢你的帮助。首先,我很想弄清楚她是否真的怀了孕。也许她的那个只是来迟了一点,要不然,也许她是在作弄我,这种事我以前已遇到过一次,当时也是一个金发姑娘。"

"你应当躲开这些金发女人。"斯克雷托医生说。

"你说得对,"克利马同意道,"金发女人是我的祸水。斯克雷托医生,你不知道,那简直是一场梦魇。我一直敦促她去做一次体检,可是,在怀孕的早期阶段,体检是查不出什么名堂的,所以我就想要他们做一次妊娠试验,他们把女人尿液注入老鼠体内——"

"而如果这只老鼠的卵巢开始排卵,这位女士就是怀孕了。"斯克雷托突然插话。

"她带上一小瓶晨尿样品,我跟她一道去,正当我们到了门诊所时,她忽然把瓶子失手落在人行道上,我猛扑向这些玻璃碎片,仿佛它们是圣杯,试图救出几滴珍贵的尿液。她是故意这样做的,她完全明白她没有怀孕,她只是想尽量让我的神经紧张。"

"典型的金发女人的行径。"斯克雷托医生注重实际地说。

"你认为那些金发女人与褐发女人的行径不同吗?"巴特里弗问,他显然对斯克雷托关于女人的看法不以为然。

" 当然,"斯克雷托回答,"浅色和深色代表两类完全不同性格的人。褐发意味着男人气概,勇敢,直率,主动精神,而金发则象征着女人气质,温柔、服从。一个金 发女人实在算得上两个女人,这就是为什么一个公主必须是金发,而女人们——为了尽量女人气——总把她们的头发染成金色,而绝不染成褐色。"

"我倒想知道染料怎样对人的心灵产生影响。"巴特里弗说。

" 这与染料无关。一个金发女人,不管那是真的还是染的,都会下意识地使自己的性格与头发相适合。她极力使自己成为一个脆弱的人,一个玩偶,一个公主,她需要 礼貌、温存、殷勤、赞美,她不能对自己做任何事情,表面上温柔可爱,内心却肮脏淫荡。如果褐发成为时髦,整个世界将会更加令人愉快,那将是人们曾想得到的 最有益的社会改革。"

"那么,你认为茹泽娜可能只是在作弄我,"克利马说,试图在斯克雷托的话里抓住一点希望。

"不,前天我已对她作过检查,她的确是有孕了。"斯克雷托医生回答。

巴特里弗注意到小号手脸色苍白,便说:"医生,我相信你是流产事务委员会的主席,对吗?"

"是的,"斯克霄托说,"我们本星期五要开会。"

" 太好了,"巴特里弗说,"在我们的朋友完全垮掉之前,这事得赶快解决。我知道在这个国家,要得到合法的流产是一件麻烦事。""非常麻烦,"斯克雷托同 意,"委员会里有两个爱管闲事的老女人,她们本应代表人民的声音,可是她们却很乖戾,她们仇恨所有到我们这儿来的女人。世界上最厌恶女人的是谁?是女人! 不是男人——甚至也不是克利马先生,虽然他已经两次遭到要求承认父亲身份的讹诈——我认为,没有一个男人象女人那样怨恨她们的同胞。你认为她们为什么要追 逐我们男人?仅仅是为了伤害和羞辱她们的姐妹。上帝在女人心中播下彼此的厌恶,因为他想要人类繁殖兴旺。"

"我要原谅你刚才说的话,但只是因为时间很紧,我们的朋友需要帮助,"巴特里弗说,"就我所知,你在那个委员会里有决定权,那些爱唠叨的女人都听你的话。"

"我的确是有决定权,这是事实,"斯克雷托反驳道,"尽管如此,我还是老早就想甩掉这一切。这简直是浪费时间,而且在这上面挣不到一个钱。告诉我,大艺术家,你在一次音乐会中能挣多少钱?"

克利马说出的数字,使医生呆住了,"我常想知道,作为一个业余的音乐家,我是否也能挣一些很容易的外快。你知道,我还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鼓手。"

"你会敲鼓?"克利马问,尽量振作起热情。

"可不,在我们的俱乐部里,有一架钢琴和一套鼓,没事儿时我常到那里去练习敲鼓。"

"这太想不到啦:"小号手叫道,很高兴有一个恭维医生的机会。

"问题是这一带没有人能组成一个合格的爵士乐队,只有药剂师的钢琴还弹得可以,我们在一起玩得挺不错。听着,我有一个主意!"他顿了一下,"当茹泽娜与委员会约见时……"

"但愿她会到场!"克利马叹道。

斯 克雷托医生摇摇他的胳膊,"别担心,她们都会出场的。不过,委员会也要求父亲到场,这样,你就必须同她一道来,但你用不着仅仅为了这种无聊的事再跑一趟, 我建议你提前一天来——也就是这个星期四——我们在那大晚上安排一场音乐会,有小号、钢琴和一套鼓。海报上有你的名字,音乐厅里肯定会座无虚席。你觉得怎 么样?"

克利马一直带着近乎狂热的赤诚维护他那演出的专业水平,假若是在前一天,他会认为医生的这个建议是十分荒谬的,然而,他现在除了对某一个护士的生殖器官感兴趣外,对什么都无所谓了。他以一种适度的热情响应了医生的建议:"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是吗?你真的喜欢这个想法?"

"当然。"

斯克雷托转向巴特里弗,"那么,你认为怎么样?"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计划,我只是担心时间的安排——两天不允许你们有充分的准备。"

作 为回答,斯克雷托站起来,走到电话机旁。他拨了一个号码,但是没有人接。"首先要办的事是海报,我们得马上着手搞起来,但我们的秘书象是出去吃午饭了," 他说,"借用俱乐部大厅没有问题,公众教育会在星期四要主办一次有关酗酒的讲演,由我的一个同事在那天晚上演说。但他会非常乐意托病取消它。当然,你得在 中午前后到达这里,好让我们有时间排练一下,也许你觉得这没有必要?"

"恰恰相反,"克利马回答,"这主意很好,我们需要一道做点准备。"

"这正是我想的,"斯克雷托说,"让我们准备一场轰动的演出,来几个象圣路易的布鲁士,当圣徒们……这样受欢迎的节目。我还练习了几首独奏曲,我真希望你会喜欢它们。顺便问问,你今天下午打算做什么?也许我们可以来试奏一下。"

"狠不凑巧,今天下午我得同茹泽娜谈一次话,说服她堕胎。"

斯克雷托挥挥手臂,"让它见鬼去吧,她会同意的,不会有什么麻烦。"

"虽然如此,斯克雷托医生,"克利马征求道,"如果你不介意,我们还是把这事留到星期四再说吧。"

巴特里弗支持克利马:"我也认为还是星期四好,今天几乎不能指望我们的朋友把他的心放在音乐上。另外,我相信他也没有把乐器带来。"

"你说得对。"斯克雷托承认。于是领着两个客人到街道对面的一家饭馆去。然而,斯克雷托的护士赶上他们,用一种急迫的声调,要求医生回诊所去。斯克雷托只得道歉,然后让那护士给拽回去,照料他那些不育的病人去了。

7

茹泽娜大约半年前搬进卡尔·马克思楼,在此之前,她同父母住在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在这六个月里,她渐渐明白,独立生活并没有给她带来梦寐以求的奇遇和满足。

这会儿,她下班回家,诧异地发现父亲安坐在她起居间的沙发里,这使她很不高兴。他来的太不是时候,她正急着要把自己尽量打扮得更有魅力,梳理好头发,选择一件合适的衣服。

" 你在这儿做什么?"她烦恼地问。她对看门人很生气,他和她父亲十分亲密,似乎总是在她不在家时让她父亲进来。"我们今天要采取行动,"她的父亲说,"这会 儿我先休息一下。"他是市民文明秩序团的成员,疗养地的医务人员老是嘲笑这些六、七十岁佩带臂章的勇士们,装模作样,爱管闲事。茹泽娜很为她父亲卷进这样 的团体活动感去羞耻。

"我不懂你干吗要烦这些无聊的事。"她抱怨道。

"你应该感到自豪,你的父亲从来没有虚度过一天,将来也决不会,我们这些老头子仍然能教给你们年轻人一些东西。"

茹泽娜决定随他去唠叨,专心换她的衣服。她打开衣柜。

"是吗?哪些东西呢?"

"你会感到吃惊。就拿疗养地来说:它举世闻名,有可能成为一个旅游胜地。但瞧瞧它现在又脏又乱的样子!孩子们在草坪上到处乱跑……"

"那又怎样呢?"茹泽娜叹道,继续翻检她的衣服,但没有一件使她满意。

"这些小家伙够坏的了,可那些狗更坏!法律上有一条,应该用皮带把狗拴住,套上口络,但是,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他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下一次,你好好地瞧一瞧那个公园!简直是丢脸!"

茹泽娜抽出一件衣裙,开始在半开着的衣柜门背后试换。

"那些杂种狗到处乱撒屎尿!甚至撤在玩具沙箱里面!你想想一个孩子在沙里玩耍,把饼干掉在这样的臭东西上!难怪这一带有这么多的病,过来!"茹泽娜的父亲指着窗外,"瞧瞧!我马上就能数出四条狗,在公园里乱跑。"

茹泽娜穿好衣裙,走到挂在墙上的镜子前面,仔细审视自己。镜子很小,她只能看到自己的腰部。

"我看你对我讲的不感兴趣。"她的父亲说。

"不,我很感兴趣。"茹泽娜回答,踮着脚从镜子前慢慢后退,以便看到衣裙在她腿上产生的效果。"别生我的气,爸爸,一会儿我得去见一个人,我现在很忙。"

"依我看,唯一合法的狗是警犬和猎狗,"她的父亲说,"但我不懂人们干吗总想在家里养一条狗,要不了多久,女人们就会停止养小孩,而是整天推着装满卷毛狗的婴儿车!"

茹泽娜对镜子里反映出来的形象不满意,她转身回到衣柜前,开始另找一件衣裙。

"我们决定,在公寓里可以养狗,但必须首先在房客会议上提出来,并且要没有一个房客反对才行。我们也建议要提高养狗执照的手续费。"

"我但愿有你的烦恼。"茹泽娜说。她想到不必再住在家里真太好了,从她还是一个小孩子起,她的父亲就用喋喋不休的说教和训诫折磨她的神经。她渴望着一个世界,在那里人们都讲不同的语言。

"用不着说讽刺话。狗的问题是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不只是我的看法,也是我们国家一些最高领导人的看法,我想他们是忘了请教你的高见。自然罗,你会告诉他们,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是选择漂亮的衣裙。"他加了一句,注意到他的女儿又躲到衣柜背后去换另一件衣服了。

"我的衣裙肯定要比你的狗重要得多。"她锐声说,再一次在镜子前舒展身躯。这一次她仍然不太满意,但是,对自己样子的不满意,渐渐变成一种挑衅的心情,想到小号手将看见她穿着一件廉价和不漂亮的衣裙,不管他喜欢与否,这都给了她一种恶意的满足。

"这件事有关卫生,"她的父亲继续说,"只要人行道上尽是狗屎,我们的城市决不会清洁,这也是一个道德问题。人们对一群蠢狗牢骚满腹,正说明这现象是不对的。"

某种茹泽娜未意识到的事情发生了:她的挑衅心情正在微妙而神秘地与父亲的愤慨发生共鸣。她不再对他感到那样强烈的厌恶,恰恰相反,她下意识地用他的气话来加强自己的挑衅情绪。

"我们家里从来不养狗,当然没有人想到它。"他说。

她继续照镜子,因为怀孕而感到一种新的力量在她的内部生长。即使她不喜欢自己的外貌又有什么关系呢?事实是小号手仍然要开车来看她,低声下气地恳求她见面。事实上(她瞧了一下手表)他这会儿可能正等着她哩。

"我们会把事情整顿好的,等着瞧吧!"她的父亲笑道。她温和地、差不多带着微笑地回答说:

"但愿如此,爸爸。不过,我现在真的该走了。"他们一道下楼,在卡尔·马克思楼的大门口道了再见。茹泽娜慢慢朝饭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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