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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的意义(2)


医生的眼睛露出好奇的表情。这位医生似乎从来没有接待过祯子那样城市里来的客人。祯子微微一鞠躬说:

“我是田沼久子的朋友,我想了解一下有关田沼久子的一些事。”

“喔?”医生点了点头。

“田治的丈夫是自杀的,他的尸体是您检验的吗?”

“是的。”医生回答。

“我想请教一下有关自杀的事。”祯子提出了请求。没想到医生坦率地回答:

“这事儿真值得同情。派出所打来电话让我立即坐警察的吉普车前往。这一带的法医由我代理。十三日上午我坐警车去现场,到达时已过了十二点。”医生说到这儿,从后面架上抽出一只文件夹,找出一张纸。

“这儿有检验报告。”医生拿着一张病历似的纸,一边看,一边说:

“我见到时,刚才已说了,已过了十二点,死后经过约十三四小时。因此,死亡时间是前夜的十点至十一点之间。”

祯子做了笔记,心中在描绘着一个人深更半夜站在断崖上。

“致命伤是头部挫伤。他在坠落时碰上了岩角,头盖骨破裂,整个头部呈粉碎状态,当即死亡。”医生做着手势说:

“那个断崖经常有人自杀。这两三年来已有三例,都是头部破碎而死。那个叫曾根的也是同样状态,立即死去。”

“尸体经过解剖了吗?”

“不,没解剖,因为这明显是自杀。”

“怎么知道是自杀呢?”

“他留下了遗书。本人决心自杀。在断崖上端端正正放着本人的皮鞋,还有个记事本,夹着遗书,放在皮鞋旁边,一看便知有准备的自杀。”

“这样的话……”祯子咽了一口唾沫。

“先生您见到遗书的内容了吗?”

“这不是医生的工作,不知道该不该说。我倒是看了一下遗书。”

“如果没有不便的话,请你说一说,可以吗?”

医生踌躇了一下,低声地说:

“这份遗书是当着警察的面见到的,曾根益三郎的遗书是写给妻子田沼久子的。

大意是左思右想,结果觉得活下去很艰难,详细事情我不想对你说了,总之,我抱着烦闷永远从这世界消失了。大体内容如上。”

祯子把这信在脑子里反复念了几遍。

—抱着烦闷,永远从这世界消失了。——这是什么意思?作为遗书,内容很模糊。没有说出明显的原因,只是将真意传达给对方。

医生接着说:

“当即通知他的妻子田沼久子来认尸。久子确认尸体是他丈夫本人,状况是自杀,二话没说便认领了。”

“久子对丈夫的自杀事先没有看到什么迹象吗?”祯子凝视着医生说。

“久子说,对曾根的自杀,她思想上毫无准备。不过本人既已留下遗书,即使没有看到自杀的迹象,总有不便对第三者说的原因。问一问警方,也许会得到答复的。我所看到的久子似乎对丈夫的自杀没有很深的疑惑,处之泰然的样子。”

“当时尸体上的衣服等很乱吗?”

“不,没有乱。穿戴整齐,上衣还扣着扣子,打着领带。我印象最深的是上衣里子绣着‘曾根’二字,还有一只小舟虫。”

被害者西服夹里绣着‘曾根’二字。——祯子听到这事时,脑海里闪过一幕:

死去的大伯子鹈原宗太郎在金泽全市走访洗染店的姿影。

“你才说,在断崖上确是留下本人的记事本,是吗?”

“是的,那记事本夹着遗书放在皮鞋旁边。”

“记事本里有否记载着与自杀有关的事?”

“不。警官看了一下,尽记着曾根备忘的事,看来与自杀无关。”

“那记事本是怎么处理的?”祯子问。

“那当然交给他妻子了。”

祯子再也没有什么可问的了。她向医生道了谢,离开西山医院。

祯子的脑子乱极了。要整理出头绪来,还需进一步落实。她决心去看一看田沼久子的家。

高汉镇木吉村,在高呼北端约两公里,是一个半农半渔、荒凉的村落。沿着街道走,后面是覆盖着白雪的能登山脉。祯子向一家小小的香烟店打听,立刻间明白了田沼久子的家。沿着街道往前走,向东一拐,是一个小村落。田沼久子的家在村落的尽头。

“啊”

祯 子站在久子家的门前,不由地喊出声来。她怀疑自己的眼睛。这房屋确实以前见过,此刻现实地展现在她眼前。同样的房屋,同样的景色在照片上看到过。那是夹在 丈夫鹈原宪一的原版.书中的两张照片中的一张。从屋顶、门口、窗户,每一个细节完全跟照片上一模一样。祯子这才解开照片之谜。

鹈 原宪一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室田经理家,一张是田沼久子的家。室田经理住宅,他因为受到经理特别赏识,经常出入他家,照一张照片留作纪念。而这田沼久子的 家,照张相片则是另一种意义。换句话说,这是宪一居住的“家”。这是祯子的直感。从刚才起一直惧怕的事终于成了现实。——丈夫宪一和曾根益三郎是同一个 人,她终于弄明白了。

天气寒冷,雪粉倾斜地打在祯子的面颊上,仿佛接触到热流,她的头脑燃烧起来了。

祯子走访附近的邻居,打听有关曾根益三郎的事。一个中年农妇饶有兴味地说:

“久 子是田沼家唯一的女儿。她家以前是种地的,可怜她的父母都得了肺病死了,留下她哥哥一个人。对了,大概在一九四七年左右久子突然去了东京。那是因为和哥哥 合不来才走的。在东京不知干什么,也不给哥哥来信,邻居们不知道她的情况。五年前,久子突然又回来了。那时候,她穿着漂亮的西服,跟以前比换了个人。邻居 们也有说闲话的。说她在东京怎么怎么的。不久,久子脱掉了西服,随从乡下的习惯。哥哥死后,她守着这份家业,种一点儿地,生活不能算太好。后来——”说到 这里,主妇眼睛一亮:

“一年半以前,久子突然带了一个女婿来。可是,不是正式结婚,当然也没举行婚礼。起先久子瞒着我们,后 来才说出是她的丈夫。就是那位曾根益三郎。曾根益三郎见了我们很少说话,总是转过脸去走他的路。当然,他俩凑在一起,自然有它的道理。从我们看来,……他 是一位不爱说话的人。”

“据久子说益三郎是某公司跑外的,大清早出去,不到深夜不回来。他总是乘末班公共汽车,天漆漆黑才回到家。还有,他一个月有十天去东京出差,不回家来。

久子对益三郎出差去东京颇为自豪。究竟做什么买卖跑外的,我们一点儿也不摸头绪。”

不仅从这位农妇,祯子也从另外的中年农夫和渔夫那里听到这样的话。至于自杀的原因,大家都这样说:

“久 子非常喜欢曾根益三郎。从我们看来,她很疼他。可是益三郎为什么要自杀呢?这不太清楚。是不是他跑外的工作,用亏空了钱?久子当然不会对我们说,益三郎为 什么自杀。她已经很悲伤了,我们也不便问。不多几天,她突然把土地卖了,把家也收拾了,搬到金泽去了。据久子说,她已决定在那边公司就业。”

祯 子把这些话综合起来,得出这样的结论。曾根益三郎此人,不是室田经理说的那样,是室田耐火砖公司的工人,而是某公司的推销员。是邻居们说的是真话,还是室 田经理说的是实话?祯子立刻难以作出判断。也可能是久子对邻居说曾根益三郎是室田耐火砖厂的工人,有失自己的体面,谎称是某公司的推销员也未可知。

但祯子总觉得邻居说的是真话。

不管怎样,室田经理说的是谎言。

假如曾根益三郎和鹈原宪一是同一个人,那不可能是室田耐火砖厂的工人。而且邻居们说的曾根益三郎的特征、模样完全像鹈原宪一,还有久于向邻居吹嘘的益三郎二十天在金泽,十天去东京出差,这完全是宪一的生活规律,宪一二十天在金泽为A公司招募广告,十天回东京。

室田经理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

祯子又想起,丈夫鹈原宪一曾经拿自己和别的女人比较,那时,丈夫老是夸奖自己美。那口吻就像拿自己和谁作比较。当时,她只认为这仅仅是自己的感觉。此刻了解了实际的真相,说明当时自己的直觉没有错。可是,丈夫宪一为什么要自杀呢?

不管怎样,祯子想去看看丈夫自杀的现场。她一打听,坐公共汽车去尚有四公里的距离。她来到下着雪的路旁,无所事事地足足等了一小时,又坐公共汽车约二十分钟。从车窗中往外看,公共汽车在绝壁上行驶,大海在低处伸向远方。

祯子在一个车站下车,四周空无一人。她踏着积雪朝断崖上走去。小草干枯了,云层就压在头顶上。记得上次来过这附近的时候,太阳从遥远的云层中射下来,大海是那么明朗。可是,今天整个天空像涂厚厚的墙壁,不见太阳,也不见云在移动。

丈 夫自杀的地方究竟在哪一边?她不太清楚,但肯定是这一带。朝大海望去,有几处岩石突出在海边。从观赏的角度来看,这儿真可谓是“能登金刚”。然而,对祯子 来说,这儿只能是海岸的墓场。上次来时在她心中回荡着的诗,此刻又出现在脑海里。看吧,天空云彩飞舞,海波涛汹涌。那高高的塔渐渐下沉,宛如砸开混浊的海 面。那尖尖的塔刺破天空,天空现出一道裂缝。波涛透出红光。时间在窒息中过去,在远离尘世的呻吟中过去。——沿海的坟场,大海中的坟墓。

祯子落下了热泪。那是因为悲伤?还是因为迎面吹来刺骨的寒风渗进了眼睛?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丈夫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自杀?

两 年前丈夫到这地方赴任,和田治久子发生了关系,这可以肯定。但从什么动机开始的,祯子无法知道。总之两年前丈夫赴任,半年后就偷偷地来到这沿海小村和这女 人同居。丈夫自杀的理由,祯子大致可以想象出来。难道娶了祯子为妻子促成他自杀?丈夫爱祯子,也爱另一个妻子久子。但他更爱新婚的祯子,他努力想结束和田 治久子一年半的生活。然而,他做不到,苦恼百分,才从这断崖投身自杀。

曾根益三郎死亡是在十二月十二日。丈夫鹈原宪一失踪是在十二月十一日晚。

他说要回金泽来,从此下落不明。鹈原宪一为什么非要在外面过一夜的谜,现在可以解开了。宪一傍晚离开金泽,来到高浓,到久子家过夜。当夜没有去金泽的火车。

宪一当初的计划,当夜和久子告别,第二天回金泽,再回东京。可是,当夜,他就在这断层投身自杀。

本多在乘火车去东京之前,曾说过曾根益三郎死亡日期是十二月十二日,看来他已经意识到曾根益三郎和鹈原宪一是同一个。人。因此,他说要去东京寻找田沼久子……海上云层重重,海面渐渐黑了下来。祯子迎着寒风和雪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祯子回到金泽已过了晚上九点。回到旅馆,女招待见了祯子,急匆匆地告诉她:

“您不在的时候,有人打了好几次电话来。”

“哎呀,从哪儿打来的?”祯子抬起脸来,猜想是东京母亲打来的。

“是A广告公司,好像有什么急事。从两小时以前,一共打来三次。”

“谢谢。”祯子说。

她心里乱极了。A广告公司打来的,那不是宪一的事,就是本多的事。说不定本多在东京找到了重大的线索?可是,真的找到了线索,那不用通过A广告公司,可以直接打到旅馆里来。究竟什么事呢?祯子摸不到头绪。这时候,A广告公司也不能得知宪一的事。

祯子给A广告公司打了电话。她心跳得厉害。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喂,我是鹈原祯子。”

“啊,是鹈原太太。我是A广告公司的木村。”对方的声调显得很慌张。

“我出门了,真对不起。”

“太太,出事啦,马上得告诉您,现在我去您那儿,可以吗?”

对方也不说事情的大体轮廓,这使祯子觉得事情重大。

“好啊,我等着您来。”

电话挂断了。在木村来到以前,祯子的心总平静不下来。肯定不是宪一的事,肯定是本多良雄出了事。

祯子吩咐女招待把暖炉的火弄旺些,不知来客是一个人或两个人,命女招待准备三个坐垫。

三十分钟后,账房来通报:A广告公司的木村和当地的警官来了。一听得警官,祯子屏住呼吸,无疑是出了大事。祯子捂住胸口,听得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

“打扰了。”隔扇外一个男人的声音。

“请进!”

进来的当然是祯子没见过的人。一个人先进来,后面的两个人都穿着大衣,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先进来的那个男子说:

“我是A广告公司的木村。”寒暄后,使介绍身旁的两个中年人。

“这两位是金泽警察署的刑警。”

“从昨天起,天冷起来了。”一位刑警善于应酬地说,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沉着地坐下来,一边眼睛骨溜溜地凝视祯子。女招待端上茶来。待女招待一走,木村开口道:

“夫人,不瞒您说,出了大事了。”

祯子注视着木村,心想,这事非同小可,待木村一说出,这就成了现实。

“本多君……”

啊!还是本多的事,祯子在心中喊道。“本多君去东京出差,这事儿您知道。

今日下午四时,金泽警察署来了电话,说本多君突然死了。”“呕?”

祯子的脸色变了,她预想本多或许出了点变故,但没想本多君会死了。两位刑警一进门,她也苦想到本多的死。她的嘴唇煞白。

木村激动地说:“他的死很不幸,本多君被人杀害了。”

祯子惊吓得出不了声。她有所直觉,但不能演变成语言。她的头脑处于真空状态。

“事情是这样的……”旁边的刑警接过去说:

“我把事情从头至尾说一说。这是警视厅打来的电话,本多先生于今日十二时左右死在东京都世田谷区XX街XX号清风庄公寓的一室中,这是公寓管理人发现的。

据 管理人说,这个房间是前些日子一个名叫杉野友子的三十来岁的女子租用的。第二天,本多先生前去走访。本多先生问管理人,杉野友子是不是搬到这里了?他问房 间号码就进去了,这时是晚上九时,大概过了三小时,将近十二点,在她房间里发现了本多先生的尸体。死因是氰化钾中毒,尸体旁边有一只威士忌酒瓶,经检验确 认威士忌酒瓶里掺入了氰化钾。换句说话,本多先生喝了这威士忌中毒而死。管理人看到那个杉野友子九点过后外出,样子很慌张。”

祯子只是注视刑警的脸,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于是…”刑警稳重地抽着烟说道:

“我想问一问夫人,本多先生去东京,当然因公事出差。本多先生走访杉野,当然是私事。您对本多先生相当了解,不知您对此有何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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