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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海的坟场(2)


赤住是有十五、六家半农半渔的村落。祯子走在道上,农妇们用好奇的眼光目送着她。

祯子走在通向断崖的道路,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太阳在封闭的云层中渐渐往下落。在荒凉的大海上投下了微弱的光影。

这一带只有岩石和干枯的草地。大海在远处怒涛汹涌。云层下面青灰色的海面掀起白色的波涛。只有阳光照着的地方,才落下微弱的光。

为什么自己要站在这里?祯子找不到合理的说明。她只是想在波涛汹涌的断崖上站一站。北陆地方阴郁的云层和黑沉沉的大海是她很早以前憧憬过的。

祯子凝视着黑沉沉的大海,仿佛丈夫就死在这大海里,丈夫躺在这汹涌的大海里,那深蓝色的海面很自然地引起她的错觉。

就她自己,伫立在这样的场所,眺望着北方的大海,这是为什么呢?是为了寻找失踪的丈夫,年轻的妻子在盘彷徨。自己多么无依无靠,多么可怜啊!

太阳落下去了,浓重的云越来越暗。大海一片漆黑,涛声高昂,巨风掠过海面。

祯 子浑身冰凉,手脚冻僵了。她无意识地想起了一首学生时代读过的外国诗的一节。看吧,天空云彩飞舞,大海波涛汹涌。那高高的塔渐渐下沉,宛如砸开混浊的海 面。那尖尖的塔尖刺破天空。天空现出一道裂缝,波涛透出红光。时间在窒息中过去。在远离尘世的呻吟中过去。这首诗在祯子心中翻来覆去吟读,她的眼睛凝视着 暮色苍茫的大海的变化。

祯子身不由主地吟出一句诗文,落下了热泪。

—沿海的坟场大海中的坟墓火车抵达金泽站时,已是华灯初上了。站台上寒风刺骨。乘客缩着肩膀,向检票口走去。祯子的车厢在列车的尾部,她跟在乘客的后面行走,能登海岸的海潮味儿似乎还附着在身上。

车站的电钟指着九时三十分。电钟下就是检票口。人们排着长队,通过狭窄的通道后,向车站广场散去。

祯子的目光抓住乘客群中的一点。哎呀,她睁大了眼睛,多么熟悉的背影。她站住,向前张望,人们肩膀碰肩膀地向广场流去。

是大伯子吗?又圆又粗的脖子和宽阔的肩膀多么像丈夫宪一的哥哥鹈原宗太郎。

祯子加快脚步,出了检票口。

“您回来了!”她正面碰上前来迎接她的人。

“哎呀!”

原来是本多良雄谦逊地站在那里。祯子的视线依然移向刚才搜索的方向。那个人的姿影消失在人群中,再也看不见了。

“您是不是特意来迎接我?”祯子将目光移向本多,远处的霓虹灯光落在他的肩膀上。

“我估计您会坐这趟车回来的,我想尽快地知道能登之行的结果。”本多耷拉下眼皮,辩解道。

“那真难为您了。”祯子向他鞠躬,心里还惦记着刚才那个姿影。

那人太像大伯子了,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大伯于不可能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

“情况怎样?”本多有所察觉问道。他问的是能登发现的尸体,祯子这才醒悟过来。

“不是的,完全是另外一个。”祯子想起照片上那个人,答道。

“不是吗?”本多松了口气,肩膀也耷拉下来了。“那太好了。这样,我可以放心了。”

“真让您费心了。还特意来迎接我。”

“不,这算不了什么……”

人群散尽了,只剩下祯子和本多。脚底下刮起了风。

“找个地方喝杯茶吧。”本多说,祯子也想喝点热的东西,跟在本多后面,走进车站前的简易餐厅。

“您累了吧?”

他们在桌子前对面坐下,本多交叉着手指问道。他的眼睛从正面注视祯子。祯子想起从室田家回来的路上,他的眼睛那复杂的神情,便掉过脸去,不去看他。

“那地方真让人吓一跳。”祯子平静地回答。

“听说,那地方是这个县最最封闭的地方。”

“不过,去看一下,心里就踏实了。”

“那是呵,有必要去确认一下是不是鹈原先生。”

“你说得对,撇开此话不谈,这回能看到北国大海的风景,我感到很高兴,看来不会再去第二次。”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不谨慎,本多沉默了一会儿说:

“是啊,正因为您放心了,才会有欣赏风景的心情。”

红茶端来了。祯子尝了一口,那热烫烫的甜味渗入了她的舌头。那寒冷的日本海空气的盐味似乎还沾在嘴唇上。

“您还没有吃饭吧?”本多抬起脸来问。

被他这么一说,祯子这才想起从早晨起一直没吃东西。能登的乡下没有东西可吃,在火车上又没有食欲。

“我不想吃东西。”祯子说。

“那会搞坏身体的,找一家饭店,吃点可口的东西,如何?”

本多客气地说,但他的眼神却是热切的。

“谢谢。回旅馆后再吃吧。”

“是吗?”

本多说了一句,再也没有劝她,但他感到有些失望。

这么晚特意到车站来迎接她,刚才又看到他的眼神和表情,祯子领会了本多的心情。此时此刻,自己忧愁、心烦。当然,一起吃顿饭虽没什么,但那只会增加自己的烦愁。

两人走出餐厅,分了手。天色晚了,祯于上了出租汽车。本多迎着寒风为她送行,祯子觉得很过意不去。

回到旅馆,她精疲力竭,洗完澡,吃罢饭,立刻钻进被窝;尽管累,却睡不着。

第二天又去警察署,还是没有什么消息。

夜里,电话响了。

“是东京来的。”接线员说。

“喂,喂,是祯子吗?”是母亲的声音。

祯子脑海里浮起娘家放电话的地方。

“怎么样啦?”

“还没有搞清楚。”

为了听清母亲的声音,祯子把听筒贴紧耳朵。

“是吗?那太烦人了。”

“您那里有什么情况吗?”

“‘没有。对了,你让我去调查一下宪一的过去,今天佐伯先生来告诉我了。”

“是吗?”

“都写在这儿。我在这儿说吧。学历是中途退学,立刻进了R商事公司。一九四二年应征入伍去了中国,战败两年后回到日本,第二年,向R商事公司辞职。一九五O年在警视厅当巡警,被分配到立川警察署……”

“咙?”祯子不由地追问道:

“他当过巡警?”

“是的,我也吃了一惊,从他身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丈夫鹈原宪一在立川署当过巡警。——祯子的眼前浮现出在公寓还未整理的!

旧书。全是法律书。

“当了一年半巡警后,进了A公司。就这些。这是佐伯先生调查后告诉我的,看来不会有差错。”

“喂,喂,”母亲说,“后来我又问他,他说,据他所知,宪一没有男女关系。

佐伯先生是不会撒谎的。”

“嗯。”祯子了解佐伯先生的为人。

母亲急促地说:

“喂,喂,时间不多了。你还在那儿继续呆下去吗?”

“哎,现在情况不明,再呆下去也没意思,我想过一两天回东京。”

“那好,回来看看东京的情况。”母亲呼唤着女儿。

“嗯,就这么办。”

“那边天气冷,别感冒了。”

“没事儿。”

“那我等你回来。”说着,母亲挂断了电话。

丈夫的经历弄明白了。使她感到意外的是,他曾经当过一年半巡警。丈夫从来也没有提起过,或许他并不喜欢他的履历。

然而,从他的藏书来看,完一似乎要在警界有所作为,从巡警步步高升,升到更高职位,为此他拼命学习,通过各种考试。这些法律书是作参考用的。

宪一为什么又放弃这一志向,也许他考虑到进A公司比当警察有出息。或许有人建议的也未可知。总之,进公司已六年,作为地方办事处主任,也算是晋升,因此,在A公司他不能算是失败者。

祯子想给大伯子家打个电话。刚才在车站见到的那个人很像大伯子。母亲来了电话,还了解了丈夫的履历,这些事总括起来使她拿定主意打一个电话。

给东京打电话,就像打市内电话,马上接通了。女佣立刻把嫂子叫来。嫂子的声音依然高昂如初:

“哎呀,是祯子,你好!你的电话来得正是时候。怎么样?宪一的情况弄清楚了吗?”

“不,还没有。’”祯子回答。

“还没有?已经过了多少天啦?”

嫂子问。祯子回答后。嫂子说:

“已经那么长时间了?这宪一究竟上哪儿去了?”

她还没有考虑到生死不明,听筒里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

“哥哥在家吗?”祯子问。

“他出差去京都了。两天前走的,他说办完事,也许去你那儿。”嫂子起劲地说。

祯子想,难道前天晚上在车站见到的那个人是大伯子吗?两天前出差去京都,到了晚上不可能来金泽的。

“他要是真的能去就好了。”嫂子明快地说。

“是啊,他要是能来,就帮了我大忙了。”祯子回答。

“你一个人胆怯,他去了,可以给你壮壮胆。公司里太忙了。”

又交谈了几句话,挂断了。

当夜,祯子感到疲乏。早早就睡了。

第二天早晨,祯子比平时起得晚,吃过早饭后,倚窗惘然若失地向城楼方向眺望,电话铃响了。

她认为是本多打来的,拿起电话一听。

“是份子吗?”大伯子鹈原宗太郎的声音,突然钻进了耳朵。

“啊2是哥哥吗?”祯子不由地惊叫了一声。

“你早,此刻我到了金泽,从京都转过来的。我打电话向A公司办事处问了你住的旅馆。”

“是吗?那好。”

“现在我去你那儿,可以吗?”

“请。我等着您来。”

放下电话,祯子忽然心慌意乱起来。大伯子能来,这是很自然的,毋宁说,他来晚了。可是,大伯子一来,情况就不同了。自己一个人怎么也能对付过去,现在马上要考虑大伯子的住处,心情突然紧张起来。

过了约三十分钟,鹈原宗太郎在女招待的带领下,那肥胖的身躯出现在祯子的房间里。

女招待提着大伯子的皮包进来。大伯子笑嘻嘻地脱掉了大衣,一屁股坐到榻榻米上。

“您来得正好,哥哥,您这么忙,真不好意思。”

大伯子抱着膝盖回答:

“本来早该来了,公司里实在太忙走不开。正好去京都出差,我赶紧把事情办完,立刻赶来了,现在刚到。”

大伯子脸上胡子拉碴,现出旅途的疲劳。

看来,前天晚上在车站见到那个人不是大伯子,一定是自己弄错了。——祯子想。

“让您受累了,真不好意思。”

“祯子,你也够呛啊!”

大伯子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点燃了烟。

“从那以后,宪一的情况怎样了?”

“还是没搞清楚,这儿的本多先生到处在寻找。”

“本多先生?他是谁?”大伯子吐了一口烟,问道。

“是宪一的后任,从东京来赴任不久。”

“呵,是他。”

“我忘了说了,昨夜嫂子在电话里说,说到您去京都出差,说不定会到这儿来。”

“是吗?”也许被烟呛着了,大伯子眯起了眼睛,这一表情很像宪一。他又回到宪一的话题:

“可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没有,和本多先生商量后,报了警,但也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前天听说在乡下发现一具自杀的尸体。我去看了,幸亏不是他。”

大伯子提高嗓门说:“自杀?那不可能,宪一没有自杀的理由,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的。”大伯子现出严峻的神情。

“他活着,他一定在什么地方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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