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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有人在跟踪我(1)


时而雪花飘落,时而,是黑暗。

——谢伊·加里波[1]谢伊·加里波(SeyhGalip,1757—1799),著名的苏菲神秘主义诗人,著作《爱与美》是奥斯曼文学中最伟大的作品之一。[1]

卡利普回想这一整天,他在清晨离开档案管理员朋友赛姆的家,走上奇哈格的古老街道,朝卡拉廓伊走去,当他步下路旁高起的人行道时,看到一张只剩骨架的扶手椅,仿佛是一场阴暗噩梦过后残留下来的惟一记忆。扶手椅被丢在一排门窗拉下的店铺前方,那一带的店铺多半是卖壁纸、合成纤维装潢、木料或石膏天花板,外头接连着通往托普哈内的陡峭巷弄,耶拉曾经有一次在那些小巷里追踪过交易繁忙的毒品贩子。手把和椅腿上的涂漆已彻底剥落,椅垫被划出深长的切痕,像是受伤的皮肤,生锈的弹簧无助地从里面蹦出来,好像一匹骑兵马被割破了肚子,流出泛绿的内脏。

虽然已经过了八点,但卡拉廓伊的广场却空无一人。卡利普不由得把刚才看到扶手椅的荒凉巷道和眼前的空旷广场联想在一起,暗忖是否即将发生一场剧变,而除他之外所有的人都已经察觉征兆。似乎因为预见了灾难,所以排班出航的船只全用绳索系在一起,所以人们走避码头,所以在加拉塔桥上工作营生的街头摊贩、流动快照师和毁容的乞丐们,全都决定把握生命的最后一天度假去。倚着栏杆,卡利普望着泥浊的河水沉思,想起就是在桥的这一头,曾经有一群孩子潜入水里找寻基督教观光客抛进金角湾的钱币。他想不透为什么,当耶拉幻想到博斯普鲁斯海峡干涸的那天时,却没有提起这堆满坑满谷的钱币,没有想到多年以后,它们将带来不同的象征意义。

走上大楼,一进到办公室后,他马上坐下来读耶拉今天的专栏。但他发现那不是新的文章,而是以前登过的旧作。这可能表示耶拉有好一阵子没有提供任何新的作品给编辑,但也可能暗示着完全不同的事情。同样地,耶拉的这一篇文章,不论是它的中心议题“你是否难以做自己”,还是其中阐述此疑惑的理发师主角,似乎并非单纯地在讲耶拉所写的内容,而是指涉外在世界中的别种含意。

卡利普记得以前耶拉告诉过他一段话,有关这个主题。“大多数的人,”耶拉说,“不会注意到某样物质最根本的特性,因为这些特性太理所当然了,所以总被人们忽略;相反的,大家却会发现并认出引人注意的第二层意义,只因为它浅薄显眼。这便是为什么我不会明白地揭露我想表达的事情,而是把它不经意地放在一旁,看似离题。当然了,我不会挑一个太过隐晦的角落来存放意义——我的第一步棋只是一个小儿科的捉迷藏——然而人们一旦亲自发掘了它,他们便会像孩子一样,立刻深信不疑。这就是我这么做的原因。但是有时更糟,有些读者连文章刻意的安排和偶然的寓意都还没看出来,就把报纸给扔了,殊不知那得需要一点耐心和头脑才搜寻得到。”

内心一股冲动涌起,卡利普扔下报纸,走出门去《民族日报》办公室找耶拉。他知道耶拉比较喜欢趁周末人少的时候去报社写稿,因此他猜想他会看见耶拉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他爬上陡斜的山丘,盘算着要告诉耶拉说如梦身体微恙。接着再讲个故事,告诉他说有一位客户因为太太跑了而陷入慌乱。听完这个故事耶拉会作何反应?一个深受关爱的妻子,背弃了我们文化传统中一切最好的价值,就这样转身抛下她的好丈夫,一位正直、勤勉、头脑清明、性情温和又经济宽裕的好男人。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它究竟在影射何种秘密或隐喻?究竟在标记何种启示?耶拉会细心聆听卡利普巨细无遗的描述,然后归纳出一个结论。耶拉解释得越详细,这个世界就会变得越有道理。通过他的话,原本我们视而不见的“隐秘”真相,转变成一则我们从没察觉自己其实早已知道的故事,惊人而丰富的故事。如此一来,生命似乎变得比较可以忍受。卡利普瞥见伊朗大使馆花园里,湿漉漉的枝丫微映着亮光,他想,与其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倒比较喜欢活在耶拉深情笔调营造的世界中。

他在办公室里没找到耶拉,只见一张整洁的桌子、清空的烟灰缸,也没有茶杯的踪影。卡利普朝他惯坐的紫色椅子坐下,开始等待。他深信不用多久,他就会听见耶拉的笑声从另一个房间传来。

在他失去信心之前,他回忆起许多事:他头一次来报社参观时,瞒着家人,谎称是受邀参加一个广播猜谜节目,那次他带了一位同学一起来,结果那位同学后来爱上了如梦(“他本来打算带我们参观印报流程的,”回程的路上卡利普尴尬地说,“只不过他没空。”“你有没有看到他桌上那一堆女人的照片?”他的同学问);他和如梦第一次来这里时,耶拉领他们参观印刷室(“你长大以后也想当记者吗,小姑娘?”老印刷师问如梦。而在回家的路上,如梦也问了卡利普同样的问题);还有,以前他常觉得这是一个从《一千零一夜》里冒出来的房间,充满了报纸上他自己绝对幻想不出来的各种惊异故事、生活与梦境。

他开始匆匆翻遍耶拉的书桌,想寻找新的报纸和新的故事,或许可以让自己分神,可以忘却。他发现了未拆封的读者来信、尾端被啃烂的铅笔、大小不一的各式剪报(关于一个吃醋的丈夫的情杀故事,上面用绿钢珠笔标记重点)、从外国杂志里剪下来的大头照、人物肖像、几张耶拉手写的便条(别忘了:王子的故事)、空墨水瓶、火柴、一条难看的领带、几本有关萨满教、胡儒非教派和增进记忆的粗糙平装书、一罐安眠药、降血压药物、纽扣、一只停摆的手表、剪刀、读者来信附上的照片(一张是耶拉和一位秃头军官,另一张,在某家乡下咖啡馆里,几个油亮亮的摔跤手和一头讨人喜欢的土耳其牧羊犬开心地望着镜头)、彩色铅笔、梳子、香烟杆以及各种颜色的钢珠笔……

他在桌上的记事本里找到两个档案夹,其中一个标示为“发排版”,另一个是“存稿”。在“发排版”的专栏档案夹中,是过去六天来已刊登过的文章的打字稿,还有一篇尚未登载的周日专栏。明天才会见报的周日这一篇,想必一定已经排好了版,画好了插图,然后又被放回档案夹里。

在标示“存稿”的档案夹里他只看到三篇文章,全都是几年前已经刊登过的。星期一要出刊的第四篇,此时大概正在楼下某位排字工人的桌上,所以星期天之后的存稿只够再撑三四天。难道耶拉没有知会任何人,就不声不响地去哪里旅行或度假了?可是耶拉从没离开过伊斯坦布尔。

卡利普走进宽大的编辑室,他的双腿引导他来到一张桌子旁,两位老先生正在那儿交谈。其中一位笔名叫涅撒提,是个愤世嫉俗的老古板,多年前曾和耶拉有过一场激烈的口角。这些日子来,报社给他一块角落,让他发挥他愤怒的正义感写作回忆录,和耶拉的专栏比起来很不显眼,也较少人读。

“最近几天都没看到耶拉。”他皱着眉头说,斗牛犬似的脸就跟他专栏上方的照片一模一样,“可你又是他的什么人?”

第二个记者询问他要找耶拉做什么。卡利普翻遍脑中记忆库里的凌乱档案,才找出这位仁兄的身份。老戴着黑框眼镜的这个家伙,是报纸综艺版中的夏洛克·福尔摩斯。他知道在贝尤鲁的哪一条暗巷中哪一天有哪一位优雅的电影明星——她们全都摆出一副奥斯曼贵族名媛的姿势——曾经在哪一家豪华妓院里接过客。他知道,比如说,那个来到伊斯坦布尔,伪装成一位阿根廷女伯爵但后来被揭发其实是在法国乡下表演走钢索的天籁歌手,事实上,是一个从阿尔及尔来的贫穷穆斯林女人。

“所以,你们是亲戚,”综艺版作家说,“我以为耶拉除了他亲爱的亡母外,就没有别的亲人了。”

“哼!”年老的好战分子说,“要不是因为那些亲戚的缘故,耶拉怎么可能会有今天?比如说,他有一个姐夫助他一臂之力。同样也是这个信仰虔诚的家伙教他写作,但耶拉最后却背叛了他。这位姐夫是某拿克胥教派的一员,这个教派在库姆卡普的一座废弃肥皂工厂里举行秘密仪式,过程中大量运用到铁链、橄榄榨油机、蜡烛,连肥皂模子也派上用场。他参与各种仪式,然后花一个星期的时间坐下来写报告,把教派活动的内幕消息提供给国家调查局。这位仁兄一直努力想证明,他向军方告密的这个宗教组织中的门徒,事实上,并没有涉入任何危害政府的行为。他把他的情报和耶拉分享,希望这位文艺青年会阅读并学习,提升自己对优美文句的品味。那几年,耶拉的政治观点顺着一股左边吹来的风倒向右边,其间,他不曾间断地吸收那些报告中的风格,像是交织在字里行间、直接取自阿塔尔、阿布·呼罗珊、伊本·阿拉比和波特佛里欧译本的明喻和暗喻。没错,有些人在他的明喻中看见了连接我们旧有文化的新桥梁——尽管它们全依附于同样老套的源头。但大家并不知道创造出这些仿古文的人根本是另一个人,一个耶拉恨不得他消失的人。多才多艺的姐夫天赋异秉,还是个万事通:他制造出替理发师省麻烦的镜子剪;研发一种割包皮工具,使得此后许多男孩不再因为严重的疏失而毁掉未来;他还发明了无痛绞刑架,把浸油的套索换成项圈,把椅子换成开合式地板。有几年,耶拉感觉自己需要他亲爱的姐姐和姐夫的关爱,于是那阵子他便在自己的‘信不信由你’专栏中,大力介绍这些发明。”

“对不起,可是你全搞错了,”综艺版作家反驳道,“耶拉在写‘信不信由你’专栏那几年时,他完全是靠自己。让我给你描述一个场景,那是我亲眼目睹,不是听来的。”

这个场景简直就是某部蹩脚的叶西坎电影里的一幕,故事描写一个勤勉向上的孩子,经过多年的贫困孤独后,终于苦尽甘来。某一年的除夕夜,在贫民区一间破败的房舍里,菜鸟记者耶拉告诉他的母亲,家族中一个有钱的亲戚邀请他到他们在尼尚塔石的房子参加除夕宴会。他将与活泼的堂姐妹和喧闹的堂兄弟们共度一个吵吵嚷嚷的欢乐夜晚,说不定最后还会去城里天晓得哪个声色场所玩。母亲欣慰地想像儿子的喜悦,由于她刚好是个裁缝,便为他准备了一个惊喜:当天晚上,她悄悄把亡夫的旧外套修改成儿子的尺寸。耶拉穿上外套,完美合身。(看见这个景象,母亲眼里泛出泪水:“你看起来就跟你父亲一模一样。”)听说有另一位记者同事——也就是这个故事的目击证人——也受邀参加宴会,快乐的母亲更放宽了心。当记者与耶拉一同步下木屋里阴冷的楼梯,走出泥泞的街道时,他才搞清楚,根本没有任何亲戚或别人邀请可怜的耶拉去参加任何除夕晚宴。不仅如此,耶拉当天还得去报社值班,因为他想多赚一些钱让母亲动手术,治疗她长年在烛光下缝衣服而逐渐失明的眼睛。

故事结束后是一段沉默,接着卡利普指出,其中有一些细节完全不符合耶拉的生平,然而他们并不听信他的解释。的确,他们有可能搞错了日期和亲戚的辈分,假使耶拉的父亲还在世,(你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吗,先生?)他们或许会错把父亲说成祖父,或是误把姐姐当成姑姑,但这一点出入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们请卡利普在桌边坐下,拿支烟请他抽,问他一个问题但又不理会他的回答,(你刚刚说你们是什么亲戚关系?)接着,他们仿佛在一张想像的棋盘上面下棋一般,开始你来我往地从袋子里拿出一个个记忆片段。

耶拉对他的家族充满了感情,以至于就连在那段只准提及市政问题的报禁时代,他也依然可以挥笔成书,写出让读者和审查官都看不懂的文章,追溯他童年的记忆,以及记忆中那栋每一扇窗外都有一棵菩提树的豪宅。

不,不对,耶拉的处世技巧仅限于新闻领域。只要碰到他不得不参加的盛大场合,他一定会带朋友同去,以确保自己能够安全无虞地模仿朋友的动作和谈吐,效法他的服装打扮和餐桌礼仪。

才没这回事呢!耶拉是个雄心壮志的年轻人,专门负责妇女版的填字猜谜和读者咨询,连续三年间,他所执笔的专栏不仅成为国内阅读率最高的单元,甚至在整个巴尔干半岛和中东地区都深受欢迎。不只如此,当他出言诋毁左右派分子时,也丝毫不觉得良心不安。若不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亲戚朋友对这个不值得的家伙关爱有加,助他一臂之力,耶拉哪可能拥有今天的声势?

那么,拿西方文明的基石之一“生日派对”来说好了。我们有一位具前瞻性的政治家,很希望能够在我们的文化里建立起这项温情风俗,因此,当他为自己八岁的儿子举办一场善意的“生日派对”时,他不但邀请多位记者参加,也请了一位来自地中海东岸黎凡特的中年妇女弹奏钢琴,更准备了一个鲜奶油草莓蛋糕,上面插着八支蜡烛。结果,耶拉却在他的专栏里大肆嘲讽这场宴会,将它讲得极为可鄙不堪。他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如人们所推测的,是为了思想上、政治上甚至是艺术上的理由,而是因为他惊觉,自己一辈子从来不曾得到父爱,也从来不曾拥有过任何形式的关爱。

恰巧相反。为什么如今哪里都找不到他,为什么大家发现他给的不是错误的电话号码就是假的地址?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近亲和远亲们给予他太多的爱,使得他难以回报,因此从中衍生出一种奇异而复杂的仇恨——是的,甚至扩散到全人类。(卡利普只是不小心问到他可以去哪里找耶拉而已。)

噢,不是这样,他之所以藏到城市的偏僻角落,之所以躲着全人类,必然是基于别的因素:他终于明白,孤独的痼疾将永远缠着自己,打从出生以来,这股无法治愈的孤独感就如一圈不幸的光晕,笼罩在他周围。好像一个残废的人,终于向疾病投降,他也不得不放弃,退缩到某个远离尘嚣的房间里,遁入逃不了的凄苦孤寂的怀抱中。

卡利普提到有一个“欧洲来的”电视单位,他们正在寻找这个窝在远离尘嚣的房间里冬眠的耶拉。

“总而言之,”论战作家涅撒提打岔道,“耶拉就要开天窗了,他已经十天没有送来任何新的东西。每个人都清楚得很,他企图蒙混作存稿的文章,根本就是二十年前的旧玩意,只是重新打字让它们看起来像是新的。”

综艺版作家不同意。如卡利普所期待的,这些专栏文章甚至受到更大的欢迎,电话响个不停,耶拉收到的读者信件每天都超过二十封。

“的确!”论战家说,“写信给他的,都是那些他在文章里大肆表扬的妓女、皮条客、恐怖主义者、享乐主义者、毒贩、流氓老大,专门寄信来给他提供馊主意。”

“所以你偷看他的信?”综艺版作家说。

“你还不是一样!”论战家说。

两个人像对弈的棋手在椅子上正襟危坐,满足于自己的出手。论战家从外套的内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以一种魔术师准备把东西变不见的装模作样姿态向卡利普展示。“如今,我和你称之为亲戚的那个人之间惟一的共通点,便是这种胃药。它能立刻消除胃痛,要不要来一颗?”

卡利普搞不懂哪里是棋戏的一部分哪里又不是,但他想加入,所以他拿了一颗白药丸吞进肚里。

“目前为止你还喜欢我们的游戏吗?”年老的专栏作家微笑着说。

“我还在努力弄清规则。”卡利普说,有点不信任。

“你看我的专栏吗?”

“是的。”

“你拿起报纸,是先看我的专栏,还是耶拉的?”

“耶拉碰巧是我的堂哥。”

“就只是因为这个理由所以你先读他的吗?”老作家说,“难道家族情感远胜于文笔好坏吗?”

“耶拉的文笔也很好!”卡利普说。

“他的东西谁都写得出来,你还不明白吗?”老专栏作家说,“更何况,大部分都太长了,不是合适的专栏。捏造的故事,半调子的矫揉造作,琐碎的胡言乱语。他有几个惯用的伎俩,会耍几个花招,如此而已。比蜂蜜还甜美的追忆和联想是一般规则,偶尔会抓住一个似非而是的吊诡。一定要诉诸反讽的游戏,像是优雅的诗人所谓的‘博学的无知’。不大可能的事情要讲得好像真有此事,而已经发生的事情要讲得好像没这回事。假使全都行不通的话,那么就把空洞的内容藏在浮夸的词藻后面,让他的崇拜者以为他文笔优美。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生活、回忆和过去,绝对不比他少。随便哪个人都可以玩他的把戏。就连你也行。来,讲个故事!”

“什么样的故事?”

“随便你想到什么——一个故事。”

“有一个男人,他深爱他美丽的妻子,”卡利普说,“但有一天他妻子却抛弃了他。于是他四处找她。他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都发现了她的踪迹,却始终遇不着她……”

“继续说。”

“说完了。”

“不对,不对!一定还有更多!”老专栏作家说,“从他妻子留在城市的痕迹里,这个男人读出了些什么?她真的是一位美女吗?她为了谁而离开他?”

“从她遗留在城市大街小巷的痕迹里,这个男人读出了自己的过去,他踩上他美丽妻子的足迹。她究竟是为了谁而躲他,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一相情愿地想:妻子所追逐的那个男人,或是那个地方,一定存在于自己过去的某处。”

“好题材,”老专栏作家说,“正如爱伦坡所言:死了或失踪了一个美丽的女人!不过说故事的人必须更果决一点,读者无法信赖一个犹豫不决的作者。我们来看看,也许可以利用耶拉的一个伎俩把故事完成。追忆:城市里充满了男人快乐的回忆。风格:用亳无深意的浮夸词藻来掩饰藏在追忆中的线索。博学的无知:男人假装他想不透另一个男人的身份。吊诡:因此,妻子抛下他去追求的男人其实就是他自己。不错吧?看吧,你也办得到,任何人都可以。”

“可是写出来的人是耶拉。”

“没错!但是从现在开始,你也可以写了!”老文人说,示意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如果你想找出他身在何方,仔细读他的专栏。”综艺版作家说,“他一定躲在里面什么地方,他在文章的各个角落都藏满了讯息,小小的秘密的讯息。你懂我的意思吗?”

卡利普说了一段往事代替回答,小时候耶拉曾经向他示范,如何用他文章里每一个段落的头尾单字凑成句子。他透露他怎么样组字谜来瞒骗审查官和报纸督察员,怎么样用句子的头尾音节编排字符串,用所有大写的字母组成句子,还有惹火“我们姑妈”的文字游戏。

综艺版作家问:“你们姑妈是老处女吗?”

“她没结过婚。”卡利普说。

耶拉和他父亲是不是曾为了一间公寓引发争吵?

卡利普说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口角。

他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律师伯父,分不清楚哪些是法庭记录、诉状和法条,哪些是餐厅菜单和渡轮时刻表?

卡利普说他猜想这也和其他的事情一样只是传说。

“找找线索吧,年轻人!”老作家不悦地说,“耶拉不会把事情讲得清楚明白!我打赌我们这位热衷侦探冒险和胡儒非教派的朋友,已经一点一滴地,像是用绣花针挖掘一口井似的,从耶拉专栏里的隐藏文字中挖出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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