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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正在一帆风顺的时候,碰到了一位爱弥丽-戴尔太太。
戴尔太太是一个三十八岁的寡妇,非常美丽、非常聪明。她祖籍荷兰,是纽约一个相当有名望的富家小姐——丈夫是一个颇有钱财的出色的银行家,几年前在巴黎附近因汽车肇事而丧失了性命。她有四个儿女:苏珊,十八岁;金罗埃,十五岁;爱德尔,十二岁;琳勒特,九岁。子女虽多,却并没有影响到她在社交方面的灵活和她的优雅的风韵与态度。她身材苗条、态度文雅、浓密的头发巧妙地梳着,衬出了她美丽的容貌。外表上,她是镇静而温和的,内心里却深藏着热情和幻想;她的态度既亲切又有礼貌,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她有着一种卓越的气概,这是那些在幸运、优越的环境中成长的人自然会具有的。
她认为自己并不多么热情,可是却坦然承认自己爱好虚荣,又喜欢卖弄风情。她目光敏锐、善于观察,她的注意力虽然集中在主要的社交机会上,对文学和艺术倒也有真正的爱好,并且欢喜写作。尤金通过科尔法克斯的介绍,认识了她,他从科尔法克斯那儿知道她的婚姻除了财富之外是不幸的,而她丈夫的亡故对她倒不是一个怎么不可补偿的损失。他还听说她是位贤良的母亲,极力把儿女教养得最适合他们的身份和地位。她丈夫的出身远不及她;她自己出身名门,是一个活泼愉快的社交人物,常常受人邀请,自己也尽情招待宾客。她爱跟年轻人在一块儿,而不喜欢结交和她同年或是年龄较大的人;有些寻求财富的人经常总热烈地追随着她。他们看中了她的姿色、钱财和地位,认为那是通向显赫的社会地位的捷径。
戴尔家的住宅,或者说得更切实些,几所住宅,分布在好几处地方:一所在新泽西州的马立斯城;一所在斯塔腾岛①的上层人士居住的古来姆山;还有一所是市区住宅,在纽约市第六十七街近第五街口,在尤金碰到他们的时候,这所房子已经以好多年的期限租给了别人;第四所是个小房子,座落在马萨诸塞州的雷诺格斯,也租出去了。在尤金遇见戴尔太太后不久,她把马立斯城的那座住宅关闭起来,住到雷诺格斯的小房子里去了——
①纽约湾内的一个岛屿。
平时,戴尔太太多半喜欢住在斯塔腾岛上的老屋子里,因为它在古来姆山上居高临下,俯瞰着纽约港湾的壮丽景致。曼哈顿岛就在北面,它的外围较矮的建筑物就象一片浮云。东面是一片时而蓝、时而灰、时而瓦黑色的汪洋大海。向西望去,可以看到基尔芳卡尔的无数船只和奥伦治山。她有一艘汽艇放在汤姆金斯维的游艇俱乐部里,多半给她的儿子使用;还有好几辆汽车在古来姆山的汽车间里。她还养着好几匹马,经常雇着四个仆人,一切富裕生活的讲究设备,应有尽有。她的两个小女儿都在塔利镇的一所当时时髦的学校里住读;男孩金罗埃正预备进哈佛大学;大女儿苏珊刚念完书,打学校回到家里来,开始参加社交生活,而且已经在社交界露过面了。苏珊是一个相当特别的姑娘,丰满、美丽,可是心情忧郁,有时带着一副耽于梦想、漠不关心的样子,含着一丝微笑,好象一股微风掠过水面似的。她眼睛很大,有一种暗淡的蓝灰色,玫瑰色的嘴唇微微弯曲,面颊红润、丰满。她有一头淡栗色的柔发,体态既娇憨又肉感。她笑的声音象是汩汩流水;她很富于幽默感,并且恰到好处。苏珊是那种天分很高可是依然模糊、尚未成形的艺术类型的人,这种人不需要教育就能体味到人世间差不多所有的奥妙,美丽地张开翅膀突然出现,但又那么脆弱,就象刚出蛹的蝴蝶飞舞在晨曦里。尤金遇到戴尔太太以后,好久都没有机会见到苏珊,可是一看见以后,她的美色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生活有时会用普通的泥土做成一个闷葫芦,而一个十二岁女孩儿朝但丁①一看,竟会使他唱起歌来。生活可以把一匹公牛,一只红鹤或者一个甲虫②变成神灵,可以做一个金牛③给群众崇拜。真是矛盾!矛盾!在这里,一个尚未成熟而又几乎十全十美的身躯,对生活似乎有一点儿模糊而诗意的认识——这么一个活泼的身体,这么一个摸索向前的灵魂,不禁会使人问:怎么会有悲剧隐匿其中呢?
是一个傻瓜吗?——
①但丁(1265-1331),意大利诗人。
②公牛、红鹤和甲虫过去都为某一民族所崇拜,如红鹤在埃及即被目为灵物。
③摩西把以色列人带出埃及以后,逗留在旷野,上帝叫摩西上山受训,以色列人不耐久等,自己用金饰等铸一个金牛作为崇拜之用。
倒也不是,可是她那么迷迷懵懵,是那么一个梦想家,太容易做出轻率的事情给自己招惹麻烦啦。
事实上,象她这样又漂亮又有钱,到哪儿都是危险的——即使自己没这意思,她也会煽起人家的热情。如果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给她画像,把她的精神和身体结合起来,他可能把她画成端立在一个山顶上,用被风吹着的帷幕把她的四肢衬托出来,眼睛凝视着远处的高地或是一颗流星。她出入于神秘之间。思想就象早晨太阳所要拨散的雾气,向四下放射出金红色的光彩,又象南海里含珠的贝壳,虽然没有外形,可是却暗含着绝妙的美丽。她在做梦!梦见云、落日、各种声音和各种色彩,而这个过于现实的世界随后会竭力把这些梦破坏的。但丁在俾阿特立斯身上所看到的,爱柏拉德在亚罗伊兹身上所看到的,罗密欧在朱丽叶身上所看到的那种魅力,一个漂泊的情人在苏珊身上也会看到——并且也会为之神魂颠倒。
一个星期六下午,尤金在长岛一位朋友家的宴会上遇见了戴尔太太,他们俩的友谊就此开始了。科尔法克斯把他介绍给她。由于科尔法克斯介绍时的粗率、戏谑的态度,她对尤金在社会上的地位毫不置疑。
“你别盯着他看,”科尔法克斯活泼地说,“他已经结婚了。”“那只使他更有意思,”她笑着伸出手说。
尤金握住了她的手。“我很高兴,一个可怜的结了婚的人居然可以找着个藏身之地,”他轻快地说。
“您应该高兴,”她回答。“那是您的自由,也是您的保障。
想想您多么安全!”
“我知道,我知道,”他说。“‘幸运’小姐的石头和箭都飞掠而过。”
“而您没有受伤的危险。”
他让她挽着胳膊,两人走到阳台上去。
那一天,戴尔太太正感到有点儿闷气。打牌间里正在打桥牌,一群太太和小姐赌得非常紧张。尤金桥牌打得不好,因为脑筋不够机灵,戴尔太太也不欢喜这种游戏。
“我想尽办法想发起大伙儿乘汽车去兜风,可是没有用,”她说。“他们今天都犯了赌瘾。您也象他们那样贪婪吗?”
“我也很贪心。我老实向您说,不过我不会打牌。避开赌台是我最贪心的办法。我可以省掉不少钱。那个厉害的法拉第从我跟另外两个人身上捞去了四百块钱。有人打牌真有本领。他们只要看看牌,做点儿神秘的动作,整副牌就会照着他们的意思紧密地排列好。这是犯罪行为,应该受到惩罚,尤其是把我打输啦。我是那些不打桥牌的人当中一个不惹人讨厌的典型人物。”
“一个吃过亏的孩子,您知道。躲开他们吧,上这儿来坐坐,他们不会到这儿来抢您的钱的。”
他们在绿色的柳条椅上坐下。一会儿工夫,仆人端来咖啡。戴尔太太接下了。他们的谈话从打桥牌转到社会人物上去——一个姓布列斯多的很会钻营的人,做皮箱发了大财——又从他谈到旅行,然后又扯到戴尔太太应付那些为了财富追求她的人的经验。由于别人的斡旋,乘车兜风终于实现了,可是尤金跟这个女人呆在一起非常高兴,于是就坐在她的旁边。他们谈到书、杂志、美术,怎样发财和成名。因为他所处的地位可以、或者好象可以在出版方面给她帮忙,她对他特别表示友好。他们分手的时候,她问道:“您在纽约住在哪儿?”
“目前我们住在河滨大道,”他说。
“哪一个周末陪您太太上我们那儿去玩。我那儿通常总有几位朋友,房子也相当宽敞。高兴的话,我们就约定个日子。”
“好极啦。我们再高兴没有了。我太太一定很乐意的。”
十天以后,戴尔太太写信给安琪拉,约定了一个日子;此后,这两家就开始往来了。
可是那种社交上的往来并没有什么特殊性质。戴尔太太见到安琪拉后,倒很喜欢她这个人,尽管她对安琪拉作为一个社交人物是怎样看法可不知道。这一次,尤金和安琪拉都没有看到苏珊和戴尔太太的其他子女,因为他们那时候都不在家。尤金非常赞赏那儿的景致,暗示以后还希望应邀前去。戴尔太太很高兴。她喜欢尤金,完全不是为了他的地位,而是为了他跟出版界的关系。她有写作的雄心。有人告诉她尤金是出版界有希望的人物中最杰出的一个。跟他关系搞好,就能得到他手下编辑们的另眼看待。所以她对他特别殷勤。他和安琪拉第二次又被邀去,接着第三次又去了;他们之间好象要达到,或者至少可能达到比一般社交更深一层的关系。
在尤金跟戴尔太太认识大约六个月后的一天,安琪拉举行了一次茶会。尤金帮她准备请帖的时候,提议请常上他们公寓来的两位特别漂亮的小姐帮忙招待,照料茶点。一个是一位名作家的女儿弗罗伦斯-梨尔,一个是一位名编辑的女儿马约利-麦克腾南,这两位小姐都是美丽而有才能的,一个志在歌唱,一个欢喜美术。安琪拉在古来姆山戴尔卢戴尔太太家里看到过苏珊-戴尔的照片,她那少女的秀色与风姿特别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不知道,”她说,“举行茶会的那天戴尔太太肯不肯让苏珊来帮忙招待。我想苏珊一定乐意来的,那天这儿会来那么许多有才干的人。我们还没见过她,不过那没有关系。这样介绍她倒是很好的。”
“这倒是个好主意,”尤金正经地说。他也看到过苏珊的照片,虽然印象不太深,倒还喜欢。他认为照片很会骗人,所以对它们总不大信任。当下,安琪拉就写信给戴尔太太,取得了她的同意,戴尔太太还表示她自己也很愿意来。她看见过威特拉家的公寓,认为还不错。到了举行茶会的那天,安琪拉叮嘱尤金早点儿回家。
“我知道你很怕满屋子都是不认识的人,不过古得立奇先生也要来的,还有弗列得立克-爱兰(他是朋友中跟尤金特别好的一个),阿土罗-史卡奇罗会来唱歌,波拿维塔会来弹琴。”史卡奇罗就是新泽西州泽维斯港的亚塔尔-史卡奇罗,他在意大利时有意取这么一个名字来获得成名。波拿维塔倒的确是一个有点儿名气的西班牙钢琴家,她被邀请到尤金家来,觉得有点儿受宠若惊。
“我对这些不大感觉兴趣,”尤金回答说。“不过我回来总是回来的。”
他常常觉得这种午后的茶会跟招待会都是可笑的事情,宁可呆在办公室里料理繁杂的事务。但是他还是提早下班,五点半就给领进一大房间指手划脚、谈笑风生的人群里。弗罗伦斯-梨尔刚唱完一支歌。象其他活泼的、雄心勃勃富有想象力的女人一样,她对尤金也很感兴趣,在他的微笑的脸上,她看出了会意的光芒。
“喔,威特拉先生!”她喊着。“你这会儿才回来,我刚唱完。我原要你听的。”
“别伤心,弗罗妮①,”他亲热地说,一边握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望了一会儿。“你给我再唱一遍吧。我乘电梯上来的时候,听到了一部分。”他放开了她的手。“嗨,戴尔太太!看到你真高兴。你能赏光,真太好啦。那是阿土罗-史卡奇罗——喂,史卡奇尔,你这老家伙!你的意大利名字是打哪儿来的?啊!波拿维塔!我能听到你弹琴吗?都完了吗?多可惜!马约利-麦克腾南!哟,你真美!如果我太太不注意着我,我就要吻你的。啊,你的帽子多好看!哟!弗列得立克-爱兰!你想钓点儿什么,爱兰?我懂得你的心事。别胡说!留点儿神!留点儿神!嗳,香克太太——真高兴!安琪拉,你干吗不告诉我香克太太也来?早知道我三点钟就回家来啦。”——
①弗罗伦斯的昵称。
这时候,他已经走到宽大的工作室东头,离河最远的一面①。这儿的一张桌上满放着银茶具,桌子后面有一个健美的、鹅蛋形脸孔的少女,丰厚的嘴唇张开,露出一丝嫣然的微笑,蓝灰色的眼睛表示出欣快满意的神情,额上束着一条银丝带,下面露出深栗色的鬈发。尤金注意到她的手丰润白皙。她端正、镇定地站着,眼睛里带有一点儿逗人的意思。一件绲着桃红色边的白衣服披在她的姣小的身上——
①尤金的公寓在河滨大道上,望得见哈得孙河。
“我不知道,”他从容地说,“不过我猜这位就是——这位就是——苏珊-戴尔吧——呃?”
“是的,我是的,”她笑着说。“我给您倒一杯茶,好吗,威特拉先生?我从妈妈的叙说和您刚才跟人家讲话的样子,就知道您是威特拉先生了。”
“请问我到底是怎样跟人家讲话呢,很和气,是吗?”
“哦,我讲不大出来。我的意思是,虽然我知道,我可找不出适当的字眼来说,您明白。我想我是说您跟大伙都很熟。
您要放一块糖还是两块呢?”
“请你放三块。你母亲告诉我你会唱歌弹琴,是吗?”
“哦,您别听妈妈的话!她往往信口随便说。嘻!嘻!想着我弹琴,我都要笑出来啦——”她把“笑”念成“羞”的声音。“我的音乐教师说要捶我的指关节。真糟糕!”(她吃吃地笑了一阵)“还会唱!啊呀!那可太好啦!”
尤金注视着她那妩媚的脸。她的嘴、鼻子、眼睛迷住了他。她那么天真可爱!他注意到她的嘴唇,面颊和下巴的外形。她鼻子的模样很美,娇小而丰腴,不怎么敏感,耳朵很小,前额很高,可是给鬈发遮着,看上去好象很低,一双大眼睛分隔得很开,她脸上有一点儿雀斑,下颔上还有一个小小的酒靥。
“你不可以这样笑,”他假装正经地说,“你这样笑是很不好的。第一,这不合乎这公寓的规矩。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人可以在这儿笑,倒茶的姑娘尤其不应该笑。爱皮克蒂忒①说得好,喝茶的时候应该对自己的权利和义务作最严肃的考虑。倒茶的人偶然有嘻嘻笑笑的特权,但是在任何情况下从来不可以,从来不可以——”苏珊乐得张开嘴唇,准备大笑了——
①见第一八○页注④。
“你们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威特拉?”史卡奇尔踱到他身旁说。“干吗又突然不说啦?”
“喝茶,我的孩子,喝茶!”尤金说。“跟我一块儿喝一杯,好吗?”
“好。”
“史卡奇尔先生,他在向我说,我不该大‘羞’,只好嘻嘻地笑笑。”她张开嘴愉快地大笑起来。尤金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妈妈说我一天到晚嗤嗤的笑。我这样子在这儿可不行,是吗?”
她说“妈妈”的时候,老把第二个“妈”字念得很重。
她又把一双笑眯眯的大眼睛转向尤金。
“总是有例外的。我可能准许一次例外——只能有一次。”
“为什么只能有一次?”她狡猾地问。
“哦,为了好听听自然的笑声,”他有点儿怅惘地说。“为了好听听一个真正愉快的笑声。你能痛痛快快地大笑吗?”
听到这个,她又嗤嗤地笑起来。他正打算告诉她,她笑得多么痛快,安琪拉把他叫去听弗罗伦斯-梨尔唱歌,这次是特别为他再唱的。他很舍不得离开戴尔小姐,因为她的姣小的身材就象德勒斯登①瓷器那样细致而鲜艳,她的性情就象春天傍晚那样美妙,就象夜里从远处或水面飘来的音乐那般柔和、悦耳、动人。他走到弗罗伦斯-梨尔站的地方,带着同情、伤感的心情听她愉快地唱着《夏天的风在吹,在吹》。这会儿,他脑子里禁不住一直在想着苏珊——眼睛也不断向那个方向瞟去。他跟戴尔太太、亨利埃塔-腾猛、卢克-塞委拉斯、都拉先生和太太、派衣亚莱-史东(史东现在是一个专栏作家)等谈话,可是他巴不得回到苏珊那儿去。她多么可爱啊!多么令人欢喜!但愿他再能获得这么一个姑娘的爱!——
①德国南部城市,以陶器著名。
客人开始散去了。安琪拉和尤金忙着送客。戴尔太太因为女儿在这儿帮忙,要到最后才能走,所以留下来,跟亚塔尔-史卡奇尔谈天。尤金在工作室和走道那儿的衣帽间之间忙来忙去。他不时看到苏珊端端正正地站在茶炊跟杯子旁边。好多年,他都没有看到象她身体那样娇艳、年轻的体形了。她就象春天新长出来的润湿的、含苞待放的百合花一样。她似乎有菱角和春天肥美的菜蔬的肌理,水汪汪的眼睛,以及跟新象牙一样光滑的皮肤。除了健康和快乐以外,压根儿没有一点儿疲倦、忧虑,或是不纯洁的思想的形迹。“多美的脸啊!”
他随便想着。“她再可爱也没有了,象光彩那样灿烂。”
忽然,他又想到佛黎妲-罗斯和——早在她之前的——
丝泰拉-阿柏尔顿。
“青春!青春!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它更美、更好的东西吗!有什么比得上青春呢?看够了街道上的尘土和老年衰弱的景象——人们眼角和颈项上的皱纹,脂粉和油膏的化妆之后,再看到真正的青春,不只是身体的,而且是灵魂的青春——那双眼睛,那丝微笑,那种声音,那些动作——全都是年轻的,这简直有天壤之别。为什么要摹仿这个奇迹呢?有谁能够?有谁办到过?”
他继续跟客人们握手、鞠躬、谈笑、逗趣、装腔作势,可是脑子里却一直在想着苏珊-戴尔的青春及美丽的奇迹。
“你在想什么,尤金?”安琪拉走到他身边问。他把一张摇椅拉到窗前坐下,正凝视着夕阳映射成灰、紫、银白三色交错的河面。几只晚归的海鸥还在空中翱翔。对岸,大工厂的一个高烟囱里正冒着螺旋形的黑烟。灯光开始从工厂一面墙上成百扇窗户里闪射出来。附近一个钟楼上敲着六点钟。这时,工厂的汽笛也呜呜响起来了。还是二月末的天气,所以相当寒冷。
“哦,我在欣赏这片幽美的景致,”他疲倦地说。
安琪拉不相信。她知道他没有说实话,可是这些日子,他们从没有为了他的想法而吵架。他们已经那么安稳、那么舒适了。然而她心里还是疑惑着: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苏珊-戴尔倒没有特别想到他。他很讨人喜欢、很愉快、长得又相当漂亮。他太太也很年轻有趣。
“妈妈,”她说,“您刚才从威特拉先生公寓的窗户里朝外望过吗?”
“望过,亲爱的!”
“那片风景美吗?”
“太美啦。”
“我想您将来也许会乐意住到河滨大道上去,妈妈。”
“也许会的。”
戴尔太太沉思着。尤金的确是一个有吸引力的男子——年轻、聪明、能干。这些年轻人总是做错了事,那么早就结婚。他是一个讨人欢喜的、成功的人,在社会上既有地位,又有前途,偏偏娶了一个不相称的妻子,虽然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妇人。
“哦,算了吧,”她想,“世上就是这么回事。干吗多管闲事呢!人人尽自己的力量朝最好的方面努力。”
接着,她想到自己可能要写这么一篇故事,请尤金在他的一种杂志上发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