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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詹姆士·克劳莱的烟斗灭了(1)


布立葛丝小姐看着克劳莱先生的态度那么客气,吉恩小姐又待她热和,觉得受宠若惊。等到莎吴塞唐家里的名片送到克劳莱小姐面前,她就找机会给吉恩小姐说了些好话。她,布立葛丝,原是个失亲少友给人做伴儿的女人,一位伯爵夫人竟肯给她一张名片,岂不是一件大可得意的事吗!克劳莱小姐向来主张世法平等,说道:“我倒不懂了,布立葛丝小姐,莎吴塞唐夫人还特特的留个名片给你!这是什么意思呢?”她的女伴低心小胆的答道:“我想我虽然穷苦,出身可是清白的,像她这样有地位的贵妇人对我赏脸,大概没有什么妨碍吧。”她把这名片藏在针线盒里,和其他最珍贵的宝贝搁在一起。她又说起前一天在路上碰见克劳莱先生带着他的表妹,——也就是早就放定的未婚妻——一起散步的事。她称赞那位小姐待人怎么和蔼,样子怎么温柔,穿著怎么朴素——简直一点儿不讲究。接着她把吉恩小姐的穿戴从头上的帽子到脚上的靴子细细描写了一番,又计算这些东西值多少钱,那份儿细致精密,真是女人的特色。

克劳莱小姐让布立葛丝滔滔不绝的讲话,自己没大插嘴。她身体渐渐的复原,只想有人来说说话。她的医生克里默先生坚决反对她回老家,说是伦敦的放荡生活对于她极不相宜。因此老小姐巴不得在布拉依顿找些朋友,第二天就去投了名片回拜,并且很客气的请毕脱-克劳莱去看望看望他的姑妈。他果然来了,还带着莎吴塞唐夫人和她小女儿。老夫人小心得很,对于克劳莱小姐的灵魂一句都不提,只谈到天气,谈到战争,谈到那混世魔王拿破仑怎么失败。可是说得最多的还是关于医生,江湖骗子,还有她当时下顾的朴杰医生的种种好处。

他们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毕脱-克劳莱耍了一下子聪明不过的手段,由此可见若是他早年有人提携,事业上没受挫折的话,做起外交官来一定能出头露角。莎吴塞唐老太太随着当时人的口气,痛骂那一朝得志的科西嘉小人,说他是个无恶不作的魔王,又暴虐,又没胆子,简直的不配做人;他的失败,是大家早就料到的。她那么大发议论的当儿,毕脱-克劳莱忽然倒过去帮着那“命运的使者”①说话。他描写当年拿破仑做大执政官,在巴黎主持亚眠昂士和约时的风度。也就在那时,他,毕脱-克劳莱,十分荣幸的结识了福克斯先生。福克斯先生为人正直,是个了不起的政治家,他自己虽然和他政见不同,可是对于他却不能不热诚的爱戴——福克斯先生是向来佩服拿破仑皇帝的。毕脱痛骂同盟国对于这位下了台的皇帝不守信义。他说拿破仑那么豪爽的向他们投诚,他们竟然不给他留面子,狠下心把他放逐到国外去,反让一群偏激顽固的天主教匪徒在法国内部横行不法——

①拿破仑自称命运的使者(TheManofDestiny),表示他是命运之神派来干大事的。

他痛恨迷信的天主教,足见他信仰纯正,莎吴塞唐夫人觉得他还不错;他那么钦佩福克斯和拿破仑,又使克劳莱小姐对他十分看得起。我最初在书里介绍克劳莱小姐的时候,曾经说起她和已故的政治家是好朋友。她是个忠诚的亲法派,在这次战争中一直反对政府的措置。法国皇帝打了败仗并没有叫老太太觉得怎么激动,他受到的虐待也没有使她减寿或是睡不着觉,可是毕脱对她两个偶像的一顿夸奖,正碰在她心坎儿上。这一席话,就帮他得了老太太的欢心。

克劳莱小姐对吉恩小姐说道:“亲爱的,你的意思怎么样?”她向来最喜欢相貌美丽态度端庄的女孩儿,一见吉恩小姐就觉得合意。说句实话,她待人向来是这样的,亲热得快,冷淡得也快。

吉恩小姐红了脸说“她不懂政治,这些事情只好让给比她聪明的人去管。她认为妈妈说的一定不错;克劳莱先生的口才也很了不起”。伯爵夫人和小姐起身告辞的时候;克劳莱小姐“恳求莎吴塞唐夫人不时让吉恩小姐到她家里走动走动。如果吉恩小姐能够腾出工夫来,给她这么个孤苦伶仃的病老婆子做伴儿的话,她非常欢迎”。客人们很客气的答应了。分手的时候两边都非常亲热。

老太太对毕脱说:“毕脱,以后别让莎吴塞唐夫人再来。她这人又笨又爱摆架子。你外婆家的人全是这样,我顶讨厌的。可是吉恩这小姑娘脾气好,招人疼,你爱什么时候带她过来我都欢迎。”毕脱答应了。他并没有把姑母对于伯爵夫人的批评告诉她本人;伯爵夫人还以为自己的态度庄重愉快,在克劳莱小姐心上留了个极好的印象。

吉恩小姐一来很愿意给病人解闷;二来在她自己家里,白托罗缪-亚哀恩士牧师老是絮絮叨叨讲他那套闷死人的道理,此外还有许多吃教会饭的人跟在她妈妈那神气活现的伯爵夫人身边拍马屁,所以她巴不得有机会躲出门去,竟时常去拜访克劳莱小姐。她白天陪她坐着车子兜风,晚上替她消遣解闷。她天生的温柔敦厚,连孚金也不妒忌她。软弱的布立葛丝觉得只要这位好心的吉恩小姐在场,她的朋友说话也比较留情。克劳莱小姐跟吉恩小姐十分要好,搬出许多自己年轻时的轶事来讲给她听。老小姐对吉恩说起话来,那口气跟她以前和该死的利蓓加谈天的当儿截然不同。吉恩小姐这人天真烂漫,对她说轻薄话就好像是故意顶撞,克劳莱小姐是个顾体统的人,不肯污了她的耳朵。吉恩小姐呢,也是向来没人疼顾的,关心她的除了父亲和哥哥之外,再就是这老小姐了。克劳莱小姐对她一片痴情,她也掏出真心来和老小姐交朋友。

那年秋天(利蓓加在巴黎得意极了,在一大批风流作乐的胜利的英国人里面,数她最出风头。还有咱们的爱米丽亚,那苦恼的亲爱的爱米丽亚,唉!她在哪里啊?)——那年秋天,每到傍晚时分,太阳下去了,天色渐渐昏暗,海浪哗喇喇的打在岸上,吉恩小姐坐在克劳莱小姐的客厅里,唱些短歌和圣诗给她听,唱得十分悦耳。歌声一停,老小姐便从睡梦里醒过来求她再唱几支。布立葛丝假装在织毛线,快乐得直掉眼泪。她望着窗外浩荡的大海颜色一层层变黑,天空里的月亮星星却逐渐明亮起来,心里那份儿高兴感动,谁也度量不出来。

毕脱坐在饭间里歇着,旁边搁着几本买卖玉蜀黍的法令和传教士的刊物一类的书报。所有的男人,不管他的脾气性格儿浪漫不浪漫,吃过饭都爱享这份清福。他一面喝西班牙白酒,一面梦想着将来的作为,觉得自己是个挺不错的家伙。近来他好像很爱吉恩——比七年来任何时候都爱她。在这段订婚期间,毕脱从来没有着急想结婚。除了喝酒想心思以外,他饭后还打盹儿。到喝咖啡的时候,鲍尔斯先生砰砰訇訇的走来请他,总瞧见他在黑地里忙着看书呢。

有一晚,鲍尔斯拿着咖啡和蜡烛进来,克劳莱小姐便道:“宝贝儿,可惜没人跟我斗牌。可怜的布立葛丝蠢得要死,那里会玩牌。”(老小姐一有机会,便在佣人面前责骂布立葛丝);“我觉得玩一会儿晚上可以睡得好些。”

吉恩小姐听了满面通红,直红到小耳朵尖儿上,末后连她漂亮的小指头尖儿也红了。鲍尔斯出去把门关严之后,她便开口说道:“克劳莱小姐,我会一点儿。我从前常常陪我可怜的爸爸斗——斗牌。”

克劳莱小姐高兴得无可无不可,嚷道:“过来吻我一下子。亲爱的小宝贝儿,马上过来吻我一下子!”毕脱先生拿着小册子上楼,看见她们老少两人厮搂厮抱,像画儿里画的一样。可怜的吉恩小姐那天整个黄昏羞答答的脸红个不停。

读者别以为毕脱-克劳莱先生的计策会逃过他至亲骨肉的眼睛。他的所作所为,女王的克劳莱牧师家里的人全都知道。汉泊郡和塞赛克斯相离不远,在塞赛克斯地方别德太太自有朋友,会把克劳莱小姐布拉依顿的公馆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还加上许多没有发生的事情),都报告给她听。毕脱去得越来越勤了。他连着几个月不回老家。在大厦,他那可恶的父亲越发堕落,成日家喝喝搀水的甜酒,老是和那下流的霍洛克斯一家子混在一起。牧师一家瞧着毕脱那么得意,气得不得了。别德太太口里不说,心里懊悔不及,责备自己当初不该轻慢了布立葛丝,也不该对鲍尔斯和孚金那么霸道,那么小器,如今克劳莱小姐家里竟没有一个人替她报信,真是大大的失着。她老是说:“都是别德的锁骨不好。如果别德不摔断骨头,我也不会离开姑妈。我这真是为责任而牺牲,另一方面,也是你那爱打猎的坏习惯把我害苦了,别德。牧师是不该打猎的。”

牧师插嘴道:“哪里是为打猎!都是你把她吓坏了,玛莎。你是个能干人,可是你的性子烈火轰雷似的暴躁,而且花钱的时候又较量的利害,玛莎。”

“别德,倘若我不管着你花钱,你早进了监牢了。”

牧师脾气很好,答道:“亲爱的,你说得不错。你的确是能干,不过有些时候调排得太精明也不好。”这位虔诚的好人说着,喝了一杯葡萄酒给自己开开心。

他接下去说道:“不懂她瞧着毕脱那脓包那一点儿好?那家伙真是老鼠胆子,我还记得罗登(罗登究竟还是个男子汉,那混蛋!)——我还记得罗登从前绕着马房揍他,把他当作陀螺似的抽,毕脱只会哭哭啼啼的回去找他妈——哈,哈!我的两个儿子都比他强,单手跟他双手对打,还能痛痛的揍他一顿呢!詹姆士说牛津的人还记得他外号叫克劳莱小姐。那脓包!”

过了一会儿,牧师又道:“嗳,玛莎呀!”

玛莎一忽儿咬咬指甲,一忽儿把手指在桌子上冬冬的敲,说道:“什么?”

“我说呀,何不叫詹姆士到布拉依顿去走一趟,瞧瞧老太太那儿有什么希望没有。他快毕业了,这几年里头他统共才留过两班,——跟我一样,可是他到底在牛津受过教育,是个大学生,那就不错了。他在牛津认识好几个阔大少,在邦内弗斯大学又是划船健将;长得又漂亮,喝!太太,咱们何不派他去瞧着老太太呢?倘或毕脱开口反对,就叫他揍毕脱一顿!哈,哈,哈!”

他太太说道:“不错,詹姆士是应该去瞧瞧她。”接着她叹口气说道:“如果能把女孩子派一个去住在她家就好了。可惜她嫌她们长得不好看,瞧着就讨厌。”妈妈在这边说话,就听得那几个有教养的倒楣鬼儿在隔壁客厅里练琴,手指头又硬,弹的曲子又难。她们整天不是练琴,就是读地理,念历史,或是系上背板纠正姿势。这些姑娘长得又丑又矮,再加上脸色难看,又没陪嫁,就算真是多才多艺,也不能在名利场上出头。别德的副牧师也许肯娶一个去;除此之外,别德太太简直想不出合适的人。这时候詹姆士从客厅的长窗走进来,油布帽子上插了一个短烟斗。爷儿俩谈着圣-里奇赛马①的胜负,牧师和他太太说的话便不提了——

①圣-里奇赛马每年举行一次,只有三岁的马能够参加,这种赛马是1776年圣-里奇将军(St.Leger)发起的。

别德太太觉得打发詹姆士到布拉依顿去未必有什么指望,没精打采的送他出门。小伙子听了父母派他出门的用意,也觉得这趟差出得不但没趣儿,而且不见得有用。不过他想老太太说不定会送他一份相当好看的礼,就可以把他下学期非付不可的账给还掉几处,也是好的。因此他带着旅行袋和一大篮瓜菜果蔬——说是牧师亲爱的一家送给亲爱的克劳莱小姐的——他最宝贝的一条狗叫塔马泽的跟着,一同上了沙乌撒浦顿邮车,当晚平安来到布拉依顿。到了地头,他觉得不便深夜去打搅病人,就歇在一家旅馆里,一直挨磨到第二天中午才去探望克劳莱小姐。

詹姆士的姑妈最后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笨手笨脚的大孩子。男孩子长到这么尴尬的年龄,说起话来不是尖得像鬼叫,就是哑得怪声怪气;脸上往往开了红花似的长满了疙瘩(据说罗兰氏的美容药可以医治),有时还偷偷的拿着姊妹的剪刀剃胡子。他们见了女孩子怕得要命;衣裤紧得穿不下;手脚长得又粗又大,四肢从袖口和裤脚那儿伸出了一大截。晚饭之后,这种孩子就没法安排了;太太小姐们在朦胧的客厅里压低了声音谈体己,看着他就讨厌。先生们留在饭间里喝酒,有了这么一个不谙人事的年轻小子在旁边,许多有趣的俏皮话说出来觉得碍口,不能畅畅快快的谈,也多嫌他。喝完第二杯酒,爸爸便说:“贾克,我的儿,去看看天会不会下雨。”孩子一方面松了一口气,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不算大人,老大不惬意,离开残席走掉了。当时詹姆士也是那么一个半大不小的家伙,现在他受过了大学教育,而且在牛津进的是一家小大学,在学校里经常和好些绔-子弟混在一起,欠过债,受过停学和留班的处分,磨练得非常圆滑老成,真正的长成一个青年公子了。

他到布拉依顿拜访姑母的时候,已经长得很漂亮,喜新厌旧的老太太最赏识好相貌,瞧着詹姆士态度很忸怩,一阵阵的脸红,心想这小伙子天真未凿,还没有沾染坏习气,心里很喜欢。

他说:“我来看望我的同学,住一两天,顺便又——又来问候您。爸爸和妈妈也问候您,希望您身体好些了。”

佣人上来给孩子通报的时候,毕脱也在房里陪着克劳莱小姐,听说是他,不由得一愣。老太太生性幽默,瞧着她道貌岸然的侄子那么为难,觉得好玩。她殷殷勤勤的问候牧师一家,还说她很想去拜访他们。她当着孩子的面夸奖他,说他长得好,比从前大有进步了,可惜他妹妹们的相貌都还不及他一零儿。她盘问下来,发现詹姆士住在旅馆里,一定要请他住到家里来,叫鲍尔斯立刻把詹姆士-克劳莱先生的行李取来。她雍容大度的说道:“听着,鲍尔斯,把詹姆士先生的账给付了。”

她得意洋洋的瞧了毕脱一眼,脸上的表情着实顽皮。那外交官妒忌得差点儿一口气回不来。他虽然竭力对姑妈讨好,老太太从来没有请他住在家里,偏偏这架子十足的小鬼刚一进门就能讨她喜欢。

鲍尔斯上前深深一躬,问道:“请少爷吩咐,叫汤姆士上那家旅馆去取行李?”

詹姆士霍的站起来慌慌张张的说道:“嗳哟,还是我自己去取。”

克劳莱小姐问道:“什么?”

詹姆士满面通红答道:“那客店叫‘汤姆-克里白的纹章’①。”——

①克里白是平民的名字,而且开客店的不可能有家传的纹章。

克劳莱小姐听了这名称,哈哈大笑。鲍尔斯仗着是家里的亲信旧佣人,也便冲口而出,呵呵的笑起来。那外交官只微笑了一下。

詹姆士看着地下答道:“我——我不认识好旅馆。我以前从没有到这儿来过。是马车夫介绍我去的。”这小滑头真会捣鬼!事情是这样的:隔天在沙乌撒浦顿邮车上,詹姆士-克劳莱碰见一个拳击家,叫做德德白莱城的小宝贝,这次到布拉依顿和洛丁地恩城的拳师交手。那小宝贝的谈吐使詹姆士听得出神忘形,就跟那位专家交起朋友来,一同在上面说的那家旅馆里消磨了一个黄昏。

詹姆士接着说道:“还是——还是让我去算账吧。”他又谦让了一下说:“不能叫您破费,姑妈。”他的姑妈见他细致小心,笑得更起劲了,挥挥手说:“鲍尔斯,快去付了钱,把账单带回来给我。”

可怜的老太太,她还蒙在鼓里呢!詹姆士惶恐得不得了,说道:“我带了——带了一只小狗来,还得我去领它来。它专咬听差的小腿。”

他这么一说,引得大家都哄笑起来。克劳莱小姐跟她侄子说话的当儿,吉恩小姐和布立葛丝只静静的坐着,这时也掌不住笑了。鲍尔斯没有再说话便走了出去。

克劳莱小姐有意要叫大侄儿难受,对这个牛津学生十分客气。只要她存心和人交朋友,待人真是慈厚周到,恭维话儿说也说不完。她只随口请毕脱吃晚饭,可是一定要詹姆士陪她出去,叫他坐在马车的倒座上,一本正经的在峭壁上来回兜风。她说了许多客气话,引用了许多意大利文和法文的诗句,可怜的孩子一点也不懂。接着她又称赞他有学问,深信他将来准能得到金奖章,并且在数学名誉试验中做优等生。

詹姆士听了这些恭维,胆子大了,便笑道:“呵,呵!怎么会有数学名誉试验?那是在另外一家铺子里的。”

老太太道:“好孩子,什么另外一家铺子?”

那牛津学生油头滑脑的答道:“数学荣誉试验只有剑桥举行,牛津是没有的。”他本来还想再和她说些知心话儿,哪知道峭壁上忽然来了一辆小车子,由一匹上等好马拉着,车里的人都穿了白法兰绒的衣服,上面钉着螺钿扣子。原来是他的朋友那德德白莱城的小宝贝和洛丁地恩城的拳师,带着三个朋友,看见可怜的詹姆士坐在大马车里,都来和他招呼。天真的小伙子经过这件事情,登时泄了气,一路上闭着嘴没肯再说一句话。

他回到家里,发现房间已经收拾整齐,旅行袋也打开了。如果他留心看一看,准会注意到鲍尔斯先生领他上楼的时候绷着脸儿,又像觉得诧异,又像在可怜他。可是他全不理会鲍尔斯,一心只在悲叹自己不幸到了这么倒楣的地方,满屋子全是老太婆,絮絮叨叨的说些意大利文和法文,还对他讲论诗文。他叫道:“哎哟哟!这可真叫我走投无路了。”这孩子天生腼腆,最温和的女人——哪怕是布立葛丝那样的人——只要开口和他说话,就能叫他手足无措。倘若把他送到爱弗笠水闸让他跟驳船上的船夫打交道,他倒不怕,因为他开出口来全是粗话俗语,压得倒最粗的船夫。

吃晚饭的时候,詹姆士戴上一条箍得他透不过气的白领巾。他得到很大的面子,领着吉恩小姐下楼到饭厅里去,布立葛丝和克劳莱先生扶着老太太跟在后面,手里还捧着她常用的包儿、垫子和披肩这些东西。布立葛丝吃饭的当儿一半的时间都在伺候病人和替她的胖小狗切鸡肉。詹姆士不大开口,专心请所有的小姐喝酒。克劳莱先生向他挑战,要他多喝,他果真把克劳莱小姐特地命令鲍尔斯为他打开的一瓶香槟酒喝了一大半。饭后小姐们先走,两兄弟在一处坐着。毕脱,那从前做外交官的哥哥,对他非常热和,跟他谈了许多话。他问詹姆士在学校读书的情形,将来有什么计划,并且表示全心希望他前途无量。总而言之,他的态度又直爽,又和蔼。詹姆士喝了许多葡萄酒,嘴也敞了。他和堂哥哥谈起自己的生活情形和前途,说到他怎么欠债,小考怎么不及格,跟学监怎么拌嘴,一面说,一面不停的喝酒。他一忽儿喝喝葡萄酒,一忽儿喝喝西班牙白酒,忙忙碌碌,觉得非常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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