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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简介
张籍(768—— 830),字文昌,原籍吴郡(今江苏省苏州市),后移居和州(今安徽省和县)。贞元十四年进士,曾任太常寺太祝、水部员外郎、国子司业等官职。世称张水部或张司业。
张籍早年生活贫苦,后来官职也较低微。他所生活的时代,正是代宗李豫、德宗李适统治时期,统治阶级横征暴敛,拚命加重对劳动人民的剥削。张籍由于社会地位较低,有机会接触中下层社会生活,对实现有较深刻的认识。因此,他写了许多揭露社会矛盾,反映民生疾苦的诗歌。他的乐府诗,继承汉魏乐府的优良传统,勇于暴露现实,给予元稹、白居易的新乐府运动以极其有力的推动。除乐府诗外,他的五言古诗也不乏感深意远之作;近体不事雕饰,轻快自然。
猛虎行
张籍
南山北山树冥冥,
猛虎白日绕村行。
向晚一身当道食,
山中麋鹿尽无声。
年年养子在空谷,
雌雄上下不相逐。
谷中近窟有山村,
长向村家取黄犊。
五陵年少不敢射,
空来林下看行迹。
张籍诗鉴赏
张籍是中唐时期一位关心现实同情人民疾苦的诗人。所作诗歌,特别是他的乐府歌行,能够直面现实,对当时社会现实的诸多方面都有较深刻的反映。
如《野老歌》、《估客乐》、《筑城词》、《董逃行》、《征妇怨》等,分别从不同的角度,揭露了统治阶级的罪行,反映了人民深重的苦难,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这是一首讽喻诗。诗的表面虽然是写老虎的凶猛,实际上,言在此而意在彼,诗人用的是隐喻手法,是借老虎来暗射那些骄横嚣张、残酷压榨人民的豪门贵族的。由于比喻贴切、生动,所讽刺的又是当时的社会现实,并且是人民所深刻感受到的生活痛苦,因此,读起来还是容易领会诗人的意图的。
诗的一、二句“南山北山树冥冥,猛虎白日绕村行”,这两句是说,山深林密,一片昏暗,老虎有所凭借,因而横行无忌,居然“白日绕村行”,异常凶恶。这是在暗射那些有恃无恐、骄横于世的豪门贵族。
三、四两句接着进一步写老虎的凶残:“向晚一身当道食,山中麋鹿尽无声。”猛虎当道,吃人害物,被害者连一口气也不敢喘出来,“麋鹿尽无声”
一语,正反衬出了老虎的气焰嚣张。这也是暗喻豪门贵族当权,鱼肉人民,为所欲为,凶焰炽盛的情形。
“麋鹿”,这里隐喻人民,“尽无声”三字,形象贴切地描写了他们在豪门贵族的残害下,忍气吞声的悲惨情景。
“年年养子在空谷”四句,承上推进一层,说明老虎繁衍后代,长期残害人民,把虎祸的严重性作了更深入的揭露,同时也是对豪门贵族世世代代鱼肉人民的深刻写照。
最后两句笔锋一转,转到“五陵年少”身上。
“五陵年少”指的是游侠之士,这里诗人用来暗喻那些身负治安之责的朝廷武将。“五陵年少”都是善于骑射,武艺高强的人,可是他们也慑于虎威,不敢近前射虎,只是“空来下看行迹,可见猛虎的凶横,谁也奈何它们不得。这两句是一石双鸟的写法,一方面对豪门贵族的凶横作了进一步的揭露,另一方面又对朝廷武将的庸懦无能给予了尖锐的讽刺。
这首诗句句写老虎,句句隐喻豪门贵族,密切相联,如影相随。从这首诗和诗人的其它乐府歌行里,可以看出诗人确是能够站在同情人民的立场上来反映民生疾苦的。
全诗明白晓畅,比喻贴切,确如王安石所言:
“看是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张司业》)。
牧童词
张籍
远牧牛,
绕村四面禾黍稠。
陂中饥鸟啄牛背,
令我不得戏垅头。
入陂草多牛散行,
白犊时向芦中鸣。
隔堤吹叶应同伴,
还鼓长鞭三四声:
“牛牛食草莫相触,
官家截尔头上角!”
张籍诗鉴赏
这首民歌体的政治讽刺诗,纯以一个牧童的口吻来写。
由于村子四周禾黍稠密,怕牛吃了庄稼,所以把它远远地放入陂中。沿河的陂岸,泉甘草美,是个放牧的好去处;放到这儿来的牛可多着哩!牛自由自在的吃草,喝水,牧童心痒痒的,很想到山坡上和别的放牛娃去玩一会儿;可是讨厌的鸟儿,在天空盘旋。
它们饿了,老是要飞到牛背上去啄虮虱。怎能将牛丢下不管呢?牛性是好斗的,特别是牧童放的这头小白牛更淘气,它时而低头吃草,时而举头长鸣。这鸣声该不会是寻找触角的对象的信号吧?真叫人担心,一刻也不能离开它。这时,牧童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有人卷着芦叶在吹口哨。他知道是他的同伴放着牛在堤的另一边,于是他也学着样儿,卷着叶子吹起来,互相应和;一面临视着这正在吃草的牛儿,抖动几下手里的长鞭,并且向牛说了两句警告的话。
这话里是有个典故的。
原来,北魏时,拓跋辉出任万州刺史,从信都到汤阴的路上,因为需要润滑车轮的角脂,派人到处生截牛角,吓得老百姓都不敢把牛放出来。这一横暴故事在民间广泛流传,牧童们谁都知道。“官家截尔头上角”,是这牧童挥鞭时随口说出来的。这话对无知的牛来说,当然无异“弹琴”,可是在牧童却认为是有效的恐吓。为什么会如此呢?这是值得深思的。
唐朝自安史乱后,藩镇割据,内战不停。官府借口军需而抢夺、宰杀民间耕牛,是极平常的事。和张籍同时的诗人元稹在《乐府古题·田家词》里就有所反映:“六十年来兵簇簇,月月食粮车辘辘。一日官军收海服,驱车驾车食牛肉。”连肉都被吃光,将头上那两只角截下熬角脂,自然不在话下!这就是当时的客观现实。对于这种现实,张籍在诗里并未作任何描写,只是结尾时借放牛娃的口,轻轻地点了一下,笔意在若有若无之间,而人民对官府畏惧和对抗的心情,也就尽在不言中。
全诗十句,是一幅绝妙的牧牛图。前八句生动曲折地描绘了牧场的环境背景、牧童的心理活动和牛的动态,生趣盎然。然而诗的主题并不在此;直到最后两句,我们才能看出诗人用意之所在。从前面八句转入最后两句,如信手拈来,用笔相当自然;寓尖锐讽刺于轻松调侃之中,诗意明快而深刻!
节妇吟
张籍
君知妾有夫,
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
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
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
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
恨不相逢未嫁时。
张籍诗鉴赏
此诗一本题下注云:“寄东平李司空师道”。李师道是当时藩镇之一的平卢淄青节度使,又冠以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头衔,其势力炙手可热。
中唐以还,藩镇割据,用各种手段,勾结、拉拢文人和中央官吏。而一些不得意的文人和官吏也往往去依附他们,韩愈曾作《送董邵南序》一文婉转地加以劝阻。张籍是韩门大弟子,他的主张统一、反对藩镇分裂的立场一如韩愈。这首诗便是一首为拒绝李师道的引诱而写的名作。通篇运用比兴手法,委婉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单看表面完全是一首抒发男女情事之诗,骨子里却是一首政治诗。题为《节妇吟》,即用以明志。
头二句说这位既明知我是有夫之妇,还要对我用情,此君非守礼法之士甚明,语气中颇有微辞,含谴责之意。这里的“君”,喻指藩镇李师道,“妾”是自比,十字凌空而来,直接点出师道的别有用心。
接下去诗句一转,说道:我虽知君不守礼法,然而又为你情意所感,忍不住亲自把君所赠之明珠系在红罗襦上。表面上看,是感师道的知己;若往深一层看,话中有话。
继而又一转,说自己家的富贵气象,良人是执戟明光殿的卫士,身属中央。古典诗词,传统的以夫妇比喻君臣,这两句意思是说自己是唐王朝的士大夫。
紧接两句作波澜开合,感情上很矛盾,思想斗争激烈:前一句感激对方,安慰对方;后一句斩钉截铁地申明己志,“ 我与丈夫誓同生死”! 最后以深情语收柬,一边流泪,一边还珠,言词委婉,而意志坚决。
这首诗富有民歌风味,用笔细腻熨贴,入情入理,短幅中有无限曲折,真所谓“一波三折”。
“你虽有一番‘好意’,我不得不拒绝。”这就是张籍所要表达的,可是它表达得这样委婉动人,李师道读了,自然也就奈何不得。
湘江曲
张籍
湘水无潮秋水阔,
湘中月落行人发。
送人发,送人归,
白蘋茫茫鹧鸪飞。
张籍诗鉴赏
张籍的东府诗,白居易曾有过“尤工乐府诗,举代少其伦”的评价。他宦游湖南时写的《湘江曲》,更是语浅情深、看似平常实奇崛的一首。
这首诗,寓新语于古风,写来浅白轻灵而富于情韵。诗的首句先点染秋日湘江的景色。秋日湘江,无风无浪,放眼望去,更显得江面开阔。七个字中出现两个“水”字,这是诗词中常见的“同字”手法。前一个“湘水”,点明送行的地点,后一个“秋水”,点明时令正是使离人善感的秋天,笔意轻捷而富变化。
联系全诗送别的情境来理解,秋江的无潮正反衬出诗人心潮难平:秋江的开阔正反照出诗人心情的愁苦抑郁。次句“湘中月落行人发”,具体交代送行的时间,是玉兔已沉、晨光熹微的黎明时分。第一句着重写空间,第二句着重写时间,而且,次句开始的“湘中”和首句开始的“湘水”,“湘”字重复,不仅加浓了地方色彩的渲染,也增强了音韵的回环往复之美。
流利自然,是乐府诗的特色之一,而在句式上用了长短句,是获得流利自然的艺术效果的一个重要因素。
这首诗的后半首就是这样。“送人发,送人归”,以“ 顶针”格的修辞手法紧承第二句,前后连用三个“人”字,两个“送”字,两个“发”字,加强了诗的行云流水回旋复沓的旋律,而加上“发”与“归”
的渐行渐远的进层描写,就对送别的意绪作了回环往复的充分渲染。如果说,前面两个七字句弹奏的还是平和舒缓的曲调,那么,“送人发,送人归”,则为变奏之声,急管繁弦,就“凄凄不似向前声”了。最后一句是写斯人已去的情景。“白蘋茫茫”是江上所见,回应开篇对秋江的描给,诗人伫立江边遥望征帆远去的伤感情态,见于言外;“鹧鸪飞”是写江边所闻,和茫茫的白蘋动静互映,那鹧鸪的“行不得也,哥哥”的啼鸣,仿佛更深微地传达了诗人内心的离愁和怅惘。这种以景结情的落句,更给人以无穷的意味。
成都曲
张籍
锦江近西烟水绿,
新雨山头荔枝熟。
万里桥边多酒家,
游人爱向谁家宿?
张籍诗鉴赏
这是张籍游览成都时写的一首七绝,诗通过描写成都市郊的风物人情和市井繁华景况,表现了诗人对太平生活的向往。因为这诗不拘平仄,所以用标乐府体的“ 曲” 字示之。
锦江,以江水清澄、濯锦鲜明而著称。它流经成都南郊,江南为郊野,江北为市区,江中有商船。地兼繁华、幽美之胜。诗的头两句展现诗人顺锦江西望时的美景。新雨初霁,在绿水烟波的背景下,山头岭畔,荔枝垂红,四野飘满清香。那如画的景色何等诱人!这两句写眼前景,景中含情,韵味深长。上面写郊野景色,后两句则是由于“桥”和“酒家”的跳入眼帘,逗引起人们对市井繁华情况的想象。刘光祖《万里桥记》:“ 罗城南门外笮桥之东,七星桥之一,曰长星桥者,古今相传,孔明于此桥送吴使张温,曰:‘此水下至扬州万里’,后因以名。或曰:‘费祎聘吴,孔明送之至此,曰:‘万里之道,从此始也’”(《诸葛亮集》)。这是桥名来历。桥下水入岷江流至宜宾,与金沙江合为长江,东流直达南京,唐时商贾往来,船只很多。“万里桥边多酒家,游人爱向谁家宿?”唐时酒家多留宿客人。读了这两句,使人由“万里桥”而想到远商近贾,商业兴盛,水陆繁忙;由“多酒家”想到游人往来,生意兴隆。
最后说:“游人呀,你究竟选择那一酒家留宿更称心如意呢?从这问人和自问的语气里,使人联想到处处热情相待、家家朴实诚恳的风土人情和店店别具风味、各有诱人“闻香下马”的好酒。正因为处处酒家好,反而不知留宿何处更好了。
沈德潜说:“七言绝句,以语近情遥、含吐不露为主:只眼前景,口头语,而有弦外音,味外味,使人神远。”(《说诗晬语》)张籍这首诗,句句含景,景景有情,特别是后二句,近似口语,却意味深远,读后感到自然贴切。诗人既善于抓住富于特征的一般景物,又善于抓住思绪中最闪光的一瞬间——“游人爱向谁家宿?”这样就能使一篇之朴,养一句之神;一句之灵,回一篇之运。这就是张籍“看似寻常最奇崛”之风格所在,也是诗作具有弦外音、味外味、使人神远的艺术魅力之所在。
夜到渔家
张籍
渔家在江口,
潮水入柴扉。
行客欲投宿,
主人犹未归。
竹深村路远,
月出钓船稀。
遥见寻沙岸,
春风动草衣。
张籍诗鉴赏
这首《夜到渔家》,一本作《宿渔家》。张籍用饱蘸感情的笔墨描绘了前人较少触及的渔民生活的一个侧面,题材新颖,艺术构思独到。
春天的一个傍晚,诗人行旅至江边,映入眼底的景色,萧索而落寞。诗人一开头就展示渔家住所的典型特征:茅舍简陋,靠近僻远江口,便于出江捕鱼。
时值潮涨,江潮侵入了柴门。诗人在柴门外窥望,发现屋里杳无一人。诗人为何在门外徘徊张望呢?原来他要在这户渔民家里投宿,而屋主人却还未归家。
“ 行客欲投宿”,暗示时已临晚,而“主人犹未归”,则透露出主人在江上打渔时间之长,其劳动之辛苦可想而知。此时此刻,诗人只好在屋外踯躅,等待,观看四周环境:竹丛暗绿而幽深,乡间小路蜿蜒伸展,前村还在远处;诗人焦急地眺望江面,江上渔船愈来愈稀少。一个“远”字,隐隐写出诗人急于在此求宿的心情。“月出”,表明夜已降临。“钓船稀”则和“主人犹未归”句,前后呼应,相互补允。
面对这冷落凄清的境界,诗人渴望主人归来的心情愈来愈迫切。他不断眺望江口,远远看见一叶扁舟向岸边驶来,渔人正寻沙岸泊船,他身上的蓑衣在春风中飘动。期待已久的渔人大概回来了吧!诗人喜悦的心情陡然而生。结尾一句,形象生动,调子轻快,神采飞扬,极富神韵,给人特别深刻的印象,凝聚着诗人对渔民的真挚感情。
这首诗语言浅近流畅,活泼圆转。“春风动草衣”句写得尤为传神。正如清人田雯评价张籍诗歌特色时所指出的那样:“名言妙句,侧见横生,浅淡精洁之至。”(《古欢堂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