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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简介
沈佺期(656?—714 ),字云卿,相州内黄(今河南内黄县)人,高宗上元二年(675)举进士,为协律郎,后历任通事舍人、给事中、考功郎。流放归,为起居郎兼修文馆直学士,后升任中书舍人,太子少詹事。是继“四杰”之后的著名诗人,与宋之问齐名,号称沈宋,被誉为律诗的奠基人之一。
沈佺期是高宗和武后时期的宫廷诗人,以写应制诗而闻名的。他的《龙池篇》极负盛名,为玄宗享龙池乐章之三。但这些应制诗多为歌颂皇帝点缀升平之作。神龙初(705),在一次宫廷政变中,张易之兄弟被杀,沈佺期被牵连流放州崇山(今广西崇左县) ,后又迁台州录事参军。郑振铎先生曾评说:“沈宋之诗,至流徙后而尤工。佺期在州诸作,象《三日独坐州思忆游》、《州廨宅移住山间水亭》、《赦到不得归题江上石》、《答魑魅代书寄家人》诸篇,皆出之以五言排律,而于沉痛郁结之中,不失其流丽疏放之体。《答魑魅》一篇,长至十二韵以上,尤为当时罕有之作。”
古意
沈佺期
卢家少妇郁金堂,
海燕双栖玳瑁梁。
九月寒砧催木叶,
十年征戍忆辽阳。
白狼河北音书断,
丹凤城南秋夜长。
谁为含愁独不见,
更教明月照流黄。
沈佺期诗鉴赏
古意:托古以咏今的拟古之作。诗题一作《古意呈乔补阙知之》;又作《独不见》,是乐府《杂曲歌辞》旧题。《乐府解题》说:“伤思而不得见也。”内容多写离别及闺情怨思。
这首七言律诗《古意》,为沈佺期的代表作之一,被历代诗评家认为是温丽、高古之佳篇。诗写的是一位少妇思念久戍边塞未归的丈夫,主题传绝,但沈佺期这首诗却写得情致婉转,色彩富丽,音韵和谐,具有不朽的艺术魅力。
首联“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叙述简练,比兴自然。卢家少妇,名莫愁,是南朝民歌《河中之水歌》里的人物,后用作少妇的代称。起句借用《河中之水歌》的意境,言简意赅、精妙入微地介绍了思妇的身世和处境。她的家庭环境华丽温馨,她的生活却冷落凄清。“海燕双栖玳瑁梁”,一句反衬,兴起了全篇无限绵绵的愁思。她寂然独居空闺,哪里比得上相亲相爱双栖于梁上的燕子呢?
颔联“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战忆辽阳”绘景抒情,情景相生。深秋九月正是赶制征衣的季节,这此起彼伏之捣衣的秋声,声声撩人心绪。那阵阵飘落的树叶,更使人触目伤怀,平添萧瑟之感。诗没有直说砧声“催人泪下”,却说“催木叶”,于无理处见妙,于曲折中见奇。树木无心而为之“催”,人何以堪?意在言外,含蓄婉转,砧声本也无所谓寒暖的,加以“寒”字,就增强了诗句的感情色彩,鲜明地表现了思妇的心境。她由赶制征衣的杵声联想到征人——自己的丈夫,“十年征戍忆辽阳”,自然地揭示出全诗的旨意。
颈联“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分承上句,进一步阐发题旨。正如吴乔在《围炉诗话》中所说的:“‘白狼河北音书断’,足上文征戍之意,‘丹凤城南秋夜长’足上文‘忆辽阳’之意”。十年征戍,时间够长了,再加之音讯断绝,生死难以预料。
俗话说:“能隔千里远,不隔一层板。”只要有封书信来,知道丈夫尚活着,她就还有盼头。可是“音书断”,从深沉的叹息中所表露的就不止是一般的怀远盼归的愁思了。她为丈夫的安危焦虑,甚至夹杂有不祥的猜想。音信断绝,又置于这漫漫秋夜、阵阵砧声之中,正可谓“忆辽阳”愁断肠了。
尾联“谁为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吴乔分析说是“完上文寄衣之意”。这似乎有点“怨天尤人”的意味。她苦苦地思念着丈夫,非但见不到丈夫的面,而且连个信也没有。“谁为”二字用得十分贴切,表明思妇好象有点“嗔怪”自己“多情”的意味。她企图自宽,却愈益加深思念之切。在这漫漫长夜,老天又偏让那团栾明月来照这预制征衣的“流黄”。征人无消息,征衣何处寄?诗句怨而不怒,意境清幽柔和。因而前人评说:“‘卢家少妇’首尾温丽。”
这首《古意》虽是一首完整的七律,但受乐府影响很深。《读雪山房唐诗序例》说:“七言律诗出于乐府,故以沈云卿《龙池》《古意》冠篇。”胡应麟更是认为:“‘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谁为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同乐府语也。”又称赞说“起句千古骊珠”, 但也批评说“结语几成蛇足”。
为什么说它近乐府呢?大概是有宽对、流水对,正如《围炉诗话》所指出的:“八句钩鏁连环,不用起承转合一定之法者也。”
杂诗三首(其三)
沈佺期
闻道黄龙戍,
频年不解兵。
可怜闺里月,
长在汉家营。
少妇今春意,
良人昨夜情。
谁能将旗鼓,
一为取龙城。
沈佺期诗鉴赏
自汉魏以来,诗人常以“杂诗”为题写诗,类似“无题”诗,内容多是慨叹人生或离别相思的。沈佺期写有《杂诗三首》,都写闺中怨情,流露出明显的反战情绪。这里选的是第三首,是初唐五言律诗的名篇。除怨恨“频年不解兵”外还表达希望有良将早日结束战事之意。
首联“闻道黄龙戍,频年不解兵”,语言平易似娓娓道来,给人以鲜明突出的印象。黄龙戍战火连年,可以想见征人久戍之苦,强烈的怨战之情溢于字里行间,“不解”与“频年”连用,增强语势,引起人们的联想与深思。
颔联“可怜闺里月,长在汉家营”,是借月抒怀。
说今夜闺中和营中同在这一轮明月的照耀下,有多少对征夫思妇两地对月相思。在征夫眼里,这个昔日和妻子在闺中共同赏玩的明月,不断地到营里照着他,好象怀着无限深情;而在闺中思妇眼里,似乎这眼前明月,再不如往昔美好,因为那象征着昔日夫妻美好生活的圆月,早已离开深闺,随着良人远去汉家营了。这一联明明是写情,却偏要处处说月;字字是写月,却又笔笔见人。短短十个字,内涵极为丰富,既写出了夫妇分离的现在,也触及到了夫妇团聚的过去;既轮廓鲜明地画出了异地同视一轮明月的一幅月下相思图,也使人联想起夫妇相处时的月下双照的动人景象。通过暗寓着对比的画面,诗人不露声色地写出闺中人和征夫相互思念的绵邈深情。见月怀人是我国古典诗歌的传统表现手法,而这里只写月不写人,意象反而更丰富生动。这“闺里月”既是思妇的眼中月,又是征人的眼中月,既有千里共婵娟之意,又有思妇心神飞度,想见征人之意。诗意双关,征夫、思妇相思之情之景俱在其中,显得清新别致。
颈联“少妇今春意,良人昨夜情”,紧承上联进一步抒写离人相思。“春”而又“今”,“ 夜”而又“昨”,分别写出少妇“意”和良人“情”,其妙无比。四季之中最撩人情思的无过于春,而今春的大好光阴虚度,少妇怎不倍觉惆怅!万籁无声的长夜最为牵愁惹恨,那昨夜夫妻惜别的情景,仿佛此刻仍在征夫面前浮现。“今春意”与“昨夜情”虽是互文对举,却可以作为“夜夜”来读。可是细味“今春意”却有着独特的表现力。“昨夜情”,也对得十分工巧,不仅表现出良人对妻子的一往情深,而且还表现出思念之切。他回忆往日夫妻的恩爱,觉得恍如昨夜事一般,不因经久分离而淡薄。可见他们的情意是多么美好、真挚、深厚而动人。
尾联“谁能将旗鼓,一为取龙城”,抒写出了征夫、思妇的愿望。他们希望能有良将出马,克敌致胜,结束他们长期分离的痛苦。但诗以问句的形式,倍增感慨深沉的意味。这里照应首联回答了“频年不解兵”的问题,表明是将领无能,指挥不得力以致连年征战,这是写透夫妇别离的痛苦以后自然生出的意思。
这首诗构思新颖精巧,特别是中间四句,在“情”、“意”二字上着力,翻出新意,更为前人所未道。诗中所抒之情与所传之意彼此关联,由情生意,由意足情,势若转圜,极为自然。从文气上看,一二联都是十字句,自然浑成,一气贯通,语势较和缓;第三联是对偶工巧的两个短句,有如急管繁弦,显得气势促迫;末联采用散行的句子,文气重新变得和缓起来。
钓竿篇
沈佺期
朝日敛红烟,
垂钓向绿川。
人疑天上坐,
鱼似镜中悬。
避楫时惊透,
猜钩每误牵。
湍危不理辖,
潭静欲留船。
钓玉君徒尚,
征金我未贤。
为看芳饵下,
贪得会无筌。
沈佺期诗鉴赏
钓竿:汉乐府铙歌名,晋鼓吹曲亦有《钓竿》。
《乐府古题要解》说:“有伯常子避仇河滨为渔者,其妻思之而为《钓竿歌》,每至河侧辄歌之。后司马相如作《钓竿》诗,遂传以为乐曲。若刘孝威‘钓舟画彩鹢’,但称纶钓嬉游而已。”
这首《钓竿篇》大约是沈佺期流放岭南前的作品,内容是写“纶钓嬉游”之事,虽不无寓托,但格调轻松愉快。
诗分三个段落,每段两联。
第一段写景叙事,着重于描绘自然景色,借景色的变幻表明时间、地点的推移转换,渲染环境气氛,衬托人物的心境。首联的起句“朝日敛红烟”,描绘早晨宏丽的景象。太阳刚从东方升起,光芒四射,在它的照耀下,红霞渐渐消退。这个“敛”字下得实在好,将人人看得见道不出的“朝日”与“红烟”的关系,形象逼真地表达出来了。红霞的产生和消失本都是太阳的作用,太阳能将灿烂的红霞聚敛来,又能将它收敛去。云霞散去,大地苏醒,手持钓竿的人垂钓于绿水之上。这对句“垂钓向绿川”,既切题“钓竿”,又点出了地点;既写出人物的动作,又表现出其雅兴的浓郁。这个小层次叙述垂钓者一大早就出来了。
第二联“人疑天上坐,鱼似镜中悬”,紧承首联从人的感觉和视觉表现“绿川”的澄澈宁静。由于白云倒影于水中,以致人在水上小舟之中就如同坐在天上一样。河水被阳光照澈,鱼儿缓慢游动的瞬间像悬挂在明亮的镜中。这两句诗出自王逸少的《镜湖诗》:
“山阴路上行,如在镜中游。”但较之王诗意境更鲜明,音韵更优美,成为脍炙人口的名句。这里写景能够虚实结合,境界清幽,引人入胜。
第二段着重描写人与物的情态。第三联“避楫时惊透,猜钩每误牵”,是描摹游鱼的情状。阵阵浆声,划破“绿川”的宁静,鱼儿受惊时时跳出水面。“避楫”写出了鱼儿的警惕;“猜钩”进一步表现出鱼儿的精细来。它们对着鱼钩揣测、试探,最终抵挡不住香饵的诱惑,还是被丝纶牵了上来。两句诗十个字,将鱼儿诡谲可爱的形态描摹得活灵活现。第四联“湍危不理辖,潭静欲留船”,描绘的是钓者“乐亦忘返”
的情态。绿川观鱼跃,兴趣盎然,顺流而下,逆流而上,扁舟穿行无牵绊,急流险滩何所惧,且不要打理车马回家的。那边风景独好,明洁平静的潭水尚未尽情欣赏呢!人未尽兴舍不得离去,诗却不直说,反说潭水欲留客,物我融洽化一。文意曲折,文势跌宕。
读来兴味无穷。
第三段抒情寓意。第五联转为抒情。“钓玉君徒尚,征金我未贤”,上句话用姜尚谓滨钓鱼的曲故,下句话用燕昭王筑黄金台的典故。“钓玉”,语意双关,“玉”与下句的“金”相对,“玉”借为鱼,是实指。但“钓玉”又可理解为“钓玉鱼,玉鱼指代皇帝赐给官员的玉带金鱼(佩饰),引申为官爵。唐制开府仪同三司及京官文武职事四品并给随身金鱼佩饰。
君,指同钓的人,也可以是泛指他人。征金:战国时,燕昭王在易水南筑台,置千金于其上,延请天下贤士,号称黄金台,征金意为以黄金征,招贤能之士。
这两句诗的含意较复杂,似乎以揶揄和自嘲的口吻在与对方说话或自我解嘲:钓鱼嘛!你(君)学姜子牙,只怕是遇不到周文王的。虽然明君招贤纳士,我也并非郭隗、乐毅那样的人才。言外之意不无怀才不遇的感慨:你我还追求什么功名利禄呢?那都是不现实的,悠悠乎天地之间,垂钓于绿川之上,岂不快哉!
尾联“为看芳饵下,贪得会无筌”,夹叙夹议,照应题目收结全篇。“为看”二字说明了观鱼人专心致志。“贪得”二字描摹出鱼儿抢食的神态。两句诗构成一幅鱼跃人欢谐趣横生的游乐图。当然也可理解为贪得利禄者,难免要被世网所牵。
这首五言排律诗,篇幅不大,但气局严整,属对工丽,脉络清晰分明,开合相生,铺叙转换极其自然;用事贴切不着痕迹,形象生动逼真,色泽明丽鲜艳,意境清幽广远。简而言之,即“情多、兴远、语丽”(唐僧皎然语),不愧为排律的佳篇。郑振铎先生评价说:“状物陈形,已臻佳境。在排律中气度虽未若杜甫的阔大,被澜虽未若杜甫的澎湃,然而是,不易得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