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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田野山峦,显得特别空旷。西北风钻进了晋西北的群山,在山峰和沟谷间尖利地呼啸着,似乎把裸露的岩石都冻裂了。户外活动的人每人嘴上都像叼上了烟袋,呼呼的冒白烟。
李云龙命令分散在各地的连队进行刺杀训练。这是没有办法的事,部队缺乏御寒的棉衣,不活动活动就会冻死人。有些连队只有一两件棉衣,只有哨兵上岗才能穿。李云龙认为与其让部队冻得乱蹦乱跳,不如练练刺杀,既练出一身汗又提高了战斗素质。
只穿着一件单衣的赵刚冻得病倒了,高烧到39度。李云龙一发愁就爱骂街,他骂天骂地骂西北风骂小鬼子,日爹操娘的把老天爷和小鬼子的先人都骂了一遍。赵刚从昏迷中醒来见李云龙骂街,便抱歉地说:“老李,我这一病,担子都放在你身上了,我这身体太不争气,要不怎么说百无一用是文人呢?”
李云龙眼一瞪:“你哪儿这么多废话?谁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文人怎么没用?小时候我爹就告诉我,这辈子谁都可以不敬,惟有秀才不可不敬,那是文曲星,不是凡人。在我们村,我〖HK〗家不算最穷,好歹还有二亩薄地,年景好时,一家老小吃饱肚子没问题。我爹说,这辈子就算穷死,也要让我读书,全家人省吃俭用供我去私塾先生那读书,可惜只读了三年就赶上灾年,饭都吃不饱还能读得起书?只学了《三字经》《百家姓》,这些日子不是你教我,我李云龙脑子里还不是一盆浆糊?我李云龙上辈子烧了高香,碰见你这么个大知识分子,我还不该当菩萨似的供着?”
赵刚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你狗日的少给我戴高帽……”
“你看,你看,你这大知识分子咋也学会骂人了,总不是跟我学的吧?”
赵刚睁开眼说:“得想点儿办法啦,再这样下去咱们要被困死。棉衣还是小事,挺一挺也就过去了,最严重的是弹药问题。每人不到五发子弹,一场小规模战斗也打不起。”
李云龙摸起赵刚的笔记本要撕纸卷烟。
赵刚抗议道:“你少动我的本子,都快让你扯光了。”
李云龙哼了一声:“小气鬼,一个破本子也当宝贝,老子过些日子还你个新的,还是日本货。”
赵刚眼睛一亮:“我知道你又打鬼子运输队的主意呢,说吧,这仗准备怎么打?”
“先把一营集结起来,以一营为主。再把其他营的战斗骨干补充进一营,编成加强营。据侦察报告,鬼子运输队的押送兵力一般为一个小队,我拿一个加强营干他一个小队,10∶1的兵力,该是没问题了。老赵,你说,这仗怎么打才好。”李云龙在卖关子。
赵刚说:“我知道你在考我。我要是说了可就没你这个团长什么事了,我当了团长,你干得了政委吗?好,只当咱们团现在没有团长,我暂时代理团长组织这场伏击战。第一,咱们的弱点是火力差,缺弹药。论兵力,咱们和日军为10∶1,若论火力,咱们和日军恐怕连1∶20都不止。在这么强的火力下,别说一个加强营,就算独立团全上去也不过是一堆活靶子。打平型关,115师倾全师之兵力,在弹药充足、地形极为有利的情况下,向毫无防备的日军发起突然攻击,以正规野战军对付二流的辎重部队不过是打了个平手,伤亡比例是1∶1。比起平型关之战,咱们没有115师当时的本钱,要是算计不好,这个本可赔大了……”
李云龙一拍桌子笑道:“好你个赵刚,看来我这个团长位子坐不长了,你小子是不是早惦记上这位子啦?”
赵刚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其实你在安排部队进行刺杀训练时我就想到了,看看你安排的那些科目,单兵对刺,一对一、一对三对刺,当时我就猜出来,你打算在适当的时机、适当的地形条件下打一场正规的白刃战。日本陆军擅长白刃战,单兵训练中以刺杀训练为重。他们的《步兵操典》中规定得更为机械,进行白刃战之前要退出枪膛内的子弹。据说,他们最反感的是八路军在白刃战中开枪射击,认为这有损于一支正规军队的荣誉。我猜想,你希望能用事实证明,八路军的刺杀技术和勇气丝毫不逊色于日本军人。”
李云龙点点头:“对,是这么想。其实,以中国武术的眼光看,日本步兵那两下子刺杀技术根本上不得台面。论冷兵器,咱中国人是老祖宗。这次刺杀训练中,全团有一百多个战士曾经练过武术,他们把武术中使红缨枪的套路揉进了刺杀训练,不光重视刺刀和枪托的杀伤力,还注意武术中腿法的使用。和尚这小子更有阴招,他设计了一种能安在脚尖上的刀子,脚踢出去,刀刀见血。要在过去,玩儿这种暗器会被武林中人所不齿,现在对付鬼子可没这么多讲究了。一营的二连长张大彪上次找我,说二连不打算练刺杀,练练砍刀成不成。我才想起这小子在宋哲元的29军大刀队当过排长,懂些刀法。我说行,只要你不用子弹就能把日本鬼子宰了,你用老娘们儿的锥子剪子都成。没想到我刚一说成,二连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百多把大砍刀,闹了半天人家早预备好了。”
赵刚接着说:“第二,选择地形是个关键,首先需要一个加强营的兵力能从隐蔽地点迅速展开,在日军没来得及组织火力反击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上去和敌人绞在一起。这种战术的前提是,尽量缩短冲击距离,最好限定在50米内,这样一分钟之内就冲上去了。一旦和敌人绞在一起,他们不想拼刺刀也由不得他了。”
李云龙眉开眼笑地说:“你看,一套完整的作战方案已经出来了嘛,老赵,你做好事做
到底,帮我想想伏击地点选在哪里?”
赵刚揶揄道:“得啦,别假谦虚了,这是你的作战方案,我不过是替你说出来罢了。你也别卖关子了,前些日子你带和尚在野狼峪那边转悠,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那地方选得不错,我看就在野狼峪干吧。”
李云龙喊道:“知我者,赵刚也。”
“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万一情报不准,鬼子不是一个押车小队,而是一个中队或一个大队作战部队,你怎么办?”
李云龙道:“古代剑客和高手狭路相逢,假定这个对手是天下第一剑客,你明知不敌该怎么办?是转身逃走还是求饶?”
“当然不能退缩,要不你凭什么当剑客?”
“这就对了,明知是个死,也要宝剑出鞘,这叫亮剑,没这个勇气你就别当剑客。倒在对手剑下算不上丢脸,那叫虽败犹荣,要是不敢亮剑你以后就别在江湖上混啦。咱独立团不当孬种,鬼子来一个小队咱亮剑,来一个大队也照样亮剑。”
大地上覆满了白雪,干燥而坚硬,刺骨的寒风仿佛把人的脑子都冻结了,连思维都凝固了。路边几棵孤零零的槐树在严寒的侵袭下,时而可以听到树枝的折裂声,好像它的肢体在树皮下碎裂了,偶尔一截粗大的树枝被寒风刮落到地上,砸在潜伏的战士们的背上。
一个加强营400多号战士一动不动地趴在公路两侧的土沟里。他们身上盖着事先搞来的枯草,这样,既能御寒又能达到隐蔽的效果。李云龙看见路边的草都在微微颤动,他知道这是身穿单衣的战士们在寒风中被冻得发抖。部队已经进入潜伏位置三个小时了,李云龙自己也冻得两排牙在不停地撞击,用他自己的话说,听见这声跟打机枪似的。他用不连贯的声音对着被冻得脸色发青的赵刚说:“老……老……赵……看你那……那模样……像他娘的……青面兽似……似的……”
病刚好点儿的赵刚知道这下子又该大病一场了。但他坚持要参加战斗,不能让人家看着说知识分子出身的政委是个熊蛋,连冻都扛不住,还当什么政委?他上牙打下牙地还嘴道:“你……你还他妈……妈的说我……你,你,你那模样……比我……我也好不到哪……哪里去,像……像他娘的……挂……挂着霜……霜的冬瓜……”
李云龙还想还嘴,但嘴动了半天却一句话说不出来,他隔着单衣摸摸肚皮,发觉手感有些不对,肚皮怎么硬邦邦的?好像五脏六腑全冻结在一起了,他自嘲地想:穿上铠甲啦,鬼子的刺刀也捅不进去。
前面的小山上〖FJF〗?〖FJJ〗望哨打出暗号,终于来了,不知有多少人,不管它,反正也是一样,破釜沉舟了,鬼子来一个小队要干,来一个联队也得干,总比冻死强。
日军的汽车队出现了,头车的驾驶棚顶上架着两挺歪把子机枪。车厢里满载着荷枪实弹穿着黄色粗呢面皮大衣戴着皮帽的日本士兵,满载士兵的卡车竟有几十辆……
日军的卡车开得很慢,先头车似乎在谨慎地做搜索前进。随风传来日军士兵的歌声:
朝霞之下任遥望,
起伏无比几山河,
吾人精锐军威壮,
盟邦众庶皆康宁,
满载光荣啊,
关东军。
……
懂些日语的赵刚脸色倏变,轻声道:“这是关东军军歌,老李,情况有变,这不是日本驻山西的部队,是刚调进关的关东军。兵力有两个中队,和咱们的兵力对比差不多是一比一,干不干?”
李云龙注视着开近的车队,牙一咬发狠道:“狭路相逢勇者胜,干!敌人把胸脯送到咱们的刺刀尖前,咋能把刺刀缩回来?”
李云龙一挥手,和尚拉响了预先埋好的地雷。“轰”的一声,第一辆车被炸得粉碎,汽车的碎片、日军士兵破碎的肢体纷纷扬扬从天上落下,几乎全落在潜伏战士身上。
路边的枯草在一瞬间被掀开,一排排雪亮的刺刀出现了。部队潮水般冲上公路,顷刻间,身穿黄色军装的人群和身穿灰色军装的人群便绞做一团。
训练有素的关东军士兵在突如其来的打击前迅速做出反映,他们嗷嗷地嚎叫着从车上纷纷跳下去,哗哗地拉枪栓声响成一片,黄澄澄的子弹从枪膛里跳出来,迸落在地上,训练有素而又墨守成规的日本士兵,百忙中也没有忘了在白刃战前按《步兵操典》退出子弹。就这么一眨眼的停顿,有几十个日军士兵手脚稍微慢了些,被独立团的刺刀捅个透心凉。
这是场硬碰硬的肉搏战。双方杀红了眼,刺刀相交的铿锵声,枪托击中肉体发出的闷响声,濒死者的惨叫声,杀得性起的吼声响成一片……
两架日军的“零式”战斗机超低空掠过,日军驾驶员发现,下面的公路上密密麻麻的人群绞在一起,灰色和黄色相杂其间。飞行员紧按机枪发射钮的手松开了,飞机一掠而过。
按照战前团党委的决定:团长、政委应坚守指挥位置,绝不允许参加白刃战。这条规定实际上是冲着李云龙去的,李云龙也郑重表了态,坚决遵守团党委的决定。可战斗一打响,他和警卫员都进入了兴奋状态。李云龙三下两下就把单军装脱下来,抄起鬼头刀赤膊冲上去。团长光了膀子,警卫员自然没有穿衣服的道理,和尚也把衣服一甩,拎着红缨枪冲上去。赵刚制止不及,见两人已冲进敌阵,一时也按捺不住,和他的警卫员小张一齐拎着驳壳枪冲出去。
好一场混战,军人的意志、勇气和战斗技巧的完美结合。八路军115师的那位大名鼎鼎的师长,未来的元帅曾得出结论:敢于刺刀见红的部队才是过硬的部队。身穿单薄夏装、顶着刺骨寒风的独立团一营,以破釜沉舟的决死精神面对强敌,在和对手兵力相等的情况下率先发起攻击进行了一场惨烈的白刃战,这在当时的中日战场上也实为罕见。
李云龙的第一个对手是个日本军曹,他不像别的日本兵一样嘴里呀呀地叫个没完,而是一声不吭,端着刺刀以逸待劳,对身旁惨烈的格斗视若无睹,只是用双阴沉沉的眼睛死死盯着李云龙。两人对视着兜了几个圈子。也许日本军曹在琢磨,为什么对手摆出一个奇怪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