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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娜对发生在楼下蓝费病房里的事浑然不知,而且同样无助的,对卡非庄园里可能的状况也完全不晓得。强纳森和他的同伴一进入那栋古屋,就连他们那间楼的灯光,也全然失去了踪影。
但每当她闭上眼睛,她丰富的想象力便会让她看到十分恐怖的画面。即使是此刻,她的王子正遭到和露西相同的悲惨下场——斩头和钉木桩。或者她的丈夫遭到同样可怖的待遇,已在片刻之间老去,浑身颤抖且满头白发。
如果豪辛和其它人是对的,王子果真在那儿……只是蜜娜无法得知他在哪儿。当德古拉没入伦敦街头的人潮时,他便从她的视线中完全消失了。
如果她能知道就好了……但是她不能。
蜜娜想到这儿,站起身来,离开她套房起居室窗畔的观测地点。她疲倦地踱步进入卧房,和衣倒到床上,心想只要休息几分钟,她就会再回窗口去守夜。
蜜娜.哈克睡着才不过几分钟,邻近的窗子上便映现出卡非庄园的第一抹红色火光。
她睡得很不安稳,被奇怪的梦所骚扰。
其中最奇怪的一个梦是王子——蜜娜的秘密情人,其命运与她自己的自亘古以来便相互纠缠的男人——王子本人不知怎的竟与她在一起,就在精神病院楼上,这陌生房间内的这一张床上。
在蜜娜的梦中,他——她真心所爱的男人——出现在这儿,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他躺在她的身旁,开始拥抱她,好似她真正也合法的丈夫便是他,而不是强纳森。
在睡梦中,蜜娜无助地低喃:
“喔,吾爱——是的——你找到我了。”
当他回答时,他的声音虽未变,却比她记忆中的还要温柔。
“蜜娜……我最宝贵的生命——”
在这一刻,在自由无拘的梦境中,她可以摆脱种种冲突,无比的快乐。
她轻声回应:“我一直在想望这一切。我现在知道了——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接着在震惊中,蜜娜蓦然清醒。这并不是梦。或者该说,是梦境成真。蜜娜惊喘着坐起身。
王子,她的情人,就在这黑暗的卧室里。他就像自他们相遇后任何时间任何场合里一样的真实。
他躺在她的身侧,低声说:“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就离开你。但是任何凡夫俗子都别想插身于我们之间。你会命令我走吗?”
“不。不,我应该,可是我说不出口。我怕再也不能感觉到你的触摸——我怕你死了——”蜜娜惊惧地暂停了一下。“不过你——不可能是人。”
她所爱的王子在听到她的话后,坐起身来,握住她的手。他温柔地将她的手、心按到她胸口上。
他说:“你的心,在这儿跳动——”接着他又将她的手移到他裸露的胸膛上:“但是这里——”
她为自己所摸到的感到恐惧;或者该说,她所没有摸到的。没有心跳。
他严肃地对她说:“在这个躯体内并没有生命。”
蜜娜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些。“可是你活着。你是什么呢?我必须知道。你一定要告诉我。”
“你能忍受事实吗?”
“我一定要知道。我不能忍受无知。”
“好吧。别人说我没有生命,也没有灵魂。人们恨我,也怕我,我忍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犯下不可尽数的行为——只为能活下去,直到能找到你。”
“不!”
“是的。”他的声音毫不留情地逼迫她。“我是活人们想要杀害的恶魔。我是德古拉。”
在半晌的静默中,蜜娜仍坐在床上,却好似冻着了般用被单遮盖到她的肩膀。最后她开口道:“那么老教授是对的。那正是我所怕的。拘禁强纳森的人就是你。使亲爱的露西——变成那样的人也是你。”
德古拉缓缓地点头。“我承认那些邪恶的行为,而且不只如此。”
“不——”
“是的!我告诉你,没有了你——没有了生命,没有你给我的爱——我已失去了人性。没有你,我不过是一只靠人血维生的野兽!”
他的话使蜜娜崩溃了,在气愤中徒然地对她的情人挥舞双拳,德古拉只避开了脸。
但在下一瞬间,她却抓住他,绝望地攀附着他,似一个溺水的女人。“上帝原谅我!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她轻柔地拥住她的情人,抚摸他黑色的长发。而德古拉再度转向她的脸上,充满了温柔与永恒不渝的爱。
在这当儿,楼下蓝费的病房里,一名看护正带领杰可和豪辛,走进这加了栏杆的小房间。那受了重伤的病人,全身骨头碎裂,躺在地上他自己的一小滩血泊中。
两位医生的身上都沾满了灰尘和泥土,衣服更有老鼠和烟雾的陈旧腐烂气味。他们两人都因刚才在卡非庄园结束的一番挣扎而疲累不堪,然而他们都没有机会休息。
杰可一进入病房便立刻吩咐多加一些灯光,随即跪下来,用纯熟的双手检查那倒在地上的病人。
在医生的碰触下,蓝费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脊柱很可能断了。”杰可皱着眉报告,一会儿之后:“头盖骨也裂开了。我不明白他自己怎么可能造成这种伤害。其中之一倒有可能;但不可能两处都受伤。”
豪辛也单膝跪在近处,对杰可的病人同情地直皱眉,并加入了检查。
“可怜的家伙!”豪辛咕哝道:“我们必须尝试初开头骨——以减轻头骨内的压力。快点!唯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与他交谈。”
医生们所要求的灯光很快就送来了,沉默的看护持在手中。杰可又派另一名助手去拿必要的手术用具。
过了一会儿,蓝费沉重的身体已被撞到他平时栖身的窄床上。等杰可装了医疗用具的袋子送到后,他自袋内选了一把相当大的双柄钻孔器,这是一种切开头骨用的圆锯,有些像木匠的曲柄钻子。杰可让一名看护持着灯,由豪辛教授扶住蓝费的头,用一把小刀很快在蓝费的头上切割出一块开口。然后他拿起钻孔器,开始在昏迷不醒的病人后脑头壳上,钻出一个直径约一吋大的洞。
钻孔器在穿过骨头时发出磨擦的响声。大量的血自篮费头骨上的开口处流了出来,将豪辛的衣服都染红了。老教授仍紧紧抓着这麻木的病人,以防任何可能立刻致命的痉挛动作。
在几秒钟之内,杰可的努力便得到了报偿,一小块圆形头骨松脱了,在灯光下骇人的惨白。随着另一股涌出的血,内部的压力减轻了。
病人的身体抽动了一下;有一忽儿,杰可以为他已死了。然而蓝费的眼睛却睁开了,两位医生立即倾身向前去听他可能说的话。
最初几句话是:“大夫,我会安静的。叫他们帮我脱掉东身外套吧。我做了个恶梦,所以才会这么虚弱,无法动弹……我的脸怎么了?好像都肿起来了……”
豪辛以既平静又严肃的声音说:“蓝费先生,告诉我们你梦见什么了。”
“豪辛大夫——真高兴你在这儿……我的眼镜呢?……他答应过我的——永生不死。”
“谁?”杰可问。
蓝费好像没听到。“可是……一想到他正在取走她的生命,我就生气。所以今晚他来到我的窗口时,我已成竹在胸……直到我看到他的眼睛。”病人的声音变得低微了,呼吸也变得急促。“那双眼睛好像要把我烧了,我全身的力气都没了……”
蓝费的眼睛又闭上了;他似乎已生命垂危。豪辛急忙吩咐一名看护去拿白兰地酒来。
杰可已渐渐无法再控制自己的神经了,便放下已完成任务的钻孔器,用力摇动那无助的身体。
“你说的‘她’是指谁?快告诉我!你说的是哪个女人?”
蓝费最后一次张开双眼。他的力气显然已快散尽,因此他只能说出几句话。
“豪辛……你和你那些愚蠢的理论。我警告过杰可大夫的……主人来了,而且他靠美女维生。她是他的新娘……他的毁灭才能使她得救。……我……我自由了!”
说罢,他的身体痉挛了一下,死了。
同时,在楼上的客房里,蜜娜和德古拉躺在床上,温柔而安静地做爱。
蜜娜拉开束缚的衣物,减除了障碍,柔声对他低语:“没有一个人可以介于我们两人之间。我要成为和你一样,看你所看的,爱你所爱——”
“蜜娜——如果你想与我同行,就必须牺牲你呼吸的生命,而重生如我的生命。”
“是的,我会的。是的……”她不加思索地同意,并不真正了解他的话中含意。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什么都愿意做。
德古拉抚摸她的头发,她柔滑的背,和她的香肩。他低喃道:“你是我的爱,也是我的生命。永远。”
他轻轻转过她的身躯,使她的颈项露出后,亲吻她的喉间。
蜜娜发出呻吟,而在他进入她的血管之际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疼痛更加剧烈,同时也转变为欢乐,渐渐成为恍惚入迷的狂欢。
德古拉松开蜜娜的脖子,使她发出失落又失望的呻吟声。他在床上坐起身,用又长又利的姆指指甲拨开他自己心脏上方的一条血管?
蜜娜隐约听到她的爱人对她低语:“……我们的肉体合一……你是我的肉中之肉……我的血中之血……”
接着,他发出热情的低吟,将她柔顺的头拉到他的胸前。“喝下,与我共享永生!”
她喝下他的血,当她爱人的生命进入她时,她几乎晕厥过去。
然后,出乎意料的惊愕。在激情的最高峰,王子却迟疑了,将蜜娜推开。
“怎么了?”她带着浓浓的喉音问道。
他答道:“我不能!”
蜜娜喊道:“求你——我不管——将我变成你的吧——帮我离开这死亡的一切!”
然而她的王子却突然变得冷漠而遥远。他说:“我骗了你,也骗了我自己。永生的礼物是远超过我能力所及的。事实是,你将受到诅咒,和我一样,必须永远在死亡的黑暗中出入。我太爱你!不能害你!”
“我也爱你——”蜜娜再一次将双唇印到她爱人的胸膛上。
在这一剎那,卧房的门突然被撞开了,站在门口的是豪辛,和那三个都已自卡非庄园返回的猎人。老教授因用力撞击,一进门便摔倒在地板上,四肢撑着又爬起来。
这些闯入者的手中高举着灯,加上他们身后走廊上照人的火光,照亮了在床上相拥的两个人。站在门口的四人都楞住了,而豪辛仍单膝跪在地上。他们所看到的蜜娜是赤裸的,嘴上还留有德古拉的血,头正好伏在德古拉胸口,仍在吮着他的血管。
在半晌惊呆的沉默后,率先出声的是哈克,在全然的恐慌与绝望中,他尖声叫唤他妻子的名字。
她瑟缩了,拉过床单本能地要隐藏她的羞愧。
同一时间,她的爱人已经历了突发而痉挛性的变形;他的形体变得极可怖,介于人和大蝙蝠之间。德古拉发出一声怒吼,飞向高高的天花板,然后再向下俯冲,攻击那些迫害他的人。
由窗口透入了燃烧的卡非庄园的强光,使这房间被映照得十分明亮。哈克一行人以各种锐利的武器对他发动猛烈的攻击。
德古拉以超人的快速移动,自一名攻击者手中夺下一把军刀。他兽爪般的手紧抓住这武器,边屏挡边退却,以超人的力量、技巧、和速度,对抗他的敌人。
在这短暂却又好似永恒的接触战中、德古拉曾有两次机会可以杀死一名对手——先是杰可.席渥,次为昆西.莫利——但这两次机会,都因蜜娜的尖叫声而瞬间失去。
接着,豪辛丢掉一般的武器,挥动十字架,朝德古拉逼近。老教授勇敢地向敌人挑衅,说道:“你对抗上帝的战争已经完了。你必须为你的罪行付出代价。”
他的敌人轻蔑地丢下军刀。自他畸形的喉咙间发出嘶嘶作响却清晰可闻的声音:“不懂事的傻子!你以为用那十字架就可以毁了我吗?在你出世前几世纪,我就服侍过它了。”
吸血鬼伸起可怖而尖厉的食指,指向蜜娜。他那发出红光的眼睛轮番向每个男人挑战。“她,你们的所爱,现在已是我的肉,我的血,我的同类、我的新娘!我警告你们,我会为她而战。我的军队会为她而战,我的部下会听我的命令——”
“将她留给上帝!”老教授命令道:“你的军队已全军覆没;我们也已见过你的畜生,并不怕牠们。现在你必须为你的罪行付出代价。”
德古拉又发出嘶嘶声,用力一跺脚,十字架立刻化为火焰。豪辛急忙丢掉,同时另一手举起圣水瓶对吸血鬼泼洒。圣水一落到德古拉的恶魔肌肤上,便似强酸般冒烟、灼烧。德古拉尖叫出声,向后退缩。就连他撤退时,他仍不忘挺直背脊,渴望地再看蜜娜最后一眼。
当男人们再度手持武器朝他冲去时,他便在他们眼前幻化成与人同高的一堆老鼠。这些老鼠同时发出非人的吱吱叫声,崩溃为毛茸茸的一群,向四方奔窜扩散,跑过黑漆漆的地毯,转瞬间便经由各种可能的出口,自房间消逝无踪。
一片静默。敌人已经离去,自追猎者的手中逃脱了。男人们的武器都无用地挂在他们手里。他们因最终的挫败而恐惧地面面相观。
蜜娜仍坐拥被单,试图以那些沾了血的被褥遮盖自己。
“不洁,”她绝望地啜泣,终于近乎崩溃。“不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