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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申时左右,袁时中率领两万多人马从圉镇出发。小袁营的将士虽然士气不高,但是从表面看还相当整齐。慧梅率领二十名男亲兵和二十名女亲兵,骑着战马,将袁时中送出南门。她心中对丈夫既有恼恨,也不是完全没有夫妻之情,而是恨与爱交织心头。她明白此刻送他出发去迎战李过,既是同他生离,也是同他死别,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是夫妻了。正想到这里,腹中的胎儿又轻轻蠕动起来,使她越发满怀酸痛,几乎要滚出眼泪。袁时中因慧梅将他送出南门,已经出乎意料之外,当临别时看到慧梅泪汪汪的样子,他的心中又感动又满意,想道:“她毕竟有夫妻之情!”他再次嘱咐袁时泰说:
“从此刻起,她既是你的嫂嫂,又是你的主将,你千万要听从她的话。”
袁时泰点头说:“哥,请你放心。倘若抵挡不住,你赶快退回,我们迎你进寨。”
将袁时中送走以后,慧梅和邵时信等人退回寨内。对于下一步该怎么办,慧梅心中虽有一个想法,但不是完全有底,也没有拿定狠心。她带着邵时信回到驻地,挥退从人,只留时信一个人进人上房坐下,小声问道:
“邵哥,如今守寨的兵权好不容易拿到了我的手里,谁想消灭我们小闯营办不到了。下一步棋我们怎么走呀?明早袁姑爷败了回来,我们该怎么办?”
邵时信对于下一步棋并没有仔细想过,而且有些事也不敢往深处想。听了慧梅的问话,他也心中无数;停了片刻,不得要领地回答说:
“下一步棋怎么走,请姑娘自己做主。多的我不敢想,但望姑娘小心,处理得当,保咱们的小闯营平安无事。”
慧梅说:“邵哥,如今守寨的兵权在我手中,我不是问小闯营的吉凶存亡。”
邵时信更感到这问题不好回答。他猜不透慧梅真实心意,想了一阵,只得说道:
“姑娘,这事让我再想一想,请姑娘也多想一想。”
慧梅不再多问,便吩咐人将朱成矩、袁时泰和守寨的主要将领都请来议事。过了片刻,大家都来了,一共有七八个人。小闯营这边,除邵时信参加外,王大牛、慧剑也参加了。会议开始,慧梅先说道:
“请你们各位来,不为别事,只为目前情况十分吃紧,我们的袁将爷已经出去打仗,守寨的事由我主持。望各位与我同心同德,不能有半点二心。虽说我是一个女流,年岁又轻,可是战场上的事还有些阅历。立功者我要重重奖赏;倘有违抗军令的,休说我铁面无情。军令大似山,不管是谁,哪怕是袁将爷的至亲好友,也休想违抗我的军令。我的话就说到这里,下面请朱先生说一说这寨如何守法。”
朱成矩看到慧梅这副神气,严然是威严的大将模样,心中暗暗吃惊,也使他不能不肃然起敬。他欠身说道:
“太太说得很是。目前守寨要听太太的将令行事,一切兵马都得听太太调遣,任何人不能擅作主张,有敢违抗者定以军法论处。”
慧梅点头说:“对,对,这话就不用多说了。眼下要赶紧商量如何守寨,不可迟误。朱先生有什么高见?”
朱成矩把以前同袁时中、刘玉尺等商量多次的那些话又重复了一遍,无非是说南门和东门重要,南门外的大庙尤其重要。慧梅听后,望望袁时泰和别的将领,问大家意见如何。大家都同意朱成矩的话,别无意见。慧梅自己先站起来,右手按着剑柄,说道:
“诸将听令!”
众人赶快起立,望着慧梅。像这样肃立听令的情况,在小袁营中是从来少有的。今天大家慑于慧梅的神态庄严,又熟闻闯营中的一些规矩,所以一齐肃立,连朱成矩和袁时泰也不敢随便。
慧梅扫了大家一眼,接着说道:“南门由我亲自把守,倘若闯营人马杀到南门,我开寨门放我们将爷进来,我自己还可以带人马冲出去抵挡一阵,东门由时泰把守。万一敌兵追得紧急,南门外大庙阻挡不住,我这里来不及开门,我们将爷可以绕寨而走,由东门进寨。时泰,这东门你一定要小心,到时候要接你哥哥进寨。倘若有误,尽管你是我的兄弟,休怪我军法无情。”
时泰恭敬地说:“嫂子放心,我一定遵命行事。”
慧梅又望着朱成矩说道:“朱先生,大庙原有二千人马,请你再带一千人马进驻大庙,死守住大庙周围的堡垒。守大庙十分要紧。大庙失去,寨也难守;大庙存在,寨就好守。”
朱成矩听了心中暗喜,这不光是因为大庙重要,在袁时中退回时,大庙的人马可以将敌兵截杀一阵,使袁时中安然退回寨中,而且这也符合朱成矩的心意。他最害怕的是困守寨中,守又守不住,跑又跑不掉,与袁时中同归于尽,而到了大庙,他可守可走,就有更多的选择余地。他马上答道:
“听从太太吩咐,我就进驻大庙。”
慧梅又对大家说:“我们守寨也好,守大庙也好,将士们都很辛苦。趁今天尚未打仗,我要拿出银子,每一个弟兄。每一个做头目的,一律赏赐。各位意下如何?”
众将领听了这话都感到高兴。因为以前弄到银子,袁时中都吩咐入库,弟兄们确实很苦,现在赏赐一点银子,可以鼓舞士气。朱成矩便问道:
“不知太太要赏赐多少?”
慧梅向大家问:“每一个弟兄要赏赐多少呢?”
一个大头目说:“一个弟兄赏一两,小头目赏二两,大头目赏四两。太太你看如何?”
慧梅说:“如今鼓舞士气要紧,要是库里银子不够,我这里还可以拿出一点体己。我看不要赏得太少。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个时候我们不要吝啬银子。”
朱成矩马上说:“用不着太太拿出体己银子。我们军中银子尚有不少,大概有将近五万之数。”
慧梅说:“既然如此,我就做一个主张:每个弟兄,不管是马夫,还是火头军,一律赏银二两,小头目五两,大头目十两或二十两,由你们斟酌。像你们几位,每人一百两。”
众人一听这话,喜出望外,心想毕竟太太是从闯王身边来的,用银子大手大脚,和袁将军很不一样。像这样的赏法,在小袁营是破天荒的事。这事决定之后,慧梅对朱成矩说:
“人马你立刻带着出城。赏赐银子的事由邵时信来办。你告诉管库的人,让他们听从邵时信的吩咐,不得违命。”
朱成矩说:“我现在就把总管叫来,命他听时信老兄的吩咐。”
慧梅又下令各个头目,按照她的吩咐,该守寨的守寨,该守大庙的守大庙,没有她的将令,不得擅离职守,私到别处去走动。
散会以后,慧梅回到自己房中,感到松了一口气。原来她担心袁时泰和朱成矩扭在一起,对她和小闯营十分不利,如今把朱成矩派到寨外大庙,将心上的一块疙瘩去掉。
邵时信在发放了银子以后,又来到慧梅住处,问她下一步怎么办。慧梅反问道:
“你说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邵时信说:“据我看来,袁将爷今天下午率人马出寨,一交战,必然溃败。他如果能够逃离战场,一定会退回圉镇,那时姑娘我们就得想想,是帮他守寨,还是不帮他守寨。如果帮他守寨,小闯营的将士都是闯王的人马,怎么能够忍心对着闯营来的人马放箭?不帮他守寨吧,你们却是夫妻。如今咱们小闯营的人都在暗中议论,想知道姑娘你的主意。”
慧梅对这个问题已经暗想过无数遍,始终拿不定主意。这时她只得恳求邵时信:
“邵哥,你替我拿拿主意。我心里乱得很。”
邵时信说:“姑娘,这主意只能你自己拿,别人怎么好随便替姑娘拿定主意?”
慧梅说:“邵哥,你知道,我现在心中无主,实在没有办法。我当时不该没有自尽,嫁到了小袁营。可是既然已经嫁来了,不管心中苦不苦,我都是袁将爷的妻子了,叫我如何处置这两难的事儿?邵哥,我求求你帮我拿定主意。”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忽然奔流下来。
邵时信明白慧梅的心情,叹口气说:“姑娘,你慢慢想一想。我有许多事还要去办,等你拿定主意以后我听从你的吩咐。”
时信说罢,站起来告辞走了。慧梅独自留在房里,也许是今天过于劳累之故,她感到腹中胎儿常常在动。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情,是胎儿在蹬腿?在转身?在握着小拳头挣扎?尽管她恨袁时中背叛了闯王,但一想到胎儿,她又感到不能对袁时中见死不救。如果袁时中被杀了,她即使能活下去,将来小孩长大,问她爸爸是怎么死的,她如何对孩子说话呀!想到这里,她走进卧房,倒在床上,哭了起来。
吕二婶和慧剑等姑娘一直在院中等待着消息,这时听见慧梅独自进房大哭,赶快进来劝她。吕二婶说:
“姑娘,请你听我的话。我好歹比你大了二十多岁,人世的酸甜苦辣尝过不少、你的处境我都清楚,明白你的难处。我处在你这地步,也是要大哭的。可是姑娘啊,你现在是圉镇守寨的主将,千斤担子挑在你的肩上。圉镇寨内寨外的人马有几千,一切事都由你一人做主。你快不要哭了,打起精神来干正经事吧。”
慧梅要慧剑同姐妹们暂且出去,又传令邵时信和王大牛将人马准备好,她马上要到南寨门坐镇。南寨门门楼不许别人上去,只许小闯营的男女亲军可以上去。南门的钥匙交给邵时信掌管。南门下边由王大牛率领二百男兵把守。传过将令以后,慧梅的神态变为镇静,显然她已经下狠心拿定了主意,对吕二婶说:
“二婶,老天爷给我出了一道难题,你很清楚。今日打仗,一边是闯王和夫人,另一边是我的丈夫,使我没法儿两全其美,也不能撒手不管。我到底怎么办呢?”
吕二婶不完全明白她的打算,劝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慧梅不愿再听下去,便说道:
“二婶,你帮我收拾收拾,我要去坐镇南门。”
吕二婶端来洗脸水。慧梅洗去了泪痕,穿上绵甲,外罩黑羔皮红缎斗篷,戴上风帽,一身打扮得十分精神,一旦作战,只要斗篷向后一甩,就可以挥剑冲杀。她来到南门寨楼,看见里边已经安放了木炭火盆。她又视察了寨墙,看见由南门往东的寨墙上站着小袁营的将士,正在寒风中瑟缩。她吩咐把小头目们叫来,对他们说:
“目前仗还没有打到圉镇,你们都下去吧,在附近的屋子里躲避风寒,不必守在寨墙上。一旦有了消息,听我号令,立刻重新上寨。”
一听这话,头目们都十分高兴,心中称赞慧梅通情达理,体谅将士。慧梅又说:
“我马上吩咐老营司务,给你们准备牛肉白酒。这么冷的天,喝点酒,吃得饱饱的,才能守寨。你们下去吧。”
小袁营的守兵从附近的寨墙上下去以后,慧梅站在寨墙上继续看了一阵,然后回到寨门楼中,坐在火盆边沉默不语,反复想着她所拿的主意。慧剑悄悄地向她问道:
“梅姐,要是姑爷败阵回来,后边有补之大哥追赶,我们怎么办呢?”
慧梅害怕过早地说出她的主意,泄露出去会遭到小袁营将士们的毒手,所以向慧剑瞪了一眼,没有做声。慧剑不明白她的心思,又急着问道:
“我问你,梅姐,倘若是补之大哥追来,我们能向他射箭么?我们能向闯营的将士们射箭么?要是不射箭,不射死追近来的许多人,怎么能救袁姑爷进寨呢?你说呀梅姐,大家都在问我哩!”
慧梅慢慢地说:“你不要多问,临时听我的将令行事。”
慧剑不敢再问,向女兵们使个眼色,退了下去。下一步到底怎么办,她仍然莫名其妙,心中像压了块石头一样。
慧剑刚刚退出,王大牛来了,也向慧梅询问同样的问题。慧梅作了差不多同样回答。王大牛不得要领,默默退下。慧梅明白“小闯营”男女将士的心情,心中叹道:“我不会对不起你们!”她怀念往日在高夫人身边的生活,想起了那些姐妹,在心中哽咽问道:
“慧英姐,要是你处在我的地位,会不会下狠心呢?”
天色已经黄昏了。圉镇寨墙上冷清清的。弟兄们遵照慧梅的吩咐,都在城内的宅子里烤火取暖,饱餐牛肉。街上也是冷清清的,老百姓已经逃走了很多,留下的多是老头和老婆,谁也不敢走出自己的院子。许多青年男子都被袁时中强迫加人他的部队,这在当时叫做“裹胁”。被“裹胁”的丁壮,没有留下守城,随着袁时中打仗去了。
天开始下起雪来。起初是干雪子儿,洒在瓦上、地上。砖头台阶上,发出来细碎声音。没有多久,雪子儿变成了轻飘的、没有一点声音的雪片,又变成鹅毛大雪。不到一顿饭的时间,整个圉镇都蒙上一层白色。不知谁家的一条黑狗在街上寻食,正用嘴拱着一堆骨头,脊背上也变成白色。慧梅命一个亲兵头目在南门城楼上坐镇,自己下了寨墙,先看了看南门的把守情形,然后走向女兵们休息的大屋子。她一进门,慧剑一声口令,女兵们立时从火边起立。慧梅没有什么话要说,一个一个地看看她们,想着明天就要同她们永远离开,不禁心痛如割。姑娘们望着她,也许由于看见她的憔悴神色,也许由于不愿同闯王派来的人马打仗,许多人眼里也含着泪水。慧梅说道:
“你们好好休息吧,今晚要饱餐一顿。夜里要是不打仗,三更以后让你们再饱餐一顿,说不定明天早晨就没时间吃东西了。”
说完以后,她又向男兵们住的院子走去。男兵们已经在大雪中排成双行,等待她训话。她又一个一个地将他们看了一遍,便吩咐他们回屋里烤火,今晚要饱餐一顿。
她回到寨门楼,将邵时信叫来,向他问道:“邵哥,我们在小袁营已经半年多了,你在头目中有没有交朋友?有没有可以谈私话的朋友?”
邵时信吃了一惊,说:“姑娘为什么这样问我?难道还怕我变心么?”
慧梅说:“邵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想,我们只有四百多人。倘若你在守寨的小袁营头目中有走得近的朋友,在目前对我们会有用处。”
邵时信说:“有一个姓王的,手下有三百多弟兄,现在仍在寨内。他平常跟我来往较多,人倒蛮忠厚的,可是我没有同他谈过别的私活。不知姑娘问这事情,有啥打算?”
慧梅说:“倘若这时候能让他跟我们走在一条路上,纵然只有三百多人,也很有用。”
邵时信心里明白了,说:“既然这样,我去找他谈谈。他如果肯听我的话,我就带他来,由姑娘当面吩咐他,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姑娘说一句话比我说十句话还顶用。”
慧梅对邵时信小声嘱咐几句话。时信明白了她的用心,赶快带着二百两银子去了。
慧梅默默地思前想后,越想心中越痛苦,取出笛子,坐在火边吹了起来。
没有北风。雪片在寨墙上和旷野里静静地飘落。寨门楼四角的铁马儿①寂然无声。寨内,马棚中的战马没有叫声,树上的鸟儿互相偎依着缩在窝中。啊,多瘆人的寂静!在这严寒的、大战将临的小市镇上,只剩下忽高忽低、忽紧忽慢的笛声不歇。
①铁马儿——挂在宫殿、庙宇及其他庄严建筑物檐下的铁片,有风时发出叮咚声。
寨门楼内,拥挤着坐在两个火堆和一个火盆周围的女兵们,起初还偶尔有零星的悄声细语和忍不住互递眼色,随即没有了。有的女兵低下头去,久久地不再抬起。有的女兵静静地注视着慧梅,一边想着她的痛苦和不幸,一边听着笛声,一个个眼眶中含着热泪。
在寨门洞中和靠寨门的空宅中,坐在火边的男兵们听见了笛声,尽管不像在寨墙听得分明,但他们知道是慧梅在吹,始而感到奇怪,继而静下来,侧耳谛听。王大牛正带着十名亲兵从附近巡视回来,听见从寨门楼落下笛声,知道是慧梅心中有苦难言,借笛消愁,挥手使亲兵们进城门洞烤火取暖,他自己站立在街心倾听。他今天随时防备意外,随时要以血战保慧梅平安,所以特别穿上铁甲,戴上钢盔。刚才他在一个地方同弟兄们在火边谈话,盔和甲上的积雪融化,随后结成了冰。一路走来时,带冰的盔和甲上又落了许多雪。如今,雪在他的盔上和甲上越积越厚,也堆上他的浓眉,但是他全然不去注意,只是静静地倾听,同时想着慧梅的苦命。等笛声暂时停止,他的心情十分沉重,走进城门洞,叹一口气,顿去了靴上积雪。一个弟兄帮他打掉盔和甲上的厚雪,随着冰屑也被打掉,铿然落地。
当笛声暂时停止,慧剑揩去了噙在大眼角的泪珠,站在慧梅的面前问道:
“梅姐,如今战事这么紧急,你的心情又不好,你还有心思吹笛子么?”
慧梅没有理她,又吹了起来。外边,雪仍在飘着。开始起了北风,寨门楼的四角铁马儿叮咚响。她吹着吹着就忍不住站了起来,越吹越情绪激动,心思越纷乱,而腹中的胎儿又在蠕动。胎儿的蠕动使她真实地感到自己快要做母亲了,这不是什么“喜”①,而是天大的不幸。她很想放声大哭。可是守寨主将,坐镇寨楼,莫说不能大哭,连一滴眼泪也不应该当众流出,以免扰乱军心。她一面吹笛子,一面不止一次地在心中自问:如果我活下去,孩子长大以后,问自己的爸爸,我怎么回答呢?我说了真话,他会不会恨我呢?她又多少次想到,她今年虚岁只有二十一,这悠悠一生还有几十年,纵然高夫人可怜她、疼惜她,可是几十年的寡妇生活,她怎么过下去?身边又带着一个有杀父之仇的儿子,别人会怎么看待她呢?这些思想几天来就常常出现在她心头,现在更一古脑儿缠绕着她。她没法对别人说出她的悲苦,就借笛子来倾诉自己的感情。
①喜——分娩叫做“喜”,怀胎叫做“有喜”。此处用作双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