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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胡秉宸历来推卸责任的暗器:你又没有告诉我!
难道胡秉宸不该向过河卒子吴为了解一下,她在胡秉宸保卫战中独自作战多年的细节吗?
碰见喜欢将自己的贡献讲个一清二楚的人,这种暗器不大管用。谁让吴为的血管里还流有墨荷那个家族的血?那个不事张扬的家族可以血溅战场,却不屑 于使用这样的暗器。这样的家族是不是太古老了?如果走向灭绝,怪得了谁?“哎,你病成那个样子,只能快乐的事多说、不快乐的事少说……有个出版社想出版我 的日记,本以为没有什么意思,现在看起来还有点儿意思。”
胡秉宸大怒,“你这样干,让我还怎么活下去?”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揭发胥德章,他也会揭发我。”
“你有什么怕他揭发的?”“当然有了,认识几十年,总会抓着些只言片语。而且我那些对手,又会来看我的笑话。”
“他们有什么笑话可看?这些阴阴怪怪的事,本就是在他们参与下制造出来的。”
“你要这样干,我就自杀。”
这个杀手锏胡秉宸用得太多了,现在不但不管用,还让吴为轻蔑,“我并没有说马上就发表,不过在和你研讨。”
如果真把这些日记发表,胥德章们可能会揭发胡秉宸的什么?
胡秉宸有什么怕揭发的?
胡秉宸政治上该说是光明磊落,吴为最担心的是胡秉宸在和她的关系中的确扮演过两面派的角色,恐怕不仅与白帆联手写了一封信。仅仅是和她的关系吗?
她突然一惊!怎么还没有长进,还把男女之间的关系看做生活和世界的核心?
她爱了胡秉宸几十年,可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胡婚姻保卫团”团长也赶到上海,因为有事相求。胡秉宸签个字,他就是一九三八年参加革命;胡秉宸不签字,他就是一九五0年参加工作,每月少 收入几百块钱。团长还表示,动员最忠减于胡秉宸的老下级胥德章去做白帆的工作,“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与当初对白帆拍胸脯保证“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同 样慷慨激昂。保卫团其他成员也分崩离析,他们看到,闹了半天也没闹出什么名堂,不如好离好散。
胡秉宸又弃家到了上海,听说从此再不回家,一副决心干到底的样子。既然如此,他们又何必瞎搅和呢?
更主要的是,上面并未对胡秉宸做出什么惩罚;不但没有什么惩罚,据说胡秉宸去上海治疗还是某领导的关照。胡秉宸虽然离休,俨然还是部长一个。而 部长是不可以反对的,只能在上面整肃他的时候搭个顺风车。如果上面不反对胡秉宸,他们为什么要反对?他们拥护的是部长而不是部长太太,如果白帆自己是部 长,则又另当别论。:另外,他们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以前只是风闻白帆有个私生子,经过法律对离婚案各个细节、缘由不厌其烦的求证,变成了板上钉钉,再想 想白帆那张贞节牌坊似的脸,一桩悲愤的事就变得非常好玩。
三十八位夫人也表示不再掺和胡白离婚案,从此没人再到白帆那里去了。这些人虽然认为胡秉宸不可原谅,但也不再同情白帆。
佟小雷报道说:“白帆给我爸爸打电话,问他是不是给你写过情书。我爸爸说:‘我不过和她开开玩笑,写了两句打油诗……我看她不一定要和老胡恋 爱,是老胡非要追她;不过也不一定,也许老胡只是玩儿一玩儿。吴为现在出名儿了,追她的人很多。很多干部子女都是她的朋友,那些人的父母地位也都很高。所 以你要静观,不要动作,让他们跳去。你是老干部,要有老干部的姿态,端庄文雅,有教养,看他们怎么办,然后再决定如何行动。’这是我爸不想管,想抽身的意 思。”
“那位”的热情也一落千丈,既然胡秉宸仕途已断,又有别的领导发话,何必闹得过分,一不小心砸了自己的脚?好比等着提升副部长的佟大雷,只差上 面发文正式任命,这一纸任命书突然搁了浅。有消息说,某领导认为此人政治品质恶劣,不宜提到领导岗位上来。佟大雷提不上去罪有应得,他还没借刀呢,就把佟 大雷杀了。
最后尘埃落定胥德章。当初本来就是他的力荐,此人比佟大雷稳妥内敛、无声无色、真假难辨,只是佟大雷在胡秉宸事件上非常卖力,锋芒毕露、上蹿下 跳,一时盖过了地下状态的胥德章。其实整个事件中,胥德章的作用比佟大雷大。说到胥德章的作用,最好像保存地下党的力量那样,不说也罢,反正提升到这个位 置上,也是对胥德章综合能力的一种奖励。
难道胡秉宸上面还有人?
谁呢?
想来想去,左探右探不得而知。
谁知道周围这些人里,有没有一个双料间谍?
看来不是空穴来风,一惊一炸,赶快收兵。他这个马达一不转动,机器上的各个部件自然随着停摆——
白帆的热线电话变成了冷线;
无日不访、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或是销声匿迹,或是调转枪口,从谴责胡秉宸离婚变为说服白帆离婚;
给佟大雷打电话,总是老婆接听,推说他到外地调研去了;
常梅说笑不笑地带来不少小菜,问及情况,总是推说:“等等看吧。”
“听说胥德章已经走马上任?”
“哪里,还在下面蹲点。”不肯透露牛点口风。
到了现在白帆终于明白,在围剿胡秉宸的战斗中,每个人都有战利收获,就连“白胡婚姻保卫团”团长,一年还有几千块钱的进账,胥德章更是提升副部长,两口子合着搅和几年,居然还是胡秉宸的亲密战友……只有奔着“金牌”的她和佟大雷鸡飞蛋打。
胥德章的提升不能说鸠占鹊巢,可也不能说与胡秉宸惨败无关。
老战友们啊!
白帆也开始体验吴为为寻找一丝救赎可能而四处奔走的困境,明知对方不待见,也一再寻找会面的机会,“法院派人到上海调查的结果怎样?有没有新的线索?据我所知,吴为到上海会老胡去了。”
“那位”没听见一样,还是低头踱步。
白帆的情报大部分是道听途说,过去需要她这些小消息推波助澜,事情闹得越大、参与的人越多越好,道听途说就道听途说,现在却是一点价值也没有了。
他的不言不语有种很强的压力,压得白帆明白,再不能像过去那样说话不必剪裁,而应该慎重挑选字句。高高在上的白帆,吧嗒一声,也从什么地方掉了 下来。她涨红了睑,几乎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可想想又忍了下去,她还得依靠对方的实力呢,只好抽出一支烟,在茶几上蹭了敦,官气十足地吸了起来。对方继续沉 默。地板上的脚步,一板一板,拍得分外清晰。法院派去的人很于练,目的也很明确,分别组织了上至医院院长,下至各级大夫护土的座谈会,专门搜集胡秉宸住院 期间有无女人来访的材料。还带去吴为一张放大照片,请他们一一辨认,却都说没有见过这个女人。据总机室几个电话接线员的反映,也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电 话,护士也反映没有什么信件。总之没有突破性的进展,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胡秉宸不是没有力约吴为到上海与他私会,只是有了已往的经验,吴为无论如何不肯到上海去。胡秉宸也好,吴为也好,他们都可以坚持,因为他们有他们的追求;白帆也可以坚持,她有她的仇恨和目标。
把胡秉宸大功狼块,还是大切十块?如今已是八块在手,再来两刀就是十块,可为那两刀和这些有目的的人一起耗下去,很不上算。白帆哼哼哈哈拖起官腔,“过几天我打算到上海去一趟,咱们是不是研究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
对方还是沉默。
能耐得住这种沉默、这种背叛,真需要功夫。现在,白帆不只为胡秉宸一个人所抛弃,也为他们那个世界所抛弃了,与吴为的遭遇一样令人扼腕叹息,“既然如此,我就告辞了。”
“好自为之吧。”有了分道扬镐的意味,又有些许教训的意味。
“怕是你需要注意口巴!”白帆毫不客气,回马一枪。她又不是下级小职员的遗孀,找上门来恳求什么照顾,她是堂堂正正的部长夫人!
“那位”皱了皱眉,没有相送。随着“砰!”的关门声,这女人已走出他们的社会。
6
闹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闹头?如果失去社会的依托,单枪匹马什么也做不了。
白帆有了伤亡殆尽的感觉,只好让步。
又毕竟是女人,毕竟夫妻一场,白帆禁不住胡秉宸“我身体如此,活不了多久,请放我一马”的恳求。
其实胡秉宸对付女人的招数不多,只是善用哀兵之计。
将吴为从山区骗回京城如此,说服白帆同意离婚如此,多年后说服吴为同意与他离婚也是这个理由,甚至使用的文字都没有变化。而女人大多不愿充当将自己所爱——哪怕是曾经的爱——量于死地的凶手。
但不是没有交换条件的让步,除经济利益上的考虑,最重要的是翻案。
知道胡秉宸离婚心切,白帆提出,只要胡秉宸就私生子问题给她一个说法,并通过法律形式人档,就放胡秉宸一马。
胡秉宸是何等明白之人,马上写下契书一份——
……我的离婚起诉,是病中情绪激动情况下写就的,现对起诉书中某些夸大之词作如下声明:关于杨白泉是否我亲生儿子一事,现经双方及有关同志对我们二人以及白帆与柳彤同居日期的回忆核实,我可以消除这个怀疑,此事伤害了白帆母子,在此深表歉意。
以上声明请法院结案时一并归档存查。
这些文字十分诡谲,可幻可化,扑朔迷离。
对照一下他给吴为的解释——
……我和白帆写的那封信,绝对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有些问题处理不当是不自觉,而不是故意所为,如果给你造成什么伤害,请谅解我一片诚心。现在只有你对我的谅解,才是我生活的惟一支柱。由于我的疏忽使你处于这样的困境,我十分沉痛,也增加了你的困难,但我们要斗下去。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的忠诚?一定是历史阴影造成的。你还没有碰见过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这次你可碰到一个同生死、共患难的男人了。说同生死也不对,为保护你活着我可以死去……
同样十分诡谲,可幻可化,扑朔迷离。
相反,白帆那个私生子的传闻,一经神圣法律的确认,更是不可逆转地铁定下来。
正像胡秉宸说的那样,白帆的确“浑”而有余,说到心计,哪里是胡秉宸的对手!
有关私生子问题,在众人心中并没有得到实质性的否定。
可见每个人欠下的大小债务,也许早年赖了过去,而在离开这个世界前,上帝无论如何也得让他还清。如今,白帆也得像吴为那样,在臭名、羞辱中修炼几十年,运气好的话,也许能遇上“凤凰涅架”那一说,也许遇不上。不知、路顺风的白帆,如何经受得了吴为经受过的炼狱?
在白帆欢庆“平反”的同时,更不知胡秉宸还有送交中央某领导的一纸诉状,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如果说胡秉宸真对白帆有过什么伤害的话,比之这一纸诉状,那些伤害真是九牛一毛。
随着时间的流逝和观念的改变,这一纸报告中列举的桩桩件件,都早巳不成其影响,但认死理的白帆,还会感到非常痛苦,非常在意。虽然她已经没有什 么前途可言,并早已从岗位上退了下来,至今仍然认为,中央某个领导人的某个态度,对她的命运还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至少对她即将盖棺论定的一生,大有功亏一 箦的负面影响。
她无法像吴为那样,对盖棺论定的神圣,采取那种没脸没皮、玩世不恭的态度。
所幸她对这一纸诉状全不知情,否则几年之后,她还会收留胡秉宸这匹吃回头草的劣种马吗?
某某同志:
几十年来,我为夫妻生活问题所苦。因此向您报告,希望您能从法制上有所指示。我与白帆同志一九四一年经组织批准同居,因从事地下工作,周围只有她一个女党员,事先未经更多了解,所以基础很差。
同居不久就发现很难相处,当时没有条件生活在一起,大约每周见面一次,即便如此,她也经常为一些琐事动手打我,甚至用燃着的香烟按在我的臂上,用杯中开水泼我的脸。
我对夫妻生活完全没有经验,很难想像一个青年女子能这样对待一个同志。但限于地下环境,怕影响工作,不好声张(事后才了解到可能是遗传,她父亲 就是这样一个性情暴戾、如此对待她母亲的人)。至一九五五年,两人关系已经破裂,双方都有意离婚,但因许多工作关系纠缠在一起,拖了下来。直到一九五五年 审干,外地来人外调白帆与另一个人的关系,才知道一九四六年我在异地工作之时,白帆与该人短期同居,所以一九四七年白帆生下的男孩不是我的儿子。
中国长期处于封建社会,解放后虽说情况有变,但意识形态的转变是长期工作,社会对这类问题还存在着偏见,特别是妇女,几千年来为此不知死了多少 人。作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我应正确对待这个问题,这件事势必影响孩子的一生,似后还会影响他的婚姻和后代,所以除白帆所属组织和我本人,从未向他人提及 此事。但不能否认这件事加深了我们的矛盾,感情巳近破裂,使我的病情不断恶化。在此期间,白帆同志仍经常为一些小事打闹。例如有次吃饭时,她为一件小事打 我的头,我不得不用手臂护着头离开饭桌。我们的女儿在旁冷官冷语地说:爸爸抱头鼠窜而逃。几十年来她动手打我我从未还手,也,从未声张。对妇女动手总是不 好,对邻居和家属影响也不好。在我心脏病日益加重的情况下,白帆同志六个耳光将我打成大面积的心肌梗塞。住院期间,仍多次到医院吵闹,我因病重经常昏睡, 她说我不睁眼接待她,竟然用手来抠我的眼睛。
出院在家养病期间,白帆同志继续为一些无意义的小事无理取闹。有一天我因故外出,囚房中有六中全会文件,需要锁上自己的房门,她借口要到我房中 拿东西,大吵大闹,我只得不锁门而去。后发现重要文件丢失,心急如焚,她不但不把文件还我,还破口大骂,完全不顾可能造成我突然死亡的可能,凶暴、残忍的 态度,使我十分寒心。急性心肌梗塞病人出院,医院要求“家属应密切配合,避免引起患者情绪波动的各种因素,因情绪波动能引起冠状动脉痉挛,加重心肌供血不 足,甚至使病人突然死亡”,这个情况她是知道的,但仍不顾我病情恶化的可能性,继续用恶劣的态度对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