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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夫妇,面面相觑,他们的感想一样,搬家是件大事,要看房子,拣黄道吉日,家具什物虽不多,收拾起来也得两三天。
胡雪岩一看他们的 脸色就知通他们的心思,数着手指说。“第一,房子明天一大早去看,象个样子就可以,先租下来住了再说,好在自己要买房子,不过一个短 局,她歹都无所谓。第二,这些家具将来也用不着,不如送了左邻右舍,做个人情,另外买新的。第三,拣日不如撞日,说搬就搬,明天一天把它都弄舒齐。”
“明天一天怕来不及。”阿珠的娘踌躇着说。
“那就两天。”胡雪岩很“慷慨”地放宽了限期,但又重重地叮嘱了一句,“后天晚上,我到你们新搬的地方来吃饭。”
“哪有这么快?”阿珠提出抗议,“你只管你自己说得高兴,不想想人家。”
“来得及,来得及!”阿珠的娘不愿违拗胡雪岩的意思,但只有一点顾虑,叫阿珠去拿皇历来看。
刚好,第二天、第三天都是宜于迁居的好日子,那就连最后一点顾虑都消除了,决定吃完晚饭,连夜去找房产经纪觅新居。
“不要怕花钱!”胡雪岩取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放在她面前;“先拿这个去用。我在湖州还要开钱庄,另外也还有些些生意要做,只怕事情做不完,不怕没有钱用。他们照我的话做,没有错!”这句话为他们带来了满怀的兴奋,但都矜持着,只睁大了眼,迷惘地看着这位“娇客”。
喝 了几杯的胡雪岩,回想这两无的经历,也是满心愉悦,得意非凡,因而谈兴大发,“说句实请,我也没有想到,今年脱运交运,会走到这样一步!”他说, “哪个说‘福无双至’?机会来起来,接二连三,推都推不开。我现在最苦的是,人手不足,一个人当两个人,一天当两天,都还不够,实实在在要三头六臂才 好。”
“这就是所谓‘能者多劳’!”阿珠的娘到底是大小姐出身,这样掉了一句话。
“说到‘能’,那倒不必假客气,我自己晓得我的本事,不过光是我一个人有本事也不行,‘牡丹虽好,绿叶扶持’。干娘,你说是不是?”
“是啊!不过你也不是‘光杆儿牡丹,,我们大家齐心合力,帮你来做。”
“就是这话。大家帮我来做!再说名实话,帮我就是帮自己。”胡雪岩看着老张说,“县衙门的户书郁四,你总晓得?”
“晓得!”老张答道,“码头上就凭他一句话。”
“那么我告诉你、郁四要眼我联手做丝生意。老张,你想想看,我在湖州,上有王大老爷,下有郁四,要钱有钱,要路子有路子,如果说不好好做一番市面出来,自己都对不起自己了。”
老张老实,越是他这样说,越觉得不安,生意做得太大,自己才具不胜,所以踌躇着说:“只怕我挑不动这副担子!”
“这话也是,”阿珠的娘也有些惴惴然,“市面太大,他应付不来。再说,郁四手下有的是人,未见得..”
“未 见得什么?”胡雪岩抢讨她的话来说,“郁四是怎么样的人,你们总也晓得。光棍做事,只要是朋友,只有拉人家一把,没有踹人家一脚的道理。他也晓得 我们的交情不同,怎么好说不要老张?你们老夫妇俩放心,丝行开起来,你们只要把店里管好,坐在那里就有进帐。总而言之一句话,要勤、要快,事情只管多做, 做错了不要紧!有我在错不到哪里去的。”
老张一面听,一面点头,脸上慢慢不同了,是那种有了把握的神气。等扒完一碗饭,他拿筷子指一指胡雪岩说:“你慢慢吃!我出去一趟。”“这么晚了!”阿珠接口问道:“到哪里去?”
“我去看房子。我想起有个地方,前后两进,好象大了点,不管它,先租下来再说。”
“对啊!”胡雪岩大力高兴,“你请,你请!如果回来得快,我还好在这里等你听回音。”
等老张一走,阿珠下逐客令了:“我看你也早点吃完饭走吧,一则你忙,二则,你走了,我们好收拾。不然明天怎么搬?”
“这倒是老实话。”她娘也这样说。
胡雪岩深感安慰,这一家三个人,就这一顿饭的工夫,脑筋都换过来了。如果手下每个有都是这样子勤快,何愁生意不发达?
到第二天,大家都忙,老张夫妇忙着搬定,胡雪岩忙着筹划设立阜康分号,跟杨用之商量了一上午。到了日中,依旧到水晶阿七家去访郁四。
谈完正事,谈到小和尚,却是阿七先提起来的,“胡老板,”她问,“你想把小和尚带到杭州去?”
“是啊,还不知道他自己的意思怎么样?”
“你自然肯的。”阿七又问,“我倒不懂胡老板为啥要把他带到杭州?”这话在郁四问,不足为奇,出于阿七之口,就得好好想一想,或许她已经疑心是郁四的指使,先得想办法替他解释这可能已有的误会。
“老实跟四嫂说,我看人最有把握。”他从从容容地答道:“小和尚人最活络,能到大地方去历练历练,将来是一把好手。我不但要带他到杭州,还想带他到上海。”
“上海十里夷场,他一去,更不得了。”阿七以一种做姐姐的口吻拜托:
“胡老板要好好管一管他。”
“是啊!”胡雪岩趁机说道,“郁四哥劝我,还是把小和尚放在湖州,多几个‘管头’,好叫他不敢调皮。调皮不要紧,只上‘上路’,我有办法管他。”
这一说,阿七释然,郁四欣然,事实上阿七确有些疑心,让胡雪岩把小和尚带到杭州,是郁四的授意、现在才知道自己的疑心是多余的。
“小 和尚是我从小的邻居。”阿七显然也想到了,自己对小和尚这么关心,须有解释,“他姐姐是我顶顶好的朋友,死了好几年了。小和尚就当我是他的姐姐, 他人最聪明,就是不务正业,好赌,赌输了总来跟我要。所以,”她愤然作色,“有些喜欢嚼舌头的,说我跟他怎么长,怎么短,真气人!说句难听的话,我 是..”
“好了,好了!”郁四真怕她口没遮拦,自道“身分”,因而赶紧拦住她说:“‘只要我没嚼你的舌头就好了,旁人的闲话,管他呢?”
“你也敢!”阿七戟手指着,放出泼妇的神态,但随即又笑了,笑得极其妩媚。
胡雪岩倒是欣赏她这样爽朗的性情,但郁四的禁脔,唯有收摄心神,视如不见。转念想到小和尚,既然话已说明,便无须有所顾忌。此刻正在用人之际,应该谈定了,马上拿他来派用场。
于是他说,“郁四哥,此刻能不能跟小和尚见个面?”
“怎么不能?”郁四站起身说:“走!”
两个人又到了沂园。郁四派人把小和尚去找了来,招呼过后,他问:“四叔寻我有话说?”
郁四先不答他的话,只问:“你的赌,戒得掉戒不掉?”
小和尚一愣,笑着说道:“四叔要我戒赌?”
“我是为你好。你这样子天天滥赌,哪一天才得出头?”郁四又说:“靠赌吃饭没出息,你晓不晓得?”
小和尚不答,只看看胡雪岩,仿佛已知道郁四的意思了。
于是郁四又问:“你想不想出去闯闯码头呢?”
一听这话,小和尚显得很注意,而眼中看得出来,是憧憬大地方热闹,就象小孩听说能跟大人去看戏的那种神色。
“胡老板想带你到杭州去。”郁四说道,“我已经答应胡老板了,要问问你自己的意思。”
“四叔已经答应了,我不愿意也要办得到呀!”
“小鬼!”郁四笑着骂道:“我不见你这个空头人情。你自己说一句,到底愿意不愿意呢?胡老板的脾气,不喜欢人家勉强。”
“愿意!”小和尚很清楚的表示,同时向胡雪岩点点头。
“那好了。你现在就跟胡老板去办事,胡老板的事,就是我的事。”
有这句话交代,什么都在里头了。胡雪岩辞别郁四,找了个清静酒店,先要了解了解小和尚的一切。
小和尚名叫陈世龙,孑然一身,身无恒业,学过刻字店的生意,因为没有终日伏案的耐性,所以半途而废。
“这样说,你认得字?”
“认得几个。”小和尚——陈世龙说,“‘百家姓’最熟。”
“你说话倒有趣。”胡雪岩答道,“会不会打算盘?”
“会。不过不大精。我在牙行帮过忙。”
“牙行”是最难做的一种生意,就凭手里一把秤,要把不相识的买卖双方,撮合成交易,赚取佣金。陈世龙在牙行帮过忙,可知能干,胡雪岩越发中意了。
“听说你喜欢赌,是不是?”
“赚两个外快用。”陈世龙说,“世界上好玩的花样多得很,不一定要赌。”
“说得对!你这算是想通了。你去过上海没有?”
“没有。”
“你去过上海就知道了。光是见见世在就很好玩,世界上的享,没有一样不好玩,只看你怎么样想?譬如说,我想跟你交朋友,交到了,心里很舒服,不就很好玩吗?”
这话是陈世龙从未听过的,有些不懂,却似乎又有些领悟,所以只是看着他发愣。
“世龙,我再问你一句话..”
看他不说下去了,陈世龙不由得奇怪,刚喊得一声:“胡老板..”胡雪岩打断了他的话。
“你叫我胡先生。”
这就有点收他做学生的味道在内,陈世龙对他很服帖,便改口说道:“胡先生,你要问我句什么话?”
“我这句话,如果问得不对,你不要摆在心上,也不必跟人说起。我问你,阿七到底对你有意思没有?”
“这我哪里晓得。”
“你难道看不出来?”
“我看不出来。我只晓得我自己,郁四叔疑心病重,我哪里会对阿七动什么脑筋?”陈世龙停了一下又说:“赌输了跟她伸伸手是有的。别的没有。”
胡雪岩用他,别的都不在乎,唯一顾虑的就是他跟阿七的关系,这一点非弄得清清楚楚不可。因而又向下追问:“你动不动歪脑筋是一口事,动不动心又是一回事。你说,你心里喜欢不喜欢阿七?”陈世龙到底资格还嫩,不免受窘,犹豫了一会答道:“男人总是男人嘛!”
这句话说很明白了,胡雪岩对他的答复很满意,因为他说了实话。不过,接下来的却是告诫。
“你也怨不得你四叔疑心病重。有道是‘麻布筋多,光棍心多’,你年轻力壮,跟阿七又是从小就认识的,常来常往,人家自然要说闲话。”胡雪岩停了一下又说:“照我看,你郁四叔少不得阿七,你就做得格外漂亮些。”
“怎么做法?”
“从此不跟阿七见面。”
“这做得到。我答应胡先生。”陈世龙放出很豁达的神态,扬着脸说,“天下漂亮女人多得是!”
“这话说得好!”胡雪岩心想得要试一试他,从身上取出来五十两一张银票,“这点钱,你先拿去用。”
陈世龙迟疑了一下,接过银票道了谢。
“再有件事,你替我去办一办,我在沂园等你回话。”
他说了老张的地方,要陈世龙去看,搬了家没有?搬在何处?陈世龙答应着走了,胡雪岩也重新回到沂园,把他们谈话的情形,略略说了些给郁四听。
很快地,陈世龙有了回话,说老张正在搬家,也说了新址所在,然后问道,“胡先生,今天还有什么事交代我做?”
“没有了。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明天早晨,我在碧浪春吃茶。”
“那么明天一早,我到碧浪春去碰头。”
等陈世龙一走,胡雪岩才跟郁四说,给了他五十两银子,“你要他戒赌,他自己也跟我说,不一定要赌。”胡雪岩说,“喜欢赌的人,有钱在身上,手就会痒。你倒不妨派人去打听一下看。”
“不错!倒要看看这个小鬼,是不是口不应心?”
于是郁四找了个人来,秘密叮嘱了几句,去打听陈世龙的影踪,约辰明天上午回话。
当夜郁四请了两个南浸镇上的朋友跟胡雪岩见面。这两个人都懂洋文,跟外国商人打过交道,谈起销洋庄的丝生意,认为应以慎重为是,因为上海有“小刀会”活动,市面不太平静。将来夷场上会不会涉及,尚不可知,最好看看风色再说。
席 间胡雪岩不多开口,只是静静听着。当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到碧浪春,陈世龙已经等在那里了。胡雪岩心想,他光棍一条,有了五十两银子在身上,如果不是 送在赌场里,一定会买两身好衣服,新鞋新帽,打扮得十分光鲜,而此刻看他,依旧是昨天那一身衣服,心里便嘀咕:只怕靠不住,口不应心了!
不过他口中不作声,只叫他到老张新搬的地方去看一看,可曾搬定?接着郁四也到了,依旧在当门的“马头桌子”上一坐。同时把胡雪岩请了来,在左首第一位上坐下。少不得又有一阵忙乱,等清静下来,才见郁四昨天派去访查陈世龙行动的那个人,悄悄走了过来。
“小和尚真难得!”他根本不知道胡雪岩给了陈世龙一笔钱,而陈世龙应诺戒赌的情形,所以一开口就这样说:“居然不出手。”
郁四跟胡雪岩对看了一眼,彼此会意,虽然不曾出手,赌场还是去了。“他昨天身上的钱很多,不晓得什么道理?看了半天,不曾下注,后来就走了。”
“是不是到别家赌场去了?”郁四问。
“没有,”那人答道,“后来跟几个小弟兄去听书。听完书吃酒,吃到半夜才散,睡在家里的。”
“好!”郁四点点头,“辛苦你!你不必跟小和尚说起。”
“晓得了。”
等他一走,胡雪岩便笑道:“我没有料中。看起来他倒是说话算话。”
“还好。”郁四也表示满意:“没有坍我的台。”
“郁四哥,我昨天晚上想了一夜,”胡雪岩说,“销洋庄的生意,还是可以做,大家怕小刀会闹事,不敢做,我们偏偏要做,这就与众不同,变成独门生意了。”
“嗯!”郁四想了想,不断颔首,“你的想法,总比别人来得深一层。你再说下去看。”
“凡事就是起头难,有人领头,大家就跟着来了。做洋庄的那些人,生意不动,就得吃老本,心里何尝不想做?只是肚子小,不敢动,现在我们想个风险不大的办法出来,让大家跟着我们走。”胡雪岩问道,“郁四哥,那时候,你想一想,我们在这一行之中,是什么地位?”
“对!”郁四拍案激赏,“人家根深蒂固多少年,我们只要一上手就是头儿、脑儿!这种好事情,天下哪里去找?”
“我就是这个意思。‘胆大做王’!再说,别人看来危险,照我看,风险不大。第一,夷场上,人家外国人要保护他自己的人,有大兵船停在黄浦江,小刀会也要看看风色,小刀子到底比不得洋枪洋炮。”
“这话也不错。”郁四看看四周,凑过头去低声说道,“我现在还不大清楚上海的情形,不过照我想,小刀会里,一定有尤老五的弟兄,不妨打听打听看。”
“我正就是这个意思。”胡雪岩也低声答道:“我们也不是跟小刀会走到一条线上,他们造反,我们是安分老百姓,打听消息,就是要避开他们,省得走到一条线上。”
郁四深深点头:“你们闹事,我们不动,他们不动,我们抢空档把货色运到上海去。”
“郁四哥,”胡雪岩笑道,“不是我恭维你,你这两句话,真正是在刀口上。”
“好 了!”郁四抬起头来,从容说道,“回头我们到阿七那里细谈。”接着便谈到陈世龙。胡雪岩的意思,看他年轻聪明,口齿伶俐,打算止他去学洋文,因为 将来销洋庄,须直接跟洋人交往,如果没有一个亲信的人做“‘通事”,请教他人传译,也许在语言隔阂之中,为人从中做了手脚,自己还象蒙在鼓里似地,丝毫不 知,这关系太重大了。
“这个主意很好。”郁四说道,“不过学洋文要精通,不是一年半载的事,眼前得先寻一个人,”
“我也是这么想。这个人,第一,要靠得住,第二,要有本事,第三,脾气要好。就叫世龙跟他学。不晓得郁四哥有没有这样的人呢?”
“当然有。还不止一个。”
“好极了。”胡雪岩很高兴的说,“那就请来谈谈。”
“我托人去约。今天晚上或者明天中午碰头好了。”
这天晚上,胡雪岩在老张的新居吃饭,座间还有陈世龙。
陈 世龙跟老张也认识。平常“老张、老张”叫惯的,但这时不能不改改口,他是极机警的人,两次到张家,把胡雪岩和老张的关系,看出了一半,等看到了阿珠 对胡雪岩,在眉梢眼角,无时不是关切的样子,更料中了十之八九。既然自己叫他为“胡先生”,对老张就不能不客气些。改口叫他“张老板”,阿珠的娘便成了 “张太大”,而阿珠是“张小姐”。
阿珠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做“小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悦,因而对陈世龙也便另眼相看了。
“世龙!”阿珠的娘——张大太则是看在胡雪岩的分上,而且也希望这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能帮丈夫的忙,所以加意笼络:“都是一家人,你不必客气。我这里就当你自己家里一样,你每天来吃饭,有啥衣服换洗,你也拿了来,千万不要见外。”
“是啊!”胡雪岩也说,“这不是客气话。”
“我懂,我懂。”陈世龙连连点头,“我要客气,做事就不方便了。”
于是一面吃,一面谈生意。有陈世龙在座,事情就顺利了。因为老张所讲的情形,他差不多都知道,可以为胡雪岩作补充,象老张所说的那两个懂丝行生意的朋友,陈世龙就指出姓黄的那个比姓王的好,后者曾有欺骗东定,侵吞货款的劣迹,是老张所不知道的。
“世龙!”胡雪岩对在湖州的一切安排,大致都已作了决定,“明夭我们就动手,把阜康分号和丝行开起来。到事情差不多了,你要替我跑一趟松江。”
“松江?”陈世龙颇感意外,“我还没有去过。”
“没有去过不要紧,去闯一闯。”胡雪岩一件事没有谈定规,又谈第二件,“我再问你一句话,你肯不肯学洋文?”
陈世龙更觉意外,“胡先生,”他嗫嚅着说,“我还弄不懂是怎么回事?”
“那自然是要你做‘丝通事’。”阿珠接口说道。
“连她都懂了!”胡雪岩又对陈世龙说:“将来我不止于丝生意,还有别样生意也想销洋庄。你想,没有一个懂洋文的人,怎么行?”
陈 世龙的脑筋也很快,根据他这一句话,立刻就能力自己的将来,画出许多景象,不管丝生意还是别样生意,在上海必是他“坐庄”,凡跟洋人打交道,都是自 己一手主持。南浔的那些“丝通事”,他也知道,一个个坐收佣金,附带做些洋货生意,无不大发其财。起居饮食的阔绰,自然不在话下,最令人羡慕的是,有许多 新奇精巧的洋货可用。如果自己懂了洋文,当然也有那样的一天。
转念到此,他毫不犹豫地答道:“胡先生叫我学洋文,我就学。我一定要把它学好!”
“有志气!”胡雪岩把大拇指一翘,很高兴他说:“学一样东西就要这样子,不学拉倒,要学就要精。世龙,你跟我跟长了就知道了,我不喜欢‘三脚猫’的人。”
一知半解叫做“三脚猫”,年轻好胜的人,最讨厌这句话,所以陈世龙立刻答道:“胡先生放心,我不会做‘三脚猫’。”
“我想你也不会。”胡雪岩又说,“我再问你一句话,松江有个尤五,你知道不知道?”
漕帮里的大亨,陈世龙如何不知道?不过照规矩,在这方面他不能跟“空子”多说,即使“胡先生”这个“空子”比“门槛里”的还要“落门落槛”也不行,所以他只点点头作为答复。
胡雪岩却不管这些,率直问道:“你跟他的辈分怎么排?应该叫他爷叔?”
“是的。”
“尤 五管我叫‘小爷叔,。”胡雪岩有意在陈世龙面前炫耀一番,好叫这个小伙子服帖,“为什么呢?因为他老头子看得起我,尤五敬重他老头子,所以也敬重 我。他本人跟我的交情,也就象你郁四叔跟我的交情一样。你说松江没有去过,不要紧,有我的信,你尽管去,没有人敢拿你当‘洋盘’。”
“我晓得,我晓得。”陈世龙一叠连声他说,显得异常兴奋。他也真没有想到,胡雪岩这样一个“空子”,有这么大的来头!顿时眼中看出来的“胡先生”,便如丈六金身的四大金刚一般高大了。
“现在我再告诉你,你到了松江,先到一家通裕米行去寻他们的老板,寻到了他自会带你去见尤五。你把我的信当面交给他,千万记住,要当面交给他本人,这封信不能落到外人手里。”
很显然的这是封极机密的信,陈世龙深深点着头问:“要不要等回信?”
“当然要。回信也是紧要的,千万不能失落。”胡雪岩又说,“或许他不会写回信,只是带回来口信,他跟你说什么,你都记住,说什么你记住什么,不要多问!”
“也不要跟旁人说。”陈世龙这样接了一句。
“对!”胡雪岩放心了,“你懂我的道理了。”
陈世龙这里倒交代清楚了,但写这封信却成了难题,胡雪岩的文墨不甚高明,而这封信又要写得含蓄,表面没有破绽,暗中看得明白,他没有这一份本事,只好去请教郁四。
郁四是衙门里的人,对于“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转”这句话,特持警惕,认为这样的事,不宜在信中明言,万一中途失落了这封信,会惹出极大的麻烦。
“你我都无所谓,说句老实话,上上下下都是人,总可以洗刷干净。”
郁四很诚恳的说,“不过,你无论如何也要替王大老爷想想,事情弄到他头上,就很讨厌了!”
这个警告,胡雪岩十分重视,翻然变计,决定让陈世龙当面跟尤五去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