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加载......
一阵冷飕飕的西北风使多少万北平人颤抖。
在往年,这季节,北平城里必有多少处菊花展览;多少大学中学的男女学生到西山或居庸关,十三陵,去旅行;就是小学的儿童也要到万牲园去看看猴子与长鼻子的大象。诗人们要载酒登高,或到郊外去欣赏红叶。秋,在太平年月,给人们带来繁露晨霜与桂香明月;虽然人们都知道将有狂风冰雪,可是并不因此而减少了生趣;反之,大家却希望,并且准备,去享受冬天的围炉闲话,嚼着甜脆的萝卜或冰糖葫芦。
现在,西北风,秋的先锋,业已吹来,而没有人敢到城外去游览;西山北山还时常发出炮声。即使没有炮声,人们也顾不得去看霜林红叶,或去登高赋诗,他们的肚子空,身上冷。他们只知道一夜的狂风便会忽然入冬,冬将是他们的行刑者,把他们冻僵。
人们忘了一切,而只看到死亡的黑影。他们听到德军攻入苏联,而并没十分注意。他们已和世界隔离,只与死亡拴在一处。不敢希望别的,他们只求好歹的度过冬天,能不僵卧在风雪里便是胜利。
在那晨霜未化的大路上,他们看见,老有一部卡车,那把冠晓荷与孙七送到"消毒"的巨坑的卡车,慢慢的游行。这是鬼车!每逢它遇到路旁的僵尸,病死的,饿死的,或半死的,它便随便的停下来,把尸身拖走。看到鬼车,他们不由的便想到自己也有被拖走的可能——你倒在路上,被拖走,去喂野狗!没有医生看护来招呼,没有儿女问你的遗言,没有哀乐与哭声伴送棺材,你就那么象条死猫死狗似的销声灭迹。韵梅三天两头的看见这部鬼车。
有了第一次领粮的经验,她不敢再迟到。每逢去领粮,她黑早的便起床。有时候起猛了,天上还满是星星。起来,她好歹的梳洗一下,便去给大家勾出一锅黑的,象药汤子似的粥来;而后把碗筷和咸菜都打点好。这些作罢,她到婆母的窗外,轻声的叫了一声:"妈,我走啦!"
领粮的地方并不老在一处。有时候,她须走四五里路;有时候,她甚至须到东城去。假若是在东城,她必须去赶第一班电车;洋车太贵,她坐不起。她没坐惯电车,但是她下了决心去试验。她是负责的人,她不肯因为日本人的戏弄,残暴,而稍微偷一点懒。
她的胆量并不大。她怕狗。在清晨路静人稀的路上走,偶而听到一声犬吠,她便大吃一惊。她必须握紧了口袋,大着胆,手心上出着凉汗,往前冲走。有时候,她看见成群的日本兵。她害怕,可是不便显出慌张来。低下头,心跳得很快,她轻快的往前走。她怕,可是绝不退缩。她好象是用整个的生命去争取那点黑臭的粮食。
使她最胆战心惊的是那部鬼车。不管是阴是晴,是寒是暖,一眼看见它,她马上就打冷战。有时候,车上有三四个,甚至于十来个,死尸,她不由的便闭上了眼。那些死尸,在她心里,不仅是一些冰冷的肢体,而是和她一样的人;他们都必定有家族,亲友,与吃喝穿戴等等的问题。她想,他们必然还惦念着他们的儿女,父母,和家中的事情。是的,有一次她看见一个死尸,右腕上还挂着一个面口袋!和她一样,她的手中也有个口袋!那具死尸可能的是她自己!她一天没有吃饭,只一劲儿喝水。
因为领粮的地方忽远忽近,因为拿着粮证而不一定能领到粮,小羊圈的人们时时咒骂李四爷——他发粮证,所以一切过错似乎都应由他负责。韵梅,和别人一样的受尽折磨,可是始终不肯责难李老人。她的责任心使她坚强,勇敢,任劳任怨。
有一天,她抱着半袋子共和面,往家中走。离家还有二三里地呢,可是她既不肯坐洋车,也不愿坐电车。洋车贵,电车不易挤上去。她走得很慢,因为那点臭面象个死孩子似的,越走越沉重。
猛一抬头,她看见了招弟。招弟(已由狱中出来,被派为监视北平的西洋人的"联络"员)虽然穿着高跟鞋,可是身量还显着很矮。与她同行的是个极高极大的西洋人。她的右手紧紧的抓着那个"伟人"的臂,脸儿仰着,一边走一边笑着和他说话。她的头发一半朝上,象个极大的刷瓶子的刷子,蓬蓬着,颤动着,那一半披散在肩上。她的小脸比从前胖了许多,眉眼从远处看都看得很清楚,因为都按照电影明星拍制影片时候那么化过装。她高声的说笑,脸上的肌肉都大起大落的活动:眉忽然落在嘴角上,红唇忽然卷过鼻尖去。及至笑得喘不过气来,她立住,双手抱住"伟人"的臂,把蓬蓬着的头发都放在他的怀里,肩与背一抽一抽的动弹。这样笑够了,她抽出他的领带,轻轻的搌一搌眼角。而后,她掏出小镜子,粉扑,劈拍劈拍的往脸上拍粉,倒好象北平的全城是她的化装室。
韵梅抱着面袋,楞在了那里。招弟没注意她,也没注意任何人,所以韵梅放胆的看着,直到招弟拍完粉,又和那个"伟人"缓缓的走开。
韵梅不由的啐了一口唾沫。她不知道什么国家大事,但是她看明白了这一点——日本人来到北平,才会有这种怪事与丑态。想到这里,她不由的看了看面袋与自己的旧蓝布大褂。看完,她抬起头来,觉出自己的硬正。别管她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她没有变成和洋人一块出怪象的招弟。她觉得应当自傲!
回到家中,她没敢向大家学说那件事。不要说对大家一五一十的讲,就是一想起那种怪样子,她的脸上就要发热,发红。
假若招弟的丑态教韵梅的脸红,刘棚匠太太可是教她感到妇女并不是白吃饭的废物或玩物。
刘太太一向时常到祁家来,帮助韵梅作些针头线脑什么的。最近,因为粮食缺乏,物价高涨,刘太太决定不再要瑞宣每月供给她的六块钱。她笨嘴拙舌的把这个决定首先告诉了韵梅,韵梅既不能作主,又怀疑刘太太是否因为不好意思要求增加钱数,而故意的以退为进的拒绝再接受供给。"我有法儿活着!有法儿!"刘太太一劲儿那么说,而不肯说出她到底有什么法儿活着。
过了两天,刘太太不见了。连韵梅带祁家的老幼全很不放心。特别是瑞宣:虽然因为经济的力量不够,不能多照应刘太太,可是他既受到刘师傅之托,就不能不关切她的安全。
又过了几天,刘太太忽然回来了,拿来有一斤来的小米子,送给祁老人。不会说别的,她只笑着告诉老人:"熬点粥喝吧!"
小米子,在战前,是不怎么值钱的东西;现在,它可变成了宝贝!每逢祁老人有点不舒服,总是首先想到:"要是有碗稠糊糊的小米粥喝,够多么好呢!"今天,看见这点礼物,他摸弄着那一粒粒娇黄的米粒,倒好象是摸着一些小的珍珠。他感激得说不上话来。
把刘太太扯到自己屋中,韵梅问她从哪儿和怎么弄来的小米子。刘太太接三跳两的说出她的行动。原来,自从日本人统制食粮,便有许多人,多半是女的,冒险到张家口,石家庄等处去作生意。这生意是把一些布匹或旧衣裳带去,在那些地方卖出去,而后带回一些粮食来。那些地方没有穿的,北平没有吃的,所以冒险者能两头儿赚钱。这是冒险的事,他们或她们必须设法逃过日本人的检查,必须买通铁路上的职工与巡警。有时候,他们须藏在货车里,有时候须趴伏在车顶上。得到一点粮,他们或她们须把它放在袖口或裤裆里,带进北平城。刘太太加入了这一行。她不肯老白受祁家的供给,而且那点供给已经不够她用的了。
粗枝大叶的把这点事说完,刘太太既没表示出自己有胆量,也没露出事体有什么奇怪,而只那么傻乎乎的笑了笑。直到韵梅问她难道不害怕吗?她才简单的说了句:"我是乡下人!"倒好象乡下人能够掉了脑袋也还能走路似的。过了两天,刘太太又不见了。
从这以后,韵梅每逢要害怕,或觉得生活太苦,便马上想起刘太太来,而咬上了牙。她甚至对自己说:"万一真连一点粮也买不到,我也得跟刘太太到张家口去!不论怎苦,怎么险,反正不能看着一家老小都饿死!"
假若刘太太的勇敢引起韵梅的坚强与自信,李四妈的广泛的爱心又使她增多了对人与人之间的了解,与应有的互相关切。在从前,韵梅除了到街上买点东西,很少出街门,所以虽然知道李四妈是菩萨心肠,可是总嫌老婆子有点疯疯癫癫,不大懂规矩。现在,她常常出门,常常遇到李四妈,她开始了解那个老妇人。因为她常常到街上去,所以她时常需要别人的安慰与援助,而每逢遇到李四妈,她就必能得到她所需要的。这使她受了感动。在从前,她的处世待人的方法多半是本着祁家的传统,凡事都有个分寸,对谁都不即不离。现在,在屡次受李四妈的助援以后,她开始明白分寸与不即不离并不是最好的方法,而李四妈的热诚也并非过火与故意讨好。因此,她也试着步儿去帮助别人,在帮助了别人以后,她感到一种温暖,不是温暖的接受,而是放射;放射温暖使她觉得自己充实坚定。
不错,李四妈时常的撒村骂人,特别是在李四爷备受邻居的攻击的时候。可是,尽管她骂人,她还去帮忙大家;她并不为小小的一点怨恨而收起她的善心;她不仅有一点善心,她伟大!
在全胡同里,受李家帮助最多的是七号杂院那些人,可是攻击李四爷最厉害的也是那些人。他们穷,所以他们的嘴特别厉害。虽然如此,李四妈还时常到七号去。他们说闲话,她马上用最脏的村话反攻。可是,在他们的病榻前,产房里,她象一盏灯似的,给他们一点光明。
七号的黑毛儿方六,自从能熟背四书以后,已成为相声界的明星,每星期至少有两三次广播。
有一天,在广播的节目中,他说了一段故事,俏皮日本人。节目还没表演完,方六就下了狱。
听到广播的人一致同情方六,可是并没有人设法营救他。李四妈并没听见广播,不晓得方六为什么下狱。但,她是第一个来安慰方家的人的,而后力逼"老东西"去设法救出方六来。
李四爷不过是小小的里长,有什么力量能救出方六呢?他去找白巡长,问问有无办法。
"四爷,我佩服您的好心,可是这件事不大好管!"白巡长警告李老人。
"我要是不管,连四妈带七号的人还不把我骂化了?""嗯——"白巡长闭了会儿眼,从心中搜寻妙计。"我倒有个主意,就怕您不赞成!"
"说说吧!谁不知道你是诸葛亮!"
"这一程子,大家不是老抱怨你老人家吗?好,咱们也给他们一手瞧瞧!"
李老人惨笑了一下。"我老啦,不想跟他们赌气!我好,我坏,老天爷都知道!"
"对!我也不劝您跟他们赌气!我是说,您出头,对大家伙儿去说:咱们上个联名保状,把方六保出来!看看,到底有几个敢签字的?他们要是不敢签字呀,好啦,他们也就别再说您的坏话;您看是不是?"
"他们要是都签字呢?"
"他们?"白巡长狡猾的一笑。"才怪!我懂得咱们的邻居们!"
李老人不高兴作这种无聊的事。不过,邻居们近来的攻击,又真使他不甘心低着头挨骂。他正这么左右为难,白巡长又给加了点油:"四爷,我并不愿挑拨是非,我是为您抱不平!试验试验他们,看看到底有几个有骨头的!"李老人无可如何的点了头。
果然不出白巡长所料,七号的人没有敢签字的。他们记得小崔,小文夫妇,不肯为了义气而丧掉了命。
李老人有点高兴,不久就又变成了扫兴。他觉得那些人可恨,也可怜。他很想把保状撕碎,结束了这件无聊的事。可是,一点好奇心催动着他,他继续的去访问邻居们。
丁约翰没说什么便签了字。他不是为帮方六的忙,而大概是为表示英国府的人不怕日本鬼子。
程长顺,看了看保状,呜囔了两声什么,他也签了字。
李老人到了祁家,来应门的是韵梅。听明白李四爷的来意,她没进去商议,就替瑞宣签了名。她识字不多,可是知道怎么写丈夫的名字。
这教李四爷倒吓了一跳。他知道祁家是好人,可是没料到韵梅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真的,她的确长了胆子。她常常的上街,常常看到听到各种各样的事,接触各种各样的人,她不知不觉的变了样子。在从前,厨房是她的本营,院子是她的世界。现在,她好似睁开了眼,她与北平的一切似乎都有了密切的关系。假若营救方六,她盘算,是件错事,李四爷就一定不会出头。李四爷既肯出头,她就也应当帮忙;为什么好事都教李四老夫妇一手包办了呢?
最使她高兴的是瑞宣回来,听到她的报告,并没有责备她轻举妄动。他笑了笑,只说了声:"救人总是好事!"
李四爷并没把保状递上去,一来是签名的太少,二来知道递上去不但不见得有用,而且倒许给签名的人惹出麻烦来。可是,由这回事,他更认清楚了街坊中谁是真人,谁是假人。
特别对于韵梅,他觉得她仿佛是他的一个新的收获。
在她上街的时候,韵梅常常遇见一号的日本老婆婆和那两个淘气的日本孩子。她一向不搭理他们。她恨那两个孩子,因为他们欺侮过小顺儿子。
现在,她知道了一号的男人阵亡,妇女作了营妓,她开始可怜他们,开始和那老婆婆过话。老婆婆只会说几句简单的中国话,可是韵梅能由她的眼神中猜出许多要说而没能说出来的意思。有时候,她们俩立在一处,呆呆的一言不发,而感到彼此之间有些了解。老太婆仿佛是要说:"我不是平常的日本人,别拿我的相貌服装判断我!"韵梅呢,想不出什么简单明了的话来说明自己的态度,可是那几千年文化培养出的一点一视同仁之感使她可怜老太婆的遭遇。渺茫的,她觉得自己非常伟大——她能可怜她的敌人!
一夜飕飕的西北风,地上头一次见了冰。一清早,韵梅须去领粮。看着地上的薄冰,她想找出她的手套来。可是,她并没去找。她不能怕冷,她知道这一冬天,苦难还多着呢,不能先教一点冰吓倒。出了门,冰凉的小风一会儿便把她的鼻尖冻红;她加速了脚步,好给自己增多一点热力。
领粮的人们,有的戴上了多年不见的红呢子破风帽,有的戴上了已成古董的耳帽儿,有的穿着油腻多厚的旧棉袍,有的穿着只有皮板而没有毛的皮坎肩。韵梅看着这些带着潮味的"奇装异服",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北平的街上立着呢。她知道,北平人是最讲体面的;就是衣服破旧,也要洗得干干净净的。她想不起什么时候看见过这么多,这么脏,这么臭的衣裳来。
仰起头,看看天,那蓝得象宝石的天,她知道自己的确是在北平。那街道,铺户,与路旁落了叶子的树,也都不错,是她所熟识的。她只是不认识了那些人。假若今年,北平人已成了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明年应当怎样呢?她不敢再往下想。
正在这时候,她敢起誓,她的的确确的看见了老三瑞全!他穿着一件短撅撅的,象种地的人穿的,蓝布旧棉袄,腰中系着一根青布搭包。光着头,头上冒着热汗,他顺着马路边走,走得很快。她张开口,喊:"老三!"可是,没有声音。一眨眼的工夫,老三已走出老远去。
老三!老三!她无声的叫了多少次,她不冷了;反之,她的手心上出了汗。老三回来了;刚才,他离她不过有两丈多远!老三,在户口登记簿上已经"死"了,居然又回到北平!老三,在外边打敌人,不单没被敌人打死,反倒公然的打进北平,在马路边上大踏步走着!韵梅的眼亮起来,腮上红了两小块。她无须再怕任何人,任何事,老三就离她不远,一定会保护她!
领了粮,回到家中,多少次她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老人们。可是,她晓得这不是随便说着玩的事,必须先和丈夫商议一下。她的话象一群急于出窝的蜂子,在心中乱挤乱撞。她须咬紧了嘴唇,把唇咬痛,才能使那群蜂儿暂时安静一会儿。院中每逢一有脚步声,她就以为是老三。即使没有声音,她还时时的看见他,在厨房,在院中,在各处,她看见他,穿着蓝短棉袄,头上出着热汗。好容易到了就寝的时候,她才得到开口的机会:
"小顺儿的爸,你猜怎么着,我看见了老三!"瑞宣已经躺下,猛的坐起来:"什么?"
"我看见了老三!我起誓,一定是他!"
"在哪儿?他什么样子?"
韵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抱住膝,他把眼盯在墙上,照着韵梅所说的,他给自己描画出一个老三来,象一张像片似的,挂在墙上。呆呆的看着那张想象的像片,他忘了一切。耳中,他仿佛只听到自己的心跳。
韵梅一脱鞋,响了一声,瑞宣吓了一跳;墙上的形影忽然不见了。他慢慢的躺下。"你可千万别对任何人说呀!""我就那么傻?"
"好,千万别说!别说!"
"一定不说!"韵梅也躺下。
夫妇都想说话,可是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都想假装入睡,可是都知道谁也没有困意。这样楞了好久,韵梅忽然说出一句来:"老三在外面都作了什么呢?"
"不知道!"瑞宣假装在语声中加上点困意,好教她不再说话;他要静静的细琢磨老三的一切,从老三的幼年起,象温习历史似的,想到老三的流亡。
可是,她仿佛是问自己呢:"他真打仗来着吗?"
瑞宣的眼睁得很大,可是假装睡着了,没有回答她。他真愿和韵梅谈讲老三,说一整夜也好;但是,他必须把老三的过去全盘想一过儿,以便谈得有条理。老三是祁家的,也是民族的,英雄;他不能随便东一句西一句的乱扯。
韵梅也不再出声,她的想象可是充分的活动着:她想老三必定是爬过山,越过岭,到过很远很远的地方,甚至于走到海边,看见了大海。她一生没出过北平城,对于山她只远远的看见过西山与北山,老那么蓝汪汪的,比天色深一点。她可不晓得山上的东西是不是也全是蓝颜色的。对于海,她只见过三海公园的"海",不知道真正的大海要比三海大多少。
她不由的又问出来:"大海比三海大多少呀?""大着不知有多少倍!干什么?"
她笑了一下。"正想,老三看见了海没有!"
"他什么都看见了,一定!"
"那多么好!"韵梅闭上了眼,心中浮起比三海大着多少倍的海,与蓝石头蓝树木的蓝山。海边山上都有个结实的,勇敢的老三。
这样,一个没有出过北平的妇人,在几年的折磨困苦中,把自己锻炼得更坚强,更勇敢,更负责,而且渺茫的看到了山与大海。她的心宽大了许多,她的世界由四面是墙的院子开展到高山大海,而那高山大海也许便是她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