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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火车东倒西歪地在轨道上刮刺刺地绕过一处弯曲路段时,他们打起了精神。后来,火车像是正直地抖动着自己的车身,在他们底下加快了速度,轨道上的铁轮子有规律地嚓嚓作响,到了这时,他们重又放松起来。
他们一直在校对一周来在东圣路易斯进行的典型调查。眼下,已近5分钟休息时间的末尾,他们有的在默默地吸着烟,有的在写零散的、不连贯的评语,等待着重新开始。
保罗·拉德福特吱吱地咂着他的直杆烟斗,然后,他意识到烟末已经燃尽,便着手把白烟灰倒进车壁烟灰盒子里。“您真的认为洛杉矶将会是总结性的吗?”他问。
在过道的对面,乔治·G·查普曼博士从在看着的手中的那页文件上抬起头来。“我确实不知道,保罗,也许是吧。我们从那个女人那里收到一份电报——是从瓦特顿夫人那里——是……是……什么的主席。”他竭力去回想,这样的事太多了。
“布里阿斯妇女联合会。”霍勒斯·范·杜森博士说。
查普曼博士点点头。“不错,就是它。该主席答应百分之百地全体出席。”
“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卡斯·米勒乖戾地说。
查普曼博士皱起了眉头。“也许会。就按70%的数目吧——我想我们一直接近这个平均数——呐,那也就足够了。我们可以取消旧金山那个可供选择的预约。我们就可以停止会见,坐下来搞搞文字工作了。”他勉强笑了一下。“我猜,你们这些孩子们也高兴这样吧?”
却没有人回答。保罗·拉德福特慢慢擦摸着他的热乎乎的烟斗锅。霍勒斯·范·杜森摘下他的角质框眼镜,举起来对着灯光,然后又戴上。卡斯·米勒很沉着地嚼着口香糖,朝下凝视着破损的地毯。
查普曼叹了一口气。“好吧,”他说,用手在他的平整的、滑溜溜的灰头发上梳弄了一下,“好吧,让我们回到这次简要的情况上来。”
又过了较长的一会儿工夫,查普曼的眼睛一直盯着那3个挤在这间灰绿间隔的火车卧室里的年轻人。这间斗室内散发出来已习惯的油漆和金属的气味。从他们的脸上,他看得出厌倦和漫不经心的情绪。不过,他决心不去管它,重又把他的眼睛凑近手中的打字稿上。仅靠头顶上微弱的黄色灯光,要看清稿上的数字很不容易。
“哦,现在,我们已经汇集了东圣路易斯抽样情况。那就是说——按照我手头上的材料看——到今天为止,我们会见3107位妇女。”像通常那样,他看了保罗一眼。“对吗?”
“对。”保罗重复道,对着手中的黄色底稿查看了一下。在保罗右边的卡斯和霍斯也目不斜视地看着放在大腿上的记录稿,很疲倦地点了点头,表示了他们的同意。
“那好吧,”查普曼博士说,“现在,让我们来仔细地检查一下。当我们赶到家时,就不用再去费大力总结了。”他在椅子里稍稍挪动了一下,把打字稿朝脸前凑得更近了些,然后开始用缓慢的、不加任何评论的单调口音大声读起来。“提问:当你看见男性的生殖器时,有没有任何的性欲感觉?回答:14%感觉强烈,39%稍有性欲感,6%的妇女说,这取决于那个男子的整个的体格状况。41%的妇女无任何感觉。”查普曼博士抬起头,很高兴。“很有意义,”他说,“特别当你回忆我们在单身汉的调查中男子回答见到女子裸体时的百分数,就更是如此。保罗对此做过记录。当我写这份最后的报告时,我想找出它的类似之处。”
保罗点点头,非常尽职地在记录纸的边上草草写了一句话,尽管在上月已经有两次查普曼吩咐他记录了这相同的注释。他一边这样做,一边心里猜想,查普曼博士是否也像他,还有霍勒斯和卡斯那样感到絮烦。他过去不是这样健忘和好重复。也许,几乎毫无间断的14个月的旅行、会见、记录、整理简况耗尽了他们的精力。
查普曼博士无声地朝前读下去。“有意思,”他若有所思地说,“东圣路易斯的数字是多么接近全国的平均数呵。”
“我想,很显然,每个地方的妇女都一样。”卡斯说。
霍勒斯转向卡斯。“那你如何解释康涅狄格和宾夕法尼亚州的不平衡百分比?”
“这并不是地区性的差异,”卡斯说,“那些妇女追逐得更多,是因为她们的丈夫来回上下班——她们手头钱太多又无事可做的缘故,其原因是社会和经济方面的。”
“好啦,孩子们,”查普曼博士赶急说,“我们先不要开始分析原因——”
“我见过布里阿斯的工资增长报表,”卡斯继续说,“有这样的收入水平,我敢肯定,我们正在接近一片圆脚跟的地盘。”
霍勒斯举起手假装投降的样子。“好,好,希皮顿大妈①。”
①传说为15世纪末的一位女巫,曾预言过伦敦的一场大火和其它重大事件。
“我不喜欢这种谈话,”查普曼坚决地对卡斯说,“我们是科学家不是小学生。”
卡斯咬着自己的嘴唇,不再吱声。
查普曼默默地瞧了他一会,然后稍稍有点温和地说:“我们都过分疲劳,这我知道。精疲力尽使人不耐烦,不耐烦就会毁灭客观性。我们必须当心这一点。我们决不可让自己急急忙忙下结论并接受未经证明的共性。我们追求的是事实——事实,而且仅此而已——我要你们在下两周内记住这一点。”
保罗很想知道卡斯如何接受这番训教。他瞥了卡斯一眼。卡斯的嘴卷成微笑的样子,但没有笑出来。“对不起,导师。”他最终说。
查普曼博士哼了一声,接着又转回到他面前的数字上去。“我们谈到哪儿啦?”
保罗忙不迭地回道:“提问:当你看见男子的生殖器时,有没有任何性欲感觉?回答:等等,等等。”
“我们的数字在这点上一致吗?”查普曼博士问。
“与我的完全一致。”保罗说。他看了看其他俩人,霍勒斯和卡斯也点了点头。
“我们继续讨论。”查普曼博士说。他那粗短的手指放在面前的记录稿上。他大声读道:“问题:当你观看裸体野营中不穿衣服的男子照片时激不激起你的情绪?回答:10%反应强烈,27%稍有点儿,63%毫无感觉。”他抬起头对着保罗。“正确不?”
“正确。”保罗回答。
霍勒斯直起身,向后拉了拉肩,放松自己僵直的肌肉。“您知道,”他对查普曼博士说,“那个类型范围一直使我比任何其它的范围感到不安。其中的回答常常未经过核清。”
“你这是什么意思?”查普曼博士说。
“我们上月在芝加哥时,我问过一个妇女,我让她看的裸体男子的艺术照片或绘画有没有激发起她的情欲。呐,这个女人——她定有35岁左右的年纪——她说,无论什么样式的裸体艺术,都不会激发她的情感。但是艺术学院里有一座塑像——一座古代希腊的裸体像却属例外。每当她观看它,她说,她不得不赶回家中并且要她丈夫有一次。”
“我想到,那充分表示出她的兴奋反应。你怎样记录她的回答?”
“哦,我想弄确实,有什么个人组织造这样一件很例外的塑像。像我们通常做的那样,我结合其它问题反复核对,最后,我终于搞清楚了。原来在她16岁时——我想——她好在抽斗内、在衣服里面,保存了一份杂志剪页,一幅穿着缩短了的运动裤的奥林匹克男游泳运动员像。每当她取出观看它时,接着便伴以手淫。除了这和这个塑像外,再没有任何其它照片或艺术品使她兴奋过。这就使得人们要想做出结论是困难……”
“我宁愿把她归属到强烈兴奋型里去。”
“不错,我也这样做了。不过事情总是很难——”
“毫不足怪,”查普曼博士说,“我们和白人、黑人及有色人种的人打过不少交道,人类的感情似乎不能用数学的方法来衡量——但是,如果接见人动用经验和智慧,它们倒是能够的。”他若有所思地拉了一下右耳垂。“我们并不是一贯正确。评论家和门外汉要求我们做到一贯正确,但是我们办不到。只要妇女们由于自卫性的夸大,不自觉的感情障碍或假装正经的欺骗而歪曲了事实,那么错误就会乘虚而入。尽管存在着这种情况,霍勒斯,我坚信我们这种反复核对的提问系列,特别是心理方面所提的问题——并且顾及到被调查人的整个态度和反应,那些足以确保无误了。就是严肃地持怀疑态度,你仍然可以引用‘两次投票’,毕竟,我们能从‘两次投票’中得到有用的东西,这是朱利安·格里德博士献身40年单个分析夫妇双方所获得的成果,为我们制定出可能出现错误的差异和百分比的统计数字基础。他的文字是一座金矿。我们常常忽视它们。无论怎样,到现在,霍勒斯,我坚信你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会见是彻底无望和必须摒弃的。”
“那当然。”霍勒斯立即说道。
“那末,这就足够了。偶尔对所记录的一个问题拿不准将不会影响整体。”
保罗注意到,每当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对所使用的方法提出疑问时(最近几个月,他们比过去越来越频繁地发出疑问),查普曼博士总是来这么一段小小似吃定心丸子般的说教。令人奇怪的是,它总是见效。查普曼博士身上有那么一种神态、一种气质、一种救世主似的权威。使得他们正在进行的工作看上去既正确又重要。保罗猜想,穆罕默德①定是使自己也具有这种特点用以保卫《古兰经》;而约瑟夫用以赠送《摩门经》②。对于这所有的考验和问题,保罗知道,他对他们的使命,对查普曼博士的方法的信任,从来没有动摇过。他知道霍勒斯也有同感,独有卡斯有可能是唯一的潜在背叛者。任何人都说不准在卡斯复杂的神经系统中搏动着的真正感情是什么。
①伊斯兰教创立人。
②《摩门经》,信仰一夫多妻制。
查普曼博士又恢复了他的情况汇总工作。保罗将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纸上。查普曼博士低着头看着打印稿,单调低沉地念着问题、回答、百分比。观看从最近的电影和正统的戏剧中所选出的这三张静止的浪漫场面的照片,会不会激起或燃起你的想象?是,很强烈,6%;稍有一点,24%;毫无感觉,70%。观看你刚才翻阅着的男子人体文化杂志,会不会使你希望你的丈夫属于另一种类型的男人?是,绝对是另一种,15%;某些方面,32%;一点也不,53%。那些回答希望你的丈夫在某些方面是不同类型的妇女,请你具体表明在哪些方面你希望他不同?略高一点、更加强壮,47%;更加有知识和理解力,24%;更加文雅,15%;更加具有威严性和肌肉发达,13%。你刚才读过D·H·劳伦斯所作的未删过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的性场面,在“浓密的枞树林”中那一段,有没有引起你任何程度的性欲?回答有,很强烈,占30%;稍微有点的占21%;一点也不起性欲的占49%。
尽管保罗的手继续在纸上移动着铅笔,但是却心不在焉,早已像出了神。他注视着查普曼的头顶,像以前无数次所做的那样,漫不经心地去想象有关查普曼博士的个人性生活是什么样。通常,他竭力不去想。这是一种大不敬行为。他告诉自己,“女王没有腿”①便是恰切的说明。话虽如此,可那恼人的好奇心却去不了。保罗当然知道,在某处,在神父马奎特国家银行所租用的储存保险柜中成千上万废弃的问题单上,有一张泄露出查普曼博士性史的资料。谁调查过查普曼博士?谁?到底有谁?谁创造了上帝?谁分析弗洛伊德?起初,总有一个创造者。上帝创造了上帝,弗洛伊德分析弗洛伊德,查普曼博士调查过他自己。
该方案有它自己的《圣约全书》和《启示录》,甚至有它的《创世纪》②。现在,保罗可以背得出来。6年前,确切讲6年零两个月前,那时乔治·G·查普曼博士51岁,是威斯康星州南部里尔顿学院的一位灵长目生物教授。除了写了篇狐猴和狨的配偶习惯外,他是学术界的一个默默无闻的人。他的收入足以维持小康生活,每年为11440美元。他在校外有房子,有一个小妹,很敬畏他;还有小妹子的丈夫,当没有被牙科事务和高尔夫球搞得十分困乏的时候,与他搭伴下下棋;还有三个小外甥,对待查普曼像是他们的共同的父亲。
①比喻人们不能窥探大人物的私事。
②圣经中的第一章。
有一次,曾依稀记得,似乎有过查普曼夫人。乔治·G·查普曼当时是西北大学的四年级学生,他在一次大学生联谊舞会上遇上她并与她结了婚。她是芝加哥一位生意兴隆的出版商的女儿,受过很好的教育。婚礼之后,这一对夫妇在基韦斯特和哈瓦那度过了他们的短短的蜜月。保罗所见到的唯一的照片,是他们在哈瓦那度假时所照的。这张照片经常在杂志上刊登,是一张放大的快照,镶在褐色皮制框内玻璃后面的盒子中,放在查普曼博士的办公桌上。看上去她是一位高身材的姑娘,穿着时兴的不定型的长及膝部的衣服。她宽眉毛,高骨腮,窄鼻子,大嘴巴,给人一种好脾气令人感到有趣的印象。照像机把她眯着眼的形象摄入镜头,因为炎热、耀眼的古巴阳光正射在她脸上。越过她的大腿处,有过去她写过的已经褪色的像蜘蛛网似的潦草字迹:“致家庭中的智囊,爱·露西。”那张遮盖照片的玻璃上,在保罗最后一次见到它时,已经沾满了灰尘。
结婚4年之后——查普曼博士在奥尔良得到了他的第一个教职。这之后,又转到薪水更高的北卡罗来纳——他的妻子遭受着难以置信的瘫痪性中风的折磨。她在半昏迷状态下躺了6周。后来,在一个冷飕飕的春天的破晓,她死去了。其后不到一年,里尔顿学院聘他担任灵长目生物学教授,查普曼博士又返回可爱的威斯康里故乡,他在这片风景区里度过了童年和学校生活。几年之后,因考虑到金融上有所接济,他便劝他的新妹夫在里尔顿城建一处牙科诊所,那里离学校有一英里远。后来,他又帮助他的妹夫、妹妹买了一所房子,他也在那里安顿下来。
在他的外甥来到前,查普曼博士默默无闻地湮没在书的世界里,教员的妻子们认为他有点避世和呆笨。但是当他发表过那篇有关狐猴和狨的论文之后,在人群中对他产生过一阵短暂的疾风般的兴趣。然而,因为他在聚会上仍然是那样的呆滞和笨拙,那股兴趣也便渐渐消失了。不过时间不长,他那视如己出的渐渐长大的外甥,便成了他与现实和活生生的社会之间一条联系纽带。他越来越经常地尽父辈的职责,问及有关上学的情况,并且和斯波科博士混熟了,有时甚至很有风趣地在教职员中的女孩子中间为他的外甥将来找个新娘的事情开几句小小的玩笑。渐渐地,有几家接受他进入他们的朋友圈子,发现他很好相处,为人随和。最后,出现了一个事件——一直到现在常被新闻界比做富兰克林放风筝、牛顿看见苹果落地一般的事件——当时正是查普曼博士一步登天,被一下子从一个老教书匠抬高成全国的知名人士,跻身于最著名的政治家、棒球运动员、日间戏中的偶像、诈骗者之列。正是那个最大的名叫乔纳森的外甥,成了查普曼博士转化的催化剂。
乔纳森是年13岁,即将升入中学学习。有一天下午,他无意中听到邻居的几个男人(他仅比他们小一点)在讨论爱的动作和如何生育,用的语言他感到莫名其妙。他过去曾经听过类似的谈话,因为他是个不好打听的幼稚的孩子,只当耳旁风过去了。他的兴趣是运动和业余打牌。不过现在,突然之间,他发现异性的出现竟像软皮球一样地令人感到愉快。他由此产生了好奇,想把男女之间似乎能够在同龄人中引起兴奋反映的奇异的化学弄得更清楚。他与母亲说话很少害羞,乔纳森便把此事告诉了他母亲,求他母亲给说个明白。她把他交给他的父亲。他父亲,因为正忙于想法找出阻生智齿的最好办法,而且感到一位灵长目生物学权威也许能把这个极为困难的解释处理得比较好,又把他打发给查普曼博士。
他对任何提问都不含糊其词——因为,他把性交看做比马达的运动没有什么更大不同的一种现象——查普曼博士立即着手用干巴巴的科学术语解释性交的行动,15分钟后他便讲完了。乔纳森知道不少有关猴子和类人猿的知识,可对于人类的爱的行为,仍然是漆黑一团。他结结巴巴地把他的困惑告诉了他的舅舅,这倒使查普曼大吃一惊,他直盯盯地对着他的外甥,最后,他把他外甥作为男孩子来看了。令他感到荣耀的是,他立即觉察到他在这个题目上不可能传达得更简单了。他意识到这是一件最好由从事语言工作的同事来处理的问题。查普曼博士建议乔纳森节制自己几天,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抑制进一步的提问,趁这个机会,尽力查阅几本有关这个题目的好书。
乔纳森急不可待地等待着。查普曼急不可待地查阅着。卢西德的书叙述了性的结合,但简明得远远不足。还有几本如何做的书,但是早已过时,内容也很差。还有几本学术性研究和调查的著作,诸如戴维斯、汉密尔顿、迪肯森和金西所著的那些书,不过它们要么有局限性、专业性强,年轻的外行很难理解,除非加以大众化地解释;要么无所不包,泛泛而论,对具体问题,毫无用处。还有些文学小说,但又浪漫不切实际,简述失当,而且常常过分淫荡。哪里也找不到一本大众化的为普通青少年所写的书,一本包括对未成年人类的实际性生活做正确彻底的研究而不是纯粹推测的书。
对查普曼来说,作为具有日常半个父亲任务的他,现在开始的是一项摆脱不了的科学上的挑战。狐猴和狨被抛在脑后了。人这个哺乳动物才是研究的对象。几年以后,世界在倾听他的讲话时,查普曼博士将会解释在那异常艰辛的几天里自己的情感:“正像哥伦布一样,我发现自己处在无海图的海上。几乎每一条人类为之奋斗的道路都被照亮了,然而人类的性关系依然处在可怕的未知领域内,由于被忽视依然处在无知中。某些才华卓绝的学者曾经开发过这个领域,这是不待言的。达尔文、弗洛伊德、迪肯森、哈夫洛克·艾利斯,都曾做过英雄的开拓工作,还有其他一些性史学家和研究员。不过,我感到真正的实际数据,使广大群众能够理解、对广大群众有价值的数据,并没有出现过。就是存在过的,又常常被作者的道德观和社会偏见所歪曲。在我对青少年的爱情生活首次做过细心探索之后,我预见到,必须从事旨在列出性行为类目的进一步的一系列艰巨的工作——只有这样,毫无经验的年轻人,以及他们的不得而知的长者们,才可以把性知识应用到他们自己的生活中去。所以,首先亏得我那点可怜的储存;其次多亏朋友们的捐赠;再其次多亏其他领域进行商业性民意测验所挣得的一笔钱,最后是由于里尔顿学院的全力以赴的援助,我开始了我的调查工作。我最后获得了国家私人基金会的支持。”
您尽可推测到,乔纳森外甥别无它法,只好去找他自己的路——去等《307位青少年的性方式》的出版,以及几年后才出版的《美国单身汉的性研究》。
调查工作刚上手,在他还没有接受公众的建议以前,查普曼博士遇到了巨大的阻力。要想定好一个会见和选择典型的基础,测定他的问题价值,他就需要进行实验的人。教职员以及他们的妻子们,大多数都闻之震惊,绝不赞同。最后,查普曼博士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施出了行贿的一手;从城区中的学生和游手好闲的人当中收买调查人(以及青少年时代的飘忽不定的记忆)。有几次,当地牧师造访了他,措词异常巧妙地警告他,说他对青少年的这种调查是罪过,不只毫无用途,而且是道德败坏。查普曼博士在绝望之中,便迫使他的至亲好友参与其事——他调查了他的妹妹、他的妹夫,还有其他几个亲友,是趁他们的休假时间把他们勾引到这座声名狼藉的房子来的。最后,他调查了他自己,(包括他个人的表白,不只是他的青春期,而是他的整个的性史)。他把首次的发现,在他的一个会见助手的帮助下,整理成书的形式,他从中赢得了一些现金和几封向他表示崇拜的文理不通的信件,但远远不是全国性声誉。只有当他把他的下一次调查结果局限在专业性杂志上发表之后,才在他的同行、在广大公众之中激起了巨大的好奇心,使他们兴奋不已,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这时候,他很快便独树一帜,成了一股力量。
不过保罗很想知道,当他调查他本人时,查普曼博士的答案是什么?
火车转弯时倾斜起来,保罗歪依在霍勒斯身上,铅笔掉在地上。他颇含歉意地很快捡起来。
“你有最后的数字吗?”查普曼博士问。
“我想,您最好重念一下。”保罗说。
查普曼博士点点头。“这是对那些声称参与过私通的已婚妇女所提的辅助问题。”
“是。”保罗说。
查普曼博士大声读起来:“问题:我们希望了解自结婚以来,除你丈夫外,你与之发生性交关系的男人有几个?回答:58%,有一个男相好;22%,有2至10个情夫;14%,有11至25个情夫;6%,有26至50个情夫。”他头也未抬地回道:
“对不对?”
“对。”保罗说。
“而我想,东圣路易斯是一座土里土气的城镇。”卡斯说。
查普曼博士厌烦地朝他瞪了一眼。
卡斯耸了耸肩。“请原谅,我被搞得晕头转向。”
“这点我倒看得出来,”查普曼博士说,“我们再过10或15分钟就完事了。”
他又用执着的、毫无抑扬顿挫的口音读起来。有时候,他的话语被淹没在火车轮子发出的毫不留情面的吱吱咯咯的响声中。保罗倾听着查普曼和金属的催人入睡的二重唱声音,他很希望,查普曼博士能让他乘飞机旅行。不过,既然只有他们4人晓得这种问题系列中的复杂的符号语言,查普曼博士感到坐飞机对这项计划来说太危险。然而,他也不让他们单独行动,以确保该项计划的生存。因为他发现,卧车的路途对他们汇总情况很有用。情况汇总,保罗感到,是这项计划中的最枯燥乏味的大部分。每会见过一批典型调查人,为了精确起见,查普曼博士和他的小分队队员,要分别将问题制成表格,对每项具体内容列出百分比,这样,对照全国总的比率,计算出地区性的差异来。一周又一周,他们在所有的提问和答案上都对比出城市与城市之间的总百分比。
但是,就是通过这种乏味的折磨人的文字工作,才能形成一份轰动一时的报告。查普曼博士的第一份调查,意在给那些广大的外行人看的。除了在《时代》周刊和《新闻周刊》上登了一篇小短文,在《温切尔》和《学校教练》月刊的评论上发了一段文字外,它被当作为一件转瞬即逝的怪谲之事,远非什么具有科学权威的创见,充其量不过是通过报业辛迪加在多家报纸对孤寂之心所发表的应答文章。尽管因受到如此的冷遇而感到沮丧,查普曼倒从辛酸中振作了起来,长了见识。如果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公众,你不要到他们那里去,你要设法让他们到你这儿来。
有一个时候,情况看起来他不会有机会来应用他长的这个见识。怪他流年不利,只好待以静观。他那受过刺激的和挑战的脑子,这时虽说在构思新的行动计划——特别有一项是关于美国成年单身汉的调查计划——但手头缺钱,难于起步。他的第一项工作,说来是真的,给他赢得了里尔顿社会科学部的不大的补助,还有学院中用瓦楞件构成的小屋里一块不用花钱的办公空间,还赢得了一项在信笺上端可印上学校名字的荣誉。不过,假若从什么私人或政府部门得不到更大的补助的话,那将是远远不够的。而个人基金和联邦政府部门又是那样地远不可及。
后来,一夜之间,金融资助从一处未料到的部门送来了。一位重要的麦迪逊大街广告总经理读过查普曼博士对青少年的调查报告,对他的发现和会见方法赞赏备至。很快,有了这家广告总经理代理处的带头,其他人也慷慨解囊。查普曼便开始用全部时间来进行这项调查。这笔钱是从三项商业性调查中获得的——一是给烟草公司,了解人们为什么选择他们所吸的那种牌号的香烟;第二是给某政党的,了解选民喜欢具有什么样品格的人作为他们的大会候选人;第三是给化妆品公司,了解男人对妇女们的化妆品的颜色和香型的反应情况——这三笔钱为查普曼博士的第二次严肃的调查项目提供了开始阶段的可靠保障。
到这时,查普曼博士已经把他本人和他的助手组成了一个非赢利小组,起名为“调查研究中心”,这个小组便从此以至永远,具有了两副面孔:一副是科学面孔,可爱而又公开的;一副是商业面孔,不被人注意,不大事宣扬,而后者使得前者成为可能。里尔顿学校和查普曼博士都把他们的名字借给“调查研究中心”的商业一面,像其它大学为大型橄榄球赛作保那样为这项参与作保,不过,在公开场合下,他们的心是属于科学的一面的。正当“调查研究中心”把它们的商业事务留给一个立足俱乐部、长着甲状腺失调的凸眼的学者管理后,查普曼博士便把可观的精力集中在第二项性调查的工作上去了。到这时,他终于能够从他上次失败的教训中所获得的见识里面得到收益了。这第二次针对美国成年单身汉的性行为的调查,特别小心地使其面对研究人员、调查人员、教师中的一定范围的听众——清一色的科学家;写出的文章用的全是技术性语言,不过,百分比是用带色的混排图表划出的,正如查普曼博士所精明地领悟出的那样,是非技术性的。转眼之间,这些数表,被报纸和杂志所采用,被重新编写,使其通俗、简明,朝着那些感到惊讶和兴奋的大众喷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