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暂的寒冷带来的黎明中,四个孩子围聚在拉尔夫正跪在地上吹着的原本是火堆,现在已是黑色余烬的四周。
他把灰色的轻微的烟尘吹得四处飞扬,可是没有火花从中闪现出来。
双胞胎急切地注视着,猪崽子则木然地坐着,他近视的眼睛,就象在他面前竖着一道发光的墙。
拉尔夫还在不停地吹,吹得耳朵嗡嗡直响,可是,黎明的第一股微风一下子夺走了他手中的活儿,他的眼睛被烟灰迷住了。
他往后蹲了蹲,边骂边擦去眼里流出的泪水。
“没用呀。”埃里克脸上血迹干了,活象个假面具,他好象透过假面具俯看着拉尔夫。
猪崽子朝大概是拉尔夫的方向凝视着。
“当然没用,拉尔夫。这下咱们可没火了。”
在离猪崽子的脸约两英尺的距离,拉尔夫将脸转向了他。“你看得见我吗?”
“可以看到一点。”拉尔夫把肿起的脸颊凑近猪崽子的眼睛。
“咱们的火种被他们夺走了。”由于愤怒,他的声音变得尖起来。
“是他们偷走的!”
“是他们,”猪崽子说。“我被他们弄得象个瞎子。看见没有?那就是杰克·梅瑞狄。拉尔夫,你召开个大会,咱们一定要对下一步做个决定。”
“就咱们这些人开大会吗?”
“咱们都来参加。萨姆——让我搭着你。”他们朝平台走去。
“吹海螺,”猪崽子说。“吹得越响越好。”号声回荡在森林中;成群的鸟儿被惊吓得从树梢上飞起来,叽喳地鸣叫着,就象很久以前的那一个早晨。
海滩两头悄无声息。从窝棚里走出来一些小家伙。拉尔夫坐在光光的树干上,其余三个站在他面前。
他点点头,萨姆纳里克就坐在他右边。
海螺被拉尔夫塞到猪崽子手中。
猪崽子小心翼翼地捧着闪闪发光的海螺,朝拉尔夫眨着眼睛。
“那就说吧。”
“我拿了海螺,我要说,我得把眼镜找回来,要不然,我啥也看不清。这个岛上有人干了坏透的事情。我选你当头头。只有拉尔夫还算替大家干了点事情。拉尔夫,这下你说吧,告诉我们怎么办——,不然——”猪崽子突然停止讲话,啜泣起来。
他坐下去的时候,海螺被拉尔夫拿了回来。“就只是一个极普通的火堆。你们不认为咱们能做成这件事吗?只要有烟作为信号,咱们一定能得救。咱们是野蛮人吗?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只是眼下没信号烟升到空中去。也许有船正在过去。你们一定还记得那件事吧。他们认为他是当头领最好的料的那个人是怎么跑去打猎,火堆是怎么灭的。接着又是,又是……那也全是他的过错。要不是因为他,那件事一定不会发生。这下猪崽子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们跑来,偷走——”拉尔夫提高了嗓门。“——在夜里,在黑暗中,偷走了咱们的火种。如果他们跟咱们讨火种,咱们也许会给,可是现在却偷了咱们的火种。咱们这下无法得救了,因为信号没有了。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咱们会给他们火种的,可他们就是来偷。我——”
这时拉尔夫脑中晃过一道帘幕将他的话给打断了。
猪崽子伸出双手来拿海螺。
“拉尔夫,咱们别光在这儿说,你想怎么办,赶快做决定。我要讨还眼镜哪。”
“我正在考虑。如果咱们去,就象以前那样把头发理理,洗洗干净再去——说真的,咱们毕竟不是野蛮人,而得救也不是闹着玩的——”他鼓起脸颊看着双胞胎。“咱们打扮之后就走——”
“咱们该带着长矛,”萨姆说。“连猪崽子也要带。”
“——因为咱们或许用得着。”
“你没拿到海螺!”猪崽子举起了海螺。“带长矛有什么用?要带你们带,我可不带。横竖我还得象条狗似的要有人牵着。是呀,好笑。笑吧,笑吧。这个岛上他们那伙对什么东西都好笑。大人们会怎么想呢?可结果怎么样呢?小西蒙被谋害了。除了咱们刚到这儿那一阵子,以后还有谁看见过那个脸上带胎记的小孩儿呢?”
“猪崽子!停一停!”
“我拿着海螺。我要去找那个杰克·梅瑞狄,我现在就去并告诉他。”
“他们会伤害你的。”
“看他能把我怎样?他已经做得够损了,我要跟他讲个明白。拉尔夫,你们让我拿着海螺。有一样东西是他所没有的,这一点我一定要让他瞧瞧。”
猪崽子停了片刻,去看那些暗淡的人影。
野草被踩得乱糟糟的,还象过去开大会的样子,还象有那么些人在听他演讲。
“我要去找他,将用双手捧着这只海螺向他一伸。我要说,瞧,你身体比我壮,你没生气喘病。我要说,你看得见东西,两只眼睛都好。可我来这儿,不是乞求眼镜也不是乞求开恩。我要说,我不是来求你讲公道的,不要因为你强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理才能走遍天下。把眼镜还我,我要说——你一定得还!”猪崽子打着哆嗦、红着脸将这话说完。
他好像急着要摆脱它似的,边将海螺匆匆交给拉尔夫,边揩擦着夺眶而出的泪水。
他们四周的绿光是柔和的。
拉尔夫脚下放着易碎的、白色的海螺。从猪崽子手指缝里漏出,就象一颗星星在色泽柔和的海螺曲面上一闪一亮的一粒泪珠。
最后拉尔夫把头发往后一捋,坐直了身子。
“好吧。我说——你要这样就试试吧。我们跟你一起去。”
“他会涂成个大花脸,”萨姆害怕地说。“你知道他会——”
“——他才不会看重咱们呢——”
“——要是他发了火咱们可就——”
萨姆被拉尔夫怒视着。他模模糊糊想起,西蒙曾经在岩石旁跟他讲过什么话来。
“别傻乎乎的,”他说。随后又迅速地补了一句,“咱们这就走。”
海螺被他递到了猪崽子手里,后者脸又红了,这次洋溢着自豪的神色。
“你一定得拿着。”
“准备好了我就拿着——”猪崽子想找些话来表达自己的热情,以显示他非常乐意拿着海螺来对抗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我随便。我很高兴,拉尔夫,只是我要有人牵着。”
海螺被拉尔夫放回到闪光的圆木上。“咱们最好吃点什么,将一切都准备妥当。”
他们朝被弄得乱七八糟的野果树林走去。猪崽子有时靠别人帮忙,有时靠自己东摸西摸找点吃的。他们吃着野果,拉尔夫想起了下午。
“咱们该象以前一样,先洗洗——”
萨姆将野果整个吞下,表示异议。“可咱们天天都洗澡哪!”
两个肮脏的人被看在拉尔夫眼里,叹了口气。“咱们该梳梳头发,因为头发太长。”
“两只袜子被我留在窝棚里了,”埃里克说,“咱们可以把袜子套在头上,就当做是一种帽子。”
“咱们可以找样东西,”猪崽子说,“把你们的头发往后扎起来。”
“象个小姑娘!”
“不象,这怎么象呢。”
“咱们就这样去,”拉尔夫说,“他们的样子也没好多少。”
埃里克做了个手势,表示放慢速度。“可他们涂成大花脸!你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其他的人不断点头。他们太明白不过了,使人隐藏起真相的涂脸带来的是野性的大发作。“哼,咱们可不乱涂,”拉尔夫说,“因为咱们不是野蛮人。”
萨姆纳里克兄弟俩你看我,我看你。“反正都一样——”拉尔夫喊道:“谁敢涂!”他使劲儿回想起。
“烟,”他说,“烟是咱们最需要的。”
他凶巴巴地转向双胞胎。“我说‘烟’!咱们不能缺了烟。”
除了大群蜜蜂的嗡嗡声响外,此刻寂静一片。
猪崽子最后温和地说了起来:“咱们当然得生烟。因为烟是信号,要是没烟咱们就不可能得救。”
“我知道这话!”拉尔夫叫喊道。手膀被他从猪崽子身上挪开。
“你是在提醒——”
“我说的是你常说的话,”猪崽子匆匆地说。“我也会想一想——”
“我可不用想,”拉尔夫大声吼道。“我不会忘的,我一直记着这话。”
猪崽子讨好地直点着脑袋瓜。“拉尔夫,你是头头,你什么都记得。”
“我记得。”
“当然记得。”
双胞胎奇怪地打量着拉尔夫,他们俩似乎是第一次看见他。
他们排好队沿着海滩出发了。
拉尔夫脚有点儿跛,但仍走在前面,肩上扛着长矛。
他透过闪光的沙滩上颤抖着的暑热烟雾和自己披散的长发,越过手臂上的伤痕,没有彻底看清前面的东西。
走在拉尔夫后面的是双胞胎,眼下有一点儿担忧,但仍生机勃勃。他们往前走着,不常说话,只是把木头长矛的柄拖在地上;猪崽子发现,低头看着地上,使自己已经疲劳的眼睛避开阳光,他能看见长矛柄沿着沙滩往前移动。
他在拖动着的长矛柄之间走着,双手小心地抱着海螺。
由这些孩子们组成的这个精干的小队伍行进在海滩上,四个盘子似的人影交迭在一起在他们脚下跳舞。
暴风雨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海滩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就象被擦得锃亮的刀片。
天空和山岭离得远远的,在暑热中闪着微光;礁石被蜃景抬高了,好象是飘浮在半空中一汪银光闪闪的水潭中。
他们经过那一伙人跳过舞的地方。在岩石上有被大雨所扑灭的烧焦的枝条,只是海水边的沙滩又成了平滑的一片。
他们沉默地走过这里,毫无疑问会在城堡岩找到那一伙人。
他们一看到城堡岩就一致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的左面是岛上丛林最密的部分,黑色的、绿色的,弯曲盘缠的根茎长满一地,简直无法穿越;他们面前摇曳着的是高高的野草。
这会儿拉尔夫独自往前走着。
这儿有被压得乱糟糟的野草,那一次拉尔夫前去探查时,他们全都在这儿躺过。那儿是陆地的隘口,侧石围绕着岩石——突出的架状岩石,上面是一个个红色的尖石块。
萨姆碰碰拉尔夫的手臂说:“烟。”
有一团小小的烟在岩石的另一侧悠悠地飘向空中。
“有点儿火光——这不一定是烟。”拉尔夫转过身来。
“咱们为什么要躲着?”他穿过象屏幕似的野草,走到了通向狭窄隘口的小空地上。
“你们俩跟在最后面。我先上,猪崽子跟在我背后。把你们的长矛拿好。”
猪崽子壮着胆子地向前看着,有一道发光的帷幕似乎在他面前,把他和世界隔开。
“安全吗?有没有峭壁?我听见了大海的涛声。”
“你要紧跟着。”拉尔夫朝隘口移动。
他踢着一块石头,石头上下跳跃地滚入海中。
那时海水在退落下去,在拉尔夫左下方四十英尺光景,一块长满海藻的红色的方礁石露了出来。
“我这样安全吗?”猪崽子声音颤抖地说。“我很害怕——”
从高高的尖顶的岩石上,在他们头上突然传来一声叫喊,随后有一种好象是战争呐喊的叫声,紧接着在岩石背后十几个人跟着喊起来。
“把海螺给我,呆着别动。”
“站住!谁在那儿?”拉尔夫仰起头,瞥见岩石顶上罗杰黑黑的面孔。
“你能认出我是谁!”他喊道。“别装傻了。”
他吹起海螺。野蛮人脸上涂得辨认不出谁是谁,突然一下子冒了出来,全围挤在朝隘口方向的侧石边上。
他们擎着长矛,摆好阵势守在入口处。拉尔夫不管被吓得魂飞魄散的猪崽子,还不断地吹着。
罗杰大声叫道:“你当心点——明白吗?”
拉尔夫为了喘一口气,才终于将嘴唇挪开。他气吁吁地开口说着,可还算听得出。“——开大会。”
守卫着隘口的野蛮人身体没有移动的交头接耳地低声说着。
拉尔夫又朝前走了几步。一个轻轻的声音急切地从他身后传来:“别离开我,拉尔夫。”
“你跪下,”拉尔夫侧身说道,“在这儿等我回来。”
拉尔夫站在沿着隘口上去的半路当中,全神贯注地盯着涂得五颜六色,神态自若,头发朝后扎着的野蛮人看。
这些野蛮人显得比他自在。
拉尔夫作出把自己的头发也朝后扎起来的决定。
他感到很想叫他们等着,但马上就扎好自己的头发;那是不可能的。
野蛮人吃吃地笑起来,有一个用长矛作着瞄准拉尔夫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