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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直至结婚公爵既没有在清醒时也没有像他对叶甫盖尼·帕夫洛维奇预言的那样“在梦中”死去。也许,他确实睡得不好,做了恶梦;但是在白天跟人们在一起时他显得十分慈和,甚至颇为满意,只是有时候思虑重重,但这通常是一个人的时候。婚礼在加紧准备着,将在叶甫盖尼·帕夫洛维奇来访后过一个星期左右举行,在这么急促的情况下即使是公爵最好的朋友(如果他有这样的朋友)也必然会对他们企图“拯救”不幸的痴子的努力感到失望。有传闻说,叶甫盖尼·帕夫洛维奇的拜访部分是伊万·费奥多罗维奇将军和他的夫人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出的主意。但是,如果于无限的好心他们俩愿意挽救这可怜的痴子脱离深渊,那么,当然,他们也只能限于这种浅微的尝试;无论是他们的处境,甚至无论是他们的心境(这是很自然的)都不适于做出更大的努力。我们已经提到过,甚至公爵周围的人也在一定程度上反对他。不过维拉·列别杰娃只是独自洒泪,还有她坐在自己屋子里的时间多,比过去少去看公爵了。科利亚这段时间里办了父亲的丧事;老头死于第二天中风,这是在第一次中风后过了八天以后发生的。公爵对他们家的痛苦表示极大同情,最初几天在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那儿常常几小时地陪着;他也参加了葬礼教堂里的仪式。许多人注意到了,在教堂里的人们不满地窃窃私语着迎送着公爵;在街上和花园里也是这样:当他走过或者坐车经过的时候,便响起了窃窃私语,提到他的名字,指指戳戳,还听到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的名字:人们在葬礼上还寻找她,但她没有参加葬礼。大尉夫人也没有出席葬礼,列别杰夫总算及时制止了她去。安魂弥撤仪式给公爵留下了强烈的痛苦的印象;还在教堂里的时候,他回答列别杰夫的什么问题,对他低语道,他第一次出席东正教的安魂弥撒,只记得童年时在乡村教堂里参加过另一种安魂弥撒。
“是啊,就像不是那个人躺在棺村里,还完全是不久前我们还请他坐在主席位置上,记得吗?”列别杰夫对公爵轻轻说道,“您在找谁?”
“没什么,我觉得……”
“是罗戈任吗?”
“难道他在这里。”
“在教堂里。”
“怪不得我仿佛觉得有他的一双眼睛,”公爵惶惑地说,“这算什么……他为什么来?是邀请的?”
“根本就要邀请他。他可完全与死者不相识。这里各种各样人都有,是公共场所嘛。您干嘛这么惊讶?我现在常常遇见他;最近这个星期里,在帕夫洛夫斯克这里,我已经遇到他四次了。”
“从那时起……我一次还没有见过他,”公爵喃喃说。
因为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还一次也没有告诉过他,从那时起遇到过罗戈任,所以公爵现在得出结论,罗戈任不知为什么故意不露面。这一整天他陷于深深的沉思之中;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那天白天和晚上都非常快活。
科利亚在父母去世前就与公爵取得了和解,他提议邀请凯勒尔和布尔多夫斯基当傧相(因为事情很迫切,已刻不容缓)。他为凯勒尔担保,说他会举止得体,也许还“很中用”,至于布尔多夫斯基就没什么好说的,这是安静谦和的人。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和列别杰夫向公爵指出,既然已决定举行婚礼,至少何必在帕夫洛夫斯克办事,而且还在人们来别墅消夏的旺季,何必要如此声张?在彼得堡甚至在家里不是更好吗?公爵对于没有这些疑俱的意思是十分明了的;但他回答得简单扼要,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的意愿一定要这样办。第二天凯勒尔未见公爵,他已被告知当傧相。的事,在进之前,他停在门口,一见公爵便举起右手,弯曲着食指,像发誓似地喊着:
“我不喝酒!”
然后他到公爵面前,紧紧地握着和抖动着他的双手,声称道,一开始当他听说公爵要结婚的事时,当然,他曾经是反对者,并且在打弹子时还宣布过这一点,不是什么别的原因,而是因为他为公爵认定了;并且怀着朋友的焦急心情每天都等待着看见在他身后的人应无异于德罗安公主这样的人,但现在他亲眼看到,公爵所想的比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想的至少要高尚十二倍:因为他需要的不是显赫,不是财产,甚至也不是声望,而只是真理!高贵的人物的好恶太为众人所知了,而公爵不当高贵的人,说真的,他的教养太高尚了。“但是混蛋和各种各样的小人却不是这样问题;在城里,在家里,在会议上,在别墅里,“在音乐会上,在酒铺里,在弹子房里就只是关于即将举行婚礼的闲言碎语、喧哗嚷闹。我听说,有些人甚至想在窗下起哄生事。而且是在所谓新婚之夜!公爵,如果您用得着一个忠诚的人的手枪,那么,我准备用掉它半打高尚的子弹,让您第二天早上安然从喜床上起来。”他担心从教堂出来时会涌来大批渴望见到新人的人,因此建议在院子里准备好水龙带;但列别杰夫表示反对,“用水龙带会把房子彻底冲垮。”
“这个列别杰夫在对您耍诡计,公爵,真的!他们想把您置于官方保护之下,您能想象到这点吗,还连同您的一切,您的自由和金钱,也就是我们每个人区分于四足动物的两样东西!我听说了,真的听说了!这是干真万确的!”
公爵记起来,似乎他自己也听到过这一类话,但是,他自然没有加以注意。就是现在他也只是放声大笑一阵,便就忘了。列别杰夫确实忙碌了一阵子;这个人打的主意总仿佛是灵机一动产生出来的,由于过分急切而使事情变得复杂,节外生枝,离开了原先的出发点而向四面八方岔开去;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生中很少有什么取得成功。后来,几乎已经是举行婚礼那一天,他来向公爵表示悔过(他有一个始终不变的习惯,总是会向被他算计过的人忏悔,尤其是未能得逞的情况下这样做),他声称,他天生是个塔列兰*,可是不知怎么搞的他仍然只是列别杰夫,接着他向公爵但白了全部把戏,还使公爵产生莫大的兴趣。用他的话来说,他是从寻找高层人物的保护开始的,以便在必要的时候可以依靠他们,于是他就去找伊万·费奥多罗维奇将军:伊万·费奥多罗维奇将军甚为困感,他很希望“年轻人”好,但是他宣布:“即使有挽救的愿望,这种事上他不便采取行动。”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则既不想听他也不想看见他;叶甫盖尼·帕夫洛维奇和ω公爵只是连连挥手。但是列别杰夫他并没有气馁,跟一个瘦律师商量,这是个受人尊敬的老头,他的好朋友。“这几乎是恩人”,那人结论说此事完来可能办到。“只要有智力失常和精神障碍的权威性证明”与此同时,主要要有高层人士的保护。列别杰夫没有沮丧,马上在有一天甚至带了医生来见公爵。这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头,来住别墅消夏的,脖子上还挂一枚安娜勋章。带他来的唯一目的据说是为了看看地方,认识一下公爵以及暂时是非正式地而是所谓友好地告知有关他健康的结论意见。公爵记起了大夫对他的这次拜访;他记得,列别杰夫还在上一天就缠着他,说他身体不好、在公爵坚决拒绝医治的情况下,他突然与一位大夫一起来了,推托说他们俩刚从捷连季耶夫先生那儿来,他情况很槽,大夫有话要对公爵讲讲病人的情况。公爵称赞了列别杰夫,并十分高兴地接待了大夫。马上他们就伊波利特的病交谈起来。大夫请求详细讲一下当时自杀的情景,公爵对事件的叙述和解释完全吸引住了大夫。他们还谈起了彼得堡的气候,公爵本人的病,还谈到了瑞士,施奈德。公蛋叙述的施奈德用的治疗体系和各种故事使大夫产生浓厚的兴趣,以致耽了二个小时;与此同时还抽了公爵的上好的雪茄,而列别杰夫则有维拉送来的可口饮料。大夫是个有妻室和家庭的人,竟对维拉说起特别的恭维话,惹得她深为气忿。他们分手时已成为朋友,从公爵家出来后,大夫告诉列别杰夫,如果所有这样的人都要置于保护之下,那么该让谁来当保护人呢,对于列别杰夫悲痛地叙述的迫在眉睫的事,大夫狡黠和诡诈地摇摇头,最后指出,不用说“随便什么人都要跟人结婚”,“这个迷人的女人有着非凡的美貌,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以使有财产的人倾心迷恋,除此而外,至少我听说,她拥有从托茨基和罗戈任那儿得到的大笔财产,珍珠钻石,衣物家具,因此眼前的选择不仅没有表现出亲爱的公爵所谓特别惹人注目的愚蠢,相反甚至证明了他的乖觉睿智、聪明颖悟和精明练达,因而也就促使我们得一个相反的、对公爵来说完全是愉快的结论……”这个想法使列别杰夫大为惊讶;他就此罢休,并对公爵补充说,“现在,除了忠诚和甘洒热血,您从我身上看不到任何别的东西;我就是怀着这样的肝胆来的。”
*法国外交家(1754一1838),此处用以比喻惯于玩弄手腕,狡诈多变的人。
伊波利特这些日子也让公爵分心。他差人来叫公爵的次数太频繁了。他们家住在一幢小屋子里,离公爵家不远;小孩子们,即伊波利特的弟弟和妹妹喜欢这幢别墅,至少是因为可以躲开生病的兄长去花园玩;可怜的大尉夫人则完全听从他的摆布,十足成为他的牺牲品;公爵每天都得为他们劝架,调解,病人则继续称他是自己的“保姆”,同时因为他扮演调解者的角色而似乎敢于蔑视他。他对科利亚非常不满,因为他几乎不到他哪儿去,先是留在濒死的父亲身边,后来又陪着成了寡妇的母亲,最后,科利亚又把公爵即将与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结婚这件事作为嘲笑的目标,结果使公爵的自尊心受到了侮辱,最终弄得他发脾气,也就不再来看他。过了两天,大尉夫人一早便款款而来,流着眼泪请求公爵到他们家,不然那个活宝会把她一口吞了。她还补充说,他有一个重大的秘密想泄露给公爵。于是公爵去了。伊波利特希望和解,还哭了起来,哭过以后当然更加怨恨,但是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他的身体状况很糟,从一切迹象来看,现在已经不久于人世了。他并没有什么秘密要告诉,唯有激动得喘不过气来(也许是装出来的)说出的强烈请求“要当心罗戈任。这个人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公爵,他可非是您我之辈,这个人只要想干,那是不会胆战心惊的……”等等,等等,公爵开始详细地询问,他想要得到若干事实;但是除了伊波利特的个人感受和印象外,没有任何事实。伊波利特非常满足,他终于把公爵吓得够呛。开始公爵不愿意回答他的一些特别的问题,对于他的主意“甚至哪怕是逃到国外去;到处都有的神父,在那边也可以结婚”,他也只是报以微笑。但是,未了伊波利特讲了下面一个想法:“我只是为阿格拉娅·伊万诺夫娜担心:罗戈任知道,您是多么爱她;他就会以爱换爱;您从他那里夺走了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他会杀死阿格拉娅·费利帕夫娜;虽然她现在不是您的人,但您还是会感到难受的,不是吗?”伊波利特达到了目的;公爵离开他的时候魂不守舍,神情恍惚。
公爵听到这番有关罗戈任的警告已经是在婚礼前一天了。这一天晚上,在婚礼前最后一次公爵与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见面;但是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未能使他放下心来,甚至相反,近来她越来越增添了他的惶惑。过去,即几天前。每当与他会面她总是想方设法竭力使他开心,他那忧郁的神态让她害怕得不得了:她甚至尝试唱歌给他听;最经常的是给他讲她能记得的一切可笑的事情。公爵几乎总是装出非常好笑的样子,当她讲得激动的时候(而她往往讲起很投入),有时会显露出卓越的才智和豁达的感情,这时他也确实会对此而发笑,看到公爵发笑,看到讲故事使公爵产生了印象,她自己也欣喜万分,开始感到自豪。但是现在她的忧虑和沉思几乎每小时都在递增。公爵对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的看法已经确定不移,不然,她这一切现在自然会使他觉得莫名其妙和不可理解。但是他真诚地相信,她还会恢复过来的,他完全真实地对叶甫盖尼·帕夫洛维奇说,他真心实意地爱她,他对她的爱确实包含着一种犹如对一个可怜的病孩的爱,而对这样的病孩是很难、甚至是不可能放任不管的。公爵没向任何人解释过自己对她的感情,甚至也不喜欢谈论这个话题,即使不能回避这样的谈话也是这样。他与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一起坐着时,也从来不谈及“感情”,仿佛两人都发了誓似的。任何人都可以加入他们平时那愉快活泼的谈话。达里娅·阿列克谢耶夫娜后,这一段时间她望着他们,只觉得赏心悦目,欢喜异常。
但是公爵对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精神和理智状态的这种看法多少使他摆脱了许多其他的困惑,现在这已经完全不同于三个月前他认识的那个女人了。现在他已经不去考虑,比如说,为什么她当初流着眼泪、发出诅咒和责备逃避与他结婚,而现在她自己却坚持要尽快举行婚礼?“看来,她已经不像当时那样害怕与他结婚会给他带来不幸,”公爵想。这么快滋生的自信,在公爵看来,在她身上是不自然的,而且,光是对阿格拉娅的憎恨也不可能产生这种自信: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的感情要深沉些。是不是罗戈任这样的结局令她感到害怕?总之,所有这些及其他的原因可能都是存在的,但是对于公爵最清楚的,也正是他早已怀疑的原因是,她那不幸的、痛苦的心灵承受不了。这一切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摆脱困惑,但是并不能使他在这段时间里得到安宁和休息。有时候他竭力什么都不去想;对于结婚,他似乎确实把它看做是某种并不那么重要的形式;对于自己个人的命运他也看得过于无足轻重。至于别人的反对、谈话(类似与叶甫盖尼·帕夫洛维奇的谈话),他则绝对什么也不能回答,认为自己完全无以应对,因此总是回避这一类的各种谈话。
不过,他发现,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非常清楚地知道和明白,阿拉拉娅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只不过她不说罢了。开始的时候,她有时撞上他正打算去叶潘钦家,他到过这种时候她的脸上的表情。叶潘钦家离去后,她简直容光焕发。无论他多么不在意和不多心,但有一个想法却使他不得安宁:阿格拉娅逼走帕夫洛夫斯克,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是下决心要大闹一场的。有关婚礼的流言传遍了所有的别墅,闹得满城风雨,当然,这多少是得到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的支持的。这是为了刺激对方。因为很少遇到叶潘钦一家,因此有一天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让公爵坐在她的马车上,吩咐从叶潘钦家别墅的窗前驶过,对公爵来说这是可怕的意外;照例,等他恍然大悟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马车已经驶过了窗前。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但这以后连续病了两天;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已经不敢再重复做这样的试验。婚礼前最后几天她变得思虑重重;以往她最终总是战胜自己的忧愁,重又变得快活起来,但这次不知怎么比较平静,不怎么闹腾,也不像还是不久前的过去那样幸福快活。公爵加倍注意起她来,使他觉得好奇的是,她从来不跟他谈起罗戈任。只是有一次,那是婚礼前五天左右,达里娅·阿列克谢耶夫娜突然差人来说,让他马上去,因为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情况很糟糕,他发现她像是处于完全神经失常的状态:她大叫大嚷,浑身打颤,高喊着,罗戈行躲在花园里,就在他们家里,说什么她刚才看见他了,还说夜里他要杀死她……要宰了她!整整一天她都不能镇静下来。但就在那天晚上,公爵到伊波利特那儿去了一会,城里办什么事刚回来的大尉夫人说,今天在彼得堡罗戈任去她家找她,打听帕夫洛夫斯克的情况。公爵问罗戈任究竟是什么时候去的,大尉夫人讲的时间正是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说的今天在花园里仿佛看见他的时辰。事情只能解释为纯粹是幻觉;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自己去大尉夫人那里比较详细地询问清楚,这才大大得到安慰。
婚礼前夕公爵离开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时,她正处于极大的振奋之中:从彼得堡女时装师那里送来了明天穿的服饰:婚礼裙,帽子等等。公爵没有料到,她对这些服饰竟会如此激动;他自己则对所有的衣物都赞美一通,他的赞美更使她感到幸福。但是她漏了嘴:她已经听说了,城里一片忿忿之声,而且某些浪荡公子确实在策划起哄喧闹,还有音乐,大概还有特意为此创作的诗歌,而这一切几乎得到其余各界人士的赞同的。但她现在偏要在他们面前把头抬得更高些,她要用独具风采和富有豪华的服饰压倒所有的人,“如果他们敢,就让他们去喊吧,让他们去打唿哨吧!”一想到这一点她的双眼就闪闪发光,她还有一个隐藏在心里的愿望,但是她没有说出口。她希望,阿格拉娅或者起码是她派来的什么人不露身份地也将混在人群中、在教堂里瞧着并看见这一切,为此她暗自做着准备。她跟公爵分手的时候,脑子里尽是这些想法,那是在晚上11点左右;但还没有敲响半夜的钟声,达里娅·阿列克谢耶夫娜派人来找公爵,让他“尽快去,情况非常糟糕”。公爵赶去时,未婚妻正锁在卧室里,绝望地痛哭流涕,大发歇斯底里;很长时间她什么话也听不清,不听别人隔着锁音的门对她说的话,后来她开了门,只放公爵一人进;在他身后又锁上门,便跪倒在他面前。(至少达里娅·阿列克谢耶夫娜事后这样转述的,她得以偷到一点当时的情景。)
“我在干什么呀!我在干什么呀!我在对你干什么呀!”她大声呼号着,痉挛地抱住他的双腿。
公爵陪她一起坐了整整1小时;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达里娅·阿列克谢耶夫娜说,过了1小时他们平静和幸福地分了手。这天夜里公爵还再次派人来探询,但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已经睡着了。第二天早晨,她还没有醒,公爵又两次派人到达里娅·阿列克谢耶夫娜那儿去,第三个派去的人受托转告“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身边现在围着一大群从彼得堡来的时装师和理发师,昨天的样子已荡然无影无踪,现在她忙着,像她这么一个美人在婚礼前只能忙自己的服饰了,现在,正是此时,正在进行紧急商讨,究竟戴什么钻石首饰,怎么戴?”公爵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有关这场婚礼后来的全部情况是知道内情的人讲的,以下所述好像是真实的。
婚礼议式定在晚上8点钟;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7点钟时已准备就绪。6点钟起在列别杰夫别墅周围已陆陆续续聚拢起看热闹的人群,而在达里娅·阿烈克谢耶夫娜屋子旁边尤其如此;7点钟起教堂里也开始挤满了人。维拉·列别杰娃和科利亚为公爵极为担心骇怕;但是家里有许多事情要他们张罗:他们正安排着在公爵房间里接待和招待客人。不过,婚礼后估计几乎不会有什么聚会;除了一些婚礼时必须在场的人以外,列别杰夫还邀请了普季岑夫妇,加尼亚,脖子上挂安娜勋章的大夫,达里娅·阿列克谢耶夫娜。ω公爵好奇地问列别杰夫,为什么他想出来邀请“几乎完全不熟识的”大夫,后者自鸣得意地回答说:“他脖子上挂着勋章,是个受人尊敬的人,为了装装门面,”使得公爵大笑一阵。凯勒尔和布尔多夫斯基身穿燕尾服,戴着手套,看起来体面得很;只是凯勒尔仍然有点使公爵和信赖他的人感到尴尬,因为他虽然表现出准备斗殴的架势,非常敌意地望着聚在家门口看热闹的人群。终于,在7点半时公爵坐在马车出发去教堂,顺便我想指出,他自己故意不想放任何一种习俗和惯例;一切都是堂而皇之、众目昭著、不加掩饰地“照章办事”。在教堂里,凯勒尔向左右两边投去威严的目光,引领着公爵在公众不停地窃窃私语和连连感叹声中好不容易穿过人群,使公爵得以暂时躲进祭坛,而凯勒尔去接新娘;在达里娅·阿列克谢耶夫娜屋子的台阶旁他发现人群不仅要比公爵家门口聚集的多二三倍,而且他们的放肆程度也许也是那里的三倍。登上台阶的时候,他也听到了喊叫声,以致无法容忍,完全已经打算对公众说些应说的话,但幸亏布尔多夫斯基和从台阶上跑下来的达里娅·阿列克谢耶夫娜自己制止了他;他们挟着他,好不容易才把他带进房间里。凯勒尔很是恼人并急着要。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站起身,再次照了下镜子,据后来凯勒尔转述,她带着苦笑说,她的脸“像死人一样苍白”,接着虔诚地朝圣像行了礼,便走到外面台阶上。喧闹的人声欢迎她的出现,确实,最初一瞬间曾听到笑声,掌声,甚至哨声;但过了这一瞬间便响起了别的声音:
“好一个美人!”人群中有人喊道。
“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一切都被花冠掩盖起来了,傻瓜!”
“不,您要是找得到这样的绝色美人,乌拉!”靠近的一些人嚷着。
“公爵夫人!为这样的公爵夫人我愿意出卖灵魂!”一个办公室小职员喊了起来,“我愿用生命的代价来买一夜的欢爱!……”
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走出来时确实脸色白如绢帕;但是她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犹如两颗烧红的炭粒向人群闪闪发光;人们受不了这样的目光;气忿变成了狂呼,马车上的小门已经打开,凯勒尔已经把手递新娘,突然她惊呼一声,从台阶上直扑人群。所有送她的人都惊得呆若木鸡,人群在她面前向两旁分开,在离台阶五六步远处突然出现了罗戈任,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在人群中捕捉到的正是他的目光。她像疯子似的跑到他面前,抓住他的双手。
“救救我:带我走!随你去哪儿,马上就走!”
罗戈任扶着她,几乎把她抱了起来,差不多一直送到马车旁。接着,一眨眼,他从钱包里掏出100卢布的票子,递给了马车夫。
“上火车站,要是赶上了车,再加100!”
说着,跟在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后面他自己也跳上了马车,关上了门。马车夫一刻也不犹豫就在马身上抽了一鞭。事后凯勒尔推托事情发生得太意外:“要是再有1秒钟,我就会想出办法,我就不许他们走的!”他叙述这件意外事时解释说。本来他与布尔多夫斯基逮住一辆凑巧也在那里的另一辆马车,赶着追了一阵,但是已经是在途中了,他又改变了主意,认为“无论如何是迟了!强拉也拉不回来!”
“再说公爵也不愿那样做!”十分震惊的布尔多夫斯基断然说。
而罗戈任与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及时驶抵车站。罗戈任走出马车,几乎就在上火车前,还未来得及拦住一个过路的姑娘,她穿着一件很体面的深色的旧斗蓬,头上扎着一条丝绸头巾。
“我愿用50卢布买您的斗逢!”他突然把钱递给姑娘。她刚来得及惊讶,刚准备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已经把50卢布塞进她的手里,并脱下她的斗蓬和头巾,一古脑儿披到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的肩上和头上。她那华丽的服饰太惹人注目,在火车上会吸引别人的注意,直到后来姑娘才明白,为什么要出这样的高价向她买这件不值一钱的旧斗逢。
这件意外事以异常快的速度沸沸扬扬传到了教堂。当凯勒尔走到公爵眼前,许多他完全不认识的人立即过来问询。议论声顿时鹊起,人们摇头,甚至嘲笑,谁也没有走出教堂,都等着看新郎怎么对待这一消息。公爵脸色刷白,但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消息,他说:“我担心过,但是我终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后来,沉默了一会以后,他又补了一句:“不过……处于她这种状态……这完全是理所当然的。”后来凯勒尔自己也把这种反应称为“绝无仅有的哲学”。公爵从教堂出来时显然很平静,也很精神;至少许多人注意到是这样,后来也是这么说的。好像他很想回到家,尽快一个人呆着;但是却没有让他这样。破槽来的宾客中有些人跟着他走进了房间,其中有普季岑,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以及与他们在一起的也认为不该走开的大夫。此外,整幢屋子简直围满了闲人。还是从露台上公爵就听到凯勒尔和列别杰夫与几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在剧烈争吵,哪几个人看样子是些小官吏,他们说什么也想进来到露台上。公爵走到争吵的人们那里,了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客气地让凯勒尔和列别杰夫回避。几个想进来的人中为首的一个站在台阶上,他已经鬓鬓斑白;但身体结实。公爵彬彬有礼地转向这位先生,邀请他赏脸光临。这位先生倒不好意思起来,但还是朝里走了,跟在他后面第二个,第三个。整个人群中有七八个拜访者,他们走了进来,竭力想尽可能显得随便些;但是没有更多的自告奋勇者,而且不久人群中就开始谴责这些好出头露面的人。公爵请进来的人坐下,便开始交谈,有人送上了茶水,这一切做得非常有礼貌,谦恭温雅,颇使进来者感到惊讶。当然,曾经有几次尝试想使谈话活泼起,并引到“应该说”的话题上去;也曾提了一些不客气的问题,发表了几点“不怀好意的”意见。公爵回答大家既殷切随便,同时又不失尊严,也表示相信自己的客人规矩正派,因而不客气的问题自然而然地下再提了,渐渐地谈话开始变得一本正经起来。一位先生老是说话,突然异常愤慨地发言说,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他都不会把庄园卖了;相反,他要等待并要等出头,他认为“家业胜了金钱”;“亲爱的阁下,这就是我的经济体制,您可以记住。”因为他是对公爵说话,所以公爵不愿列别杰夫在他耳语说这位先生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从来也没有什么庄园,还是热情地赞扬了他。过了1小时,茶也喝完了,客人们终于觉得不好意思继续坐下去。”大夫和头鬓斑白的先生热情地与公爵告别;所有的人都热情喧闹地道了别。他们表示了祝愿的意见;类如“没什么好痛苦的,也许,这反而会变好”等等。确实,也有人企图要香槟酒喝的,但年长的客人制止了年轻人。当大家都散去后,凯勒尔俯身对列别杰夫:“我和你会弄出喊叫吵闹、斗殴出丑,引来;而他,瞧,倒给自己找到了新朋友,且是些什么样的人哟,我知道他们!”列别杰夫已经相当“醉了”,叹了口气说:“他对聪明明智的人隐瞒真情,对天真幼稚的人坦露胸怀,还在以前我就说过他这一点了。但现在我要补充说,上帝保佑了他这个天真幼稚的人本人,他从深渊里救了出来,是上帝和众圣人救了他!”
终于,将近10点半了,才留下公爵一个人,他觉得头痛;科利亚最迟离开,他帮公爵换下结婚礼服穿上家常便服。他们热情地分了手。科利亚没有多说所发生的事件,但答应明天早点来,后来他证明,在最后一次告别时公爵没有预示他什么,看来,甚至对他也隐瞒了自己的意图。很快整幢屋子里几乎谁也没有留下:布尔多夫斯基去伊波利特那儿,凯勒尔和列别杰夫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只有维拉·列别杰娃还在公爵的几个房屋里耽了些时候,匆匆房间里结婚喜庆的布置除去,换成平常的样子。离开的时候她去看了一下公爵。他坐在桌子旁,双时撑在桌上,双手捧着脑袋。她悄悄地走到他眼前,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公爵困感地望了她一下,几乎用了1分钟时间仿佛回想什么;但是等他想起并弄清一切后,一下子又异常激动起来。不过,最后他向维拉提了个急切而不同寻常的请求,要她第二天早晨7点钟敲他房间的门,以便赶第一班火车。维拉答应了;公爵又开始热烈地请求她别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她也答应了这一点,最后,维拉已经完全打开了门准备离去时,公爵第三次叫住了她,拿起她的手吻了吻,接着又吻了吻她的前额,并以一种“不同平常”的神态对她说:“明天见!”至少后来维拉是这样转告的。她走开时为他感到极大的担忧骇怕。第二天早晨按约走时间7点钟,她稍微振作精神,敲了他的门,并告诉他去彼得堡的火车过1刻钟开;她觉得,他为她开门时精神饱满,甚至还脸带微笑。夜里他几乎没有脱衣服,但是睡了。照他说的,他今天会回来。看来,结果是,他认为此刻只能也只需她一人,他是去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