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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今再三道谢,离开了云岩寺。来的时候是一个人,回去的时候多了德九和政浩,三百里路仿佛也没那么遥远了,何况她刚刚领悟到一个无比珍贵的道理。
长今想快点回去见到韩尚宫和连生,于是加快了脚步。宫里的情况和长今离开时大不相同,最高尚宫病情加重,生活已经不能自理,再加上感冒蔓延,很多宫女都染上了病。在这期间,又出了第二轮比赛的题目:一年四季都能吃的生鱼片。这无疑是太后娘娘偏向崔尚宫的题目。
就算蒸咸鱼到了夏天都会变味,哪里会有一年四季能吃的生鱼片呢。除济州岛以外,全国所有山川、土地、海洋出产的山珍海味都由崔判述掌管,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为此,韩尚宫和崔尚宫双双出宫寻找材料,碰巧赶在她们不在的时候,发生了搜查宫女住所的混乱事件。深夜,内禁卫长亲自来找最高尚宫。其时已经过了酉牌。
不久前,东宫殿里发生了大字报事件,内禁卫暗中进行调查,发现了可疑人物,却在跟踪的时候让他溜掉了。根据推断,嫌疑人应该是藏在御膳房尚宫的房间里,所以内禁卫长请求最高尚宫同意他们搜查房间。
连生搀扶最高尚宫来到外面,御膳房里所有的宫女都站在住所外面的庭院里。每个房间都是灯火通明,只有两个房间没有点灯。
“为什么只有这两个房间没点灯?”
“两位尚宫接受太后娘娘的吩咐出宫去了。”
最高尚宫话音一落,内禁卫士兵就冲进房间开始了搜查。犯人藏在崔尚宫房间的壁橱里,士兵把他的嘴塞住就拖走了。
一 场风波平息了,最高尚宫本就不太灵便的腿上更加没了力气,颓然坐倒在地。崔尚宫的房间就像一片荒芜的杂草地,犯人被拖出壁橱时,书和其他物品一齐掉落,满 目狼籍。最高尚宫吩咐内人们把崔尚宫的房间打扫干净,然而打扫房间还在其次,首先要把散落的珠宝找到。论财物,崔家毫不逊色于任何富豪世家,崔尚宫拥有珠 宝的种类和数量几乎能与王后媲美。
最高尚宫正要说话,突然发现了散落在门前的一本书。书页翻开了,上面写着一些芝麻粒般的字,通过图画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本与食物有关的书。纸张已经褪色泛黄,而且磨破了,看来这是一本多年的料理记录。本想看过就算了,然而书的内容总是牵引着最高尚宫的视线。
从第一页开始,最高尚宫就瞪圆了眼睛。每翻一页,她的脸色都要剧烈变化,最后竟然颤抖起来。这是专门传给最高尚宫的料理记录,竟然从前任最高尚宫手中直接传给了崔尚宫,生生越过了丁尚宫。
“这些无耻的东西!这是传给最高尚宫的秘籍……崔尚宫,你竟然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
最高尚宫的眼睛在喷火,仿佛黑夜里的猫在怒视前方,目光之中充满了敌意。
大字报的主犯已经查清,是东宫殿的别监。为了不让事情泄露,前前后后一直都在秘密查访。不知道为什么,王宫里的气氛总是让人感觉奇怪,再加上感冒泛滥,几乎是乱成一团了。闵尚宫和昌伊脉象混乱,难受了好几天,终于卧床不起。
长今回来时,王宫正蔓延着一种不明来由的邪气。看见长今回来,韩尚宫不但没有流露出喜悦,甚至连句话都没说。长今问她比赛题目是什么,她也只是瞪了长今一眼,仿佛面对的是个陌生人。如果不是这样,当长今重新回到离开已久的工作岗位,她一定会感到满足和充实。
长 今在做从隐士那里学来的枸杞子艾草粥,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用泡过枸杞子的水熬粥,放入捣好的艾草,再以盐和蜂蜜调味,这样做出来的粥不但味道好,而且还 能预防感冒。长今一边想着做给韩尚宫吃,一边捣着艾草,这时今英进来站到她的旁边,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并肩准备食物了。
这时,韩尚宫和崔尚宫也是并肩站立,正在摘菜准备放进自己的食物里。
“韩尚宫嬷嬷不肯原谅我,看来她还没有消气。”
“不过你拥有的已经够多了。”
很长时间没见到今英,高兴之余长今冒冒失失地讲出了心里话,得到的却是模模糊糊的回答。
“这个世界上我最想拥有的东西,我放在心里不愿意对别人讲起的东西,你已经全都拥有了。”
今英强忍着把要说的话咽进肚里。长今和政浩在云岩寺并肩而立的情景撕扯着今英的心,她把随身带去的食品包裹扔到山下,同时扔掉的还有矛盾和自信、留恋和良知。既然无法挤进政浩的心灵,那她只能把所有感情奉献给王宫和料理,还有崔氏家族的权势。
正因为这样,今英才冲动地去找崔尚宫,说她已经做好了看秘籍的心理准备。
“我当时那么阻拦,可你非要出去放放风,看来现在的你已经懂事了。”
从 前那个认为只要有才华有能力就足够,不需要什么秘籍的今英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变化,崔尚宫不能不为之兴奋。崔尚宫打开壁橱门准备把秘籍传给今英时,发现跟以 前不大一样,不免有些紧张。韩尚宫和长今说话,崔尚宫正在翻腾整个壁橱。韩尚宫说她找到了一年四季都能吃的生鱼,让长今尝尝。听见韩尚宫跟自己说话,长今 高兴得忘乎所以,立刻把鱼塞进嘴里。一口咬下去,满口都是腥味,实在恶心。
“就算恶心,也不要吐,继续嚼!”
长今不能违背韩尚宫,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好继续咀嚼,嚼着嚼着,竟有一种独特的味道,这种鱼比普通鲜鱼肉质更加柔韧,余味清凉。
“这是斑鳐,我去济物浦(朝鲜时代位于仁川中部的渡口——译者注)的时候偶然从一位全罗道船员那里买来的,平时只有全罗道海边的人才吃得到,一年四季都可以吃。”
“对身体有好处吗?”
“我去药房问过了。斑鳐能够祛痰,还能促进消化,利于血液循环,而且还可以清理肠道,这对大王来说最合适不过了。”
尽 管不知道崔尚宫到底在找什么,但好象不是寻找斑鳐。韩尚宫又恢复了从前的温和善良,对第二轮比赛充满信心的长今终于可以伸开双腿睡安稳觉了。此时此刻,作 为韩尚宫的竞争对手,崔尚宫正浑身发烧,战战兢兢。崔尚宫正在担心监察尚宫获悉秘籍丢失之后,会随时前来搜查她的房间,却听说最高尚宫已经来过,立刻便晕 倒了。
距离比赛时间还有四天。如果这个问题在比赛那天当着所有人的面被揭发出来,不但自己,就连提调尚宫也脱不掉干系。提调尚宫没有遵守程序和规定,如果追问起责任来,真不知道太后娘娘会怎样处罚她。
正式比赛前两天的戌时,两位尚宫去找最高尚宫。崔尚宫首先向最高尚宫道歉,提调尚宫从旁好言相劝,既然秘籍找到了主人,也就没必要把过去的事情翻腾出来了。最高尚宫还是不说话,崔尚宫又退一步,表示在第二轮比赛中不献生鱼片。最高尚宫听她们说完,静静地说道。
“如果你们说完了,就请回吧。”
对最高尚宫的怀柔政策化为泡影,提调尚宫和崔尚宫开始想方设法取消比赛。其实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因为一件意外的事情,事态又向着对她们有利的方向发展了。
那天夜里,内医院发布了宫中传染病肆虐的消息。原来,让许多人卧床不起的其实不是感冒,而是一种传染病,据说还是一种查不出原因的怪病。这次的传染病不同往常,不显山不露水看着像感冒,等到病人和内医院发现时已经晚了。
大王立即颁发谕旨,凡是稍微有点症状的都要坚决隔离。传染病的特点决定了它决不容许半点耽搁,只要脸色略有变化,就要变成隔离对象。另外,通过食物传染的机率更高,所以御膳房的人更要严格检查。
也就是在那天夜里,吴兼护受了崔判述的唆使,竟然纠集内医院医官把最高尚宫隔离了。监察内人在军官的陪同下半掩着脸进来,要求最高尚宫前往雍津谷。最高尚宫感觉事情蹊跷,但既然是谕旨,无论如何是不能违抗的。
比赛泡汤了,满怀自信的韩尚宫和长今都如虚脱一般,不知道最高尚宫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最高尚宫的位置出现了空缺,提调尚宫连忙怂恿太后娘娘。
太后认为在传染病肆虐之时,这样的问题并不重要,一句话就否决了提调尚宫的建议。然而太后受不了她每天都来进谏,最后只好赋予她任命代理最高尚宫的权力。幸好有个前提,那就是仅限于最高尚宫回宫之前的这段时间。
提调尚宫把御膳房和烧厨房的所有尚宫都召集到一起,选出了代理最高尚宫。不用说,最高尚宫的位子当然非崔尚宫莫属。御膳房的氛围本来就烦乱不堪,现在更加陷入了不安,崔尚宫立刻召集所有的御膳房成员。
以韩尚宫为首的尚宫们站在最前排,内人和丫头们逐一进来,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场内平静下来,崔尚宫最后进来了。看她走路的姿势和目光,恐怕蒙受圣恩的人也很难做到如此的桀骜不逊。
“这是新任命的代理最高尚宫!”
韩尚宫的第一句话刚说完,场内顿时膨胀起来,就像刚刚沸腾的锅。这个消息太意外了!所有长嘴的人全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不休。
“大家静一静,向代理最高尚宫行礼!”
韩尚宫率先行礼。尽管她的内心深处充满了愤怒和失望、叹息和挫折,但她表面上掩饰得很好,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接受行礼的崔尚宫抿着嘴角,掩饰不住喜悦的神色。
“丁 尚宫嬷嬷因病需要疗养,这期间还有很多大事要处理,所以由我来代替最高尚宫。凡是遇到紧急情况,希望大家都能服从我的指挥,力争行动一致,不能乱了阵脚。 因为传染病肆虐,很多人都不能留在宫里,御膳房人手紧缺,所以先把太后殿的金尚宫、太平馆的李尚宫、东宫殿的赵内人调到大殿御膳房。”
长今心里深感不安,但她还是觉得“不至于此”,便耐心等待下文。长今担心崔尚宫一朝得势,做了代理最高尚宫就会慢待韩尚宫。
“四天之后,将有中国使臣出使朝鲜。为了在世子册封的问题上征得大国同意,朝廷要求特别关注这件事,在使臣接待和仪式上不得有丝毫疏忽。也就是说,要由最优秀的宫女担当重任。韩尚宫,你听见了吗?”
其实她的意思很明显,就想让最有才华的韩尚宫和长今去,却故意以上级对下级的语气拐弯抹角地说了出来。
“我相信韩尚宫,就把这件事情托付给你了。”
崔尚宫继续装模做样。
谁都不愿意去太平馆,那是个容易被人忽视的地方,麻烦接连不断,使臣故意刁难,过不上一天舒坦的日子。不管做得多么出色,早晚都是悲惨的下场,根本谈不上什么功劳和赏赐。
韩尚宫被贬到了太平馆,仍然默默做事。也许心里太难过,反而不想表现出来,但是看着她泰然自若近乎愚蠢的样子,长今心急如焚,终于忍不住问道。
“嬷嬷您不伤心吗?”
“怎么可能不伤心呢?”
“那您不担忧吗?”
“我担忧得要命。”
“那您怎么能这么洒脱?”
“我不洒脱!”
韩尚宫回答得坦率而简单。长今没问出什么来,郁闷的心情没法得到缓解,她呆呆地望着韩尚宫。这时,太平馆内人进来放下一封信,说是待令熟手姜德九送来的,然后转身走了。
看着姜德九的信,韩尚宫不再洒脱了。她扔掉手上正在收拾的鱼,打开信来,长今看得出韩尚宫的手在颤抖。
信是从雍津谷送来的。四天以前,韩尚宫派德九去看望丁尚宫,回来把情况告诉自己。丁尚宫在信上说自己根本就没得传染病,很快就会回宫,并在结尾嘱咐韩尚宫千万不要动摇。
“可恶的家伙……狠毒的家伙……”
看完信后,韩尚宫自言自语地骂着,手指瑟瑟发抖。
“最高尚宫还好吗?”
“最高尚宫没有患传染病。她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不要动摇,长今你也不能动摇,知道吗?”
韩尚宫握紧拳头说道。透过她的目光,长今看到一种天崩地陷也决不退缩的倔强和悲壮。
当 时,中国以种种借口推迟朝鲜元子的世子册封。大王为此忧心不已。使臣赶在这个时候来到朝鲜,其接待事宜当然就比大王的御膳更需要小心谨慎。此次前来的正使 (首席使臣——译者注)尤其喜好美食,在中国也是出了名的。长番内侍叮嘱完毕就离开了,这时医女施然送来了汤药。使臣中有个患消渴症(消渴症,即糖尿病 ——译者注)的人,内医院特意送来了汤药。
吴兼护和使臣面对面坐在宴会桌前。胡子长而雪白的使臣一看就知道是个怪人,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说得一口流利的朝鲜语。
“正使大人什么时候学会朝鲜语了?”
“我小时候的乳娘是朝鲜人。”
吴兼护夸张地点了点头,这时餐桌端了上来。整洁素雅,没有一样荤腥,满桌子都是素菜。吴兼护立即叫来长番内侍怒斥一顿,严令重做。不料,重做之后端上来的仍然是清一色的蔬菜。
看见正使脸色大变,吴兼护冷汗直冒,如坐针毡。
“正使大人在此,你们做的这是什么鬼东西……”
吴兼护气得浑身发抖。这时,徘徊在门前的韩尚宫恳切地进来禀告说。
“对不起!正使大人以带病之躯远道而来,所以……”
吴兼护什么解释也听不进去,气势汹汹地命人把韩尚宫带下去。长今从女佣那儿听说后,端着茶水进来,正好看见韩尚宫被人带走,便不顾一切地跑进来跪在地上。
“你……你……你这女人又想干什么?一个内人……一点礼节都不懂,竟敢……”
此时此刻,长今早已无暇听吴兼护说话了。
“经过了长途跋涉,消渴症会加重的。对于消渴症患者来说,食物保养远比汤药重要。如果食物调节不合理,什么药都没有用。所以,韩尚宫甘愿抛开那些能够显示她才华的料理,特意为大人做了有益健康的食物。”
“赶快把这个女人带走,让人重做大人爱吃的山珍海味!”
“美味只是暂时的,终有一天会变成伤害身体的毒药,请大人明察!”
“这个疯女人,来人啊!都干什么呢!快把这女人拉下去!”
“请您用上十天……不,只要五天!”
长今被人拖着往外走,仍然恳切地呼喊不止。正使一直盯着吴兼护,这时好象听见了长今的最后一句话,终于有了兴趣。
“你说五天是吗?五天之后没有进展的话,你和你的主子都由我随意处置,是吗?”
“是的!”
“就算我要你的性命也可以,是吗?”
“是……”
“好!我就给你五天时间。不过,我是个对食物很挑剔的人,不会因为对身体有益就吃没有味道的东西。”
终于,韩尚宫暂时得救了。她们究竟是多活五天,还是永远活下去,一切就掌握在长今手里了。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了太后殿。崔尚宫刚刚当上代理最高尚宫就受到责难,气急败坏地跑来找长今,冲她虎视眈眈。
“你跟韩尚宫一样愚蠢!滚出去!从今往后,正使大人的膳食由我来做!”
“我不能滚出去!”
“什么?”
“嬷嬷您出去吧。正使大人跟我约好了,这五天时间就由我来为他料理饮食。所以今后五天的时间里,我才是这个厨房的主人。我会尽心尽力完成我的任务,请您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