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坐起身来大声喊道。长今大吃一惊,差点儿没尖叫出来,勉强忍住之后,她镇静地迎视太后的目光。当太后转移视线时,长今几乎窒息了。
“区区医女竟敢跟我讲条件?”
“是的。如果您能猜出我的谜语,我就乖乖退下。如果您猜不出来,就请把这碗汤药服下去。”
一番冥思苦想之后,长今终于想出了个办法。按照长今的设想,不管太后猜中与否,都不能不服汤药。
“我看你是疯了。应该吃药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尽管我生活在宫里,但内医女也是老百姓。对于这个国家的百姓来说,大王就是天,也是希望所在。然而现在,大王绝食了。原因不是别的,就因为大王的天,大王的希望,也就是太后娘娘您拒绝服汤药啊。”
太后娘娘紧紧盯住长今,恨不得把她吃掉,但她还是认真听长今说话。
“如果太后娘娘肯服汤药,殿下重新接受御膳,奴婢情愿疯掉。”
“你这孩子真是荒谬绝伦。我看你怎么并不陌生啊?”
“您还记得四年前御膳房最高尚宫的比赛吧?”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是韩尚宫手下的上馔内人?”
“正是。”
“做菘菜饺子的也是你?”
“您至今都还记得,奴婢真是感激不尽。”
“可是,你怎么成了医女呢?”
长今迟疑片刻,不知如何作答。如果以实相告,那么被判谋逆罪的事也必须和盘托出。太后娘娘怎能服用企图加害大王的医女送来的汤药呢,她的态度必然更加强硬。可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现在也只能如实禀告了。
“韩尚宫嬷嬷是我的师傅。我从小失去父母,是她给了我母亲般的关爱。听说韩尚宫因谋逆罪被带到了义禁府,我不能坐视不动。我想面谏王后向她禀告冤情,所以我就跳进了中宫殿,结果被发配到济州做了官婢。”
“听你这么说,韩尚宫不应该判谋逆罪了?”
“就算面对天地神灵,我也敢保证。”
“放肆!也不看看我是谁,竟敢说什么委屈、什么冤枉?难道朝廷会诬告一个无罪的尚宫吗?你是不是真想跟你师傅去呀?”
太后娘娘大发雷霆,长今只好闭口不语。如果直接回答,只会火上浇油,适得其反。
太后怒气冲冲地盯着长今,仿佛把她撕碎了吃肉也难解心头之恨。突然,太后咂了咂嘴,好象口渴了。长今没有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娘娘,您杀了我也没关系,但是请您一定要把汤药服下去。”
“你就这么想死吗?”
短暂的瞬间里,无数张面孔掠过长今的脑海,父亲、母亲、韩尚宫、丁尚宫……
所有先行一步的人,很快就可以和他们见面了,所以不算什么问题。连生、银非、云白、一道,还有政浩和德九夫妇,他们善良的面孔浮现在眼前,转眼又消失了。长今在思考有没有必要为此背弃他们对自己的爱,独自离去。
长今深深地知道失去至爱的痛苦,所以略微犹豫了一下。长今确信自己的死绝对不会只给他们留下悲伤,就像父亲、母亲、韩尚宫和丁尚宫的死对自己一样,人不可能消失,而是在生者的心里再生。
“如果要用我的生命和这汤药交换,我愿意。”
长今正视着太后的眼睛。太后仿佛被长今的气势压倒了。
“好!我听你出谜语!如果我猜对了,你不但要乖乖退下,你的生命也要交给我,知道了吗?”
“怎么会不知道呢?”
长今调匀了呼吸,悄悄咬了咬嘴唇。太后娘娘似乎也很紧张,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长今的面孔。
“有一个女人,她的主要职务是食医。据说,中国皇帝最早设立食医的职务,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她生为奴婢,却是全家人的老师。女人生前,天下是一座山;女人死后,天下变成一片汪洋大海。请您猜猜她是谁。”
不仅中国,朝鲜初期也曾存在过食医制度。所谓食医,就是负责王宫料理的司膳署正九品官员,主要负责王室食物的检查和卫生情况,最初设立于高丽时代,当时称做尚食局,中宣王(高丽时代第26任国王——译者注)时更名为司膳署,一直延续到朝鲜初期。
太后好象在责怪长今出的谜语太难,注视长今的眼神里含着抱怨。对于长今来说,这个谜语关系到身家性命。
太后娘娘不停地变换着坐姿,仿佛片刻也难以安静。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身子不再转动,满是皱纹的眼梢也随之舒展开来。
长今猜不透太后的意思,凝视着她的眼睛。
“娘娘,这个人是谁?”
太后娘娘哭了,她那衰老的眼泪轻而易举地打动了长今。
长今也吧嗒吧嗒地掉眼泪,随着太后一起哭。
“这个女人就是母亲!对不对?”
“对……”
现在,长今已经成了将死之人。
“母亲是一个家庭的食医,每天都要询问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有没有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她关心全家人的健康。母亲就像奴婢一样照料着家中杂事,对儿女来说,则是教会他们人生道理的老师。母亲活着的时候,就像泰山一样高大坚固。母亲死后,子女们的眼泪会变成汪洋大海。”
“是的,是的,娘娘……”
长今忘记了自己将死的事实,连连点头,眼泪长流。看着年迈的太后痛哭,长今想起自己的母亲和韩尚宫,心里更难过了。哪次想起她们能不泣下沾襟?尽管坚信她们活在自己心中,但只要想起她们,还是情不自禁地流泪,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样的悲伤和遗憾?
太后哭了许久,终于举起了药碗。长今的眼睛被泪水蒙住了,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擦干眼泪凝神细看,太后娘娘分明喝下了汤药。长今又哽咽了,泪水模糊了视线。
“你出去吧。”
太后娘娘喝完汤药后,安静地说道。长今拿着空空的药碗,静静地退下。走到门前,长今听太后说道。
“现在,你的生命是我的了。”
“大妃殿症候向愈。上赏药房有差。赏医女长今米、豆各十石。”
《中宗实录》记载了当时的情况。
中宗对印刷历代实录、保存史料有着浓厚的兴趣。有关医女长今的事情也被详细记录下来,一直保存到今天。当时医女的俸禄是一年两石米,由此看来,这次奖励的规模非常之大。
此后又过了几天,长今端着汤药去太后殿,正巧大王和王后也在那里。
“……所以说,赌输了,我得喝汤药;赌赢了,我还得喝汤药。从现在起,不管是看病,还是针灸、煎药,我都要这个孩子服侍我。”
长 今不敢抬头。长今心里高兴,不只是得到了太后娘娘的信任。一国之母竟把针灸和煎药的差事交给一名卑贱的医女,这真是万万没有料到。作为药房妓生的卑贱医 女,动辄就被叫去参加宴会,在医官面前也遭到歧视,如今竟然有机会照顾大王心目中的天空。长今成了朝鲜历史上第一个被赋予针灸和煎药资格的内医女。
长今在心里呼唤母亲,呼唤父亲,呼唤韩尚宫。他们永远活在自己心里,所以他们一定能够听得见自己的呼唤。
“殿下!这是做母亲的心愿,请你务必满足我的要求。王后!你也不要反对,一定要满足我。”
“娘娘,我也很了解这孩子,怎么会反对呢?”
听王后这么说,长今悄悄地打量着王后的脸庞。比起初登王后宝座时,她更有风度,也更威严了。
“哦,是吗?”
“保姆尚宫就像是我的母亲,正因为有了这个孩子的精心照料,她才能平安上路。”
“原来还有这种事啊。”
“不仅如此,其实这事已经过去很久,我几乎都忘了,后来喝着淑仪拿来的茶,我才重新想起来了。”
“淑仪拿来的茶?”
“是的。那种茶有种幽深幽深的香气,我以前从没品尝过。听说需要采集百种草叶上凝结的晨露,然后用露水煮茶。我觉得很神奇,就问这是哪儿来的茶,听到长今的名字,我才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是啊。这孩子的确可能采集百种草叶上的晨露,然后用收集到的露水煮茶。为了让我服汤药,她竟然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太后极尽誉美之辞,长今反倒觉得有些难为情。大王从头到尾默默无语,这时也把视线固定在长今身上。
“你叫长今是吗?”
“是,殿下……”
“你解决了寡人最大的烦恼。现在看来,你不仅医术超群,还兼具真诚、机智和胆略。做到你这种程度,的确有足够的资格了。从今天开始,寡人的母亲,也就是太后娘娘的针灸和煎药权,就正式交给医女长今了。”
银非的确很大度。本来她心生嫉妒也情有可原,但她真诚地为长今感到高兴和骄傲,就像这是她自己的事情。
“医女针灸、煎药权,我真不知道这是梦想还是现实。”
“都是你的功劳啊!贱民怎么了,我们要对自己的事情有信心,我是听了你的话才信心百倍的。”
“是吗,贱民怎么了?就连两班贵族家的女人都难得见上一面的太后娘娘,竟然如此相信你,把一切都托付给你……我真自豪有你这样的朋友,你是我们医女的希望。”
银非的眼角湿润了,长今回味着银非的最后一句话。
“你是我们医女的希望……”
政浩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兴奋。原以为他比任何人都更为自己高兴,他却始终阴沉着脸。长今心里纳闷,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得到太后娘娘的针灸和煎药权,大人您不为我高兴吗?”
“高兴,我当然高兴。”
“可是,您的表情分明是不高兴嘛。”
政浩只是默默地走路,他好象是在生气。未曾看见樱花开出花骨朵,却已在不知不觉中凋落了,雪花似的花瓣纷纷飞散。阳光和煦,照耀着诚正阁典雅的殿阁。
政浩在阳光下大步流星,把长今拉下了一段距离。
长今加快脚步,紧紧追了上去。
“难道您发生了不愉快的事?”
政浩突然停下脚步,盯着长今,两个人的额头差点儿没碰到一起。
看着政浩硬生生的表情,长今多少有些慌张。
“以前我曾经说过,即使你说了错话,我也会站在你这边,但是现在我要收回。”
政浩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分明是生气了。
“您这么说,我真不知道愚蠢的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你刚才说得很好,人怎么可以那么愚蠢呢?”
“大人……”
“听说你拿生命做赌注?你的生命是可以随便拿去做赌注的吗?”
长今这才明白政浩为什么生气。她想对政浩说一声“对不起”,然而政浩已经走远了,她再也无法追赶。长今想要追上道歉,双腿却不听使唤。政浩的身影逐渐远去,凋落于枝头的樱花纷纷盘旋在他的头顶,就像漫天的飞雪。
对于大王赋予医女针灸和煎药权的决定,不但是内医院的医官,就连朝廷重臣也都强烈反对。出面干预此事的人是内医正郑润寿,背后有崔淑媛和崔尚宫。
失去吴兼护和崔判述这两扇翅膀的崔尚宫,面对提调尚宫的压力,几乎是四面楚歌了。崔淑媛也为大王的疏远而愤怒,刚听说政浩回来时,她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当她得知政浩成了内医院的都提调,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内医院都提调是正三品堂上官,身份还要高于自己。
起先她想即使不能拥有政浩,但总可以尽情地看他,所以才同意接受后宫的位置。可是现在,政浩的高贵身份非但不能让她尽情地看,也不能听她使唤了。如果当时生下儿子,品级就会得到提升,就算堂上官也奈何她不得。
此时此刻,淑媛的眼睛再次因野心而散发出光芒,然而让她几近疯狂的却是另外的事。政浩赋予长今为翁主针灸和熬药的权力,内医院为此闹得鸡犬不宁。当她听到这个消息时,终于彻底失去了理智。愤怒和痛苦折磨着她,长今碰过的手臂她甚至都想割掉。
淑媛浑身在剧烈地颤抖。如果政浩不想离开长今,她连政浩也不想宽恕。反正她已经看不见他了,更不能随心所欲地驱使。与其让长今把他夺走,不如彻底把他们交给永远,谁也别想见到谁。
“我不会善罢甘休,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淑媛向崔尚宫表达着决心,两只眼睛喷射出仇恨火焰。